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郑愔?”
武三思这下才真正释然了。倒并不是看不起凌波,他这些日子常常和韦后幽会,也曾经和上官婉儿见过几面,但两个如今站得最高的女人都不曾看得这么透彻,他实在难以相信一个刚刚及笄的小丫头会有如此见识。在厅堂中来回踱了几步,他便转向崔湜问道:“澄澜,你认为这郑愔所说可有言过其实?”
尽管对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郑愔很不感冒,但由于这人寄住在凌波那里,崔湜不得不考虑其中的利害关系,心念急转便起身拱拱手道:“梁王殿下,这郑愔所说恰恰也是我想说的。敬晖等人既然早就图谋梁王,梁王当早作决断,先下手为强!”
一句先下手为强激起了武三思强烈的共鸣,紧跟着,他立刻忘了一切,和崔湜一来一往地商量了起来。而被冷落在一旁的凌波一点都没有不高兴,她反而庆幸自己有了品茗的悠闲时间。至于耳畔环绕的那些阴谋诡计……权当是美妙的音乐就好了。她已经对那个郑愔仁至义尽了,要不是昨儿个正好遇到李重俊那一出,她才不会这么热络!
孔子曰,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很可惜的是,她既是女子,又是小人,所以李重俊惹到了她算他倒霉!至于张柬之等人……就算没有她火上浇油,武三思迟早也要动手的,她完全不必有什么负疚感。
张柬之等人全都是则天女皇一手提拔起来的,虽说女皇到了末年倒行逆施,但如果说为了这个逼宫政变就是正义的,那也实在太强词夺理了。算计了别人就得被别人算计,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武三思和崔湜的商议终于到了尾声,两人一转身方才看到某人坐在那里怡然自得地喝茶,不觉都有些尴尬。为了缓和气氛,武三思猛地恍然大悟一拍手,笑呵呵地说:“十七娘,我倒是忘记你如今已经及笄可以嫁人了。说起来这满城公卿子弟虽多,却是少有年轻俊杰。对了,澄澜的三弟四弟似乎如今尚未婚配,他们俩家学渊源才华横溢,而且都是一等一的美男子,倒可以配得上十七娘。”
陡然提到自己的婚事,凌波不禁心中一突,随即便摆出了一幅无所谓的架势,仿佛事不关己地看向崔湜。
“我那两个劣弟粗陋之姿,如何能配得上县主?”嘴里这么说,崔湜却心中大动,转而又笑道,“不过他们都还年少,来日有机会,我定把他们带来此地,让他们见见世面。”
武三思毫不犹豫地抚掌大笑道:“好好好,一言为定!澄澜下次登门,把你的三弟四弟一起带上!”
对于这两人的自说自话,凌波却只是微笑。又是两个美男子,难道这年头的美男子就那么不值钱么?
第五十六章 微妙的人心
由于宫中韦后派人急召,武三思不得不匆匆入宫,临走时还不忘关照让凌波明日将郑愔秘密送来。这主人家既然都走了,凌波一个客人自然不好多加逗留,因此眼看武三思带着大批随从出门,她也就预备上马回家。谁知恰在这时,缰绳忽然被人勒住了。
“我有一件事想要请教县主。”
拦住去路的恰恰是崔湜,见凌波止住了上马的动作,他便退后了一步,眼睛扫了扫一旁的陈莞:“县主的这位侍女可是来自山南陈氏?”
见凌波沉默不语,他又叹了一口气:“山南陈氏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远近皆知,我昔日曾经在陈家盘桓过一阵子,也曾经见过他们兄妹,这确实是人伦惨剧。不瞒县主,我那二弟对陈家千金颇有好感,闻听她沦为奴婢也曾经找寻过,想不到竟然能够在这里遇上,所以……”
不等他说完,凌波便忽然打断道:“你二弟可是对她有意?”
崔湜虽觉得这问题太过直截了当,但人如今在别人手里,因此他点了点头笑道:“县主,虽说是惨剧,但此乃律例天条不可轻渎,纵使我二弟曾经有那想头,如今也只能退而求其次。这陈家老二因为以婢为妻铸成大错,我那二弟也已经娶妻,只不过因为忘却不了昔日情份,所以想纳她为妾,如此她便可一辈子吃穿用度不愁,同时也是怜香惜玉不是么?”
这就是男人的怜香惜玉,这就是赫赫有名的博陵崔氏,这就是世家公子的怜悯!
凌波只觉心中一股无名之火,于是对那俊逸的脸也连带生出了几分恶感。可再转念一想,在那铁板钉钉永不可改的律法以及根深蒂固的观念作用下,这崔湜的说法简直可说得上是圣人了。
她微微一笑,随即含含糊糊将事情暂时拖延了过去,等到崔湜上马离开,她遂召来了陈莞,也不拖泥带水,直接把刚刚的事情说了。见陈莞花容惨变,她心想不出意料的话,这个曾经大家千金应该宁可选择一时屈辱而获得的安逸,也不会选择不可测的未来。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那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丫头竟是斩钉截铁地拒绝了这个看似诱人的机会。
“我也曾经算是世家子弟,知道那些人都过的什么日子。如果我还是从前的陈家千金,那么嫁给那位崔二公子为正室,即使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至少可以太太平平过一辈子。可是我如今什么都没了,他现在贪一时之快,将来我人老珠黄,焉知他不会将我转赠他人?嫁人为妾是永远没好下场的,我就算死也不会入崔门!”
陈莞从来没有感到心头如此愤怒,这种愤怒不同于先前的绝望,那是一种仿佛要焚尽一切的冲动。她对那位崔氏二公子确实留有深刻印象,昔日也曾经沉迷于那俊逸的外表和博陵崔氏的名头。想不到,现如今她不再有家世不再有身份,竟会被人提出这样的要求。什么怜香惜玉,那人分明完全是将她当作了轻贱的奴婢!
“好,好,想不到你居然是外柔内刚的性子,有志气!”凌波终于动容,欣然笑道,“好了,我不过随口一问而已,如果你答应了,我反而会瞧不起你。上马吧,出来这么久,你哥哥指不定早就心急如焚了!”
陈莞呆了一呆,旋即才在朱颜的提醒下上了马,心中七上八下不知道什么滋味。她只隐约明白了一个意思,似乎对自己不愿为人妾侍的想法,这位新主人很有些赞赏。可这是为什么?
夜晚,天空中悬挂着满天星斗,蒙蒙月光洒落在地上,乳白色的光辉柔和而不刺眼。虽然毗邻小码头的花园中如白天一样绽放着无数鲜花,但这时节却无人欣赏,一切都显得静谧而又幽深,只有三两只鸣虫不时发出些声音,给这深夜添了几分活气。
就在这种宁静的时候,围墙上忽然不合时宜地探出了一个脑袋,那脑袋四下转悠了一会,继而露出了整个身子,轻飘飘地落在了院子里头。那人影浑身着黑贼头贼脑,四下里望了一圈,见根本没人方才松了一口气,遂悄悄地朝内间掩去。虽然沿路有不少屋子,但他并未贸然入内,而是只在外围兜圈子,直到把整座宅子摸了个遍,他这才蹑手蹑脚地原路退回,小心翼翼地翻过了围墙。
大清早,凌波照例起来练了一个时辰的剑,出了一身大汗方才回去沐浴更衣。这一趟下来她自是饥肠辘辘,正准备叫人送早饭上来,谁知朱颜却忽然来说武宇求见,她不由得吃了一惊。
要知道,那四个人确确实实就是木头,整天说出的字绝不超过十个,而且不是“嗨”就是“是”。她如今算是明白安乐公主为什么不喜欢这几个家伙,换作任何一个正常人,只怕都不会喜欢这样的家奴。
尽管认为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但她更好奇人家前来求见的目的,遂吩咐朱颜把人带进来。瞧见那个英俊却呆板的第一号木头一丝不苟地下跪行礼,继而垂手站在那里,她不禁有些头痛了。这既然求见,好歹先开口不行么?
百般无奈之下,她只得先打破僵局:“武宇,你有何事要说?”
“禀告县主,昨日夜晚小人发现有夜行人潜入,本想连同宙、洪、荒三人立即将他扑杀,谁知此人只是在家中转了一圈。小人跟着他到了码头,见他跳下了通济渠。因有巡行卫士出现,小人不敢打草惊蛇,遂没有追寻而去。小人疏忽职守,愿受责罚。”
原本有些惊心的事情被武宇用那种丝毫没有起伏的语调一说,凌波听着竟有事不关己的感觉,好半晌才回过神,这面色顿时极其难看。往日父母还在的时候,有朝廷派的三十卫士守着那座大宅子,再加上父亲老实本分,因此从来没人打过她家的主意。谁知道她才刚刚搬来这通利坊没多久,居然就被人惦记上了!
如果是贼,当然不会处心积虑溜进来却分毫不取。可如果不是贼,跑到这个没油水的地方来干什么!难道就因为她碰到的那些阴差阳错,结果就有人把她当成了人物不成?
想到这里,她便觉得这几根大木头异常顺眼,当下立刻召入其他三人,和颜悦色地褒奖了一番。然而,即使在褒奖和赏赐面前,那四人依然毫无表情,仿佛完全没有喜恶一般。
虽然如此,但她仍然相信,人心都是微妙的,这四颗冰冷的心总有解冻的那一天。她会用事实告诉安乐公主,美男子不单单是床上的玩物。
第五十七章 暗杀
从神都降格成东都,这对于洛阳百姓的冲击不可谓不大。长安洛阳并领风骚的局面从高宗时起,到了武后时期,洛阳终于成功盖过了长安成为天下第一城。
虽说长安的大明宫辉煌壮丽,但洛阳宫几经修缮,不仅内有高山宿羽二宫,之后营造的上阳宫更为一时之冠。这洛阳的坊间街道几次修整之后,各种格局已经绝不逊色于长安,再加上作为京城人的骄傲,自是谁都不愿意圣驾离去。
然而,如今看来这却是一个奢求。自打月初开始就有官员提出既然已经以洛阳为东都,就应该尽快回銮长安,以安社稷。条陈虽然被暂时压下了,但这一呼声如今传得沸沸扬扬,洛阳百姓不禁有几分唉声叹气,尤其是作权贵人家生意的商人更是如此。更有聪明人早早地迁往了长安预备打点。在无数人悲伤感慨的时候,一帮子刚刚被授予重新授予爵位的李唐皇族则是兴高采烈。
即便先头再喜欢洛阳,在那位强势的女皇眼皮底下过了那么多年战战兢兢的日子,谁都不想在这个留下惨痛记忆的地方再呆下去。
搜寻裴氏余孽的风头暂时算是过去了,因此相王李旦重新给裴愿办妥了户籍,然后征辟他做了相王府典签,给了他一个可以光明正大在外头行走的身份。得知自己以后可以不必小心翼翼躲着,裴愿一时间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欢喜了好一阵子方才想起应该对前来告知的李三郎道谢。
“李三哥,真是太感谢了……”
“自家兄弟,说什么见外的话!”李三郎还是第一次看见自己恬淡的父亲为人忙前忙后安排,甚至特地一反常态地请托了别人,因此他心中自是百感交集。不过,他自己也觉得裴愿对脾胃,倒不至于有什么嫉妒不满,当下便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虽说只是一个小小的典签,但只要有了这一重保护,别说洛阳,天下何处你都去得。今儿个晚上父王特意在家里宴请你,怎么样,现在先到我那里去喝一杯如何?”
男人的交情都是喝酒喝出来的,这本应该是一个绝对不会被拒绝的提议。然而,裴愿听到这话却极其为难地皱了皱眉,旋即尴尬地挠了挠头说:“李三哥,我也想和你好好痛饮几杯,可是……可是我想先去看看小凌。上次我从南市坐船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她,她使劲瞪了我一眼,似乎在生气。我当时就想找她问问,可又不敢随便乱跑。你不知道,我甚至差点就想晚上偷偷出去看个究竟了。”
李三郎起初一愣,继而便觉得哭笑不得。要知道,洛阳各坊都有金吾卫所辖的巡行武士,一旦宵禁便会四下巡逻,犯夜的几乎一抓一个准。还好这愣小子没发疯,否则麻烦就大了!见裴愿眼巴巴瞅着自己,他自然不好泼冷水,转念一想便微微笑了起来。
“既如此,我也和十七娘好久不见了,就陪你一起走一趟好了。对了,你既然出去,难道不带家人随行?”
裴愿闻言大喜,立刻点点头便转回去寻人,不一会儿就拉了罗七来,嘴里还笑呵呵地解说道:“张二哥和骆五哥出去办事了,我带罗七哥同去。对了,我只记得她家的房子在通济渠旁边,这具体地址……”
“放心,跟着我走就是了!”
罗七被裴愿不由分说地拉出门上了马,莫名其妙地跟出去老远方才知道是去凌波的家,脸色顿时很不好看。那一日遇见凌波的事情,他事后并未对裴愿提起,而是刻意隐瞒了下来。他一直告诉自己,他是不愿意让少爷知道心上人和一个贵公子交情密切,但此时此刻顺着洛水疾驰,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他却觉得有些心慌。
这万一让少爷知道了那一日的相遇,会不会因此觉得他别有居心?
一行十几个人很快抵达了通利坊,虽是头一次来,李三郎却显得熟门熟路,顺顺利利找到了那座不起眼的门头。然而,满心希望的裴愿亲自上前敲开了门之后,却得到了一个让他大失所望的消息。
“不巧得很,我家小姐才刚出去,大约就是一刻钟前的事。”
情知裴愿不善言辞,李三郎便上前问了几句,得知凌波今日是进宫,他就在心里算了算,旋即转头对裴愿笑道:“从通利坊到洛阳宫,不是沿着洛水走,就是绕一个圈子走长夏门大街和天街。既然刚走没多久,应该还追得上,裴兄弟,我们走!”
听说能追得上,裴愿哪里还顾得上其他,答应一声调转马头就跟着李三郎飞奔而去。而等到一群人全都呼啸着走了,呆在那里的罗七方才回过神,死死盯着那朱漆大门和牌匾又看了一会,然后便打马追了上去。
只看自家少爷那热络的架势,今天只怕是不见佳人誓不罢休。问题是,人家进宫去了,万一追不上,难道裴愿还打算一路追到洛阳宫?
凌波并不知道某个愣小子的打算,只是策马慢悠悠在路上走着。这春光明媚繁花似锦好时节,在路上打马飞奔岂不是大煞风景?除了两边葱葱翠翠的槐树柳树之外,街头锦衣华服的男男女女亦是一道不错的风景线,因此她频频投去肆无忌惮的视线,或辨认或猜测着这些人的身份。当然,她在看人家的时候人家也在看她,而更多的视线则是落在她身后那四个年轻护卫身上。
尽管凌波并没有把四人视作自己禁脔的意思,可目光太多了未免有些讨厌,因此当人家把她这一行当作了风景之后,她干脆绕进了一条行人较少的道路,总算是脱离了那些猎人看猎物的目光——虽说不是看她,但某些眼神实在令人恼火。
摆脱了骚扰,她便一路走一路寻思今日入宫是否和上官婉儿提一提,让武三思别吃饱了饭没事干管她的婚姻大事。想着想着,心里头猛然跳出一张憨厚老实的脸,她不由得吃了一惊,正打算把那贸贸然跳出来的家伙给重新按下去,谁知道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阵风声,紧跟着,她就被人猛地扑下了马背,在地上连打了好几个滚。
凌波惊魂未定,才一抬眼就看到街头上忽然窜出了十几个人,这一惊登时非同小可。她可不是瞎子,那些人手中分明拿着明晃晃的刀剑,某人手中甚至端着一具弩弓,那箭头正闪着锋利的寒芒。这时候她赫然发现,自己的初晴已经往斜里挪开了几步,刚刚自己站着的地方则是钉着一支利箭,那箭尾仍在微微颤动着。
居然需要动用弩弓来暗杀她这么一个小小的县主,谁吃饱了撑着么!谢天谢地,幸好她没有带着朱颜和谢莞!
第五十八章 恰是英雄救美
独立独行惯了,今天带四个护卫出来这么招摇一把,就收获了无数贵妇赤裸裸的欲望眼神,凌波原本是有些后悔的。
然而,当她看到那三人毫不犹豫地拔剑上前,而刚刚将她撞下马背的武宇也是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持剑挑开了两箭,她忍不住深深庆幸起了这一选择。然而,看到四人硬生生敌住了扑上来的杀手,却腾不出手来对付其他人,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当看到两支角度刁钻的弩箭先后飞速射来,她不由得闭上了眼睛,但刹那间便睁了开来。向来百变婉转的眸子此时此刻已经是一片冷凝,即使面对那支呼啸而来的漏网之鱼亦不曾失色。
此时此刻,所有的声音都仿佛潮水般从耳畔退去,无论是惊呼声、叱喝声还是刀剑交击声。她一下子眯缝了眼睛,身形疾动,竟是以一种诡异的路线横移开三尺,恰恰避过了当胸一箭。紧跟着,她伸手一抹腰侧,长剑间不容发地出鞘上挑,硬生生将那势大力沉的另一箭挑到了一边。那去势未消的长箭深深地没入了旁边的黄土地中,只余下箭羽落在外头。
“杀了这武家的丫头!”
听到这个低哑的声音,才脱离险境的凌波禁不住心头怒起,竟是顾不得刚刚才妄动了干戈,很想挥动长剑杀上前去。然而她还没动作,谁知还有人比她动作更快,就只见四条人影杀退了逼上前来的几人,犹如闪电一般冲在了她的前头,硬生生撞入了那十几个刺客中,全攻不顾守,赫然一副悍不畏死的架势。那十几个刺客不得不分开大部分缠住他们两人,其余两个则是一左一右护持着弩弓手退后。
然而,就在那手持弩弓的汉子再次控弦上箭的时候,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嗖的一声弦响,一支利箭也不知从何处而来,直直没入了那弩弓手的胸膛。瞧见同伴连一声惨呼都来不及发出便颓然倒地,旁边的两个帮手顿时慌了手脚,其中一个刚刚想要捡起弩弓,却不料又是一箭将其直接钉死在了地上。另一个这下子才终于怕了,瞧见不远处似乎有十几人驰来,他立刻大声嚷嚷了起来。
“有人来了,快撤!”
一声过后,刺客纷纷四窜逃逸,武宇四人哪肯放过这样的好机会,连忙趁势反击,几招过后,地上顿时多了好几具尸体。眼看凶徒死逃,凌波长长舒了一口气,紧跟着就觉得胸口发闷。这时候,她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怪不得当初爹爹救下的那个武士死活不肯教她更上乘的功夫,说她入门太晚爆发力不够,于是只在她的死缠烂打下教授了几招救命的招式。今儿个只是这么过几招就有这么激烈的反应,果真应了那话。对了,刚刚明明是有人射箭相救,那会是谁?
她陡地想起这个,遂摇摇晃晃转过身子望去,正好看清了那个纵马跳下的人影。见那个熟悉的愣小子急匆匆地冲了过来,她终于忍不住笑了。一直都以为戏文上的英雄救美不过是巧合是笑话,想不到今儿个终于亲身经历了一遭。刚刚正在危境之中的她没能看到他纵马挽弓的英姿,似乎有些可惜了,那个憨厚老实的裴愿可是难能露出这一面。
“小凌,小凌!”
耳边响起了几可媲美惊雷一般的嚷嚷声,凌波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倚着那坚实的臂弯站稳了脚步,立刻给了焦躁的裴愿一个大白眼:“嚷嚷什么,我没事!”
裴愿小心翼翼地扶住了凌波,二话不说地挽起了她的袖子,赫然看到了几处擦伤,他又低头瞅了一眼膝盖,发现那裙子也已经破了,立刻忍不住埋怨道:“什么没事,膝盖和手都已经流血了!”
“我说没事就是没事!”
凌波使劲想抽回手,可她哪里敌得过裴愿这个怪物的力气,因此无论怎样都是纹丝不动。恼羞成怒的她正准备用极端的方式,谁知裴愿竟是空了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了一只瓷瓶,咬开盖子便专心致志地处理起了她的伤口,最后甚至弯腰下来,把她膝盖上的几处擦伤一并都敷药包扎好了。
直到一切都处理完,裴愿方才直起了腰。由于仓促之下用光了唯一的一块手帕,他都是撕的身上穿的长袍,如今这下摆已经是短了半截,看上去异常可笑。然而他却丝毫没有在意那些,而是在凌波脸上直勾勾地看了半晌,这才吁了一口气:“幸好李三哥带路追上了你,否则就赶不及了!小凌,他们是你的仇人?”
听到李三哥三个字,凌波立刻扭头四望,正看见下马收好弓箭的李三郎。与其说吃惊不如说恼怒,她也就漏听了裴愿的后一句话。趁着人家没过来,她反抓住了裴愿的手腕,恶狠狠地逼问道:“刚才射箭的你还是他?”
“第一箭是我射的,第二箭是李三哥射的,想不到他箭法如此出色!”
说到这箭术上的事,裴愿顿时眉飞色舞忘记了其他,竟是忘情地抓着凌波的手晃了几下子:“我到洛阳就不曾用过弓箭,幸好一直都挂在马上。我才刚刚射出那一箭,李三哥居然也射了一箭,后来他们就全都跑了。要不是李三哥说是先来看看你的情况,我一定把那些刺客全都抓回来……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不担心你,只是觉得不能放过那些人……”
发现裴愿说得越发语无伦次,凌波的嗔怒渐渐没了。和她这些天遇到的各色美男子相比,他确实不机灵,确实不聪明,可是那又怎么样,至少这家伙深深地把她记在心里,在危急时刻亦能做出最正确的反应。想着想着,她的眼神渐渐柔和了下来,亦不再留意那只依旧被裴愿死死抓住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