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太平公主究竟想的是什么?
“自大唐开国以来,亲王郡王均可开府,但现在,我希望公主能够一样开府授官。十七娘,我的意思你可明白?”
公主开府……瞠目结舌的凌波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现了幻听症。但是,看到太平公主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她只能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这心里头就别提多惊骇了。凭借太平公主和当今皇帝李显一母同胞的关系,若是亲自出面提议此事,李显十有八九不会驳面子。但人家如今偏偏不走这条路,而是找上了她!
看了一眼那一头眼珠子瞪得老大的裴愿,再瞅了瞅神色泰然的李家三兄弟,她此时此刻终于生出了一丝懊悔。这世界上什么都好欠,人情果然是不好欠的。


第八十章 天道不公人需公
洛水泛滥并不是一件稀罕事,反而是洛阳居民已经司空见惯的勾当。南市所有店铺的门阶都比其它城市的店铺要高,为的就是通济渠直通南市,平日固然是交通便利,可一旦遇到洛水泛滥就会引起数不尽的麻烦,所以上上下下的人早就乖觉了。
然而,这一年的夏天一连下了十几天的雨,而洛水上游的地方听说更是暴雨不断,于是便演变成了这几十年不遇的大水。尽管京城的权贵们歌照唱舞照跳,马照跑球照打,但洛水下游的不少州县都陷入了一片忙乱当中,就是洛阳城中也是乱哄哄的。洛水漫过河岸河堤,直接淹没了洛水旁边两千余户人家,这不管怎么说都是天大的事情,任是谁也不敢小觑。
虽说如今有了硬送上门的落脚地,但两条腿长在凌波身上,她又答应了太平公主提出来的条件,因此她的行动自然还是自由的。此时,她骑着自己的坐骑初晴,一言不发地望着洛水边上的一溜民居,忍不住死死咬住了嘴唇。
尽管这是夏天,尽管那水近的不过是齐膝盖高,远的也只是淹了小半截房子,尽管据说并没有什么死伤……无论多少个尽管,都掩不住那些百姓脸上的痛心疾首和茫然无措。有人说天道是绝对公平的,可看到这种场景,谁还敢说老天爷是绝对公平的?那些被淹没的房子里头,有多少是达官贵人的家?有多少是平民百姓的家?
“十七娘可是第一次看到这洛水泛滥的情景?”
凌波沉着脸回头,看见裴愿正满脸不忍地望着那些半截浸在水里的房子,而说话的李隆基则是满脸肃然地看着她,她便微微点了点头。小时候住在修行坊,那里离洛水远,每逢这种时节,父母大概也早早地把她禁足在了家里。至于在宫里住的那几年,她也不曾看见这样的景象。此时听到那些嘤嘤哭泣声,她总觉得心里头仿佛堵了些什么。
“洛水只是大河支流,纵使偶有水患,也终究不过是小打小闹。昔日两汉交接,大河改道的时候,淹死的黎民何止数以万计,如今这景象比起那时候横尸遍野的场面已经是温和多了。”虽然说着这种不是安慰胜似安慰的话,但李隆基的语调隐隐之中却流露出一种不满,“这洛水泛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新任洛阳令究竟是怎么回事,只知道派差役,连一个县尉主簿都不曾出来!”
“小凌,我们要不要去……”
“去了也是添乱,这不是打架,也不是打仗,难道你单枪匹马能够降得住洛水?”凌波没好气地白了一眼,同时又未卜先知地把裴愿底下一句话给堵了回去,“也别提什么给钱的事,你不是散财童子,遭水灾的足足有两千户,你帮了这家不帮那家,还提什么公平?这时候只有官府得力众人齐心方才管用,你看如今他们各管各的,乱成一盘散沙似的!”
此时,裴愿想起爹爹曾经教导说,既然在庭州这样外族人比中原人多的地方,就得把所有中原人拧成一股绳,否则就是钱赚得再多那也是为他人做嫁衣裳。结合凌波说的那一席话,他顿时感到自己确实想得太简单了,遂满脸的惭愧。
旁边李隆基看到他窘迫,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裴兄弟好心是好的,只不过若是滥好心却会惹麻烦。十七娘说得对,百姓天生是散沙,此时应该是官府出面!”
在凌波和裴愿两人愕然的目光中,李隆基当下便派人拿着信物去洛阳县廨,自己则是站在那里解说历年洛水泛滥的情景。尽管他也是养尊处优的王孙公子,但却解释得有条有理,时不时还专注地比划着手势。对于这些,凌波先是诧异,随即听得聚精会神,裴愿则更是大感佩服,时不时附和着感慨一把。
洛阳令秦牧上次告了相王李旦一次刁状未果,反而遭了一顿训斥,此后一看到那位并肩皇弟就有一种本能的忌惮。谁知几个月下来,相王李旦完全像是个没事人似的,他的胆子也就慢慢大了。大唐立国以来从来都没有藩王得势的前例,再加上眼看武家咸鱼大翻身再次得势,他便寻思着找个机会参上相王李旦一本,只要把这位赶出长安,他有绝对的把握能够博得韦后和武三思的欢喜。
所以,接到临淄郡王的传唤,他原本并不乐意来,可想想这是个找错处的机会,便带着大群随从呼啦啦地赶了过来,暗想若是对方敢指手画脚,他到时候就狠狠参一本妄干民政,先除去相王李旦一条臂膀再说。
然而,当秦牧赶到地头,看到对面那高踞马上的三个人时,却本能地打了个寒噤。旁边一个俊秀一个憨厚的大约是随从,并不足为惧——话说他已经完全把裴愿那档子事给忘了——但居中那年轻人身穿一件紫色大团花锦袍,头戴长脚罗幞头,那眸子中的神光竟是让他不敢直视。尽管他明知道对方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郡王,自己却是手握实权的五品官,但就是压抑不住那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郡王急召,不知道有何要事……”
“哦,原来秦大人还知道有要事!这洛水泛滥淹没民居两千余难道不是要事,这百姓流离失所哭天喊地难道不是要事,这半截房子浸在水里头摇摇欲坠难道不是要事!我这一路走过来,基本上没看到半个官府中人,难道秦大人不是这洛阳的县令,是我搞错了?为官者为民父母,你拿的是朝廷的俸禄,关键的时候却不在,你这个五品官当得还有什么意义!”
凌波这是第二次对上这位倒霉的洛阳令,此时此刻她分外庆幸自己穿的是男装,但更诧异的则是这一瞬间李隆基犹如疾风骤雨一般的数落,以及那种扑面而来的气势。见秦牧被这突如其来的训斥训得脸色抽搐,仿佛下一刻就会直接一头栽倒在地的模样,她几乎扑哧笑出声来,最后还是硬生生止住了。
这时,她想起了曾经在民间广为流传的一句气话——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第八十一章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李唐皇族向来有最优良的跋扈传统,造反谋逆更是前赴后继,但是,在经历了女皇的数十年统治之后,如今硕果仅存的皇族近支无不养成了韬光养晦夹着尾巴做人的习惯。这其中,相王李旦这样一个历经磨难的老好人就是一大典范。然而,凌波怎么都想不通,李旦这样一个温和可亲的父亲,怎么会养出李隆基这么一个锐气十足的儿子?
刚刚秦牧上前见礼的时候,她还担心这家伙认出她和裴愿,因此本能地往后头靠了靠,结果发现自己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人家根本就没理会她和愣小子这两个跑龙套的,只顾着和李隆基唇枪舌剑。不得不说,能够在四十出头的年纪当到五品官,秦牧的嘴皮子和李隆基有得一拼,几个回合下来只是稍稍落在下风,这还是因为某人在道义上处于劣势的缘故。
她悄悄又退后了两步,见裴愿仍在观望着远处忙碌着搬运财物的百姓,便低声递过去一句话:“仇人见面是不是分外眼红?”
“什么仇人?”
裴愿茫然转过头来,顺着凌波的目光往那边的秦牧瞅了一眼,他这才苦涩地笑了笑:“骆五哥他们累计给这位洛阳令送去的财物少说也有七百贯,到头来却是他亲自下令捕拿的我们,我怎么会不恨?那些财物都是爹爹一分一毫辛辛苦苦赚回来的,若是用来赈济贫苦,怎么也能让不少人受益,便宜这种赃官我实在吞不下这口气。当初刚刚被相王救下那几天,我甚至想去教训一下这个狗官,干若是拿了他的钱去分给百姓,也不知道多少人会欢声雷动!”
凌波不由心想,若是裴家先祖听到这番典型劫富济贫的言语,会不会气得从坟墓中爬出来敲打这个后辈。若不是女皇的大清洗,洗马裴家族那可是大唐赫赫有名的世家之一,其子弟首要考虑的怎么也是家族利益而非百姓利益。只不过,偶尔露出这种愤世嫉俗表情的裴愿,也显得别有一番情趣。
“风水轮流转,你要看这位洛阳令倒霉是很快的事。至于百姓……这只能是朝廷凭良心了。对了,你在庭州那么多年,也应该看过不少流人,那应该比中原更凄惨才对,怎么还这么沉不住气?”
裴愿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那边仍在针锋相对的两人,忽然用一种钦佩中糅合着畏惧的语调说:“因为庭州有我爹爹在!”
这是什么话,难道裴愿那老爹就是庭州的救世主?凌波心中万般疑惑,正要开口相问,谁知道斜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声音。她甚至来不及转头去看,就立刻往裴愿身后一闪,竭力避免和来人打照面。
“这不是洛阳县的父母官大人嘛,这种时候还有时间站在这里看热闹么?”
正在试图从李隆基话语中找碴的洛阳令秦牧闻声大怒,可转头一瞧,他满心的愤怒立刻消融得一干二净。同样是姓李,有些人他可以得罪,但有些人他却绝对不能得罪,比如面前这个人。于是,他连忙把刚刚那幅铁青的脸孔丢到了九霄云外,笑容可掬地上前行礼,谁知一句话还没说完就等来了一番疾风骤雨般的训斥。
“秦牧,你这个洛阳令是怎么当的!这洛水泛滥的当口,你怎么还在这种地方磨磨蹭蹭的,没看到百姓都在那里哭天抢地么?这么多受灾的百姓,你这些差役还一个个傻站在这里,当桩子么?我告诉你,这要是明天受灾的百姓还是这么一幅无头苍蝇的模样,我若是放过你,我这个洛州牧也就不当了!”
这时候,凌波异常庆幸身前的裴愿人高马大,可以把她遮挡得严严实实。她甚至不用探头张望就能确定,那个说话的人除了李重俊自然不会有别人,字里行间充斥着一种趾高气昂,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就是未来的太子似的。而当她小心翼翼瞥过去一眼的时候,则看到了更出乎她意外的一幕。
李重俊把那个倒霉的洛阳令骂得狗血淋头之后,竟是面色古怪地回头瞅了李隆基一会,随后笑着竖起了大拇指:“三哥,好样的,不愧是人家说的侠王!只不过,和这个只知道抱武家大腿的家伙讲道理,那实在是白费劲!怎么样,到我那里去喝酒如何?”
李隆基刚刚只顾着嘲讽这个招人厌的洛阳令,也没注意到李重俊一行。此时听到这邀约,他正要开口答应,眼角余光却瞥见那一头躲在裴愿身后的凌波,心头登时一动。他和李重俊虽是堂兄弟,情分却不过普通,料想李重俊会忽然出面掺和一脚,多半是纯粹看不惯这秦牧的缘故,因此便立刻婉言推托。
“我刚刚一时义愤多管闲事,偏偏人家说我没有职权,还说不用我多管闲事。既然卫弟你这个洛州牧来了,想必能降得住这位洛阳令秦大人,我还要去看看父王,喝酒的话改日我在家做东如何?”
“好好,那就一言为定!放心,我这个洛州牧新官上任还不曾立过规矩,今天这事我一定会好好管,改明儿再去叨扰你!”
一旁的凌波看到李重俊面露得色,便知道这家伙得理不让人,洛阳令秦牧是铁定要倒霉了。换成往常,她肯定会饶有兴致地留下看热闹,但她和李重俊之间还有尚未结清的恩怨在,此时还是趁早溜之大吉的好。于是,听到李隆基出声喝令,她立刻推了裴愿一把,示意他赶紧走人。
然而,就在与秦牧擦身而过的当口,她忽然发现人家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了裴愿的背影上,仿佛在沉吟什么,她顿时心中大凛。
饶是如此,她仍是泰然自若地纵马前行,直到拐了一个弯绕过了墙角,再也不虞背后有人,她方才沉下了脸。
她可以确定,秦牧已经认出了裴愿的身份,只是不曾说出来。要知道,虽然裴愿的户籍乃是相王李旦亲自出面办理,但毕竟是挂靠在了中眷裴的名目之下,这名姓都不曾改。这若是有心,应景又是最好的把柄!


第八十二章 我们已经在一条船上
夏日对于达官贵人而言是最难熬的季节,虽有藏冰,虽有各种各样的解暑秘方,但比起寒冬可以裹皮裘拥暖炉抱美人的绝佳享受,炎炎夏天可以采取的方法实在是不多。哪怕是今夏多雨,阴沉沉的乌云把阳光的热力都遮掩得一干二净,那股湿热却仍是让人烦闷难当。最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空气中若有若无散发着一股腥臭,偏偏这种气味走在哪里都挥之不去。
尽管大唐斗香的习俗在权贵富人之家极其流行,无论男女都爱涂脂抹粉,随身带香囊更是司空见惯的事,但偏偏凌波就是不喜爱这种玩意。然而,此时此刻走在大街上,面对那种萦绕不休的腥臭,她终于有些忍受不住了。见裴愿心事重重地走在旁边,她便用马鞭在他的大腿上轻轻一点。
“喂,你有香囊吗?”得到一个茫然摇头的回答,她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你难道没闻到那股腥臭?”
裴愿听到这话方才不好意思地摊了摊手:“我在庭州曾经奉爹爹的命亲自在马场的住了三个月,这一丁点腥臭还没感觉出来。啊对了,我这里还有一块你的帕子,正好要还给你,不如留着给你用如何?”
见裴愿笨手笨脚地就要往怀里掏,凌波顿时仰天长叹了一声——这个呆头鹅,实在是无可救药了!偏偏在这时候,前头响起了一声更煞风景的嗤笑,那嗤笑中却没有多少嘲讽的成分,其中仿佛有几许无奈,几许好笑,几许恨铁不成钢。
“十七娘,你要香囊的话,我正要有一个,还是今早刚刚带出来的。这腥臭的味道大约是因为洛水漫过了河岸,淹死了什么家禽之类的东西,再加上这天气闷热无风,一时半会只怕是消散不了,你就暂时拿着我这香囊使使吧!”
凌波还来不及拒绝,就只见面前银光一闪,遂本能地伸出右手接住了那掷来的东西。入手一瞧,只见那是一个鎏金团花银香囊,大约鸡蛋大小,上头镂刻着鎏金团花六朵,内中依稀可见盛香之碗。香囊顶端是一根金链子,可系在手上藏入袖中。透过那镂刻的缝隙,一股沁人心脾的芳香便流露了出来,她闻着顿时神情一振。
既然此时必不可少,她也就懒得和李隆基客套,谢了一声便把香囊搁在了袖子里。又往前行进了一会,平日不熏香的她方才发现这香囊中的那种馥郁和寻常香料截然不同,非但不让人觉得发腻,反而还让人觉得心旷神怡。她正琢磨着这东西是不是李隆基的哪位妻妾所制,忽然觉得身畔景致一变,抬头张望了一阵方才发现自己正置身于积善坊中。
“相识这么久,十七娘你和裴兄弟都还从未去过我家。今天既然有机缘,你们便一同到我家去坐坐好了。放心,我家里人全都是守口如瓶的可靠人,我们从后门进,不虞有人识破你的身份。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难道十七娘你还有什么不放心?”
谁和你一条船!凌波心不甘情不愿,却见裴愿兴致盎然地连连点头,她也找不出什么反驳的理由,只好索性跟着答应了,心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看这家伙能有什么名堂。
于是,一行三人弃富丽堂皇的正门而不入,在一条阴暗的小巷子里头绕行了一刻钟工夫,在一扇不起眼的小门处翻身下马。李隆基第一个上前轻轻叩门数下,很快就有仆役开门出来,一声不吭地将三匹马牵了进去,却对主人带来的两位宾客熟视无睹。
对于堂堂郡王府的下人做出这种怠慢客人的行径,凌波颇觉得摸不着头脑,谁知接下来就看到前头的主人把手向前一伸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裴兄弟,十七郎,请!”
见裴愿一马当先走在前头,凌波心中暗自嘀咕了一声鸿门宴,却只好跟了上去。谁知前头那个愣小子却在快要跨进门槛的时候猛地停了下来,猝不及防再加上漫不经心,她险些一头撞在那厚实的脊背上,而她那恼怒的喝骂还没有出口,就被裴愿低低一句话堵回了嘴里。
“小凌,待会若是我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你千万提醒我一声,别让我闹了笑话让李三哥丢脸。”
这小子,丢脸也是丢你自己的,关那家伙什么事,人家说不定就等着你出丑呢!话虽这么说,凌波还是没好气地点了点头,待进门之后,她便看到李隆基脸上的笑容倏然一变,化作了一幅淡然中带着莫测高深的脸孔,虽还能找到那种平易近人,却少了几分她所熟悉的真挚和诚恳,多了几分虚无缥缈的感觉。
她忽然之间有些疑惑了,在自家的下人面前,难道还需要用这种做派?
“三郎!”
凌波正疑惑的时候,陡然之间看到前头有好几个侍女簇拥着一个女子朝这里走来。待到近前,她便发现那女子似乎不足二十,长挑身材,头上梳着双环望仙髻,发间缀着一支镶翡翠衔珠步摇,容貌虽多加修饰,却仍旧不过中上姿色,装束得雍容华贵。此时,她心中便断定这就是李隆基的王妃。果不其然,那女子上前来微微施礼之后,便笑意盈盈地问道:“三郎又带客人来了?”
“这是十七郎,这是我和你提起过的裴兄弟。”李隆基微微颔首解释了一下,旋即便回头对凌波和裴愿笑道,“这是内子王宁,我一向在家事上不上心,多亏了她持家有方。裴兄弟,你我既然形同兄弟,以后她便是你的嫂子。我就算不在,你有什么事找她也行。十七郎,你也是一样。”
凌波听着不禁莞尔一笑:“三哥听你这话把嫂子可是夸上了天,可若是真要说,其实贤内助三个字也就够了!”
丈夫夸奖,作妻子的自然没有不乐意的,王宁自是含笑客气了几句。等到丈夫把这两个客人带去了厅堂,她方才收起了脸上的笑意,眉头紧蹙思量了起来。那十七郎分明是女子,丈夫却口口声声称他是兄弟,这就很有些可疑,更何况对方身上那股香味实在是再让人熟悉不过了。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味香料调配许久方才成功,今天早上她亲自将其加在了丈夫香囊的香碗里头,怎么转眼间就落在了别人手中?


第八十三章 媚眼抛给瞎子看
李隆基的这座宅第还是当初年幼出阁的时候所建,和四个兄弟的宅子连成一片,号五王子宅。小小一个积善坊中云集达官显贵无数,这房子的格局自然算不上大,别说比不上那奢华壮观的太平公主第和梁王第,哪怕是凌波家里当初那座修行坊旧宅,也比此地宽敞许多。因此,她一路走来与其说是看房子,不如说在看人。
她早就听说这位表兄风流自赏,家中似乎很收了一些美人儿。要说她看多了美男,倒是对美女有些好奇,很想借机欣赏一番。可惜的是,除了一个又一个精干的仆役,倘若不算上她那位表嫂,她竟是连一个美女都没瞧见。就连此时上来斟酒送菜的,也是一个个身强力壮的男仆。
“十七娘,你这东张西望在看什么呢?”李隆基看见裴愿正襟危坐,凌波的目光却四处转悠,于是忍不住开口取笑道,“我这里可是小门头,都是些五大三粗的粗人,没什么唇红齿白的美男子。”
凌波见裴愿古怪地转过头来看她,登时气不打一处来,遂翻了个白眼反唇相讥道:“我对美男从来都没什么兴趣,倒是听说三哥通音律重情意,家里似乎搜罗了不少绝色美女,今天本想要一饱眼福的。谁知道如今竟一个都瞧不见,敢情三哥是把我们当外人么?”
被反将了一军的李隆基并不恼火,而是用一种戏谑的目光瞧了过去,认认真真地问道:“十七娘,你确定想瞧瞧我这里的美女?”当看到对方得意地点点头,他顿时露出了狡黠的微笑,在主位上重重拍了拍巴掌,高声喝道,“传声乐,让宣十娘她们上来!”
不多时,外头便拥进了一群人,将原本尚算宽敞的厅堂挤得严严实实。乐班分于两边落座,一阵若有若无的弦乐过后,立刻就响起了一阵鼓声。那声音从沉缓而急促,渐渐地仿佛响彻在人的内心深处,就连原本没抱有多少期待的凌波也放下了手中酒盏,专心致志地侧耳倾听了起来。而裴愿则更是由此想起了那壮阔的西域,生出了一种血脉贲张的感觉。
当鼓声最烈的时候,两边终于闪出了两位舞伎。只见她们头戴珠玉刺绣的卷檐虚帽,身穿孔雀罗衫,腰中垂着长长的银幔垂花紫带,脚上一色都是红锦靴。簪羽钗,珥明珰,敷脂粉,衣绫罗,那种从所有细节之中流露出的富贵豪奢,即使是如今见惯市面的凌波也是一阵惊叹。
仅仅是那些行头就得多少钱,李隆基居然这么大手大脚,他小小一个临淄郡王,那些俸禄够用么?
很快她就顾不上惊叹这些了,因为两个舞伎已经是轻舒长袖舞动了起来。那舞姿刚健明快,却偏偏不乏婀娜俏丽,舞袖时而低垂,时而高扬,甚至有几次就堪堪停在她眼前数寸。最令人惊叹的还是她们那仿佛能百转无禁忌的柔软腰肢,各种匪夷所思的动作连番施展,让人目不暇接,再加上那乐班无可挑剔的鼓声乐声,正可谓相得益彰美妙绝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