瞧见韦后刚刚还阳光明媚的脸上骤然间布满了阴霾,凌波哪里不知道她又想起了昔日旧事,当下就想设法出口岔开话题,或是劝解几句。然而,话到嘴边,她却瞥见了韦后眼神中毫不掩饰的恨意和寒光,登时硬生生打了个寒噤。
“即使比不上那些山东世家,但万年韦氏素来是关中大族,谁知道一夜之间却几乎遭了灭顶之灾。陛下仅仅是一句戏言,他便和我困顿房州数十年,我那父母连同四个弟弟一个妹妹一起流放钦州。我爹爹刚死在他乡,居然就有蛮酋强娶我那妹妹,我母亲坚持不许,那群贼子就干脆杀了她和我的四个弟弟,强抢了我的幼妹!现如今我追赠亡父亡母为王为妃,追赠四个弟弟为郡王,那些大臣前赴后继地上书劝谏,可当初则天大圣皇后一怒之下天地变色的时候,又有谁记得我们这些可怜人!我至今连杀母杀弟夺妹之仇都不曾报!”
这段旧事凌波是知道的,然而此时听韦后恨恨地提起,仍是免不了心神巨震。此时,她见韦后重重一巴掌拍在栏杆上,肩膀一阵颤抖,似乎抽泣了起来,更觉不知如何是好。
须臾,韦后就转过了身子,虽说眼眶有些红,但脸上脂粉依旧,不见半点泪痕。尽管想起了旧事,但她仍是愤恨多于伤心,自是流不出多少眼泪来。见凌波尴尬地站在那里,她不免自嘲地笑了一声。
和一个这般年轻的小丫头说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往事干什么,难道她堂堂顺圣皇后还要博取人家的同情不成?
于是,她稍稍沉下了脸,语气严厉地吩咐道:“你是个晓事人,刚刚我说的那些话连婉儿也不许透露半个字,明白吗?”
凌波忙不迭答应了,等到韦后回到前边和上官婉儿安乐公主说话,她方才悄悄吐了吐舌头溜回了船舱,下定决心以晕船为名躲在里头不出来了。想想她还真是倒霉,从四年前进宫开始,不该看的事情她不知道看了多少,她的神经早就已经磨练得无比坚韧了,心里头也不多这么一桩隐秘。话说她和韦后一样,她已经告别了悲惨的过去,现在应该展望明媚的未来才是。
然而,仿佛有人看不得她在船舱中偷懒,没过多久,安乐公主竟是猫着腰钻进了船舱,炫耀似的把一只漂亮的鸟儿拿给她看,妩媚妖艳的脸上充斥着一种得意的容光。
“十七娘,上官婕妤说这是珍禽白鹄,你看它的羽毛是不是很漂亮?要说那些金银锦绣之类的俗物都配不上我,我决定了,让人抓上一千只一万只这样漂亮的鸟儿,用那些羽毛做一条长裙!”
公主殿下,你有钱你就使劲折腾吧!凌波实在找不出什么话好说,只能僵硬地点了点头。她斜睨了舱外一眼,却见韦后袖手站在那里,那面上尽是宠溺的笑容,而韦后身侧的上官婉儿则是丢来了一个赞许的眼色。
她实在不明白,她又有什么值得赞许了?


第一百零一章 宴席上的骤然发难
大明宫含凉殿乃是昔日女皇旧居,临太液池慑后宫,最是景致优美。韦后原本不想住在任何与女皇有关的地方,亲临太液池游览了一番,又在含凉殿转了一圈,发现此地确实有中宫气象,又禁不起上官婉儿连番劝说,便半推半就地吩咐把寝宫从清晖阁移来了这里。是夜,她留了安乐公主上官婉儿和凌波,又吩咐去请来了长宁公主和定安公主,一起在殿后临太液池的水榭同饮赏月。
长宁公主和安乐公主都是韦后嫡女,凌波往来宫中的次数多了,抬头不见低头见,彼此之间自是熟络。虽说长宁公主为人倨傲,但看在安乐公主的面上,如今渐渐算是有好脸色给她了。倒是定安公主来到的时候很是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随后轻笑道:“十七娘,听说你常常出入宫闱,走动得比我们这些公主还勤快,竟是好似母后的亲生女儿一般!”
这话一出,凌波心道找茬的来了。然而,还不等她应答,斜里便钻出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三姐说的倒是个好主意,十七娘原本就是养在宫中长大的,这就算母后拿她当女儿,想必别人也无话可说。要这么说,金城公主也是父皇收养在膝下的,十七娘,干脆你认了母后作干娘岂不是更好?”
此时随着那话语声,安乐公主轻移莲步笑吟吟地走上来,那郁金裙和鲜红的豆蔻在煌煌灯火下反射出夺目的光彩,面上挂着傲然讥诮的笑意。而在她这咄咄逼人的气势下,定安公主那张脸一瞬间涨得比猪肝还红,眼眸中尽是难以掩饰的怒色,连连冷笑了两声便二话不说径直进了含凉殿。
安乐公主的脾气凌波是领教过不知道多少回了,最是反复无常不算,而且只要是看不顺眼的事情往往会当面翻脸针锋相对。只不过,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一位金枝玉叶会大剌剌地说这个为她解围,此时竟是谢也不是不谢也不是。
“大姐倨傲一些也就罢了,毕竟那也是我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姐,可她做出这么一幅高贵的姿态算什么,不过是巴结母后一向周到罢了!要是她知道她那位驸马要倒霉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心情和你过不去!”安乐公主一面说一面抓起了凌波的手,见她头上赫然插着当初她送的那支步摇,脸上的笑容顿时绽开了,“十七娘,我可是和母后说好了,等过了这个月便复你县主之封。我那公公……也就是你伯父马上会有些举动,谅以后也不会有人敢对这事情说三道四。”
武三思果然有大动作!联想前几日李隆基的话,凌波只感到心中完全不是滋味,完全没有注意到安乐公主还在旁边喋喋不休。直到自己的手上被人掐了一记,她这才回过神来,却见安乐公主正似笑非笑地瞧着自己,她立刻把恍惚的心情调整了过来。
“公主,我刚才在想,今晚皇后请的都是女人,难道就没有……”
“哈,听说当初崇训准备送给上官婕妤的那个美男子留在了你那里,怎么,尝到了这滋味便不肯放了吧?”安乐公主见凌波面色微红,顿时觉得自己完全没猜错,刚刚那一丁点被忽略的气恼立刻丢到了九霄云外,亲昵地勾着她的手继续往里头走,同时又耳语道,“我刚刚到蓬莱殿痴缠了父皇一会,把他灌得酩酊大醉,他今晚肯定来不了。我大姐和三姐那两个碍事的不过是母后的障眼法,等她们走了之后,正主儿就会过来,到时候少不得你的好处。”
凌波原本是随口一问,却没料到今晚这看似寻常的家宴还有别的安排。于是,穿过含凉殿进了水榭,她好容易说动了安乐公主,在上官婉儿身边坐定,趁着众人欣赏歌舞的时候,她便低声问道:“姑姑,今天晚上究竟是怎么回事?”
今夜席间都是女眷,上官婉儿虽是婕妤,却无意和韦后及三公主争锋,所以只是穿了一件家常绣牡丹罗衫,头上插了一支不起眼的珍珠簪,薄施粉黛轻点唇朱,就连席间穿梭斟酒上菜的侍女看上去也比她华贵些。此时听得凌波问这个,她不动声色地举起杯中美酒饮了,这才低声道:
“五王虽然已经都被贬出去了,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伯父还准备赶尽杀绝,今夜说不定也是商量这些事。总之如今武家是如日中天,你无须多管多问,只须坐享其成便罢。安乐公主既然看重你,你不妨多和她往来。无论什么事,她只要在陛下和皇后面前撒个娇便成了,于你来说最有利不过。正好她在征辟公主府的官吏,你若有看得上的人就举荐给她,多出几个也不碍事。”
怪不得日间上官婉儿给了她那么一个赞许的眼神,敢情是赞许她和安乐公主走得近!只不过,安乐公主刚才还透露定安公主驸马王同皎要倒霉了,上官婉儿却只字不提,是根本不知道,还是按下不说,或者是根本认为此事无关紧要?
心里的思量多了些,凌波自然没什么兴趣吃喝玩乐,无论是天魔之舞还是绕梁之声,她都觉得味同嚼蜡。好容易撑到长宁公主和定安公主相继退席离去,她方才振作了精神等待后戏。此时,就只见安乐公主笑吟吟地放下手中酒盏轻轻拍了拍巴掌。紧跟着,旁边的一排宫女忽然齐齐往两边一让,一身紫袍的武三思大步走了上来。
凌波清清楚楚地看到,韦后忽然目放异彩,倒是身旁的上官婉儿岿然不动。她正寻思着自己杵在这里是不是挺碍事的,谁知道武三思甫一落座说了两句闲话,接下来就转了正题。这时候,就算她原本有了去意,此时也立刻正襟危坐侧耳倾听。
“臣今日得报,定安公主驸马王同皎伙同几个郁郁不得志的小官,常常在家中诽谤皇后和臣有私,语涉宫闱用心恶毒。如今皇后虽然内外归心,但越是如此越是要小心防范。王同皎是驸马尚且如此,那些朝中往日看上去安分守己的官员又会如何?”
一想到刚刚定安公主在这里的恭顺模样,韦后不禁心有怀疑:“定安虽然不是我亲生,但素来恭顺,怎会如此?”
“公主固然孝顺,但王同皎自恃帝婿狂悖惯了。”武三思一面说,一面忽然站起身,来到中间深深下拜,“王同皎不但结交豪杰谋图刺杀微臣,而且还准备纠结禁兵进逼宫阙,逼陛下废后!如今人证物证都在,皇后定要早做打算!”


第一百零二章 攥着男人就等同于攥着稻草
“王同皎昔日曾经抱着父皇登辇逼宫,正是因为这事情方才超迁得宠。可母后你别忘了,他当初会做这些,乃是听了张柬之等人的教唆。如今张柬之等人被贬,王同皎心中必定不满,若是他纠集禁兵再来一次,威逼父皇废后,到那时后悔就来不及了!”
安乐公主一想到刚刚定安公主在自己面前摆谱,心中就极其不痛快,此时顺势也站了起来:“至于三姐本就和王同皎情谊普通,再选一个好夫婿就是了。我可是记得,韦家有好些适龄子弟,哪个不比王同皎强?堂堂公主难道还会嫁不出去?”
韦后如今最怕听到的就是废后两个字,原本那点顾虑立刻就抛到了九霄云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咬牙切齿的冲动。上官婉儿亦是眉头紧皱,桌案下的双手紧紧绞在一起,目光则是死死瞪着武三思,眼神中颇有嗔怒。昂然站着的安乐公主面上露着深深的愤怒,心里却乐开了花,嘴角忍不住也微微上翘了一个弧度。至于挑起整个事端的武三思则是已经回归了原位,脸上仍是那痛心疾首的表情。
早早缩在廊柱阴影中的凌波将所有人的神色变幻尽收眼底,心中忽地想到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定安公主和王同皎没什么感情,一旦丈夫真的遭到囹圄之灾或是被杀,她绝不相信对方真的会一点触动都没有。李三郎说得果然没错,哪怕是她不曾为那李悛说项,武三思也已经知道了,他确实没打算放过这个杀鸡儆猴的机会。
虽然走了两位公主,但酒宴还在继续,歌舞仍在上演,笙歌仍在回荡,仿佛根本没人提起某个煞风景的话题。凌波意兴阑珊地回到了原位,即便想要强打精神,奈何实在没有半点兴致,只得干脆借打呵欠来宣泄自己的情绪。然而,就在她再次打了一个懒洋洋的呵欠时,耳垂忽然被人拧了一下,紧跟着便发现安乐公主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身边。
“看到那几个舞伎了吗?”
尽管不明白安乐公主的挤眉弄眼是什么意思,但凌波还是仔细瞧了一眼中间四个正在跳着龟兹乐舞的舞伎。这时候,她方才发现这四人和起先的那些大有不同,个子和体格仿佛更加健硕一些,舞姿也偏向阳刚,但也没什么值得惊艳或是奇怪的。然而,当她的目光扫到那四人的咽喉部位时,她刚刚漫不经心灌进嘴里的酒一瞬间全都喷了出来。
天哪,那……那是男人!那是货真价实的男人,怎么看上去竟然和女人一样妖艳!这可是后宫,除了武三思那种异数中的异数,其他男人怎么可能就这么大剌剌地出现在这里!
“十七娘,这可是德静王千辛万苦方才找到的人,全都是性子恭顺,精通歌舞。虽然张昌宗张易之在容貌上要强过他们,只不过那两个家伙连男宠的本份都逾越了,自是比不上这四个可人意。怎么样,你要是感兴趣,挑一个陪你一晚上?”
凌波这时候连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自从她和安乐公主好死不死地扯上了关系之后,仿佛这话题就和美男子三个字脱不开关系了,先是两个眉清目秀的逃奴被安乐公主截留了,然后是获赠四个相貌俊朗的护卫,再接下来是安乐公主闲来无事就喜欢指点她一些榻上运动的要点,以及御男之术……天知道她虽然喜欢稍微有点刺激的生活,但绝对不想美男环伺那么刺激!
她正在火速寻找某个可以搪塞的理由,谁知那舞曲忽然告一段落。此时,韦后招手把安乐公主叫过去说话,她刚刚松了一口气,可仿佛老天爷也不让她清静,这回换了上官婉儿撇下原本正在说话的武三思挪了过来。好在这一位不像安乐公主那么彪悍,所说的也和男女之事没有关系。
“皇后准备还你县主封诰,只不过开光县太远,所以皇后打算改封你永年县主。我知道你不喜风头过甚,一定会一再推辞,所以先和你说一声,这事情最好答应。相王幼女刚刚得到册封,皇后不愿意让相王专美于前,所以才把你提了出来。你伯父之所以忽然提出王同皎的事,便是要用这件事为你引开言官的注意力,否则别看区区一个县主,照旧会引来无穷非议。丫头,总而言之,记着我刚刚的话,如今的男人都不可靠,就算牢牢攥着他们,也许有一天就和攥着稻草似的。安乐公主既然看重你,你就牢牢攥着她,明白吗?”
攥着男人就等同于攥着稻草……这话还真是不错,贵如公主尚且保不住自己的驸马,又何况是她一个孤女?尽管从来没有奢望过多么美满的婚姻,听到这话,凌波仍是感到仿佛一盆凉水从头浇到了底,心里凉透了。等到上官婉儿盈盈站起到韦后身边说话,她忍不住提起酒壶满满斟了一杯一饮而尽,继而又是第二杯第三杯。
当她也不知道灌下多少杯,醉倒了被人搀扶出去的时候,却恍恍惚惚地瞧见安乐公主对自己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即使她的脑袋已经几乎失去了思考的功能,脑际忽然闪过了一个人的影子。
这个时候,裴愿是不是也在庭州的房顶上看月亮?
凌波只觉得被人抱上了肩舆,在路上晃晃悠悠走了好一阵方才被人抱下地,不知道放在了一个什么去处。她随手抓了两下,只觉得入手一片柔软,立刻挣扎着睁开了眼睛。这时,她便发觉自己赫然躺在一张软榻上,底下铺着整张雪白的羊毛垫子,室内燃烧着来自珍贵的蜜烛,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诱人的甜香。
是了,她刚刚在水榭中喝醉了。这含凉殿昔日就是作为中宫营建的,内中宫室极多,大多数偏殿一直都空置着,想必她现在就是处在不知道哪一间有名头的偏殿。看到有宫人上来轻轻扶起了自己,把一个小盅子凑了上来,她知道这大约是醒酒药,便一口气全都饮了,重新躺下之后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觉察到身下卧榻传来了一阵嘎吱嘎吱的声音,忍不住迷迷糊糊翻过身瞧了一眼。谁知不看还好,这一看之后她几乎吓出了一身冷汗。只见一个高大健硕的年轻男子正屈着一条腿坐在榻边,看那架势似乎准备爬上来。


第一百零三章 春宵缭乱?
安乐公主居然真的送了一个大男人过来!
凌波想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把这个该死的男人踢下去,然后破口大骂一顿。然而,理想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酒醉之后的她喉咙嘶哑浑身无力,别说做那两件事,就是想瞪眼睛,那表情竟好似欲拒还迎的勾引——当然,她自己是发现不了这一点的。所以,当她看到那个长着一双桃花眼的年轻男子屈膝爬上了软榻,她一下子便感到整个头炸裂了开来。
难道今夜她就要这么莫名其妙地失身?
大难临头,她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尽所剩无几的力气翻了个身子,面对面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年轻男子。较之她曾经瞧见过的那些控鹤监供奉,他确实亦毫不逊色,俊美妖艳的容颜配上那双桃花眼,竟是有一种魅惑众生的风情。然而,这些能让寻常女子神魂颠倒的特质却从来就不是她喜好的那一种,因此她强掩面上一阵阵燥热发烧的感觉,沉声喝道:“出去!”
许是没料到会得来这么一句话,许是感到了一种难言的屈辱,那年轻男子的面上忽然露出了几许愠怒,旋即又恢复了刚才的恭谨温顺:“小人奉了安乐公主之命前来侍奉,不敢擅自离开。”
他一面说一面低下头,却是准备伸手去脱凌波脚上的红锦靴。就在他的手即将碰触到鞋面的时候,他却本能地停止了动作僵在了那里。就在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了颈后那种有若实质的冰冷杀机。
“县主既是金枝玉叶,又何必一定要为难小人?小人不过是奉命行事,就算有冒犯的地方也是身不由己,况且……”他想到之前安乐公主领走另一人之前对他的吩咐,便慢慢地转过了头,见眼前果然是一汪锐利的锋芒,他忽然露出了一个笑容,“安乐公主说县主曾有好些俊美男宠,嘱咐小人好好服侍,可如今看来,安乐公主似乎想错了。”
不管是刀剑匕首还是其他诸如此类的东西,在皇宫大内一律不得擅自携带,所以凌波此时紧紧握着的,便是裴愿赠给她的礼物,一直被她镶嵌在带钩上的那块三角形玩意。凭借它的无坚不摧,她几乎可以确信自己的安全。然而,她却没想到这个男宠面对迫在眉睫的杀机,不但不闪不避,甚至还有心揭穿了她在安乐公主面前的那一层假象。
“你的胆子很大,也很懂得冒险。现在,你还想说什么?”
“小人瑞昌,三年前进了武家,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家奴,却蒙德静王简拔,在教习的鞭子下头学会了一手服侍贵人的绝学。今日得以服侍永年县主,乃是小人的荣幸。”
永年县主这个称呼乃是之前上官婉儿刚刚告诉她的,这么一个武家家奴又怎么会知道!凌波心中大凛,情不自禁地皱了皱眉头,眉眼间原本就冷冽的表情顿时变得更加冰冷。如果说原本仅仅是三分的杀机七分的恐吓,这个时候那杀机已经陡增到了八分。
“德静王原本是打算将小人送给安乐公主的,可小人知道安乐公主素来喜怒无常,喜欢的时候能宠到天上,一旦厌了便极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便设法在今晚入宫的四人中谋了一席之地。小人听说县主深得皇后和上官婕妤看重,又是安乐公主闺中密友,待下一向宽仁,便想趁机谋一个下半生安乐,不想却料错了一步。不过,小人除了那些县主不喜欢的本事,还精擅口技,不但能学百鸟鸣唱,还能惟妙惟肖地模仿人说话。县主若是肯收留小人,不管让小人做什么,小人都一定会忠心耿耿地去办。”
不等凌波开口允诺什么,他就忽然咳嗽一声换了一个语调:“十七娘若是加封永年县主,这无疑表示皇后仍需重用武家。”
话音刚落,他口中又换了一个声音:“爹爹神机妙算,一道矫诏便让魏元忠感激涕零。连他都不说话,朝中还有几个敢说话的人?他日放眼天下,必定都是立仗马!”
短短两句话,凌波便倒吸一口凉气。这两个声音她都是再熟悉不过的,一个是武三思,一个是武崇训,难得的是那说话时的语调神气竟是至少有九分相似。若是隔一道屏风让此人站在后头,只怕那坐着听的人绝对会上当。
“你既然有如此本事,德静王怎么会不用?”
“小人若是崔中书郑中书那样出身世家,自然不愁不得德静王所用,但小人只是一个家奴,便须得提防是否因这技艺而遭了杀身之祸。县主可知道,先头安乐公主拿四个护卫从您那里交换来的两个家奴,就在三天前忽然都暴病死了。小人打听过,安乐公主身边的奴婢是换得最快最勤的,短短一年之中便至少换了十三四个人。”
是信,还是不信?凌波登时觉得自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单单从这瑞昌的话里头,她几乎挑不出什么破绽,所有由头都衔接得天衣无缝。然而,这毕竟是武三思的人,若是说人家有心往她身边安插一个钉子——这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那她要是还傻乎乎地把人收了,到时候被人卖了也不知道。可是,她的身份不足以让那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真正投靠,倘若连这种擅长鸡鸣狗盗的也要举棋不定,那干脆就找个庄园好好做地主算了!
她很快打定了主意,反正来日方长,家里那四个护卫原本也是安乐公主的人,如今还不是对她服服帖帖忠心耿耿?
“好,明日出去我就去和德静王要了你。”
瑞昌先是一怔,随后竟不是欣喜若狂,而是如释重负地嘘了一口气。看到这反应,凌波心里头的疑虑也少了几分。可是,望着那紧闭的房门,她忽然间又想到了一个可怕而尴尬的问题。这长夜漫漫,难道她就要和这么一个家伙对坐到天亮?可如果不是如此,难道要货真价实地春宵缭乱一回?


第一百零四章 春晨惊心
壁上的两盏油灯摇曳着昏黄的灯火,将那扇宽大的琉璃雕花屏风照得格外妖异。绕过屏风,透过后头那曳地的朱红帷幔,隐约可以看到地上零乱的衣物以及床上那个拥被而眠的人影。而那张雕花木床的角落,则仿佛蜷缩着另一个身影,也不知道是睡是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