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没什么事,明天呢?”
陈澜淡淡地答了一句,见红螺一愣,她便没有再说话。
屋子里点着檀香,摆设虽简单,却极其舒适,底下甚至还通着地龙。此时陈澜斜倚在这床上,只穿着贴身小袄盖了一条薄毯子,却丝毫没觉得寒冷,额头上反而还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今天在寺里转了一圈求神拜佛,她原本就已经累了,可就是再困,之前撞着了这么两拨意义不明的人,她又哪里敢合眼,只能勉强歪在那儿想心事。
要在这么一个陌生的时代挣扎求存,实在是太难了,真不知道本朝的那位太祖是如何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而就是这样一个开创王朝的人,既然费尽心机留下了那样的文字,足可证晚年过得绝不愉快,只可惜关于那一时期的书竟是极少……而她,眼下的她该怎么做?
想着想着,她的眼睛就渐渐合了起来。迷糊之间,她突然听到外间传来了一阵叩门声,她一个激灵惊觉过来,正要坐起身,却听到了门口传来两个绝不寻常的字眼,于是忙又合上眼睛装睡。果然,只是一会儿,她就听见一阵脚步声渐渐近了,最后停在了床前。就当她以为来人会掀开帐子的时候,她又听见了红螺低低的声音。
“公公,我家小姐确实是睡了。”
“哟,看来还真是睡了。咳,都是我家殿下不放心,一定打发我来看看。想来也是,年前才伤了身子,这会儿大冷天又出来祭拜,眼下支撑不住也不奇怪。你且告诉你家小姐,就说四少爷举止端方,殿下很是赞赏,威国公世子还邀了四少爷去他家里做客。只不过,你家小姐要真为弟弟着想,自个也得多多用心,可惜了今天这么好的机会……”
那嘟囔的声音渐渐小了,随即脚步声渐渐远去,躺在床上的陈澜只觉得一颗心渐渐下沉。此时此刻,她已然确定今天晋王一行来这儿并不是凑巧,而这个太监特意来这里查看,也并不是什么单纯的来看看,那番话只怕冲她来的意味居多,却不知道这个太监的言语中有晋王妃的暗示,还是也有那位晋王的意思。
陈澜不知不觉攥紧了拳头,随即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睁开了眼睛。她和陈衍的处境确实艰难,她能用的筹码也确实极少,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会听凭别人安排她的人生。什么都不做就此认命,她从不是这样的人!
“小姐,小姐!”
外头传来的低呼一下子传入了她的耳中,她定了定神答应一声,这时帐子才拉开了一条缝,探进脑袋来的恰是芸儿。她轻轻吐了吐舌头,这才低声说:“沁芳姐姐把人送出去了,那位公公说话阴阳怪气,听着寒津津的……小姐放心,他没拉开过帐子。”
陈澜疲惫地点了点头,得知陈衍还没回来,心中更是焦心。见芸儿手脚麻利地挂起了帐子,又扶起她半坐着,随即去倒了水送来,她便低声问道:“芸儿,你可知道,晋王如今有几个子女?”
芸儿往后头瞧了一眼,见并没有外人在,便坐近了些,又凑上去低声说:“晋王统共就一个儿子,两个女儿。晋王妃这几年又是求神又是拜佛,单老太太给找去的药方子就有几十张,可偏生什么动静都没有。据说她大度得很,陪嫁丫头给晋王殿下收房的就有四个,王府中包括刚去的珍珑,其余开脸的丫头也多得很,只真正有名分的还只是年前册封了夫人抬进王府的那两位,其余的都不过婢妾罢了……”
“说来也怪了,殿下的身体健壮,王妃据说小时候还练过武,也是好底子,可偏生到如今就一个女儿。幸好王府的庶长子生母身份太低,还是养在王妃跟前,那两位夫人也没动静,否则王妃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陈澜平日偶尔还嫌芸儿话多,可这会儿听着那絮絮叨叨却极其详尽的言语,她却生出了一股深深的庆幸来。若不是今天遇着这么一遭,那个太监又自作聪明留下那么一番话,芸儿又是货真价实的包打听,只怕她得到事到临头才会有反应,那时候就来不及了!
就在她仔仔细细琢磨着这些话的时候,就只见门口嘎吱一声,紧跟着,陈衍就兴冲冲地撞开门帘冲了进来。只见他跑到床前,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笑嘻嘻地向陈澜展示着手中的一大堆东西。
“姐,你看,这个荷包是晋王给的金银锞子,纯把我当小孩子了。这是威国公世子送我的折扇,说扇面是圣手刘的墨迹。这是杨大人送的匕首,嘿,杨大人说是羊角匕!”
看着面前这一堆东西,又见陈衍脸上表情自然,陈澜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还是没准的事情,何必现在就对他说?因而,她便收起了倦色,故作好奇地问着今日的经过,直到陈衍说了刚刚见人的情形,她才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
看来,那三个人终究不是一路的!
第030章 撞见
由于适才晋王府的护卫将精舍团团围住,侯府的亲随家丁们自然是难以进来,苏木胡椒尽管在外头心急如焚,可打听到那是晋王府的人,也只能在那里等着。直到看着那前呼后拥的一行人都走了,两人方才赶紧指使人在精舍外头等着,随即就一溜烟往里头跑去。
进了屋子,她们看到陈澜的脸色都还好,这才松了一口气,忙期期艾艾地上前行礼。不等她们把话说齐全,陈澜就笑道:“不怪你们,既是王府来的人,你们自然会被拦在外头。”
“都是那个老和尚,来了这么些人,他也不让知客僧及早提醒一声!”芸儿看到陈衍正在把那几样小玩意儿一样样指给陈澜看,顿时没好气地撇撇嘴道,“亏得咱们侯府每年给这庙里送那么多银子,他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
沁芳见陈澜只是一言不发,便在旁边喝了一声:“芸儿,别胡乱说道了,晋王爷若是让智永大师不要声张,他又怎么敢提醒咱们?”
陈澜展开那把扇子,仔细瞧了瞧又拿起了那把匕首,随即把荷包里的金银锞子都倾在了桌子上,见是四个梅花式的金锞子,四个海棠式的银锞子,而那个荷包针线细致,角落中还绣着一个记号,她隐约记得家里也有几样东西有这标记,应当是御用监绣房中出来的。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她的眉头便舒展开了。
果然,若是晋王早就想见见他们姐弟,应当不会预备这种过年节最常见的荷包和金银锞子,看来不管别人设计如何,于这位晋王来说只是一时起意。既然刚刚避开了,这次的事情应当就算是过去了,只是得防着以后。
倒是那位威国公世子罗旭和锦衣卫指挥佥事杨进周有些意思,圣手刘虽不是宫廷供奉,但却是以死要钱的著称,一把扇面动辄叫卖数百两数千两不等,这把扇子决计价值不菲。而那个锦衣卫指挥使杨进周的羊角匕则是看着朴素,其实锋锐十足,当也是防身之物。据陈衍说,他过去说了一会话,又和其他清客一块赋诗,还吟了一对楹联,后来晋王就给了那荷包,其余两人立时就给了这两样东西做见面礼,仿佛都没怎么考虑东西是否贵重,是否合适。
一次祭拜便招惹出这许多人来,尽管这会儿晋王一行都已经走了,但陈澜已经完全没了在这护国寺一游的心情。看着丫头们收拾好了东西,她就拉着陈衍出了屋子。只见刚刚还戒备森严的菩提精舍已经是空空荡荡,只有那红梅依旧开得火红艳丽。
和一众家丁护卫会合之后,一行十几个人便沿着寺中小道往外走。才过了藏经阁,陈澜就看到迎面走来了几个人。除了身披袈裟的智永和两个小沙弥之外,还有一个面目陌生的年轻公子和一个小厮。那公子大约十七八岁,紫貂皮大氅,元青色潞绸大袄,只是那种抱手走路的慵懒样子,以及脸上那种懒洋洋的气息,偏显出一种富贵闲人的感觉来。
两相一打照面,智永便是一愣,随即笑道:“三小姐这是预备走了?难得来一回,老衲竟是没来得及招待。听说三小姐身子还有些不好,老衲这里有新拣出来的松仁,泡茶是最好的。”他一边说一边对身后一个小沙弥吩咐了一句,随即仿佛才想到身边还有一个人似的,因笑道,“对了,老衲都忘了,刚刚三小姐在屋子里休息,不曾见过,这位就是威国公世子。”
这是威国公世子罗旭?
陈澜不禁看了一旁的陈衍一眼,见他冲自己点了点头,她连忙裣衽行礼。
而这时候,罗旭也笑着一揖说:“刚刚送走了殿下,我又折了回来,正打算去寻三小姐和陈小弟的,想不到竟是这么巧在这里碰上。”
他一边说一边看了一眼陈衍,见其手中拿着自己的扇子,腰中插着那把羊角匕,脸上顿时笑得更深了:“说来今天我是硬被晋王殿下拖出来游玩,又不知道会遇上人,哪里准备了什么见面礼,就连这把扇子……咳咳,实在过意不去,我从小就爱涂抹几笔,这是我仿着圣手刘的笔法画的,其实是赝品。留着玩玩还可以,当做见面礼就不恭了。”
见陈衍眼睛瞪得老大,他便笑眯眯地冲其点了点头,又笑道:“所以,扇子陈小弟你收着玩,可千万别对人家说是圣手刘的,以免那个死要钱的来找我的麻烦。至于真正的见面礼嘛,眼下我真是两袖清风,除了金玉什么也没有,所以也不想送你那些俗物,下次你来我家园子里玩,我一定补上。哦,三小姐若是有空也不妨同来,我母亲是最好客的,看到你定然欢喜。回头到了家,我便让人送帖子去,正巧上回母亲还提过要请汐表妹。”
此时此刻,别说陈衍瞠目结舌,几个丫头和家丁亲随都目瞪口呆,陈澜愣了一会之后,便笑道:“要不是世子提醒这一声,谁也不知道这扇面只是仿的。至于世子盛情相邀,我们姐弟俩心领了,只是如今家中有事,恐怕……”
“侯府百年世家,又不是不曾经历过风雨,顶多就是一时雷霆暴雨罢了,三小姐和陈小弟不必想得太多了。”
罗旭微微一笑,仿佛根本没把陈澜的话放在心上,随即从容一施礼,对智永言语了一声,带着那小厮便施施然走了。
陈澜这一世还是头一次出门,对于陌生人总有一种莫名的警觉,所以,她实是没想到这位威国公世子竟是如此做派。等到其带着小厮消失在了视线中,她这才回过神来。就在这时候,智永也带着小沙弥上了前。
“三小姐恕罪,殿下一行离开之后,老衲真没想到世子又是折了回来,又硬是拉着老衲去精舍。”智永周旋于权贵之中,自然知道阳宁侯和威国公两家有些不对付,此时生怕陈澜姐弟回家之后说了什么,陈家寻晦气寻到自己头上,于是自然忙不迭地撇清,“威国公一直在南方镇守,世子却一直留在京师,却是在文武上头浑然不上心,懒散随便的脾气也是京师出了名的。”
陈澜心里细细琢磨着那罗旭的话,自然是对智永笑说不打紧,心里却仍是放不下此事。
一路上,智永又殷勤地送了他们出去,少不得又是就最初没来迎接的事情赔了礼。及至到了山门之外,他又从小沙弥手中接过两个纸袋,笑着双手呈了上去。
“这一袋是松仁,无论泡茶喝,或是当节下的零嘴都成,不是什么值钱物事,就是寺里自己产的。这一袋野茶是我一个云游的师弟正好经过送的,虽说是零散不像样子,却是别有一股清香,三小姐带回去图个新鲜就罢了。”
智永说着,又有一个小沙弥捧着一个盘子上来,上头却是各式各样的七八个护符,陈澜连忙让红螺收了,毕竟,这才是她今次来朱氏特意嘱咐的——护国寺每年经高僧念诵开光的护符很不少,可大多数都是这样流入了权贵府中,只有极少数才是有钱的富商地主求了去。
登上了马车,等到帘子放下,陈澜接过沁芳递过来的手炉接着,刚刚一直憋着没说话的陈衍便长长吐出了一口气,随即才咧嘴笑道,直接把扇子塞进了陈澜手里:“早知道威国公世子出名懒散,可他要是不说,我还真不知道这扇面竟不是圣手刘的,连标记都仿得惟妙惟肖!姐,这个你替我收着,别看是仿品,有什么急需的时候,我就拿去当真品卖了换钱。”
尽管心下有事,陈澜仍是忍不住扑哧一笑,随即便把扇子递给了一旁的红螺收好。轻轻撩起窗帘往外头看了一眼,临近午时的宣武门大街上不时有车马经过,依旧熙熙攘攘,路上行人有的脸色愁苦,有的喜气洋洋,有的谈笑风生,有的破口大骂,恰是绝不相同。想到自己这大半日的经历,她哂然一笑,正要放下车帘,目光却无意中瞥见那边街口的一个人。
几乎是她把目光投过去的时候,那人也恰好看了过来,随即又仿若是无知无觉似的掠了过去。认出了那人,她心中一跳,连忙放下了车帘。
七八个衣着整齐的家丁亲随簇拥着带着阳宁侯府标记的两辆轿车,再加上京师街头难得一见的双飞燕,路上行人们自是忙不迭地退避。而在一行人通过阜成门大街和宣武门大街相交的西四牌楼时,骑着马的杨进周方才带着两个随从从阜成门大街上拐了出来,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去的那一行,随即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句。
“皇上已经去了?确定没人进寺里报过信?”
“是,两刻钟之前才进的北镇抚司。晋王至少要等回去之后才会知道。”
“那就好。”
杨进周惜字如金地吐出了三个字,随即调转马头扬起马鞭重重一抽,风驰电掣地驰了出去。
第031章 夺爵
阳宁侯府占去了半条阳宁街,旁边也有两座官员府邸,只是相比侯府便相差甚远了。街东和街西都有百多年前修建府邸时建造的木质牌坊,尽管年代久远,但多年修缮油漆,看着却仍是颇为壮美。街东的牌坊曰崇和,街西的牌坊曰节义,据说是开国时的一位重臣亲笔所题,时隔多年,那龙飞凤舞的大字依旧常常引来外地的文人墨客驻足观赏。
此刻陈澜的马车从西边牌坊下行过,却是不入正门,而是在西角门前停下。两个车夫熟练地用方棍支撑了车辕,随即就卸下了拉车的骡子。紧跟着,便有八个精壮的小厮里头出来,分了前后,竟是用人力把车从西角门拉了进去。沿着甬道直走了一会,又拐过一个弯,轿车便在一处垂花门停了下来。
还不及下车,陈澜就听到一阵大呼小叫的嚷嚷,打开车帘一瞧,就只见先头见过的管家刘青一阵风似的跑了过来,经过车旁竟是丝毫都不及停留,径直对垂花门旁的一个婆子说道:“快,快去通报老太太和二夫人,二老爷回来了,人已经过了西边的节义坊!”
听到这个消息,不止陈澜大吃一惊,车上陈衍和几个丫头也都呆住了,垂花门旁的几个婆子俱是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足足好一会儿,其中一个婆子方才醒悟过来,忙提了一把裙子转身就跑。刘青站在那里擦了擦头上油汗,一扭头才看见轿车,忙走上前来。
“三小姐,四少爷。”
八个拉车的小厮已经全都知机地垂手退了下去,后头车上下来的苏木胡椒忙赶了过来,支好车蹬子扶了陈澜下车,后头的陈衍却是直接跳了下来,又问道:“你是说,二叔回来了?”
“是,谢天谢地,总算是平安回来了,二老爷毕竟下在狱里,如今身子虚得很,所以还得预备了肩舆才能进门。”刘青年纪不大,却是朱氏亲自提拔上来的管家,原本对长房这无依无靠的姐弟俩只是表面恭敬,这几天却知道风头不对,因而脸上平添了几分殷勤,“只是事先一丁点消息都没有,还没来得及准备。”
“没事就好。”陈澜笑着点了点头,随即不动声色地牵起了陈衍的手,“我们也别堵在这儿了,沁芳,你带苏木胡椒先回锦绣阁,红螺,你跟着我和四弟先去蓼香院见老太太。”
分派好了之后,一干人便进了垂花门,跟着陈衍的那些小厮亲随自然就留在了外头。一路入内,陈澜就只见家里已经是乱成了一团,有高兴地嚷嚷的,有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还有见着他们姐弟过来便匆匆躲开的,竟是没几个人正经过来行礼。直到进了蓼香院前头的穿堂,里头仍有些乱糟糟,绿萼亲自出来呵斥了几句,这景象方才好些。
尽管外头刚刚才传来这样的喜讯,但朱氏的脸上却殊无喜色,见着陈澜和陈衍一块进来行礼,她也只是淡淡地摆了摆手,甚至没问寺中情形。陈澜忖度此时不是时候,因而把智永和尚给的东西送了上去,也不提遇见晋王那些人的经过,只是依朱氏之言和陈衍分别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不多时,又有丫头急匆匆撞开帘子进来,屈膝行礼道:“老太太,二夫人带着二小姐和四小姐直接到二门去了。”
“她们倒是心急。”
朱氏接过玉芍端过来的茶,呷了一口就皱起了眉头,不悦地说,“这茶怎么这么淡?”
玉芍见状慌忙请罪,忙又碰了那小盖碗去重沏,而屋子里其余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看到朱氏这般表情言语,陈澜情知老太太事先也必不知情,于是不免瞅了陈衍一眼。
陈衍之前所说,见到晋王那些人之后,他也曾经提过二叔阳宁侯陈玖的事,但晋王只是劝慰了两句,罗旭却拿眼睛斜睨杨进周,至于杨进周则是云淡风轻地说一切自有圣裁。照那样看,晋王只怕多半也不知道此事,但那个杨进周极可能是知道的!罗旭刚刚特意赶回来点明那把扇子是自己仿的圣手刘笔迹,又撂下最后一句话,兴许也已经得到了消息。
如果真是这样,朱氏和晋王这两个最应该知道此事的,竟是被蒙在鼓里?
等了许久,屋子外头终于传来了一阵说话声,又过了一会,阳宁侯陈玖方才在两个丫头的搀扶下艰难地进了屋子。下狱只不过三日,他看上去就仿佛是变了个人似的,脸色说不清是青是白,说话也有些不利索。
“老太太……儿子,儿子回来了。”
朱氏仍是板着脸,疾言厉色地说:“经此一事,你以后就该警醒些!咱们家世代忠良,这爵位世袭多年,有因为打过败仗被下狱的,有因为失期被下狱的,可惟独没有牵涉过贪墨两个字!谁都知道,太祖皇帝对勋贵最是厚待,又是庄田又是俸禄又是世袭不减等的爵位,你还贪图那两个小钱,传扬出去是什么名声……”
她越说声音越大,而屋子里其他人都坐不住,一个个站了起来。陈澜状似眼观鼻鼻观心,其实却在看着二房一家子,二叔陈玖已经是跪在了地上,头低得极低,根本看不清什么表情,后头的马夫人脸色雪白,若不是祝妈妈扶着,仿佛随时会栽倒下去。而陈冰则是死死抓着陈滟的胳膊,瞧陈滟那死死咬着嘴唇的样子,只怕力道绝不小。
直到训够了,朱氏这才长吐一口气,随即淡淡地说:“回来了就好,你媳妇为了你的事,几乎不曾急出病来,二丫头和四丫头也都是成日里不安……对了,我还不曾问过你,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如今既是出来了,可还有什么说法?”
刚刚朱氏只顾着发泄心头邪火,竟是到最后才问到这一茬,屋子里其他人却是已经等得极其心焦了。然而,让众人更加不安的是,跪在那里的陈玖期期艾艾地吐出几个字,竟是半晌也没说出一句囫囵话来。
“究竟怎么回事,男子汉大丈夫,别吞吞吐吐婆婆妈妈的!”朱氏本能地感觉到不好,一时间竟是站了起来,随即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还是旁边的郑妈妈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她却顾不得这些,又气又急地追问道,“你倒是快说啊!”
瞧见二叔陈玖还是低垂着头,陈澜的心也渐渐沉了下去。然而,瞥见陈衍腰上的那把羊角匕,她不觉把手缩回了袖子里,用长指甲狠狠掐了一记手心,呼吸终于又平稳了下来。就在这时候,她终于听到陈玖用比蚊子还轻的声音吐出了一番话。
“今天……今天皇上亲自去了北镇抚司讯问,痛责了儿子一顿,之后又说……说儿子辜负了祖上的名声,要不是看在功劳……之后皇上走了,又来了圣旨,放了儿子出来,可是……可是却夺了爵!”
这一番话与其说是掐头去尾,还不如说是没头没尾,但好歹在场的人都听清楚了。然而,就因为是听清楚了,马夫人终于再也挺不住了,直接倒在了祝妈妈身上,而死死箍着陈滟胳膊的陈冰则是失声惊呼,踉踉跄跄后退了好几步,随即大声嚷嚷道:“不,这不可能!”
就是朱氏,在明明白白听到夺爵这两个字的时候,仍然是一下子跌坐在了太师椅上。她虽说想着扶持长房,但夺爵若是来得太快,上上下下都不曾打点齐全,那么极可能便会出现断档的局面——百多年来,因为这个而被高高搁置的爵位没有十家也有八家,每逢新君登基都会有后人提出袭爵,可最终结果仍是束之高阁。
况且,今天晋王去护国寺是她请晋王妃安排的,而陈玖的事情自己连个风声都没得到,这么快就丢了爵位,她那些筹划怎么办?要是这家里没了阳宁侯的爵位,自己的女儿怎么镇住韩国公府那些蛇蛇蝎蝎,这晋王选次妃的事更是插不上手!怎么会这么快,为什么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