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人可是出自汝宁伯杨家?”
门帘后头的陈澜清清楚楚地看见,那杨进周听到此话之后,原本迈出去的脚竟是收了回来,旋即转过了身子。由于刚刚见人走了,她已是将东次间的帘子打开了一条宽缝,这时候连忙往后头一闪。她也看不见那人脸上什么表情,只听到外头传来了一个淡淡的声音。
“太夫人说笑了,下官不过是一介寻常军官,哪里敢和汝宁伯攀上关系?下官还要出去主持,免得那些将士被侯府的锦绣迷了眼,就此告辞。”
他说着就又行了一礼,这回转身出去的时候,眼角余光却往东次间那边扫了一眼。见刚刚自己惊鸿一瞥的精致绣鞋不见了踪影,他不禁淡淡一笑,负手径直去了。而他这么一走,一直正襟危坐的朱氏终于挺不住了,一下子瘫倒在了那儿。
这时候,陈澜也连忙从里头出来,帮着绿萼将朱氏扶进了东次间,服侍其喝了一杯水在炕上躺下。绿萼见情形不好,便低声问道:“老太太,实在不行,要么奴婢找人从后门出去请个大夫?”
“不用,我还挺得住!”
见绿萼满脸的忧心忡忡,陈澜虽然自己也是心怦怦跳得厉害,但还是在旁边低声说道:“锦衣卫正在前头,虽说后门未必有兵守着,但这当口家里再有人出去,若是有人留心着,应景就是大罪名!姐姐还是去看看老太太从前还有什么常用的药,先熬过这一会就好。只要等到人走了,立刻就让人去请大夫!”
朱氏虽觉得人难受,但听着这番得体的话,心中不禁称许,只是她眼下已是心力交瘁,也懒得再说什么,只冲着绿萼点了点头,示意她一切听陈澜的。绿萼虽不安,可终究不敢说什么别的,只吩咐一个丫头守在穿堂等消息,自己则是又是拧毛巾,又是倒热水,忙个不停。由于一直没个准信传进来,屋子里的气氛愈发紧张沉闷,仿佛每个人连呼吸都屏住了。
就当陈澜等得脚都有些麻木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没过多久,一个身着蜜合色小袄的人影就跌跌撞撞冲了进来,一下子扑倒在朱氏面前,嚎啕大哭了起来。
“老太太,老太太,我听说那个锦衣卫官已经走了……她们说太太那儿的情形很不好,我想出去请个大夫,可她们硬是拦着不让我出院子,求求您发发慈悲吧!”往日最重妆容的陈冰鬓发散乱,眼泪把脸上的脂粉冲得乱七八糟,竟是显得脸色有些蜡黄,“要不,您派人去给大表姐送信也行,他们一定是冤枉我爹的,只要表姐夫肯出面……”
“你给我住口!”
朱氏又惊又怒,猛地一巴掌拍在炕桌上:“事情还没个水落石出呢,嚎什么丧,存心咒你爹娘么?不管有多大的事,捱到锦衣卫走了再说!还有,表姐夫这三个字是你该叫的,你大表姐平日纵容你,你就真忘记礼法了!”
陈冰从小到大,哪里曾经被祖母这么呵斥过,顿时呆若木鸡。然而,呆愣过后,她突然发疯似的一把抓住了陈澜的手腕,恶狠狠地说:“是不是你又在老太太面前搬弄是非?你有这吃穿用度是谁供你的,要是没有我爹我娘,你和小四什么都不是……”
陈澜的手腕被陈冰捏得生疼,见其龇牙咧嘴挥舞着手扑上来想要打人,她顿时不动声色,轻轻一肘撞在她的右胁,随即迅速抽回了自己的手腕。眼见两个丫头总算是上来把人架住了往后拖,她方才退后了两步,一低头就看见手腕上一个深深的红印子。
“这是怎么回事?”
朱氏已经是气得七窍生烟,想要说话,心里却堵得慌。因而,当门口传来这么一个平平淡淡的声音时,屋子里众人顿时全都望了过去,这才看清了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人。
陈澜瞧见那双平静的眸子,心里不禁生出了一种很古怪的感觉来。
罗姨娘这时候跑来做什么?
第017章 家务
暖阁东次间里此时正是一片混乱。
蓼香院的两个三等丫头费了好大的劲才架住陈冰,却禁不住这位平日最讲究仪表的侯门千金使劲挣扎,还把脚踢得老高。朱氏按着胸口,脸色铁青,衣襟上因为刚刚陈冰突然扑上来的动作而有些褶皱。陈澜则是轻轻揉着手腕,看也不看那边又骂又叫的陈冰。
除了浑然不顾的陈冰之外,屋子里其他人的目光都看着门口。相比屋内众人的惶急狼狈,罗姨娘显得镇定自若,身穿松花色小碎花褙子,葱黄色撒花襦裙的她站得笔直,上前款款行过礼之后,这才侧头看了陈冰一眼,随即就轻声说:“老太太请恕我来得孟浪了,实在是夫人那边听到消息急得不得了,所以差我过来看看动静,想不到……”
这想不到之后的话就不用说了,陈澜发现朱氏那张脸比之前更阴沉了几分,哪里不知道老太太已是怒极,看着陈冰的目光就多了几分怜悯。果然,朱氏死死盯着那个平日伶俐,眼下却昏了头的长孙女,随即厉声喝道:“看看你眼下这样子,哪里像侯门千金,传扬出去还有哪家敢上门议亲?你要是想你爹好端端的回来,就回去屋子里好好呆着,别在这里再丢人现眼!”
陈冰这豁出脸面来闹,与其说是担心自个的父亲母亲,还不如说是担心自己的将来,此时当头一棒下来,刚刚还张牙舞爪的她顿时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蔫了,想要张嘴辩解求饶,可平日里说话一套套的她这会儿却满脑子空白,竟是一句哀求的话都说不出来,浑身也软了,只任由两个丫头把自己拖了出去。
看到她走了,绿萼又去沏了热茶送来,陈澜忙接过那个汝窑盖碗,送到了朱氏面前,又低声劝解道:“老太太且消消气,二姐姐必定是乍闻惊讯失了方寸,不是有心的。”
朱氏已是注意到了陈澜右腕上的那一圈红痕,随即便目光上移端详着她的脸,这才轻轻抓着她的手,又颔首道:“好孩子,她这般说话不管不顾,你还为她开脱,到底是识大体。”
罗姨娘见朱氏冲陈澜点点头,又让其在身边坐下,那冷冽的眼神倏地就转到了自己的身上,忙开口解释道:“老太太,刚刚我打那边过来,特意往二门附近过,锦衣卫还不曾走。虽说如今尚不知道事情究竟如何,可这么大的动静,又还是正月里,恐怕京城别的人家都知道了。当务之急,往外头设法暂且不说,这家里的事却也为难。看二小姐刚刚那模样,二夫人许是一时半会见不了人办不了事,我家夫人也是正好病着……”
陈澜见罗姨娘一直侧身立着,说话井井有条,虽不曾逾越妾室的分寸,一字一句却都点在要旨上,再对比往日徐夫人的言行举止,越发觉得这妻妾俩幸好平日不怎么碰头,否则如何处得下来?果然,随着罗姨娘的言语,她只觉得朱氏那只抓着自己腕子的手越来越紧,哪里不知道这位祖母已经是极其不悦。
没等罗姨娘把话说完,朱氏就打断了她的话,却是淡淡地问道:“你说得倒是不错。那依你,如今家里该谁主持?”
此时此刻,屋子里一片静寂,绿萼玉芍这样的大丫头固然低头垂手,其余小丫头们也都个个大气不敢出一声。陈澜原想着莫非罗姨娘想要借这个机会染指家务,可再看看那张从容的脸,却又觉得不像。就在众人各怀心思的时候,罗姨娘又矮下身子行礼。
“老太太,二夫人和我家夫人虽说暂时没那精神,但如今我说一句逾越的话,别说您身边的郑妈妈,就是蓼香院的这些个大丫头,到水镜厅主持家里的家务,那也是绰绰有余的。只不过咱们是侯府,虽说遭了事,也不能让外人笑话了。家里头几位小姐几乎都是差不多的岁数,只差着月份,不如借此把家事管起来。三房各出一位小姐,老太太再派上两个妥当人看着,岂不是妥帖?如此一来,别说是想看咱们侯府笑话的人,就是朝廷,也会觉得咱们毕竟是百年世家,深知规矩体统,不是一经事就失了方寸的。”
罗姨娘一气说了这么一大堆话,这才停住了,又毕恭毕敬地看着上首的朱氏。倘若说刚刚屋子里的气氛凝滞得有些吓人,那么这会儿,上上下下的人便都松了一口气,就连朱氏亦是面色稍稍缓和。陈澜原就是对罗姨娘高看一眼,此时更觉得她今天行事说话滴水不漏,总觉得不像是临机应变,而是早有预备。
这也不奇怪,朱氏可以预先通过晋王妃打探到内情,她陈澜可以通过红螺的偶尔一次听壁角获悉隐秘,罗姨娘原本就是威国公的亲戚,哪怕是刚回来,预先知道此事也不奇怪。可费了这么大力气,只是为了让自己的亲生女儿陈汐出来和其他两房的小姐一块管家?
朱氏在听说马夫人那边的情形后,就已经琢磨过协理家务的人选。她的年纪已经大了,断然没有在这当口出去挑大梁的道理,两个媳妇指望不上,自然只有从孙女当中挑人,不得不说,罗姨娘的提法甚至和她不谋而合。然而,即便如此,她仍是忍不住仔仔细细想了个周全,确定也没有什么其他法子,这才最终点了点头。
“你说得有理,就这么办吧。”
该说的话都说了,罗姨娘便托词说还要回去伺候夫人,行礼过后就告退了。等到她一走,朱氏就吩咐道:“玉芍,你到紫宁居知会一声,告诉二夫人,让二……看二丫头今天那样子,先好好平心静气调养调养才是正理,还是让四丫头出来和她三姐姐五妹妹一块打理家事,再把二夫人那里的对牌取来。澜儿,你最年长,少不得多挑些担子,有什么事情尽管发落。”
玉芍答应一声,忙出去了。而陈澜在听到朱氏直接越过陈冰直接点了陈滟的时候,不禁暗叹老太太老到。二叔陈玖就算下了狱,可终究罪名未定,爵位未除,陈冰就还是真正的侯爵千金,又是嫡出,年纪又长,事事都可以压她们这些姐妹一头。如今没有陈冰,她占了年长和嫡出的光,自然就成了揽总的人。心念数转之下,她就顺势站起了身来。
“老太太,虽说我也愿意多挑担子,可家中事务我毕竟从未经手,不若还是老太太让郑妈妈在旁边看着如何?”
“谁也不是起头就会的,再说了,这些天她还得往外头奔波。”朱氏面色不变,喝了一口热茶,这才扭头瞅了一眼绿萼,“这样吧,绿萼,你去水镜厅帮你三小姐看着一些,别让家中那些自恃资格的媳妇婆子们欺瞒了去。”
陈澜原本就忖度此次家中事变有些蹊跷,郑妈妈身为朱氏的心腹,必定要出去打探走动,所以才故意说了想请郑妈妈去帮忙,其实心中想的却是绿萼。因而,朱氏如此措置,她自然是一时大喜,忙答应了。只是,她仍没忘了再次婉转提起三天后去护国寺上香供的事,朱氏忖度家里有事,但那毕竟是每年常例,不能让外人说闲话,于是自然应允了。
事情虽是分派了,但眼下锦衣卫尚未离去,自然谁也不敢稍动,只在屋子里等候消息。也不知道捱了多久,终于有人挑开帘子进来,却是奉命守在穿堂的二等丫头紫露。而朱氏看到她还要跪下磕头,顿时不耐烦地站了起来:“快说,究竟怎么样了?”
“回禀老太太,锦衣卫已经都走了。外头刘总管说,他们从二老爷的书房里搬走了两箱子东西,看样子似乎沉得很,竟是用了四个人抬,另外似乎还有一个匣子的文书。如今书房已经贴了封条,其余各处都不曾有人闯过动过,门前的锦衣卫也都撤了。”
“谢天谢地,阿弥陀佛!”
朱氏虽还惦记着究竟抄走了什么,但仍是立时双手合十喃喃自语,陈澜也禁不住在心里念叨了一声上帝保佑。扶着朱氏坐下,她就低声说:“兄弟姐妹们眼下都在东西厢房,是不是也该把他们放出来了?”
“都放了他们出来吧。”朱氏疲惫地点了点头,又添了一句,“不必让他们再过来闹了,各回各的地方去。还有,澜儿你那锦绣阁离水镜厅太远,这几天不如先挪到蓼香院住着,我这套间暖阁还有地方。”
尽管这在别人看来是喜出望外的事,但陈澜却不希望在人家眼皮子底下过日子,忙笑道:“能过来陪着老太太,我自然是巴不得的,只我晚上睡觉不安稳,若是闹着老太太就不好了。再说,锦绣阁虽远些,但都在这家里,不过多走几步路,哪里就累着了?顶多我每日里早起晚睡,横竖我还小,不在乎这么一丁点时间。外头都知道老太太公允,孙子孙女都一样看待,我总不能让人说老太太偏心不是?”
“好好好,都依你!”朱氏闻言大悦,又轻轻拍了拍陈澜的手,“咱们陈家的女儿,就应该有你这气度。”
屋子里丫头们在附和之余,三三两两交情好的却都在打眼色。眼下二房看样子是出大篓子了,照老太太的态度,莫非长房真要东山再起?
第018章 训弟
原本只是平平常常的会客,到最后竟是发展成这样的大状况,走出蓼香院的时候,陈澜只觉得有些头重脚轻,走路的步子仿佛是踏在棉花上一样。哪怕是此前已经心里有数的红螺,脸上表情也很不好看,她虽曾经是蓼香院的人,可毕竟是调了地方的人,刚刚那会儿便是和苏木胡椒并其余少爷小姐的丫头一样关在西边耳房里头,眼下还有些失魂落魄。
过了拐角,一直沉默着的苏木终于忍不住了,赶上前两步低低问道:“小姐,咱们侯府……咱们侯府会不会真要被查抄?”
话音刚落,一个激灵惊醒过来的红螺便立刻斥道:“什么查抄,别胡说八道!”
在蓼香院正厅里头呆的时间长了,陈澜此时只觉得脖子僵硬,却只能不那么显眼地活动两下。见红螺一句话吓得胡椒满面惊惶,苏木亦是咬着嘴唇,她就强打精神笑道:“别这么副样子,咱们府里百多年又不是没遭过事,老太爷在的时候还不是被锦衣卫拿过?胡椒,你们俩先回家里去说一声,沁芳也就罢了,芸儿性子急躁,指不定怎么着急。自己家里,又是大白天,不用这么多人跟着。红螺,你和我一块去看看四弟。”
陈衍的院子是从前就属长房一家住的芳菲馆,只不过,当初宽敞轩昂的院子被紫宁居占去了老大的地方,如今正房只余三间,东厢房已经变成了一堵墙,只有三间西厢房,整个院子小得很,再加上进进出出和二房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因此才养成了他激烈好斗的性子。在他看来,这样才能保护自己和姐姐。
然而,今天他从蓼香院回来,却是少有的安静,径直进了暖阁之后就立刻倒在了炕上,想着想着竟是笑出了声来。之前被关在西耳房饱受了惊吓的露珠和春雨见了这情形都紧张得不得了,甚至以为他是给吓糊涂了,可却被陈衍不由分说撵了出来。
因此,陈澜一进门,露珠就连忙迎了上去,行过礼之后就急急忙忙地说:“三小姐,您赶紧去瞧瞧咱们少爷吧,一回来就在炕上躺下了,问什么也不答,说话也不听,只是在那儿一会笑一会哭的,咱们都吓死了!”
这小子必定是又生出了那心思!
陈澜只觉得无可奈何,沉下脸示意红螺在外间等着,自己就打起帘子入了内间。看见临窗大炕上,陈衍正仰面躺在那儿出神,她便没有出声,走上前去在那额头上轻轻一拍。下一刻,陈衍就一骨碌爬了起来,脸上旋即露出了高兴的表情。
“姐,你可是来了!”
陈衍不由分说地拉着陈澜在身边坐了,往门帘那边看了一眼,才用极低的声音问道:“姐,老太太单留着你,是不是有什么要紧话说?”
陈澜这些天来的心思除了放在熟悉环境熟悉人情,就是放在这个弟弟身上,喜的是姐弟俩的关系素来极其密切,忧的是大约由于自幼失了双亲,陈衍的性子偏激急躁,若不能下死力磨练一下,极可能吃大亏,因而此时盯着那张掩不住幸灾乐祸的脸,她便淡淡地问道:“你是觉得,二叔这一次下狱,又牵连锦衣卫上门,咱们长房便有好处?”
“那是当然,这爵位原本就该是咱们家的!”
面对理直气壮的陈衍,陈澜深深吸了一口气,旋即冷笑道:“本来就是咱们家的?虽说子不言父过,但爹当初丢了爵位,就算有人算计,何尝不是他有把柄攥在那些御史手中的缘故?还有,谁告诉你二叔这次下狱,就必定丢了爵位?再者,万一皇上龙颜大怒,直接褫夺了咱们家的世袭爵位呢?你才几岁,我朝史上,有几位像你这么小年纪就能袭爵的?你再想想,是你对朝廷的作用大,还是三叔的功劳大?”
连珠炮似的几个问题把陈衍直接问得呆住了。他僵坐在那儿,好一阵子才憋出了一句不服气的话:“姐,你怎么能这么说,长幼有序……”
“什么长幼有序,如今的那位晋安伯,想当初在老伯爷去世之后,为了袭爵打了多久的御前口水官司?原本爵位该是长房唯一的儿子袭的,可人家硬是揪着长房夫人乃是续娶,先前曾经适人,法不当为正嫡,由是硬生生把爵位给了如今的晋安伯。可归根结底,如今的晋安伯也是小妻所生,哪里就是正嫡了,不过就是姻亲得力!”
这是此前最善于打听东家长西家短的芸儿说的,陈澜现学现卖拿出来,果然就让陈衍又安静了下来。她仍怕这番敲打不够,又低声说:“你要知道,咱们母家不显,在这家里无依无靠,你年纪又小,这爵位就算真的袭了,难道就一定能长长久久?”
陈衍终于渐渐被说动了,脸上不由得露出了沮丧的表情:“可老太太似乎有那意思……”
“这事情,单凭老太太的力还不够,更何况如今老太太也未必能看清究竟怎么回事。”想起今日朱氏前后大相径庭的表现,陈澜早有了判断,此时不禁轻轻摩挲了一下陈衍的鬓角,“四弟,你太小了。倘若你大上几岁,或者是已经有了官阶职位,咱们还能豁出来争,但如今若是不明就里就这么踏进去,只怕是得不偿失。听姐的话,不要表露在脸上,平时和兄弟怎么相处,如今还怎么相处,不要再拿出刚刚那副让人鄙薄的嘴脸来。二伯毕竟是长辈,让人看见你这幸灾乐祸的样子,光是忤逆不孝四个字就能让你万劫不复!”
尽管心中尚有几分郁气,但陈衍也不是完全不懂事,闷闷地点了点头。又说了一阵子话,瞧见陈澜欣慰地微微一笑,随即站起身要走,他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忙伸手拉住了她,自个也跳下了炕来。趿拉着鞋子到另一头的多宝格上翻检了一会,他就拿着两本薄薄的旧书匆匆过来,笑嘻嘻地塞在了陈澜手中。
“姐,你之前不是让我找些书给你瞧么,我也一直留心着。这是上回文瀚坊的主事到学堂来送书单子的时候悄悄给我的,一本是咱们楚朝开国时,一位宦官留下的杂记,不知怎的没有付印,又因为是宦官的东西,所以卖不出价钱,但要知道当初的风土人情,这却是最好的。另一本是这位宦官的珍藏,不知道写的什么西洋鬼画符,从前还有人说是太祖皇帝的字,可认识的人都指斥是假的,所以两本都是打包在笔墨纸砚里头一块附赠的。”
陈澜这些天虽不曾读书破万卷,破百卷却也是有的,因此弟弟的这点心意,她自然就笑纳了。可接过来习惯性地随手翻了翻,她就发现那本写满了鬼画符似文字的书仿佛别有蹊跷,等明白过来之后,她竟是一下子倒吸一口凉气,揉了揉眼睛方才确定自己绝对没看错。心慌意乱地合上书,她勉强对陈衍露出了一个笑容,又谢了一声。
“这有什么可谢的,就算姐要天上的月亮,我也能帮你摘下来!”陈衍仰着头,脸上满是高兴和得意,刚刚的沮丧劲一扫而空。瞄了一眼那鹦哥绿的门帘,他突然又拉了陈澜一把,随即凑上去低声说道,“姐,红螺是老太太的人,你有没有拿捏住她?要是没有,不如我想个法子……”
陈澜见弟弟满脸关切的模样,不禁把心里刚刚那一丝惊悚压了下去,面上微嗔:“你能有什么法子?别又出什么馊主意。”
“家里的丫头十个有九个都是想收房的,大不了我对她说,只要她忠心耿耿服侍姐姐,以后等我大了,就收了她在房里……”
话还没说完,他就感到脑袋被人重重敲了一下,顿时住了口,可怜巴巴地抬起了头。陈澜这一回是货真价实怒了,冷冷地看着他,随即板着脸训道:“小小年纪,不要想这些歪门邪道的勾当。要拉拢人心,也不用使这些不入流的手段。四弟,你给我听好,让你去学堂,我不指望你成圣贤,但却是让你去学立身持正之道的,不是学这些!以后你如果再说一句这样不上台面的话,别怪我不客气!”
陈衍还没见过姐姐发过火,刚刚虽是质问,但终究还不曾真正铁青着脸,而这一次却和之前不同,竟是气得连肩膀都在发抖,直截了当转身出了门,这顿时把他到了嘴边的辩解都吓了回去,呆了老半天才醒悟到得把人追回来。可是,出了正厅,看到陈澜已经和红螺出了院子,他不禁在心里把那个撺掇自己的小厮骂了个半死,又急急忙忙追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