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请姬大人下令,吾等必定遵从!”几个中州将领对视一眼,同时躬身为礼。紧接着,那些商国武将也纷纷点头应承,宫城中过万军队的指挥权,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被姬毓泰掌握在了手中。
“很好,既然如此,固守宫城大可不必,底下这些不过是乌合之众,又有何惧?”姬毓泰冷笑一声,满脸的轻蔑和不屑,“汤舜允身死时不见这些人誓死追随,商侯即位之后也不见他们起兵反叛,选在这种时候,不过是欺我中州无人而已!”他的声线越来越响亮,震得城楼下的一众叛军面面相觑,“今日就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做雷霆平叛!”
在姬毓泰的沉着号令下,一直紧闭的宫城大门突然打开了,当先的就是数百名精装骑士,铁蹄之下,原本还在那里造声势的叛军顿时四处乱窜。为了震慑敌人,那些骑士采取了最严厉的手段,一颗颗头颅被飞也似地砍下,如同战利品一般被挂在马头,而紧接着奔出的步卒更是毫不留情地挥起长剑砍刀。一时之间,准备不足的叛军被杀得人仰马翻,想要围堵宫城的打算顿时落空了。
“看到没有,这些人不过为人煽动,哪里有什么真正的战意?被一群乌合之众堵在宫中进退不得,亏你们还是百战后的精兵强将!”眼见商军将领纷纷出击而去,姬毓泰就直言不讳地训斥着身边几个留守的年轻武将,“陛下对你们寄予厚望,岂料你们却不知把握机会。唔,许大人和严大人确实遇刺,但只要他们没死,你们就不该如此软弱!精兵的要务就是铁和血,唯有铸起铁血威名,你们才能够在他们的心中种下敬服的影子!”
在他毫不留情的话语中,那几个年轻人顿时被震醒了,一个个都惭愧地低下头去。姬毓泰见自己的做法已经生效,便伸手一指远处的火光,厉声喝道:“宫中用不着你们,只要敞开宫门,再辅以城楼上的几个飞骑将,断然没有人敢冲杀进来。你们留在这里也是浪费,全都给我出去平乱!只要把叛军赶尽杀绝,商侯就不会有危险!”
姬毓泰的大胆让这些将领全都瞠目结舌,然而,他们最终还是信服地离去了。一支支王军精锐从宫城中向外开出,殷都之中的喊杀声顿时更大了,四处都能听见刀剑相击声,四处都是临死前的哀嚎,四处都是冲天的火光和掩映不住的杀气。
“来人,拿鼓来,我就在这里擂鼓助阵!”姬毓泰沉声吩咐道。
左右亲卫见主人心意已决,不敢违逆,匆匆找来一个牛皮战鼓,小心翼翼地安置在了城楼上。姬毓泰掂了掂鼓锤的分量,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想不到阔别战场多年,我还能有这样谈笑论战的机会,畅快啊畅快,此行不虚矣!”他一边说一边重重击在战鼓上,那一声声巨大的声响就如同催命丧钟,摄魂夺魄,战意无穷。
胆小的商侯汤舜方尽管即位,但一得知军队叛乱就躲在了宫中,此刻听到战鼓声更是胆战心惊,连着派了好几个内侍出去打探动静。待听说宫城禁卫和中州军队都出去平叛了之后,他顿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吓得几乎屎尿失禁,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些人竟会撇下他这个堂堂正正的商侯不理。
“是……是那个混蛋胡乱下令的?”一时气急之下,汤舜方终于爆发出了勃然怒气,“寡人……寡人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谁让他们擅自出宫的?宫里没有一兵一卒,这……这不是存心要让寡人没命吗?究竟……究竟是谁干的好事,寡人……寡人一定要杀了他!”
一旁的内侍见主子暴怒,连忙低声回报道:“启禀主上,如今指挥大局的乃是中州姬毓泰姬大人……”
“姬毓泰?”汤舜方愕然抬头,“那个老家伙……”话虽如此,他的表情却渐渐镇定了下来,他在中州为质的那几年间,对于朝局也有几分了解,姬毓泰的名字他当然听说过。“算了,他也算中州宿将……此刻擂鼓的就是他么?”
“正是姬大人!”
汤舜方的身躯顿时瘫软了下来,“那就无事了,那老东西不会任由自己陷于险地的!美人……快给寡人去宣几个美人过来,这几天都憋死了!”
姬毓泰并不知道汤舜方的丑态,不过即便知道,他大概也只会嗤之以鼻而已。谁都没有把这个撞大运的新任商侯放在眼中,若非汤舜方乃是汤秉赋的次子,谁也不会拥立这样一个懦弱好色的人。而中州君臣则正好看中了这一点,才会将汤舜方扶上商侯之位。
响彻天际的战鼓声中,四面出击的王军和禁卫渐渐占据了优势,叛军慌不择路中,有不少人都冲入了民居负隅顽抗,而中州将领却尽力约束部下秋毫无犯,此消彼长间,原本还存着明哲保身意思的殷都民众顿时幡然省悟,一个个拿着菜刀等物守在门后,但有闯入者就是狠狠一顿毒打。
次日清晨,街头上四处都是倒毙的叛军尸体,垂头丧气的降军也着实不少,而最后一支不肯投降的叛军则直逼宫门,俨然一副逼宫的架势。深知宫城空虚的诸将立刻回援,但唯有在离叛军数十丈外远远围逼着,谁也不敢承受那致命的后果。
城门上的最后数十名亲卫全都骇然失色,按照姬毓泰的吩咐,四处城门全都敞开着,一夜之间也确实没有不长眼睛的人敢闯进来,可这一次却不同了。这些叛军分明都是走投无路的穷凶极恶之辈,倘若被他们闯入宫城,那么要剿杀起来就必定死伤惨重。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了姬毓泰身上。
姬毓泰仍然泰然自若地击着战鼓,在最后发力一下击破了鼓面之后,他终于回转了身子,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城楼下的近千名叛军。“怎么,想进攻宫城以求一死么?”他挺立城头,神情中带着说不出的骄傲,“就算你们勉强冲入了大门,也决计躲不过后面那两千弓弩手的万箭齐发!你们都是有家有室的人,我不管你们是听了何人蛊惑,但只要能放下兵器,我就可放你们一条生路!”
底下的叛军顿时发出了一阵喧哗,若非因为没有活路,他们又怎会冒险进攻宫城。就在这时,人群中响起了一个粗重的喊声:“不要听他胡说,我们犯的都是死罪,怎么可能活命?大家不要怕,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双!”话音刚落,空中便响起了一个尖锐的破空声,那个刚才还在大放厥词的军士扑通一声倒毙于地,胸口上露出大半截箭支。
“我的耐心有限,要杀尔等易如反掌,何必耍弄这些小计谋!”姬毓泰收起了手中强弓,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数到十,倘若尔等再不放下手中武器,那就别怪我下令放箭了!十,九,八……”
听着那如同催命钟似的声响,叛军中逐渐有人难当那巨大压力,咣铛一声扔下了手中刀剑俯伏于地。渐渐地,跪倒的人越来越多,到姬毓泰数到一的时候,场中再无人敢挺立,一场大祸消弭于无形。

第十三章 优势

姬毓泰在商国的平叛以及王师无锋在烈原一役中的惊人战力,一时间给四方权贵带来了无比的冲击。谁都没有想到,看似腐朽不堪的中州王权竟会有这样的转机。在列国的内斗之中,竟是王室得到了最大的好处,这个答案让众多人不寒而栗。然而,此时此刻纵是后悔也于事无补,正因为如此,一众野心家便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
平叛之后第十日,一直处在昏迷之中的许凡彬终于苏醒了过来,而严修的伤势也大为好转。在此期间,姬毓泰神情自若地弹压军队,严正纲纪,顿时将原本纷乱不堪的殷都注入了一股清新的空气。除此之外,他还越俎代庖地召见商国武将,一一把各种任务摊派了下去,表面上却仍旧维持着对商侯的礼数。至于先前在迎回汤舜方时居功至伟的功臣遥辰,他却只是淡然处之,这种态度也让老奸巨猾的遥辰放下了心。
眼看局势已定,姬毓泰也就打定了去意,在命令随行亲卫整治行装之后,他便前去向严修和许凡彬告别,这一举动顿时让两个年轻人大吃一惊。重伤初愈的严修哪敢在这个时候让姬毓泰离去,勉强挣扎着从座椅上起身一揖道:“姬大人,如今商国局势未定,您怎能轻易离去?陛下和阳平君殿下并未下达诏令,足可见对您的信任。我和许兄都离不开病榻,外间军务政务不能没有管事的人。就算我俩拜托您一次,您还是留下吧!”
“严大人,凡事都有一个度,商国不可能再出乱子了,毕竟,北狄和周国已经陷入了战略僵持阶段,谁也奈何不了谁,因此再派人冒险刺杀你和许大人已经不太可能了。既然如此,我这个老迈之身留在此地还有何用?”姬毓泰止住了严修的劝阻,微笑着点了点头,“我多年战阵经验能够有传人,这就够了,没必要平白惹人闲话,再说,华都中也需要有武将留守,你就不用多劝了!”
病榻上的许凡彬见姬毓泰心意已决,思量许久之后方才低声道:“姬大人,谢谢您这些年对我的关照,没有您的提点,也就没有我的今天。这一次的平叛也多亏你了……回国之后,还请姬大人代为询问陛下和阳平君殿下,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各方的战事,应该可以告一段落了吧?”
姬毓泰先是一愣,随即含笑答应了下来。他离开的那一日,除了许凡彬尚需卧床静养之外,其他的中州将领和商国武将无不相送,就连商侯汤舜方也特地前来感激了一番。他也没有什么虚应功夫,异禽只在宫城上绕了一圈便疾掠而去,在天际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说来也巧,这一头姬毓泰离开,那一头明萱便急匆匆地赶到了殷都,待见到丈夫已经转危为安之后方才放了心。她先前被师傅万青枫领去熟悉一应事务,一直不知道许凡彬遇刺重伤的消息,因此赶过来已经晚了。陪同明萱前来的还有孔笙,她先前一直在谭崆城主持军务,听闻严修遇刺后原本想要赶来,却被严修的手书阻住了脚步。这一次许严两人遇刺,也多亏了黑水宫数名弟子的拼死相救,所以孔笙这个少宫主总算没落了面子。
且不提殷都这边两对情侣重聚是怎样温馨的情景,中州华都之中,四方诸侯的使臣齐聚隆庆殿,再也不敢小觑御座上的天子。当然,让他们最为惊惧的还是阳平君练钧如和石敬的一唱一和,相形之下,一旁冷漠自持的伍形易便显得无关紧要了。
从十年前四国诸侯朝觐时的气焰嚣张到如今的谨言慎行,练钧如亲眼看到了一幕重大的变化。尽管北狄和南蛮怀有的心思未必就一定是好意,但他更清楚一点,那就是如今中州的实力已经今非昔比。他手中握有王军十六万,新军近十万,而伍形易那里还有王军近八万。除此之外,远在商国的许凡彬严修还有近十万的军力。尽管还及不上四国合力,但如今的四国很难再有联合之举,即便有,他们也难以支撑国中内斗。
四国之中,犹属商国使臣遥辰最为恭顺,周国使臣和夏国使臣的态度最不明朗,而饱受战火蹂躏的炎国,派出的使臣白石却总是沉默不语。练钧如眼看着这四人变幻莫测的神情,不由微微斜睨了姜偃一眼,见这位天子笑意盈盈,心中顿时生出了一股感慨。十年了,整整十年了,他终于等到了这一日。战火的势头尽管仍然健旺,但是,离结束的那一天也着实不远了!
朝议结束之后,姜偃开言留下了一众重臣,而四国使臣也知趣地留了下来。隆庆殿中虽然少了一半人,但气氛却更加紧张了起来。谁都知道,如今能够提出条件的,似乎就唯有中州天子而已。果然,姜偃命人取来了地图,仿若随意般地指点着上头的城池,那种高深的表情中似乎蕴含着莫大的风暴。
商国使臣遥辰见众人尽皆沉默,突然俯身跪拜于地,言辞谦卑地禀奏道:“启禀陛下,外臣此行之初,吾主主上曾经有言,他能够归国全在陛下助力,否则保命尚且不易,又何来国侯之尊?如今乃我国战乱之后,贫弱不可依,吾主又并非善理朝政之人,因此恳请陛下派人监国,以此安商国百姓之心。除此之外,我国武将凋零,吾主愿意求一天子驾前名将,以举国兵力付之,还请陛下允准!”
这一席话顿时让隆庆殿中一片寂静,即使是事先有所准备的练钧如和石敬也难掩心中惊讶。汤舜方为人懦弱可欺谁都知道,可是,又开口要监国,又开口要名将领兵,这不是将整个商国拱手送给中州么?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同时掠过一丝明悟,看遥辰略有些得意的表情,不会是他劝说汤舜方的结果吧?尽管有着各种各样的猜测,但练钧如哪里会拒绝这样的美事,立刻向御座上的姜偃点头示意。
“商侯之意朕明白了,既然如此,朕也不会推却。严卿在商国多年,和商侯身边的文臣武将相交莫逆,就留在那儿统率三军吧!至于监国,朕会在朝中文臣中择选,遥卿若有人选,也可直接提出来。”姜偃强自克制心中狂喜,淡淡地说道。
“外臣别无他意,任凭陛下做主!”遥辰俯身再拜,浑然不觉背后三道火辣辣的目光。
终于,炎国使臣白石也开口说话了,言辞同样让所有人大吃一惊:“陛下,炎国乃初代天子分封的诸侯国,吾主虽然性情暴躁,却也没有任他国欺凌的道理。北狄受了天子封赠,却私自出兵炎国,而且大肆散播流言;周国假借替吾主报仇的名义,出兵践踏我国河山,是为强盗行径!”当着周国使臣尹南的面,他竟是一点面子都不留,“如今我国江山残破,主上不知所踪,无忌公子纵是想要即位也难以收拾局面。陛下既然能够出兵助商侯平叛,也请怜悯我炎国百姓乱离之苦!”他绝口不提先前王师无锋在烈原之战中的作用,硬梆梆的话引得全场一阵哗然。
练钧如还来不及思考对策,一旁的伍形易就悠悠然地先开了口:“白石大人,你此话差矣。炎国之所以有此大灾,只是因为炎侯阳烈当年的一念之差,夺人妻室之仇,我想天底下的男人应该无人可以忍受吧?北狄天狼王之所以会如同彗星一般崛起,都是炎侯自己种下的因果,炎国百姓不过是替他受过而已!我闻听庄夫人前往北狄帅帐定立盟约,之后就未曾返回绯都,不是么?”
伍形易的直言不讳不仅令练钧如等人吃了一惊,就连遥辰等使臣也同样悚然失色,至于原本还言辞振振的白石更是气得直哆嗦。可是,谁都没法反驳那凛冽的言语,毕竟,炎侯夫人庄姬下落不明乃是事实。周国使臣尹南还来不及松一口气,便听得天子身侧的练钧如语出惊人。
“白石大人怒斥周国趁火打劫,这个比喻倒也算恰当。不过如今北狄援军占据沁城,大有直击周国腹地之势,和先前和平借道的时候不可同日而语,这中间有什么名堂,大家应该自己知道。”他冷冷环视着殿上众人,这才和姜偃交换了一个眼色,“炎国借兵之议,陛下也许可以答应,不过在此之前,我也想听听,尹大人作为周国使臣,可有什么话要说?”
由于王姬离幽的偏见,如今的尹南早已不像早先那样得樊威慊信任,更何况他根本就是反对出兵的一个。耳听旁人的冷嘲热讽,再想想国中愈演愈烈的反战风潮,他唯有面露苦笑。早先王权式微时,各国擅自出兵他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如今情况却不同以往。他左思右想,最后还是语意含糊地应道:“陛下,如今吾主病卧在床,军务政务俱是长新君大人做主,这出征炎国的用意,外臣并不是十分清楚……”

第十四章 定势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天子姜偃在和一众大臣商议了三日之后,终于做出了出兵炎国的决定,这个消息顿时粉碎了那些以为朝廷无力出兵的流言。不过,如今中州之内的驻兵并不多,刨去商国之中的王军后,剩下的兵将再调动就会危及朝廷根本。有心人纷纷猜测起军士的来源,谁都没有想到,在灵药名医的调治下,许凡彬在两个月内就已经渐渐康复,再加上他有金乌代步,也没有什么旅途劳顿之忧。
在接到天子密函之后,潞景伤顿时暴跳如雷,不过,他最大的愿望已经达成,而且又用武力手段夺取了北狄和周国、炎国接壤的大片肥沃土地,对于炎国大统的渴求自然而然就淡了。除此之外,他唯一的遗憾就是炎侯阳烈的不知所踪,不过,相较自己得到的东西,这点缺憾不值一提。
终于,伤愈后的许凡彬领兵五万从商国撤军,班师回朝,这一举动顿时证实了人们的猜测,那就是,天子外派炎国的将领恐怕又要着落在这个声势日盛的中州司马身上。再联想许凡彬和炎侯以及旭阳门的关系,消息一时传播得更加活灵活现,不用朝廷下旨,许凡彬就已经成了炎国的救星。
“哼,如今各种赞誉传得沸沸扬扬,想当初怎么就没有人为我说半句话?”许凡彬对外界流言嗤之以鼻,很是不屑地讥讽道,“那些小民百姓就是如此,只有当面临切肤之痛时才会有所反省,换作炎侯处死我父母的那个时候,怕是拍手称快还来不及!所谓百姓永远都是附从的对象,我如今算是明白了!”
“凡彬!”明萱对丈夫的这种偏激论调很是不满,可是,她也清楚,无论是谁面对这样的事情都是一样。毕竟,是旭阳门将许凡彬从亲生父母身边夺走,又是炎侯阳烈处死了许凡彬的双亲,即便是有养育和提拔的恩情,也早已在那血腥的一幕中完全抵消了。“这一次你作为主将已成定局,你若是总这样耿耿于怀,恐怕于事无补!我已经向陛下和阳平君殿下请令随行,免得你到时做出什么错事来!”
“我还不至于那般短视肤浅吧,明萱!”许凡彬苦笑一声,身形一动便移到妻子身边,用尽全力将她抱了起来,一连转了好几个圈子,“在病榻上的那段时日我受够了,有你在身边,我至少再也不用担心那些刺客了!”他见妻子脸色绯红,顿时更加促狭地在她耳边厮磨了一阵,这才低声咕哝道,“也不知我这一次算不算衣锦还乡……”
由于炎国局势纷乱,为了保护许凡彬的安全,除了明萱之外,无忧谷也派出了不少人随行,其中便有明萱的师兄万流宗。尽管当年颇有嫌隙,但如今局势已定,许凡彬又已经去了明萱,自然不会再给这位大舅子摆脸色看。在中州修整了十日之后,总计约八万的王军再次踏上了征途,一时之间,周国和夏国尽皆笼罩在难言的气氛之中。
得到王军出动的消息之后,潞景伤便率领北狄大军徐徐退回了炎国边境,牢牢占据了炎国四分之一的国土。而由于前一次战役的受创严重,长新君樊威慊也不得不收拢了兵马,知机地没有去骚扰许凡彬统领的八万人。旭阳门主阳千隽在得知统兵大将是许凡彬之后,不由陷入了无比的尴尬之中,作为曾经的尊长,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得意弟子。不过,有一点他万分清楚,那就是伍敬容绝对留不得了。
“叔父!”阳无忌适时地出现在了阳千隽身后,沉声唤道,“如今天子权势日渐鼎盛,这一次又派大军进入我国,到时的应对就全靠叔父了!”连遭大变之后,阳无忌的性子已再不似往日的嚣张跋扈,隐隐约约地,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甚至对未来生出了一股恐惧感,“依你之见,许凡彬此次前来,会不会翻当初的旧帐?”
阳千隽长叹一声,颓然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唉,一着失算满盘皆输,早知今日,我当初就不应该投鼠忌器放纵了伍敬容!阳烈杀了凡彬双亲固然是为了泄愤,我又何尝不是因为心中憋气?可叹啊,我和阳烈都没有想到,会有那个结果都是因为我们不肯放过凡彬这个人的缘故!平白无故将一个英才送给了中州王室,我还真是愚蠢到家了!”
阳无忌默默地听着阳千隽发牢骚,好半晌才出言道:“既然如此,伍敬容也应该知道自己犯了怎样的错失,估计早已惊惶失措了!叔父可派人暂时将他押下,到时交给许凡彬就好,切勿越俎代庖,毕竟,这是不共戴天之仇!”他突然顿了一顿,语意含糊地感慨道,“要是我当初不是那么争强好胜,许是就没有今天的危局了……”
由于周军和北狄军队全都退避了开来,因此许凡彬的大军便顺利地长驱直入,沿途还不忘安抚民众,一时之间,百姓无不赞誉非常。再加上民众也知道这位中州司马乃是曾经的炎侯义子,旭阳首徒,当初不过是因为小事见罪而栖身中州朝堂,不免便更加心向了他,有些善于趋奉的官员在迎接王军过境时,甚至径直称呼许凡彬为“殿下”。如此一来,炎国之内的流言蜚语渐渐繁杂了起来,有人还断定天子可能直接让许凡彬入继阳氏一脉,成为新的炎侯。
种种流言自然也传入了许凡彬耳中,他却不过置之一笑。眼下的局势已经很明朗了,不管谁坐上炎侯宝座,都注定只是一个傀儡,没有半分实权,而旭阳门也在一次又一次地纷争中实力大损,想要把持朝政不过做梦,既然如此,他要一个虚有其表的炎侯称谓做什么?中州三英的格局已经得到了练钧如本人的默认,天子也没有多做表示,只要他不做出愚蠢的事情,那么在炎国翻手为云覆手雨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然而,在踏入绯都的那一刻,他才真正品出了权力这一词的深刻含义。暂且不论夹道欢迎的万千民众,单单只说那迎出城门的文武百官,就足以让他享受到一股操控人命的快感。他认识其中的一多半人,当初正是这些人鄙薄他的出身,即便他是旭阳首徒,又得炎侯阳烈收为义子,也同样没有真正得到这些人的尊敬。可是如今,这些人却诚惶诚恐地低下了头颅,视他为拯救者,世事难料莫过于此。
望着满脸笑容迎上前来的阳千隽,许凡彬不禁感到自己的心狠狠跳动了几下。不管如何,他的一身武艺都来自于此人,要摆出一副太过决绝的神态反而不妥,心念数转之下,他翻身下马,恭敬地朝阳千隽一揖道:“弟子见过师尊!”
阳千隽闻言大喜,他最担心的就是许凡彬翻脸不认人,如今不管对方是真心诚意还是怀着其他目的,自己受了这一礼,无疑就将事机引到了一个好的方面。他疾步上前扶起了曾经心爱的徒儿,欣慰地点了点头:“难得你不计前嫌,炎国终于有救了!不过,你如今乃天子驾前重臣,我可不敢受你这一礼!”他见四周人群发出了声声惊叹,心中更觉满意,聚音成线往许凡彬耳中传去,“当初为师犯了大错,如今也无颜解释,我已经将伍敬容拿下,如何处置就由你心意好了!”
许凡彬心中冷笑,面上却仍是淡淡的,略略寒暄了几句便重新上了坐骑。八万大军自然不可能全数进入绯都,他一路上在不少重镇安排了兵马,待到进入绯都时,身边不过一千亲卫而已。尽管如此,他仍有足够的信心能够来去自如,毕竟,如今他身边的飞骑将足足有二十余人,等闲圈套绝对留不住他。再者,他也从练钧如那里得知,炎国上大夫张仪可以信任,因此心中更笃定了。
接连三日之内,他不眠不休地就炎国状况和一众官员进行了讨论,首先肯定了阳无忌的继承者地位,这无疑让阳千隽吃下了一颗定心丸。紧接着,他又建议将北狄占据的领土作为既成事实,暂时不去触碰,当然,为此他辗转点明了庄姬身在北狄军中的事实。这样一来,上至阳无忌阳千隽,下至白石等炎国臣子,谁都无话可说。毕竟,尽管炎国在北狄的入侵下损失惨重,但好歹还有缘由,可周国的趁火打劫却是谁都无法忍受的。正因为如此,当许凡彬建议重新整备炎军,待事机成熟后回攻周国时,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
解决了一系列问题,许凡彬顺理成章地将阳无忌的即位事宜丢给了阳千隽等人,在亲卫的簇拥下回到了自己的府邸。炎侯一倒台,因为阿谀奉承而起家的虎钺自然而然受到了牵连,家人尽数下狱暂且不论,他本人也被练钧如指名送到了中州,隐忍多年的孔懿早就等着这一天了。而虎钺壮丽奢华的府邸,就这么成了许凡彬的住所。

第十五章 雪恨

虎钺被秘密押回华都的经过孔懿并不知情,然而,当她知道日夜盼望手刃的仇人已经近在咫尺时,仍然忍不住失手打碎了茶盏。论地位权势,她早已凌驾于一个区区炎国司寇之上,然而,为了那所谓的大局,她一次次苦苦忍耐了下来,即便在朝中要多次面对那张可恶的嘴脸。她不知道妹妹孔笙对此有何看法,她只知道,两人每次谈话时必定小心翼翼地避开家事,那种讳莫如深的切肤之痛,如今终于可以消除了!
“练郎!”她深深地凝视着自己的丈夫,想要说谢谢,最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两人就这么默默地对视着,直到练钧如伸手将她揽在怀中。
“不用说了,如今情势已变,当年不能做到的事情,如今却可以轻而易举地达成。不但是你们孔家的血海深仇,就连许凡彬也可以痛痛快快地手刃仇敌,这都是实力的缘故!”练钧如拉着孔懿走到窗前,指着空中皓月道,“这天上明月虽有阴晴圆缺,但总会迎来大放异彩的日子。群星虽然璀璨,但只能遮挡皓月光辉于一时,不可能永远普照大地。如今的中州已经迎来了最好的机遇,就看我们是否能把握住了!”
孔懿轻轻点了点头,“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她仿佛突然下定了决心,毅然决然地仰起了头,“倘若你要到外边主持大局,华都内的一切事务我都会为你料理妥当的!”
练钧如惊异地看着妻子,许久才露出了释然的笑容,“天底下果然是你最了解我,就连我想要干什么都瞒不过你。其实,商国有严修坐镇,炎国有许凡彬弹压,论理都用不着我,可是,夏国之乱不能永远继续下去!孟骄阳和潞景伤不同,潞景伤为人极重感情,而且又善于审时度势,他出兵的最终目的既然达到,就不会拘泥于一城一池,这一次的结果就是例子。而南蛮向来阴柔狡诈,万一趁机攻略中原,那事情就严重了!”
孔懿温柔地为练钧如理去额上乱发,脸上神情渐渐清冷了下来,“你一旦离开,朝中必有人会蠢蠢欲动,但是,不管挑衅的是谁,我都不会让他们得逞的!哪怕是……”她没有说出那个名字,右手却紧紧握成了拳头。
练钧如沉吟半晌,最终把一枚小玺塞进了孔懿手中,“此物可以调动一支精锐,这是先王留下来的,意义非比寻常!我不在的时候,如果遇到难决之事,你可以找石敬商量;如果遇到需要动用力量,则先去找老金。记住,能不动就最好不动,朝局稳定一切都好办。不过,要是避免不了,那就一定要用雷霆万钧之势压下去,哪怕是血流成河也要达成目的!”
中州华偃王七年三月五日,应夏国孟尝君斗御殊之请,练钧如亲领大军五万南下,阳平君印玺由孔懿代领。除此之外,六卿之中人人都得了谕令,因此朝局并未发生什么变动。然而,由于他的离开,底下的暗流却更加汹涌了,不愿意看到王权强盛的人,纷纷在背地里策划着一场巨大的变故。
许凡彬和严修先后得到中州急报,前者只是置之一笑,后者却感到忧心忡忡,然而,两人在外却都是泰然自若,手下也未曾调动一兵一卒,谁都知道,此刻要比的,就是谁更有耐心而已。由于得到了虎钺被遣送回华都的消息,因此孔笙也匆匆赶了回去,中州属于练钧如的势力,正空前团结地密切监视着一切。
许凡彬望着囚室中趴在地上委顿不堪的伍敬容,心中生出了一股无边的快感,这个曾经张扬跋扈,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贵公子,如今却像一条狗似的被锁在墙角,这种强烈的反差不就是莫测的形势造成的么?他缓缓走近几步,用脚尖掂起那张脸,漫不经心地问道:“伍公子,这种作阶下囚的日子不好受吧?”
伍敬容生来就是贵胄子弟,哪里遭受过这样的侮辱,然而,他这些天遭受的毒刑早已磨去了他浑身锐气,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惨境他再也不想尝试了。可是,此时此刻面对着许凡彬充满着讥诮的脸,他不知从哪里鼓起了勇气,狠狠地回瞪了过去。
“你不要以为就这么赢了!”他声嘶力竭地吼道,“你不过是那个练钧如的一条狗而已,一旦利用价值完了,你也就只有死路一条而已!他如今用得着你东征西战,这才给了你权势地位,总有一天,你的下场会比我更凄惨……啊!”话音未落,他就感到胸口传来一阵剧痛,整个人轻飘飘地向空中飞去,随后又重重坠落了下来。
“死到临头还敢挑拨离间,看来你真的不够觉悟!”许凡彬冷冰冰地讥讽道,随即在伍敬容面前蹲下了身子,“这种话要是换了当初,也许还能有几分效用,但对于现在的我,你实在是白费心机了!伍敬容,你杀了我父母双亲,我就要你十倍偿还,你放心,你不会死的,我会让你一寸一寸地品尝各种毒刑,就算你熬不住,我也会请大夫为你治伤,哈哈哈哈!”他仰天狂笑了几声,转身朝囚室入口走去,临出门时却突然止住了脚步,“你不要忘记,你的家人全部都在我的手中,若是想要自杀,那就等着那些人为你殉葬吧!”
囚室大门咣铛一声关了个严实,但许凡彬仍旧能够听到里边传来的绝望嘶吼。他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变得这么冷酷,但是,他很清楚一点,先是得知亲生父母并没有亡故,然后又被告知伍敬容得了炎侯密令杀害了他的双亲,他就再也不是那个只会任人指使的许凡彬了。
望着囚室外面露惊容的明萱,他深深叹了一口气,上前搂住了她的肩膀:“回去吧,我的仇已经报了,以后我也不会再来这里!”
明萱听到了里边的所有对答,深深震慑于伍敬容的那几句话,但却不知该如何出口相劝。权衡良久,她只得默默点了点头,将那些原本想要说的话全都藏入了心底。
与此同时,孔懿姐妹也正盯着眼前刻骨铭心的仇人,手中的利刃闪动着慑人的寒芒。不过,虎钺却不似伍敬容这样疯狂,一夜之间从炎国重臣变为阶下囚,他的神智早就有些不清不楚了,被送到中州之后,他更清楚自己难逃一死,因此目光中尽是绝望的死气。
“懿姐……”孔笙恳求地注视着姐姐,见她默不作声地转过头去,顿时高高掣起了手中匕首,狠狠扎进了那一具丑恶的躯体,“虎钺,知道我们姐妹为何一直没有动你么?你不过是一个炎国司寇,以我们姐妹的地位权势,要杀你易如反掌!你虽然享尽了荣华富贵,却天天提心吊胆,这种日子很不好受吧?”她的眼睛中再度充满了嗜血的光芒,匕首的每一次起落必定带来无穷无尽的血光,“你当初灭了孔家满门的时候,大概没想到有这一天吧?”
“小笙,和他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孔懿不满地上前一步,随手从旁边的木桶中舀出一碗凉水泼在虎钺头脸上,“挖出他的心肝,然后用他的首级祭奠爹娘,那就够了!”
孔笙冷哼一声,见虎钺的大腿早已血肉模糊,不由露出了一丝复仇的笑容。她脱手将匕首掷向虎钺胸口,一刺一旋便挖出了他的心肝,满带着嫌弃将其随手丢在了木盆中,随后收起刀落割下了那颗六阳魁首。
一旁的孔懿始终没有动手,从妹妹匆匆赶回时那怨毒的眸子中,她就打定主意不再相争,如今见仇人首级犹自死不瞑目,她情不自禁地转身跪倒在地,重重向着高台上的父母灵位叩首道:“爹,娘,还有九泉之下的叔伯婶婶,你们的仇我和小笙已经报了……”她只是说了一句便泣不成声。
浑身鲜血的孔笙也随即跪了下来,呆呆地扔掉了匕首,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自从进入黑水宫之后,她也不知道杀过多少人,至于战场上取敌性命就更不计其数了,可是,没有任何一次杀戮比这一次更令人心悸。家门大仇虽然报了,可她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力感。
“懿姐,都结束了!”孔笙也不顾身上血腥,不由分说地将姐姐拥进了怀里,“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当年的悲剧,如今不能再重演了。你不要忘记,如今想要姐夫性命的人比虎钺更可怕,也更加疯狂!你若是不振作起来,怎么应对这些?”
孔懿艰难地站起身来,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如今商国有严修,你这一次回来应该不会很快走吧?”得到妹妹肯定的答复之后,她微微一笑道,“有你相助,我又何惧那些跳梁小丑?只希望伍大哥不要做傻事就好……我实在不想……”她的最后一句话说得微不可闻,但最终还是露出了坚定的神情,“你先到城卫军去,掌握了华都兵权,一切就好办了!”

第十六章 终局

尽管知道夏国之行危险万分,但闵西全还是混在练钧如的亲兵中随行,他仍旧不想放弃夏侯之位,哪怕是面对残破的国土。他在中州待的日子虽然不长,但也隐约猜到,南蛮的突然入侵恐怕和中州君臣有关系,抑或是说,根本就是那些人一手主导的。而此时此刻战马上的那个领头人,很有可能就是始作俑者。然而,他如今早已没了选择的余地,因此唯有一条道走到黑而已。
对于此行的成功与否,练钧如自己也没有十成的把握,否则就不会浩浩荡荡地动用大军了。历史上四夷乱中原虽是常有的事,但出兵最多的却要属北狄和西戎,东夷再次,至于南蛮则是等闲不会入侵他国。即便孟骄阳有中原汉家血统,那他麾下的兵士又岂会半途而废?
大军迤逦数里,一路上经过了众多夏国城池,尽管战事尚未临近这些地方,但守军的如临大敌却是明摆着的,就连面对王军时也露出了少许敌意。然而,随行的孟准和斗嫣发挥了莫大的作用,他们俩作为斗御殊的女儿女婿,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中间人。练钧如见孟准神情自若地和这些悍将交涉打招呼,心情愈加轻松了下来,他已经听说孟尝君斗御殊不满三个儿子的争权夺利,将他们分别软禁了起来,既然如此,将来斗家大权落到谁手中还未必可知。
由于夏国都城洛都离中州边境并不远,因此大军在疾行十日之后,终于顺利抵达了洛都,一路上未曾遭到半点留难。为了表示对天子的尊敬,斗御殊亲自带领群臣郊迎十里,执礼甚恭,不过,这些表面文章丝毫没有让练钧如放松警惕。他这一次不但要见南蛮首领孟骄阳,更重要的还有慑服斗御殊,否则此行就白费了。
直到两人单独以对之后,孟尝君斗御殊方才敛去了脸上笑容,冷冰冰地问道:“殿下此来可是比当年风光多了,而且既有我的女儿女婿随行,又带着堂堂夏侯,真是不同凡响啊!我斗御殊自诩算计颇深,想不到仍然看走了眼。殿下从现身到现在不过短短十年,却能够玩弄我们这些人于掌心,真是雏凤清于老凤声啊!汤舜允死了,樊威慊也不复当日威势,我又被那群南边的蛮子搅得永无宁日,只有殿下才是最终的赢家,不是么?”
练钧如本能地眉头一皱,他自然不会忘记当初和这三个权臣签署的所谓盟约。尽管任何一方都没有全数履行,他也没有借助多少外力,但那个时候,这薄薄的一张绢帛还是至关重要的。“斗大人,你我也不必卖关子,那都是先王定下的国策,我只是照着执行而已。南蛮首领孟骄阳虽然已经得到了天子册封,但他们生性残暴,不服统御也是常有的事,因此我自会设法和孟骄阳会晤,至于结果如何就无法预料了!”
“最好的结果也就像炎国对待北狄一样,不是么?”斗御殊冷笑一声,拳头已是捏得咔咔作响,“算了,棋差一招怪不得别人,这件事就‘拜托’殿下好了!”他刻意加重了“拜托”两字的语气,见练钧如并无反应之后,他这才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殿下当初曾许我易姓,不知如今……”
练钧如早知斗御殊会提到这件事,只要闵氏一脉仍有子息流传于世,斗御殊就没法名正言顺地取而代之。“既然如此,就只有分国一条路可行,不知斗大人作何感想?倘若斗大人真的有意让斗氏一族成为诸侯,为天子镇守一方,那么很简单,到时和王军合兵一处,把周国拿下,届时,周国的一半国土可以由天子分封给斗氏!”
“什么?原来殿下是要我算计他人!”饶是先前早有准备,此时斗御殊也禁不住勃然色变,他自然知道,比起算得上贫瘠的夏国来说,周国土地无疑要富饶许多,即便是一半国土,至少也比得上夏国的三分之二。可是,斗氏一族扎根夏国多年,若是轻易退出,那恐怕会有不测之祸。“殿下为何不建议将夏侯改封于周,那岂不是皆大欢喜?”
“斗大人认为陛下可能答应么?”练钧如回报以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缓缓站了起来,“天子分封诸侯向来是极为谨慎的事,先头夏侯虽然失道,但还没有到失国的地步。南蛮那一头还不见得好应付,斗大人自己考虑吧!”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立刻起身告辞,头也不回地出了斗府书房。
三日之后,斗御殊召集斗氏全族商议,吵吵嚷嚷的会议足足开了三天,结果最终达成了一致。在南蛮退兵后,斗家愿意出兵周国,但在天子分封诸侯之前不会退出夏国。这个折衷的提议练钧如虽然不算满意,但还是认可了。而闵西全在得知其中关节后,也没有多大异议,毕竟,他这个夏侯如今并无几分实权。
有了斗家的默许,练钧如和孟骄阳分别带了五百从人,在夏国绵云山进行了最后的谈判。果不其然,尝到了甜头的孟骄阳并不想退兵,可是,当得知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王军将会和夏军合兵一处对敌时,他却不得不做出退让。北狄的做法给了他仿效的空间,因此以既成事实为由,他拿到了夏国边境和南蛮接壤处的大片土地,而且承诺以汉法管制百姓。至此,中州君臣终于腾出了手,炎国、夏国、商国和中州合兵总计四十万,自三面夹攻周国。
眼见情势不妙,寒冰崖立刻抽身表明态度,由于水清慧的产期日近,其母寒冰崖尊主水无韧自然而然地做出了最终决断,废除最高信物五彩晶珑,并亲率门徒谒见天子。虽然寒冰崖在历次变故中总给人态度暧昧的嫌疑,但由于她们确确实实地立下了不少功劳,再加上水清慧的有孕,姜偃最终还是接纳了水无韧的效忠。
中州华偃王七年四月二十日,王姬离幽利用世家余孽的力量在华都发动了最后一次突袭,意图胁迫练钧如妻儿作为人质。由于事出突然,孔懿根本来不及调兵遣将,只能依靠阳平君府的一众家将和高手还击,然而,最终决定战局的却是一个不请自来的人。
由于寒冰崖的突然抽身而退,因此离幽手中能够动用的实力大减,更何况她还动用了大半数杀手去截杀练钧如。尽管如此,她却并没有放弃希望,孔懿是练钧如最重视的妻子,况且还养育了唯一的一双儿女,只要能将她擒来,转眼就能改变大局。这一次离幽亲自出马,正是因为自己王姬的尊贵身份,她知道孔懿不敢放手一搏,因此出手愈加狠辣。
就在孔懿束手束脚时,她的背后响起了一个悠然冷静的声音:“想不到堂堂幽夫人居然仿效愚夫之举,可惜啊可叹!”随着这个声音,一群蓝衣卫士将孔懿和离幽团团围住,所有人的右手都拿着一柄蓝汪汪的利剑。“若是幽夫人有心同归于尽,那么和小懿继续打下去也没关系!”
“伍形易!”离幽不可思议地转过了身子,根本顾不得注意孔懿的抽身而退,“为什么,练钧如不是你的眼中钉么?我就不信,你会为了孔懿而忘了自己的遭遇!那个一直以来处心积虑要谋夺天下大统的人是谁?”
“自然是我!”伍形易倏地踏前一步,含笑答道,“只不过我如今不想那么费劲了,有人代为达成目标不好么?”他见离幽露出了无比惊愕的神情,不由更加畅快地大笑了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会照着你的计划配合,那对我并没有好处,毕竟,如今的中州已经恢复了当年的光景,我又何必苦苦从中作梗?幽夫人,收手吧,这些人都是我这几年从护卫中精心挑选训练出来的,武功个个都不输给小懿,你再抵抗也不过是徒劳!”
“你会后悔的!”离幽冷森森地扔出一句话,随即丢下了手中的匕首。然而,她并未如伍形易想象一般束手就擒,凄然一笑后便软倒在地。待伍形易和孔懿双双上前查看时,地上已经只剩下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谁都没有想到,贵为中州王姬,周侯夫人的离幽竟会死得这么决绝。
几乎在同一天,练钧如也逃过了一场绝杀,数以百计的疯狂杀手袭击了他的本队,尽管五百扈从死伤惨重,他本人却只受了轻伤。逃过一劫的练钧如在收到孔懿传来的消息后,立刻传令给四国主帅,命其加紧攻势,就连中州老将姬毓泰也再次征战沙场。尽管以周国一隅之地对抗四国之力,但长新君樊威慊仍旧死死抵挡。中州华偃王七年七月十六日,丰都沦陷,樊威慊伏剑自刎。
战事平定之后,天子姜偃以斗御殊功大,将周国一半国土分封斗氏,去原国号“周”,赐国号“齐”,其余国土并入中州。至此,夏侯闵西全、炎侯阳无忌、商侯汤舜方以及新封的齐侯斗御殊共谒天子,数百年不变的格局再次经历了一次洗牌。
伍形易再和练钧如深谈三日之后飘然而去不知所踪,一直矢志追随他的常元也跟着离去,而天绝地煞却继续作为统兵大将镇守一方。时隔多年,一直栖息在练钧如身上的瑶姬终于达成了夙愿,顺利进入了轮回。
华王姜偃的治世只维持了不到十年,尽管四方诸侯已经式微,但中州三英的威名更深入人心,朝堂已经变成了三人共同的舞台,上至世家群臣下至黎明百姓,无不仰三人马首是瞻,无疑架空了天子的威权。中州华偃王十七年新春,华王姜偃退位,御座由王后水清慧所出嫡子姜丰接任,然而,任何一本史书都不约而同地隐藏了此事背后的不知名故事。这段令人疑窦重生的失实,自然而然地湮没在了历史的洪流中。
百年之后,一位原本默默无闻的王子姜景登上了御座,是为华景王。相传他的王室血统存在种种疑点,但由于三英后人的一致支持,朝中上下无人敢当面置疑。在他的高明手腕和雷霆用兵下,四国四夷并入中州大统,数百年诸侯割据的乱世终于迎来了终局。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