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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弗游缓缓摇了摇头,事关重大,即便是女儿女婿回门的那一天,他也只字未提朝中之事,闵西全也知趣地没有多问,如今看来,这个世子女婿怕是也知道了事情的棘手。名分虽定,但是,世子的位置不好坐啊!他陡地想起了那一日和练钧如的谈话,心头不由一动:“玉书,回去之后你和世子殿下提一提,让他有事不妨多和兴平君殿下商议,此人连你那如笙姐姐也那么看重,就绝非平常之人!”
此时此刻,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离开事宜的练钧如,丝毫没有和闵西全会面的兴致,即使这个人曾经是他百般拉拢想作为后援的异姓兄弟。在事实和利益面前,他不得不做出抉择,在斗御殊的野心和实力威胁下,闵西全能够反击么?思来想去,他还是对身旁的严修说道:“请他进来吧,把堂堂夏国世子拒之于门外,若是传扬出去,他人又要以为我摆架子了!”
闵西全自然不知道事情突然起了这样的变化,即便练钧如这些时日和他疏远了一些,他也仅仅认为那是因为华王姜离遇刺的缘故。
“如弟,你这府邸可是好难进啊,见你一回竟要等这么久,再这么下去,恐怕我这个作大哥的就要退避三舍了!”随着那爽朗的笑声,闵西全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书房里,“我真不知该说什么好,前些日子还能见你出门访友,如今竟整日缩在家里。我知道你忧心中州之事,但好歹也得劳逸结合吧?”
练钧如被闵西全忽东忽西的话语折腾得一阵眩晕,好半晌才苦笑了一声,虚手请道:“大哥请坐,你前一段时日筹备婚礼,现在又是新婚燕尔,我再去打扰岂不是自讨没趣?我最近心烦得很,所以也没兴致出去访友,唉!”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心中却隐隐约约浮现出一个念头,说起来,华王姜离和伍形易当初的计策并没有错。一旦自己真能够把握大权,那么,有了大义名分的那三个家伙就成了最大的敌手,一旦他们从国内抽出手,那么……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烦躁的目光也逐渐柔和了下来。
“如弟,你放心,此事父侯也提起过,伍形易若是真的敢以下犯上,我们四国君臣没有人会放过他!”闵西全把话说得震天响,轻蔑之意也藏不住了,“身为使令却只想着权柄,甚至想要染指立储之事,你想想看,难道四国诸侯都是不管事的么?你是堂堂中州王子,陛下亲自认可的人,谁也夺不去该你所有的东西!”
尽管知道对方的话里宽慰之意居多,练钧如还是回报了一个感激的笑容。“大哥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如今局势非常,要想轻易挽回并不容易。”思量再三,他便开始逐渐露出口风,“大哥要知道,商国和周国都是自身未定,不可能像从前那样轻易插手中州之事,如今能腾出手来的,最多也就是你夏国和炎国了。炎侯之心路人皆知,指望他也是白搭,可你刚刚登上世子之位,夏国哪来的余力?大哥,你如今立足未稳,还是好好盘算一下自己吧!”
闵西全此来本就是为了套话,一听到这些,脸色就不由自主地阴沉了下来。他自己所想的以及霍弗游的提醒,再加上此刻练钧如的敲打,一切的矛头都指向了那个他夺嫡一役中最大的功臣——孟尝君斗御殊。可是,他拿什么和这位夏国的极品权臣相斗?
浑浑噩噩的他也不知在练钧如书房中耽搁了多久,直到走出那座华美府邸时,他的脑子依旧是昏昏沉沉的,即便在车中也是如此。蓦地,他想到了自己府中的那位无双国士,神情立刻镇定了下来,与其在这里琢磨分析,还不如交给能者。闵西全冷笑一声,终于悠闲地闭上了眼睛,鹿死谁手尚未可知,这个时候,绝不能乱了阵脚。
寂静的大厅中,一个白衣身影正直挺挺地跪在那里,昏暗的灯火下,纤长的影子正落在地上和墙上,流露出一股无比落寞的气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端坐在大厅中仅有的座位上,神情中却充斥着冷漠和不满,有若实质的目光不停地在白衣人身上打量着,最终重重地冷哼了一声。
“你就这么回来了,一点都不记得我传下的令谕么?”
“弟子无能,辜负了师尊的厚爱!”从那白衣身影的口中吐出了几个不带一点感情的字眼,“弟子无法面对那个人,所以已经挥剑斩断了情缘!若是师尊答允,弟子情愿削去这三千青丝遁入空灵堂,从此只修补师门典籍,再不问世事!”
“胡闹,你太让我失望了!”老人霍地立了起来,重重一掌拍在面前的石几上,只听砰的一声,那结实的青石桌案便爆成了漫天碎片,其中一片恰好划过了白衣人脸颊,顿时带起一抹血光。老人仿佛没看见心爱弟子的伤势,痛心疾首地道,“你自幼在此地长大,不仅深得我的武学精髓,而且更是精通音律典故,文武皆不输给你师兄,可是,你为何就这般固执不知变通?”
老人的声音突然变成了愤怒的咆哮,滚滚声浪在大厅中久久回旋不去。“你恋上许凡彬有什么关系,只要将他的心拉过来也就是了,一个旭阳门首徒有多重要,难道你就一点都不知道么?明萱啊明萱,枉我一直称许你的聪明才智,为什么在碰到这种事情后就变得这样糊涂!”他颤抖着抬起了自己的手,狠狠地命令道,“什么遁入空灵堂,我绝对不准!你现在就给我回夏国,务必和许凡彬重新和好,若是不能让他倒戈,你,你就再不是我无忧谷弟子!还有,盯紧姜如,不管他做什么你都得跟着,我无忧谷绝不能落于人后!”
明萱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面上再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眼神中空空洞洞的,仿佛再也没有了灵魂。“恭领师尊谕命!”无知无觉地应承了一句之后,她有如行尸走肉般地离开了大厅,背影中再也看不见一丝神采。
“萱儿……”老人神情复杂地呻吟了一声,颓然倒在了自己的座位上,苍老的脸上仿佛又多了几丝皱纹。
第十七章 慈海
自从在周国和练钧如一别之后,慈海便仿效古时高僧云游之举,一路步行朝炎国而去。对于这个曾经为之抛洒热血的故国,他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感觉,因此一了结练钧如一事,他就不由自主地选择了这个方向。
由于历次大战,炎国总是冲在最前,因此青壮损失最为惨重,一路上四处可见荒芜的田地,令本来就心绪不佳的慈海更是感伤。他身为曾经的武将,心中清楚得很,战事折腾来折腾去,功劳战绩皆归权贵,死伤的却总是寻常百姓。炎国那号称天下第一雄兵的旗帜,不知是多少兵士的鲜血将其染红,那刻着将帅功劳的石碑下,也不知埋有多少枯骨。
“一朝功成万骨枯!唉,造孽啊!”望着路边荒芜的景象,他情不自禁地感慨道,面上露出了深深的厌恶之色。这一路行来,他已经遇到了三波剪径的强盗,却只得略施薄惩就轻轻放过了。既然这些人连他这种一看就没有油水的僧人都不放过,足可见炎国的强盛只是表面光景而已。
果然,他这个装束还算整洁的僧人在绯都城门口便遭到了留难,几个彪悍的兵士死活不让他进城。直到他一气在城门坚硬的青砖上留下了深可盈寸的印痕,这些兵士才后退了几步,脸上尽是骇异的神色。慈海也懒得搭理这些欺软怕硬的货色,冷哼一声丢过几个银角子,这才头也不回地进了城,身后留下了一群面面相觑的家伙。
深知绯都民众心性,慈海也就不再摆着所谓高僧的架势,一路用银钱铺路之后,他很快就在城内最大的普净寺里落了脚,独自包下了一个最为宽敞的院落,甚至还有小沙弥前来照顾起居。这佛宗式微到如今的境地之后,绯都还保有普净寺这样规模的寺庙,不能不说那方丈持家有方,就连交结权贵的功夫也是不同寻常。慈海看在眼中,心中却唯有苦笑而已。
安置了住处之后,他又换了一身僧袍,这才施施然地开始了他的绯都之行。多年后的这一次旧地重游无疑勾起了他的众多心绪,望着远处壮观的宫室,他不由想起了当年金戈铁马纵横沙场的情景,眼神也不由变得犀利通透,身上那股无形的杀机更是让旁人退避三舍不敢趋近。
“这位大师,我家主人有一事相询,不知您可否移步那边的茶馆?”沉思的慈海突然听到了一个恭顺的声音,眉头不由微微一皱。回头望去,只见一个玄衣汉子正毕恭毕敬地站在他的身侧,低眉顺眼地躬身为礼,显然是一个豪门奴仆。
慈海当年就是因为得罪权贵才落得一个家破人亡,对于豪门世家有一种本能的恶感,更看不得这种时刻变脸的奴仆。他正要冷言拒绝,却不经意瞥见了那边茶馆中的一抹精亮眼神,沉吟片刻便点了点头。
那茶馆看上去颇为简陋,招牌上的品茗两字已是斑驳陈旧,就连牌匾也是摇摇欲坠。然而,此时此刻,门口却站着数个身形彪悍的锦衣汉子,个个眼神冷冽面色肃重,豪门风范显露无遗。慈海只是微微一瞥便清楚了其人深浅,脸上反倒挂了一丝冷笑,夷然不惧地一脚踏过门槛,这才看清了那侍卫环伺中的人影,身子不由一震。
“想不到能在此地见到君侯大驾,真是令人惶恐万分啊!”慈海也不行礼,目视对方良久,他便自顾自地寻了一个座位坐下,高声对那躲在柜台后的老汉道,“上碧螺春!”
“大胆刁民,既然知道是主上还不下跪叩安!”几个侍卫从未见过有人在君前如此大胆,不由厉声叱喝道。谁料往日性子暴躁的炎侯只是淡淡地举手示意,随即露出了一缕意味深长的笑容。
“算起来已经有数十年未曾得见了,想不到如今你的性子还是那样死硬!”阳烈傲然站了起来,脚步似疾实缓地行到慈海身边,居高临下地说,“你隐遁世外多年,想来是因为当年的那一桩公案,你可曾知道,寡人即位后第一件事,便是族诛了中行氏,将他们遍布朝野的势力全部连根拔起,也算是间接为你报了大仇!”
“君侯如此费心,又怎么可能是为了老衲的缘故?”慈海起身从那战战兢兢的老汉手中接过托盘,反手便点了穴道将其安置在了一张椅子上,这才摇了摇头,“想君侯当年便是雄心勃勃之人,又怎会容忍中行氏把持炎国大权,怎会容许卧榻之侧有人窥伺?老衲当初不过是一介只会拼杀的勇夫,想不到君侯竟然念念不忘,真不知该说是荣幸还是悲哀?”
“楚将军,如今天下局势大乱,正是我炎国开疆拓土的大好时机。你当年为国之上将军,沙场的赫赫军威无人能敌,难道你就甘心为一介僧人,青灯古佛度此余生?”阳烈竭力遏制住心头怒气,沉声劝说道,“若非寡人得报城中有异士出没,又在微服出行时认出了你,怕是就要失之交臂了!楚将军,寡人仍旧记得当日你在金殿之上慷慨激昂的模样,也曾记得你说过的话,武者最大的荣耀便是马革裹尸战死沙场,难道你都忘记了吗?”
在炎侯阳烈道出“楚将军”三个字时,一众侍卫全都勃然色变,个个都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打量着那个看似平常的僧人。楚将军威远,当年官拜炎国上将军,统兵十年间建功无数,百战未曾一败,号称炎国军神。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名将却遭了炎国世家中行氏所忌,百般诬陷之后,前代炎侯终于信了那所谓谋逆之罪,结果一夕之间,曾经富丽堂皇的楚府毁于大火,楚威远也从此不知所踪。
“够了!”慈海最恨的就是听人提起往事,早已消弭得差不多的杀气终于爆发了,凛冽的气势瞬间充斥着整个茶馆,只有炎侯阳烈凭着纯正的旭阳门心法仍旧傲然挺立着,其他人竟连站立都办不到,个个都惊骇不已。
“君侯,楚威远早就死了,自从楚府被焚的那一日起,世上便再没有了楚威远!”慈海冷冷地甩出一句话,目光中尽是森冷之意,“我此行不过是偶尔为之,无暇再理世俗之事,况且,如今炎国军威不下当年,哪里需要什么招人疑忌的军神?老衲告辞!”随意行了一个稽首礼之后,慈海转身大步离开了茶馆,口中犹自高宣佛号不止。
“主上,此人如此不识好歹,是否要属下遣人将其拿下?”瞥了瞥炎侯阴沉的脸色,侍卫首领阳九不禁小心翼翼地上前探问道。
“蠢材!”阳烈狠狠地一巴掌甩在阳九脸上,这才冷哼了一声,“楚威远为人虽然自负,手下功夫却丝毫不含糊。除非寡人动用军马,否则就凭你们……”望着那消失在远处的背影,他渐渐露出了一丝笑容,“好久没有遇到足可匹敌寡人气势的对手了,有趣,真是有趣!”他突然大笑了起来,心中多日郁结的不快情绪烟消云散。
“你说的是真的,主上今日遇见了楚威远?”一向都是冷漠自持的庄姬大惊失色,好半晌才挥手打发了前来报讯的内侍,一脸怔忡地颓然倒在锦凳上。尽管销声匿迹多年,但楚威远的名字仍旧代表着一个不败神话,倘若有了此人,那炎国自然是声威大振,可是,她为什么感觉不到一丝欣喜?隐隐约约地,她的眼前似乎又浮现出了那个梦魂萦绕的身影,可是,待她伸出手时,一切却又湮没无踪。
“你还好吗……还是说,你根本就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孤身一人坐在妆台前,性子清冷的她再也难以掩饰软弱和绝望之色,狠狠地将一朵精致的珠花砸得粉碎。指头大的明珠哪堪如此撞击,咕噜噜地滚满了一地,那颗最大的珠子更是碎得四分五裂,每一点碎片都散发着雾蒙蒙的光华,看得庄姬心中一悸。
盘膝坐在静室之内,慈海却始终无法平静下来。修心多年,他却始终没有断去尘缘,今日炎侯阳烈那些冠冕堂皇的话,直到现在仍撞击着他的心防,让他片刻不得消停。纵马天下指点河山,这曾经的荣耀一刻曾经令他目弛神摇无法自拔,直到火焚楚府的那一刻,眼见妻儿倒在血泊之中,他方才有所醒悟。中行氏阖族身死又怎样,血仇得报又怎样,他的娇妻爱儿,早已化作了尘土,他的心也应该早已死了。可是,他能够感觉到,他的心仍在渴望着杀戮,渴望着功勋,即使他早已过了壮年……
“炎姬阳明期……”慈海模模糊糊地想到一个名字,心中微微一动。不管怎样,练钧如也算是他的半个弟子,办好这件事后再离开吧。只要在炎国多待一日,他的佛心就不能抑制杀性,兴许,他这一辈子要悟通真正的佛理是不可能了。
第十八章 女间
练钧如忙着筹备回中州,自然也就冷落了香洛和仪嘉两女,好在她们都是知道轻重的人,闲着无聊也就只能往几个宫中女伴那边走动走动,再无事就两姊妹自己闲话家常,日子虽然过得不算逍遥,但好歹也算舒心。毕竟,比起斗昌许凡彬他们像防贼一般防着那几个周国姬妾,练钧如待她们的态度要亲厚许多。
这一日,练钧如和严修孔懿再次出门拜访客人,兴平君府中便显得冷冷清清,只有夏侯当初拨来的几个仆役四处走动。然而,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不速之客已经造访了香洛和仪嘉所住的小院。
“想不到你们二人如今还这么得宠,比那边四个要好多了!”来人浑身都笼罩在黑色斗篷中,声音也显得格外嘶哑阴沉,“幽夫人的眼光不错,看来,那位殿下喜欢的就是你们这种楚楚可怜,看似无害的女人!”他狠狠地用手指抬起了仪嘉的下颌,这才冷笑了一声,“狐媚子就是狐媚子,你们两个最好记住自己的身份,不要有什么非分之想!”
“奴婢二人一向遵照夫人指示不敢有违,行事也向来谨慎,绝不敢有半点异心!”香洛见仪嘉瑟缩不已,无奈之下只得勉强开口问道,“尊使……尊使此来可有吩咐?”
“你们两个虽然足不出府,但也应该知道中州情势不妙,所以,你们现在的主子可能会采取行动!”他见两人面色大变,又淡淡地补充了一句,“放心,幽夫人心中有数,不会让你们去探听消息,那不过是徒劳而已。你们两个要做的,就是设法让自己怀上姜如的孩子,一旦有了子嗣,你们也就有了倚靠!”
尽管对方把话说得极为动人,但香洛和仪嘉刚刚被恐吓过,此时哪里还敢轻易相信,全都伏跪在地连连叩首道:“奴婢不敢,奴婢……”
“够了,这是幽夫人的命令,你们的孩子将来还有用处,可不是给你们俩用来争宠的!”黑衣人暴喝一声,语气中充满了不耐,“对了,那个和姜如形影不离的侍女婉儿,你们可知道她的来历?此女似乎已经和姜如苟合过,要是放任这么一个不知底细的女人胡来,到时也许会坏了夫人大计!”
香洛和仪嘉对视一眼,仪嘉才低声答道;“回禀尊使,婉儿姑娘的身份来历殿下瞒得很紧,只是命府中上下人等都听她的号令,至于其他的我们二人也不敢多问。”她还想嗫嚅着说些什么,却正好对上了黑衣人冷森的眼神,连忙低下了头。
“没用的东西!”不屑地喝骂了一句之后,黑衣人又丢下了一句话,“要是你们老是这么畏缩,将来即便姜如能够登基为天子,你们两个也休想成正果!平时问不出话,难道夜晚在床上也不能套问几句吗?夫人真是白白调教了你们这么多年!好了,我也懒得多说什么,总而言之,你们好好为夫人办事,将来兴许还能得到恩赏,否则……”他随手拿起桌上的砚台向上一扔,随后以掌为刀重重地劈了上去。只听一声脆响之后,那砚台便分作两半砸落在地,切口光滑得如同刀劈一般,骇得香洛仪嘉噤若寒蝉。
直到确信那黑衣人已经离去,两女方才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身后早已出了一身冷汗。王姬离幽许嫁之时,她们就知道自己的命运不能自主,可是,这份感受哪有如今那么强烈?那黑衣人的警告似乎仍然响彻耳畔,那森严的杀机似乎扼住了她们的颈项,压得她们透不过气来。要知道,她们都是豆蔻少女,渴望的自然是温柔多情的夫君,谁想一辈子作他人的棋子?
“姐姐,我们究竟该怎么办?”仪嘉突然又想起了那一夜的火海,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殿下不是那种容易糊弄的人,倘若有一天,他知道我们是女间,那么……他绝不会放过我们的!”她向来胆小,此刻竟禁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这都是命!”香洛苦笑着摇摇头,随手递给仪嘉一块帕子,“谁要我们只是庶出之女,母亲也都是出身卑贱之人?我们那些亲姐妹尚且可以嫁给豪门世家,至不济也是衣食无忧的姬妾,我们却只能作他人的筹码,这都是命数而已!”她突然癫狂地大笑了起来,声嘶力竭的笑声听上去却是凄凉而绝望。许久,她收住了笑声,一字一句地对仪嘉道,“妹妹,你记着,有些事情可以做,有些事情却决计不能经手,殿下的精明不是我们两个女流可以应付的。女间……女间只是可以随意送人的礼物,和娼妓有什么两样?”
“姐姐,你……”仪嘉听得瞠目结舌,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你想得没错,我就是想要那么做,总而言之,不赌一赌又怎么知道有没有转圜余地?我不想一辈子被人操控在手,哪怕是死了,也比我们现在这样子强!”香洛斩钉截铁地甩出一句话,狠狠地握紧了仪嘉的手,“是死是活,就看今夜了!”
练钧如望着跪在面前的两个倩影,荒谬的情绪充满了整个胸腔,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看似柔柔弱弱的香洛和仪嘉竟然有这么大的勇气。要知道,两人向自己坦承是王姬离幽派来的女间,这就意味着她们愿意承担由此而来的一切后果。可是,这究竟是以退为进还是真心表白?
他情不自禁地瞥了瞥孔懿的眼睛,那晶亮的眸子中,仿佛也隐藏着别的东西,是同病相怜,还是……他最终深深叹了一口气,即便,即便自己曾经软化的心因为父母被软禁的缘故而重新变硬,即便知道香洛和仪嘉是离幽的棋子,但这并不意味着自己对她们就没有一丝一毫温情。
“起来吧!”他言简意赅地吩咐道,“你们能够坦陈这些就已经够了。”
香洛和仪嘉惊喜地抬起了头,却不敢正视那炯炯的目光,良久才挣扎着站了起来。“多谢殿下体谅!”两人齐声谢道。
仿佛在斟酌着自己的语句,练钧如的语气中颇有些不确定,“你们的意思是说,那个黑衣人是幽夫人派来的?”
“那个人没有出示信物!”香洛突然失声惊呼道,她陡地想起了那个黑衣人的古怪,尽管字里行间都没有破绽,但是却始终未曾出示过离幽的信物,难道那是假冒的使者?香洛顿时感到一股寒气直冲心腑,她从来没有想到,事情竟会比想象的更加复杂。
“幽夫人行事向来谨慎,再者,她那时将你们姊妹送出,本就容易招人疑忌,毕竟别人不可能一点提防都没有。”练钧如若有所思地一笑,又深深凝视了这对姊妹花一眼,“算了,这些事情一时半会也没有结果。你们这一次既然做出了这个选择,从今往后,你们就真正算是我的人,凡事不必再畏首畏尾。”他趋前一步在两女香肩上轻轻一拍,这才点头示意道,“今日你们也受惊了,早点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