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春门大街赫然有七十五步宽,长宁公主虽然率人堵住了南市大门,但并没有阻止其他人在这宽阔的大街上通行。只不过,是人都有看热闹的心理,远远近近围观的百姓已经有数百人,清一色的中老年,年轻的男子一个都没有。
此时已经是官员下朝时分,从她这个角度甚至能看到不少穿绯着紫的身影,只不过,那些人在看见了这边的光景之后,几乎无一例外地选择了绕道。在绕道的人数增加到了第十七个之后,她终于等到了那两个联袂而来的紫衣人。虽然看不清对方的容貌,但只看那两人在看到这里的情形之后不闪不避,甚至带着随从径直往南中门走来,她便知道,那绝对是张柬之桓彦范无疑。
站在武家人的立场,她对张柬之桓彦范那五个人自然不会产生什么好感。可这个时候看到那白发苍苍的张柬之愤而上前,指着长宁公主的鼻子似乎在指责什么,她仍然生出了些许敬意。就算其中只有一小半是为了体恤百姓,那也已经足够了。所以,当瞧见长宁公主似乎满心不甘地带着人离去时,她更是情不自禁地叹息了一声。这一声叹息之后,她背后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想不到,像那样飞扬跋扈的公主还是有人可治的。”
凌波回转头盯着面色苍白的陈珞,半晌冷笑了一声:“你错了,只要陛下在位一日,顶多申斥长宁公主几句罢了,谁人能治她?须知王法便是天子所定,有几个天子会因为不相干的事责罚自己的亲生女儿?别看张相公和桓相公刚刚得到了人心,得到了赞誉,可宰相终究是外人,明君也许会因此欣喜宰相贤明,但当今陛下决计不会。”
兴许,这件事还会成为压弯皇帝李显心中那杆秤的最后一根稻草。
第六十六章 自由身的代价
且不论大唐皇帝李显在拥立功臣以及武三思这位灵巧善媚的表兄之间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当掐着闭门鼓的最后一下声音踏进自家大门的时候,凌波已经做出了最后的决断。
倘若那杆秤的另一边只有张柬之等人这样忠心有余,机变不足的大臣,那么她会毫不犹豫地靠向武三思这一边,哪怕人家还刚刚算计了她一把,差点要了她的性命。在无法挽回的过去以及更光明的未来之间,她肯定会选择后者。然而,张柬之那五人固然是轻若稻草,但和他们同时处于一边的还有相王李旦和太平公主,还有她那位表兄临淄郡王李隆基,后者这条船就有充分的考虑价值了。
进厅堂的时候,她瞧见武宇四个人和喜儿都等在里头,便吩咐他们各自去吃饭,却没有转头去看陈珞,自顾自地转去了书房。虽然只是临时租赁的房子,她如今却预备把这地方买下来作为第二个巢穴,于是这几天来便命武宇和武宙把她历年以来存放在南市某家书店的书都搬了来,又开了一张长长的书单让武洪和武荒去按图索骥。
她一直都很羡慕上官婉儿的大书房,只不过那些珍本书不是她的目的,更何况就算有钱也买不到。然而,上官婉儿曾经重点提到的那些书籍,她却不惜花费重金,现如今这小小书房的层层书架上竟是已经堆了七八成。站在门口看着这些年来花钱无数的成果,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尽管读书并不代表阅历,但好歹她也算是上官婉儿的半个学生,怎么能够不学无术?
“县主。”
身后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连头都没有回,凌波便淡淡地发话道:“在家里你只要称呼小姐就好。”
“陈珞,今天你冲撞了长宁公主,这几天不要再随便出门。否则若是再遇到这样的事情,我可不担保你能够全身而退。这次是我失算,你这张脸固然能让大多数人对你不设防,但同样会让更多的人生出觊觎之心。看到这间书房了么?”
此时此刻站在凌波身后,陈珞几乎已经完全认命了。经历大变之后仅余的一丝傲气已经消失殆尽,因此即使在听到头前几句话,他也没有做出任何徒劳的反驳或抗争。然而,当听到书房两个字时,他还是本能地抬起了头,目光落在了那高高的书架上。当初还是世家公子的时候,他的书房中也有这么多书,只可惜他虽然读书勤奋,但为了科举并没有把所有书都看完,现如今却后悔也来不及了。
“虽然我那位堂哥买下你是为了送人,我只是暂时收留你,但从之前你打理的那些帐目来看,显然做某些事情是可惜了。你妹妹很有志气,我想你这个哥哥也不至于比她糟糕,更不会甘心一辈子身在贱籍。我虽然不是什么有权有势的豪门千金,但亦说话算话。你只要忠心耿耿替我办十年的事情,我到时候就还你们兄妹自由身。”
说这话的时候,凌波在心中深深地叹气。就算是武家也是分亲疏远近的,她的父亲昔日就不是什么出色的人物,再加上人老实不善于钻营,家里头的下人固然没什么油滑奸诈的人物,但同样也没有什么能干的。除了一个基本胜任管家职责还会写写算算的楚南,其他仆役竟是连一个识字的都没有!再说了,凭借她一介女流,拿什么到外头去招揽人才?
“小姐此话当真?”
凌波转过身子,见陈珞似乎在使劲掩饰那种惊喜,便微微笑道:“我可以和你订立契约,如何?”
陈珞心中一动,但很快醒悟了过来,强自镇定地摇了摇头:“我和妹妹的性命都操之于小姐之手,当然唯有相信小姐,不用订立契约那么麻烦。我只想知道,小姐究竟要我干什么?”
这家伙还不笨!凌波忍不住在那张俊逸的脸上又多瞧了几眼,见陈珞在她审视的目光下一动不动,仿佛什么都豁出去了,她忽然觉得有些意兴索然。原本还想再逗一逗这个最初强装冷酷的家伙,现在看来还是算了。
“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情很简单。你先回长安,在平康坊旁边赁屋子住下。平康坊原本就是教坊诸妓云集之地,旁边又有各地的进奏院,你是读书人,再加上风度翩翩,必能够结交一批文人学子和各地进京的官员。不过,你首先得改变一下外表以及说话的口音方式。我过几日会为你提供一份户籍和路引,但你现在就要记住,自己不再是山南陈氏,而是陇西李氏!”
陈珞听得云里雾里,但自己能够得到一定的自由,甚至能以当初那种世家公子的身份和人结交,这层意思他却听懂了。尽管仍有说不清的疑惑,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毕竟,不管从哪方面看,他都没有任何损失。而当凌波朝书房一指,说这几天书房任由他使用的时候,他更是喜出望外,立刻二话不说地冲了进去。
凌波顺手关好了书房大门,返身走出来的时候脑袋里还在想着另一个问题,结果险些和别人撞了个满怀。瞧见喜儿满面委屈好似要哭的模样,她只得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拍拍这丫头的肩膀便走了。这丫头虽然爱哭,厨艺却相当不错,否则她也不会带这么个小丫头出来。只不过,貌似她离家到现在也已经将近十天了,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在此之前,她很有必要去拜访一下那位身为临淄郡王的表兄。那天被他一番话说得懵了,如今仔仔细细考虑下来,她却能断定那些话绝对不是相王李旦的本意。她那位老好人舅舅是真心实意地不在乎皇位,只要人家不犯到他头上,他会永远那么安心惬意地过着优哉游哉的日子,绝对不会有更多的想法。
反正她已经被武家人狠狠算计了一次,李隆基上次算计她那一回,她也可以大度地不计较。但是,她一定要设法把裴愿那个愣小子从漩涡中拉出来。那个单纯的家伙若是再这么懵懵懂懂,说不定会把整个裴家仅剩的一点资本搭进去!
第六十七章 反客为主的约会
新朝初立论功行赏,虽说李隆基这个临淄郡王并没有从中出多少力,但由于他乃是相王之子,因此还是封了卫尉少卿。这卫尉寺管的是武备,一个少卿并没有多大的实权,不过既然是实打实的官职,他便可以顺理成章地与人结交,所以平日里呆在家里的时间极少。这一天,他外出和几个同僚喝酒,直到宵禁时分方才回家,一进门便有总管拿来了一叠名刺。
他为人豪爽待人大方,所以即便父亲如今并没有实权,他也只是个只点卯不做事的宗室,但上门求见的人并不少。接过名刺随便翻了翻,发现都是一些八九品的小官,或干脆就是白身富商之类的人物,他不禁眉头微微一挑。正准备递还给总管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其中一张名刺写得古怪。那字迹清秀飘逸,上头写着明日未时一刻,南市永嘉楼,落款上却是知名不具。
愕然沉吟了半晌,李隆基这才哑然失笑。虽说朝廷律例向来是品官不得入市,但他要结交别人,也不可能没事情就把人往家里带,或是随便登门去人家家里喝酒,于是,这出入市井便成了最好的选择。永嘉楼也是他常常光顾的地方,和店主也颇有些交情,甚至上头还有一向留给他的一个包厢。只不过,那丫头居然就这么大剌剌地送了一张没头没脑的名刺来,就这么笃定他会去?
那总管乃是积年成精的人,见主人只拿着其中一张名刺沉吟,便试探着问道:“郡王?这其他的名刺是否小人代收,到时候一并见了?”
李隆基这才重新审视了一遍,挑出几张泥金名刺丢给了总管,沉声吩咐道:“这些你去接待了,左右不过是些商人,大约也就是想揽采买之类的事,或是欲图交接父王。剩下这些你把名字录下来,明日若他们上门就先告知我出去了。派人打探清楚他们的来历姓名和其他情况,到时候我再作决断。”
“小人遵命。”总管把泥金帖子揣进怀中,又把剩下的接过来捧在手中,转身要走的时候,瞧见李隆基正命侍从解下披风,冷不丁又想起了一件事,“今儿个小王大人过府,说是再过几日便是老大人生日,王妃说是如今好容易熬出了头,是否礼物可比往日稍增几分?”
“如今不比往日,岳父既然生日,是该好好庆一庆,你告诉王妃,一切依她就是。”
李隆基不假思索地答了一句,旋即揣着名刺直接进了书房。把一应人等都屏退了,他方才拿出那帖子来,细细看着上头的字迹,心中免不了浮想联翩。照如今的局势看,张柬之等人是危若累卵,前时他们上书欲除武氏王爵,满朝上下居然只有两个人肯替他们进言,人情冷暖可想而知。父王已经在他面前叹息过好几回了,可这事情他又能怎么办?
赫赫拥立之功,到头来却不及枕边妇人只言片语,他那位皇帝伯父实在是太令人失望了!而且,观韦后行止,似乎对李家人颇有忌惮,尤其是他父亲相王和姑姑太平公主。如今尚可相安无事,但若是张柬之等人被铲除,接下来的是否就会轮到他们?
“十七娘……”他的面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笑容,自言自语道,“你究竟是准备继续呆在武氏那条船上,还是准备明哲保身,抑或是宁可赌一赌?”
四月十五又是南市永嘉楼推出新酒的日子,虽说新酒会卖一个月,但某些嗜酒如命的酒客好尝新鲜,全都一大早就等候在了这里。到了午间,这一二楼已经全部爆满,门外甚至还有沽酒的排成了长龙。周围其他的酒肆尽管也因此小小沾了一把光,可看到人家宾客盈门的情景,仍是忍不住心生嫉妒,几个会做生意的掌柜甚至直接派出了伙计在外头拉客。
由于多了这么一批拦路的,凌波多费了老大功夫,这才好容易摆脱了几个不依不饶的伙计,一脚踏进了永嘉楼大堂。此时一楼人头济济人声鼎沸,时不时还能听到吆五喝六的声音。面对这种嘈杂的情景,她不禁皱了皱眉,暗想自己这时候去订包厢是否还来得及。正踌躇的时候,她的肩膀却忽然被人拍了一记,转头就看到了一张笑吟吟的脸。
“我还特意提早了,谁知道还是让你赶在了前头。”
李隆基打量着面前女扮男装的凌波,眼神中露出了难以抑制的赞赏。如今女穿男装在权贵之家蔚为流行,尤其是胡服,然而只要是有心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可凌波今日戴着幞头,一身寻寻常常的褐色圆领长袍,肤色比往日看起来深上了些许。也不知道她在颧骨和眉峰上作了什么手脚,看上去完全是一个相貌清秀的少年,完全看不出一丁点少女痕迹。
凌波哪里耐烦让人这样盯着看,当下就没好气地咳嗽了一声。这时候,李隆基方才收回目光笑道:“你可是挑选的好日子好地方,今日是永嘉楼开卖当月新酒的第一天,最是生意兴隆。走吧,上三楼,那里正好面对通济渠,临窗看清渠行船,也是一桩乐事。”
一楼二楼皆是人声,上了三楼,跟在后头的伙计关上门,放下厚厚的帘子,所有人声竟好似潮水一般从耳边退去,显出了几分清幽来。凌波虽说之前来过几次,却顶多就是在二楼临窗的地方坐坐,还是头一次上三楼,举目四顾不禁觉得这里幽雅安静,确实是三五好友喝酒的好去处。
这时,那引路的伙计便赔笑解释道:“咱们这永嘉楼是南市第一酒肆,免不了也有贵客前来凑热闹,尤其是卖新酒的头一天。这三楼一共四个包厢,彼此之间完全隔开,就是有钱东主也不会轻易订出去。其实今儿个其他三个包厢都有主了,原本这包厢有一位胡商开高价想包下的,我家东主说这是早就预留给三公子的,一口就推了,还命人备好了这次新酒中最好的一坛,以便三公子招待贵客。”
这贵客两个字让凌波的脸抽搐了一下,心中甭提有多郁闷了。今儿个下帖邀约的原本是她,结果倒好,被人家反客为主抢了先,甚至一转眼还成了贵客。然而,李隆基竟是抢在那殷勤的伙计之前,亲自打开包厢的大门,还笑眯眯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她怎么也挑不出刺来,唯有客随主便。
既然有人喜欢摆谱,那她何必充阔佬?
第六十八章 所谓盛极而衰
这包厢坐北朝南,与其说一头是窗,还不如说是靠外开了两扇门,架着木栏杆正好能够俯瞰通济渠。房间的一角搁着一架紫檀木雕镂松柏屏风,两侧的墙上各挂着一幅字,一幅上头写着明心,一幅上头写着明性,竟是迥异于平常酒肆中那些生意兴隆的俗套,透着一股大户人家书房的气息。角落中的矮几上摆着一个三彩花瓶,里头插着红艳艳的桃花,给整间屋子添了几分生机。
上完了酒菜,手脚麻利的伙计关上房门退了出去。虽然通济渠上的嘈杂声一阵阵地传来,但包厢中还是充斥着一股难以名状的宁静。凌波低头喝闷酒,假装没看见对面某人审视的目光,最后干脆转头看着窗外。这时候,她终于有些后悔自己贸贸然提出了邀约,这孤男寡女相处一室,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想到那个愣小子,她的心情竟是奇迹般地渐渐平静了下来,继而放下酒盏正视着那双神光犀利的眼睛。这么直勾勾瞧了一会,她忽然觉得之前那种莫名的警惕很有些不必要。就算李隆基有心计,但同样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年纪也相差无几,她没必要退缩。
“三哥,我只想知道,那天你对我说的话,是否只是你的意思,而不是相王的意思?”
“那只是我的意思。”李隆基坦然答了一句,见对面的人露出了沉吟的表情,他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十七娘,父王并不是喜欢劳心劳力的人,他不过只想着儿孙满堂享享清福,作为儿子,如果可能的话,我更希望他这么安安生生过自己的日子。我只是个郡王,对于朝中大事无能为力,但这并不代表我就不关心。父王是真心把裴兄弟当作后辈,所以不希望把他留在洛阳。我却知道裴兄弟有放不下的人,割不开的事,而且我需要他这样一个心地实诚却有本事的人,所以我留下了他。”
他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肃然而又郑重地加了一句:“但是,我和他是真心相交,对他并没有一丝一毫利用的心思。”
尽管很想反唇相讥,但凌波最终还是把质疑咽进了肚子里。不得不说,她这位表哥的话语很有感染力,即使是她心中早有成见,此时竟是不由自主地相信了他。既然有了这话,她原本准备好的那些警告也就没有用武之地了。反正李隆基头上还有一个相王李旦,若是她知道这家伙将来有什么口不对心,一定要找某位老好人狠狠告上一状!
“三哥也该知道,即使是我爹娘还活着的时候,在武家人当中也没有多大地位,所以我对武家并没有多大认同感。不过,如今虽然不是武周而是李唐,但比起当初二张专权的局面,只要我那伯父武三思再使一把劲,武家的声势一定会盖过从前。”
见李隆基眉头一挑要说话,她便摆了摆手冷笑道:“你不要和我说什么盛极而衰之类的大道理,这些我都明白。只不过,盛极而衰可以是立时而衰,也可以是隔三四代而衰,更可能拖上数百年。如今武家是武三思一手遮天万马齐喑,我这个孤女能做什么?”
李隆基这是第二次从一个武家人的口中听到盛极而衰四个字,相比另一个阅历深沉的中年人,眼前这位年纪轻轻能够有这样的见识,他心中更觉触动,情不自禁地把一直闷在心里的话都吐露了出来。
“祖母从太后一步登天为皇,靠的并不是诸武之力,而是祖母一个人的执政手腕。但是,自古以来未曾有女子为帝,祖母不得不大封诸武,并非是因为他们有什么能耐,只不过是因为皇帝必须建宗族。好在祖母还记得一点母子情份,还能够辨清利害,否则武氏确实有大兴的机会,毕竟李唐皇族已经所剩无多了。但现在……十七娘,我可以很肯定地说,所谓武氏盛极而衰,就在这十年之内!”
他霍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死死盯着凌波,一字一句地说:“武三思如今在家里夜夜宴请党羽心腹,在笙歌曼舞中商议如何对付张柬之那些人,只想着把武氏再向上推一步。至于武攸暨武崇训之流,要么庸碌要么骄横,都不足为道。就凭武家在朝为官那么多男人,却只有你敢在如今这形势大好的时候断言盛极而衰,这十年之内,便是武氏一道最大的关坎!”
凌波这一惊着实非同小可。她对武氏宗族没什么归属感,打心底里讨厌那些趋炎附势的亲戚。而她对武三思固然没什么好感,但却不得不承认武三思有心计有手段有胆量,所谓的盛极而衰只不过是因为她知道世上无不衰败的家族,仅此而已。然而,李隆基居然斩钉截铁地说什么十年就是一个关坎,她就不得不仔细考虑考虑了。
忽然,她脑际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名字,继而也站起身来:“三哥可是见过我那叔父武攸绪?”
李隆基先是一愣,接着便点了点头,心中着实大讶。要知道,武攸绪虽然之前已经还朝,但他隐居嵩山多年,武家人基本上都已经不记得了,他若不是前些时候随父亲相王李旦去见过一面,也不会记得这么一个人。而就是武攸绪曾经在和李旦对坐弈棋的时候,感慨过一句沧海桑田,暗暗隐射了盛极而衰的意思,让他颇为钦佩。
他定了定神便正色道:“十七娘,我一不求你刺探军国大事,二不求你替我笼络宫中的人,只希望你能注意一些事情,一些迹象。虽说父王坚决不受皇太弟之封,但人家未必以为那就是他的真心。就算陛下还看重兄弟情分,别人却可能视他如眼中钉。父王深受磨折多年,我只希望他能够太太平平度过晚年。”
想不到这一位还真挺孝顺的!凌波晒然一笑,面色也不禁霁和了下来:“若只是为了这个,你大可放心,我还欠着舅舅莫大的人情,自当设法维护于他。不过,三哥,你给了武家这样的评判,就没有其他事对我说么?”
听了这话,李隆基先是一怔,旋即露出了怅然的表情,过了一会方才轻轻拱了拱手:“十七娘他日入宫的时候,还请和上官婕妤说一声,昔日我父子幽闭东宫的时候,她对我们的情分,我必不会忘记。”
第六十九章 想耍我,门都没有!
酒逢知己千杯少,一番畅谈之后,凌波忽然记起了这是在洛阳第一酒肆,旁边还有大半坛酒未饮,遂笑吟吟地向李隆基劝酒,自己也同样喝了不少。这十几杯下来,她只不过是双颊微红,见对面那一位已经是面色酡红,眼神也有些迷糊,她不禁心中大喜,暗想开始就不应该和李隆基多罗嗦什么,直接灌醉了随便问岂不是更好?
要知道,她去世的老爹虽说是老实人,但那个老实人却有喝酒的爱好,所以她会吃饭的时候就会喝酒,长大了成天野在外头,更是把喝酒当成喝水似的。纵使亲近如上官婉儿,亦不知道她有多大酒量。
本着谨慎的原则,接下来她又连连劝酒,等到一大坛酒几乎都见了底,对面的李隆基已经醉醺醺伏倒在了桌子上,她这才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位女皇也称赞过的家伙。上次被他游说了一次,今天又听他说了那么一番话,她也算是深有体会了。
“三哥,你这辈子有什么愿望?”
“愿望……当然有!喝……喝天下最醇美的酒,娶……娶天下最妩媚的女人!”
这家伙居然和那些纨绔子弟的心愿一样?这也太离谱了,他分明应该是一个野心勃勃的男人!凌波简直觉得李隆基在故意装醉蒙骗自己,但是看看那个空空如也的酒坛,再闻到那股扑鼻的酒气,她只能说服自己,野心家也有七情六欲,少不得喜欢享乐。定了定神,她忽然觉得自己刚刚提问的方式不对,遂稍稍改了改自己那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