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赵煦只觉心烦意乱,顾不得向太后就在身侧,他突然怒声咆哮道,“你们都看看自己是什么样子,这哪里还有御前奏对的礼仪体制,和市井骂街有什么两样?章惇,朕限你一个月之内追查出这密函的来处,以求将功赎罪!高俅,此事你也不能完全脱了干系,就着你暂归章惇调遣,务必协助查出事情真相!钱勰,你身为开封知府办事不利,一个月之内若是还不能查出谣言源头,你这个知府就不用当了!十弟,你这几日也受了委屈,好好在府中休养,朕会让医官去为你好好调养。”
向太后听得这一番处置,面色不由稍稍一凝,转眼又恢复了平时那种波澜不惊的神态。“官家说得极是,身为朝廷官员便当尽心竭力,此番惹出的事端还得由你们自己去收拾。不过,章卿家你记住,不要随意用元祐党人的名头陷人入罪,否则国法绝不容你!”说到最后一句时,她的语气突然变得无比严厉。见廷下群臣皆无话,她这才意兴阑珊地向赵煦说道:“今日便到此为止吧,让十郎陪我回慈德宫。”
一场小朝议终于在僵硬的气氛中得以结束,尽管曾布和蔡卞两人只相当于陪客,但看到往日不理朝政的向太后突然爆发出如此气势,他们暗地里还是忍不住窃窃私语了一阵。反倒是首当其冲的章惇仍旧一副神态自若的样子,甚至还有心思和钱勰玩笑了几句,让这个开封知府大为惊惶。只有高俅被赵煦单独留了下来,谁都不知道,堂堂大宋官家究竟有什么事情要嘱咐这个低品小官。
“高俅,你此番好大的面子!”由于殿中只有这君臣两人,赵煦也懒得旁敲侧击,而是直截了当地点明了事实,“不用说朕也知道,十弟入宫都是为了你,而皇太妃把十弟软禁在宫中,少不得也是为了十二弟和你的那点‘恩怨’。”他刻意加重了恩怨两个字的语气,讥诮之情溢于言表,“十二弟的为人朕也清楚,此事虽然怪不得你,但终究因你而起,如今事涉宫闱朝堂,竟是要收场也难了!”
高俅虽然低着头,但眼中却是寒光毕露,世上之事本就如此,无权无势便只能任人宰割。朱太妃、赵似和章惇联手干出这种勾当,甚至惊动了向太后,最终赵煦却选择了不了了之,不正是因为自己太过弱势了么?此时此刻,他选择了沉默以对,原本只是当作痴心妄想的那个念头突然明晰了起来。与其放任赵煦和那帮臣子继续错下去,自己为何不能将历史再推动一把?与其眼睁睁看着苏轼等直臣纯臣老的老病的病死的死,为何不能早一步让赵佶登基,也好召回这些真正的股肱之臣?
赵煦哪里知道高俅只在一瞬间便转过了这么多念头,他如今想的只是息事宁人,外加给天下臣民一个交待。见高俅低头不语,他误以为其也在反省,语气也稍稍缓和了一些。“朕知道十弟和你相厚,不过毕竟他是宗室,你平时也得小心谨慎一些,否则招惹了御史,朕也保不住你。好了,你回去用心协助章惇查办密函之事,若能有所得,将来朕自会封赏。对了,待会朕会带你去圣瑞宫向皇太妃和普宁郡王赔罪,有朕亲自出面,将来也不至于再出什么纰漏。”
耳听赔罪二字,高俅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好似被烈火炙烤一般,偏偏口中还意态恭谨地连连称是。此时此刻,他觉得整个人被分割成了两半,一个是在赵煦面前唯唯诺诺不敢高声的微末小官,另一个却是率性而为无拘无束的高俅,然而,后者却不得不屈从于前者。
“这就是权势的力量么?”高俅暗地里握紧了拳头,仇恨和不甘犹如毒蛇一般噬咬着他的心房,带来无穷无尽的苦痛和动力。
第十九章 祸水东引
对于高俅来说,在圣瑞宫度过的那半个时辰就犹如一年那么漫长。口是心非地说着那些违心话,小心谨慎地应对着朱太妃话里藏刀的机锋,还有赵似不时射来的怨毒目光,他简直有一种发疯的冲动。好容易捱到了告退的时候,他却冷不防听到耳边传来一句轻飘飘的话。
“高卿家真是好福气,居然能惊动太后出面,果然是手眼通天啊!”
他偷眼抬头一看,只见朱太妃正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却是在和赵煦说话,这个时候他哪里还敢多待,急匆匆地冲出了这个令人压抑的地方。
重新回到阔别多日的家中,高俅自然少不得安慰了英娘一番。待他得知妻子真的为了自己的事情去见澄心,甚至不惜抛头露面在大庭广众之下打听消息时,还是心中感动,毕竟,英娘不同于云兰澄心那种女子,在外的勾当是不太熟悉的。
抚慰了妻子,高俅又从高明那里得知,自己的那封信很早便到了伊容手中。算算时间,他哪里还会不知道向太后及时出现背后的玄机,对于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女子而言,这已经是分外难能可贵了。他本想托赵佶送去谢礼,但又想到对方乃是向太后身边最得用之人,恐怕是什么东西都曾经见过,而且时机实在不太恰当,一时间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次日一大清早,高俅才起身便听得门外传来了章惇到访的消息,不由大吃一惊。和先前在福宁殿的咄咄逼人不同,此时的章惇一副温文尔雅的宰辅模样,似乎和高俅没有半点芥蒂,言语中也带着一种令人如沐春风的优雅。
“伯章,先前的误会我就不提了,就让过去的事情过去吧。”坐在客位上,章惇面带亲切地说道,“圣上既然令你协助,想必是早有定计,否则昨日也不会单独把你留下来。你有什么章程便尽管说出来,一个月的限期并不长,若是到时一无所获,你我都不好在圣上面前交待。”
高俅心中冷笑,但他也知道章惇所言确实没错,思忖片刻,他便拱拱手道:“章大人,我从未涉及过此等俗务,唯有以大人马首是瞻。总而言之,大人怎么说我便怎么做。”
章惇面上笑容一凝,但他多年官场沉浮,城府早已历练得深沉无比,此时此刻,他立时把高俅归到了不知深浅那一类中。“既然如此,那我就想询问一句。伯章和遂宁郡王相交莫逆,可知道有谁能模仿出那样神似的笔迹么?”
“世上奇人异士极多,善于模仿他人笔迹的不在少数,若是从这一方面入手无异于大海捞针。”高俅才不会真的认为章惇的府邸遭人闯入,只是能把事情设想到如此缜密,他却不得不心生惧意。他沉思了好一会,抬头的一刹那却瞥见章惇的笑容有异,心中陡地一突,难道这老奸巨滑的家伙早已经有了定计?
“伯章,此事若要真的查出一个所以然来极难,不过,你不妨从另一方面考量。若不是元祐旧党所为,又有谁会刻意和朝廷过不去而肆意传播谣言?圣上自冲龄即位,虽然算不上前所未有的明君,但好歹也是励精图治,寻常百姓应该不会如此诋毁才对。如此一来,可能隐藏在幕后的人就呼之欲出了。”章惇笑吟吟地侃侃而谈,对高俅的神情却无比留心。
高俅不禁悚然动容,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就算再愚蠢也能分辨出章惇的言下之意,竟是祸水东引之计!短短时间内章惇竟能把握全局,最终乃至考虑到这个份上,不愧是大宋历史上有名阴狠的宰相。然而,他倏地想起那神秘的顾家父子,心中不禁又笃定了几分。此事若是能够细细计划,功劳不见得会尽归章惇。
“章大人果然高明!”他欠身言简意赅地答道。
章惇这才露出了一个心满意足的神色,两人对视良久,突然莞尔一笑,至于相逢一笑泯恩仇的快意,则不是他们这种死敌能够拥有的了。
钱勰一向为官清廉,先前听章惇之言险些铸成大错,挂冠求去的心顿时重了。两次请求面圣未果后,他自忖重重得罪了章惇,因此郁郁寡欢之下,一时竟卧病不起。在这种情况下,曾布立时上书举荐立刻自己的门生阮大猷,赵煦便用阮大猷权知开封府,章惇大恨之下又毫无办法,待要迁怒钱勰却又难找理由,最后只能怏怏不乐地作罢。
绍圣二年七月十五日,章惇请旨动用禁军大索全城,得辽夏奸细数十人,一时间,朝野尽皆震惊。而后的搜检中,禁军又在这些奸细常常出没的酒肆青楼中搜出了各色书信,其中不乏有涉童谣之事者,至此,赵煦愈发对辽夏暗中策动此次风波深信不疑。
章惇的大动作并未改变高俅的初衷,他很清楚,相对于露出马脚的一些小喽罗而言,顾家父子才有可能是真正的大鱼。然而,捕鱼容易收网难,自己又不像章惇那般强势,禁军那边根本调动不到一兵半卒,而且在事未功成之前,上报赵煦也是万万不能。左思右想,他只能把主意打到了曾布头上。毕竟,比起章惇来,有志于执政的曾布要好对付得多。
由于高俅曾在天香楼见过阮大猷数次,彼此也算小有交情,因此在打听到曾布举荐了此人为开封知府后,他立刻选择了阮大猷作为突破口,很顺利地见到了曾布。
一番交谈之下,待得知高俅手中有更大的线索之后,曾布立刻对高俅大为赞赏,恨不得当场认了师生。久经仕途的他很是明白当今天子的心性,若是能真的捕捞到大鱼,他一定能够破开章惇的压制成为执政。毕竟,高俅此时官卑职小,功劳大半都是他的。
对于曾布言语中流露出的贪婪模样,高俅自然是极为不齿,然而,章惇在朝权势日大,自己若不能找一人倚靠,休说他日哲宗驾崩后议立新君,就连眼下都不见得能保住自己。在这种情形下,他又婉转表达了赵佶的善意,登时让曾布为之大喜。
“伯章你放心,观前几日情形,太后对遂宁郡王极为看顾,而且早已看穿了他章惇构陷宗室的心思。”曾布极其亲厚地拍了拍高俅的肩膀,一口承担道,“郡王年少聪颖人尽皆知,我必不会让他遭奸人所害!”
“如此便要倚仗曾大人了!”高俅起身深施一礼,心中不无感念。此次的遭灾有惊无险,不仅如此,还颇有因祸得福的意味。横竖自己已经将人得罪得狠了,那么与其独占天大的功劳,还不如推给别人一些,这样的分功又何尝不是分谤?
汴京的这场风波虽然让平民百姓惊慌失措了一阵,但是,辽国和西夏乃是大宋心腹大患这一条他们还是知道的,战争的恐怖更是被蜚短流长的谣言夸大了无数倍。于是乎,众多百姓纷纷以无比的热情投入到了这一场锄奸行动中,不少潜伏得极深的密谍纷纷落网。见到如此情景,本意只在于祸水东引的章惇立刻变得十万分亢奋,他并不知道,自己在苦苦追查的同时,曾布也开始了他的行动。
第二十章 重拳出击
顾焕章这几日总有些心惊肉跳,外边的风声自然瞒不过他。自从被辽人诱惑一步步成为密谍起,他就养成了表面上处变不惊的本事,但实际心防却极为脆弱,一有风吹草动便难以安寝,这一次也是如此。每逢听到坊间传言有密谍被抓,他的心就会狠狠悸动一下,直到这种时候,他方才感到萧芷因的王族风范,看人家吃得香睡得好,他真是连羡慕都来不及。
熬了数日,他终于再也难以忍受那无形中悬在头顶的利剑,无可奈何地向萧芷因问计。“大人,如今外间搜索日渐严密,我大辽在汴京的密谍极多,想必也有落入罗网的,若是再不采取措施,恐怕到时损失不小……”
“你在大宋这么多年,怎么连对方引蛇出洞的主意都不知道?”萧芷因不耐烦地打断了顾焕章的话,心底充满了鄙夷。这些天来,他越看此人越觉得不是滋味,自己当初为了谋求获得一个稳妥的身份而住在顾府,是不是给自己找麻烦?“若是此时轻易行动,那就中了别人的诡计了。这种时候正是该偃旗息鼓,哪里还能做出什么应对!”
“可是……”顾焕章欲言又止,他又怎能说出自己名义上的远房侄儿,实际上唯一的儿子也在无意中被牵扯了进去。若是不能趁机把水搅浑,怕是儿子不知要被关多久。思虑良久,他狠狠心改口道:“大王,有一句话属下很早便想说,之所以一直隐在心中,只是因为时机未到罢了。此次的童谣事件我们只是推波助澜了一把,宋人大张旗鼓追查,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须知历代君王最看重文治武功,这大宋小官家亲政不久,难保是借此罪名欲向我大辽开战……”
“你说什么?”萧芷因这下忍不住了,他一把揪住顾焕章的衣领,狠狠地把人拖到了跟前,一字一句地问道,“这是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顾焕章只感到喉咙口透不过气来,饶是如此,他还是气喘吁吁地答道:“属下只是从朝局中猜出来的。大王,大宋历代皇帝中,但凡青年即位的便极其注重军功,如今的情势下,即便小官家原本没有这个意思,在那些大臣的撺掇鼓动下,他也说不定会以莫须有的理由开战,待到那时……”
“待到那时,我大辽铁骑自会把那些疲弱之军杀得片甲不留!”萧芷因冷哼一声,随手放开了顾焕章的衣领,“不过你说得也算有理,我派出的那些密谍都是训练有素之徒,绝不会轻易露出马脚,如此看来,必是大宋朝中有人作祟!”沉吟良久,他也没有再多话,头也不回地出了书房。
“你看准了,那个顾南确实离开了顾府?”高俅瞪着刘宗咸,直到对方给出了一个异常肯定的答复之后,他方才松了一口气。仅凭那枚玉佩和顾南先前的态度,他就可以断定顾焕章和其并非父子,而顾南更可能是辽国贵族,这一点在高明冒险潜入顾府后得到了证实,惟一可惜的就是没能弄清楚顾南的真实身份。所以,要是抓到了顾南,很可能不是立功而是自找麻烦,他当然不会选择这个做法。
“沈留!”高俅唤来这个心腹家人后,仔仔细细叮咛了他两句,然后着他去曾府报信。做完了这一番准备,他又转身看着刘宗咸,直到盯得对方毛骨悚然之后,他方才缓缓吩咐道,“刘宗咸,你如今暂时不能留在京城,这样,你先到帐房支领一百贯钱,然后到无锡去,设法接近李纲父子,过几年我自然会把你调回来重新任用。”
刘宗咸生来就是举一反三的聪明人,见汴京局势如此紧张时,高俅还能有空注意顾家,自然懂得其中有文章。当下他也不敢多问,恭恭敬敬应承了之后便退了出来,那一百贯自然就落了腰包。
当日下午,曾布匆匆入宫,而后提请赵煦单独奏对。君臣俩足足商议了一个时辰,曾布方才拿着哲宗手令先去了殿前司调人,又派人知会开封府阮大猷。当大批兵卒团团围住榆林巷的时候,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当听说顾府之外集结了大批禁军时,顾焕章不禁面若死灰,但还存着最后一分侥幸。他最怕的就是那些人抓住萧芷因,要知道,以萧芷因的傲骨,说不定到时会坦然言明身份。若是堂堂大辽海陵郡王被大宋拿住,到时的纷争就很难说了,自己更是将会被处以重刑。而现在却不一样,只要能够毁掉所有证物,再能够设法熬过严刑,届时结果如何还尚未可知。想到这里,他立刻把一干仆役感到外院稍作拦阻,自己则匆匆冲进了书房。
他小心翼翼地挪动了书桌上的一个机关,靠墙的角落处立刻多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他连忙高举油灯顺着台阶缓缓而下。地下赫然是一个颇为宽阔的密室,四壁的书架上摆放着一摞摞的卷宗,都是他历年来收集的各种情报副本,这个地方就连萧芷因都不知道。他直截了当地走到靠墙的一处柜子,从中取出了几卷东西略看了两眼,随后一狠心又把它们塞了回去。
神情复杂地看了这些东西最后一眼,他突然快步走到石墙边,伸手欲按下事先设置好的机关。恰在此时,他只感到脑际轰然巨响,整个人不由自主地仆倒在地。他只来得及看见一个浑身为黑衣笼罩的人影,然后便昏厥了过去,手中的油灯也落在了地上。
那黑衣人冷冷望着地上昏迷不醒的人体,猛地一脚踩灭了油灯,随即径直走到刚刚顾焕章翻检过的柜子面前,只用了一会儿功夫就找到了所需的东西,一把将它们塞进了怀中。此时,外界的喧嚣声已经越来越大了。
他不敢耽搁时间,急急忙忙地把顾焕章挪出了密室,将其安置在了书房的椅子上,临走时还不忘把机关复位。就在他离去后不到一炷香功夫,阮大猷便带着人破门而入,待发现顾焕章昏厥之后,这位知府不由愕然,当下便吩咐人用凉水泼醒了他。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坏我大事?”顾焕章一个激灵惊醒过来,不由自主地迸出了一句话,随后方才发觉情形不对。眼看面前密密麻麻都是官府中人,他只得慨然长叹一声,袖中早已备好的一粒毒药无声无息地滑入掌中。
“顾焕章,想不到你竟是辽国密谍,隐藏得还真是不错啊!”阮大猷厉喝一声,心中却倍感侥幸。顾焕章交游广阔,和他也曾经有过金钱上的往来,若非他趁着曾布派人通知的功夫销毁了证据,到时此人攀咬起来就说不清楚了。“来人,将他拿下!”
“阮大人,不劳你动手了!”顾焕章猛地挣脱了两个兵卒,突然将掌心毒药拍入口中。“我顾焕章早知有这么一天,已经预备下了……”说到这里,他的身子不由渐渐软倒了下去,人也随之绝气。
“怎么可能!”眼看天大的功劳在自己面前化为泡影,阮大猷只觉又羞又怒,厉声叱喝道,“搜,我就不信他能够销毁所有证据!”
待到曾布赶到时,顾府书房中那个密室已经赫然呈现在所有人的面前,至于其中有什么物事,谁也不敢轻易观看。望着四周书架上高高的卷宗,曾布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丝胜利的微笑:“把所有卷宗都造册登记好数目,然后送往皇宫,未得命令,不得私自偷窥!”
第二十一章 相聚入云
曾布的这一次惊天功劳让很多人都羡慕万分,一时间,这位枢使的府邸可谓是门庭若市,每位来访的客人都会满脸谀笑地奉承几句,甚至还有人暗示联名保举其为执政的。曾布早已从高俅那里得到了不争功的保证,一想到自己独占天大的功劳,他便连做梦都会发笑,更不用说平时上朝下朝了。
章惇却怎么也没有想到曾布会突然横插一脚,他在京中耳目通明,不多时便发觉了高俅和曾布的勾当,自然恨得心火大盛。只是此番他已经先输一局,再加上早先又给赵煦留了一个不好的印象,就算再想阻人前程也不可能了。权衡再三,他和蔡卞蔡京兄弟俩商量了一阵之后,竟先下手为强地上了奏折,其中大意便是极力夸大曾布此次功劳,并举荐其为相。此事一经传出,朝野顿时一片大哗。
“章惇竟然保举曾布为相?哈哈哈哈,看来他这一次真的是苦无良策了!”赵佶早已是恨透了章惇,此时听到高俅在那里转述章惇的丑态,登时颇有几分复仇的快意,“他一直都打着独相的主意在朝中恣意妄为,如今却不得不做出让步,真是活该!”
“十郎,章惇这个人城府深沉报复心极重,我这次暗中摆了他一道,届时肯定会激起他的反扑,到时你可得帮我挡着!”高俅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
“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更小心一些,只要我还在,一定不会让章惇再逮到机会!”赵佶掷地有声地应道,随即又想起了一件大事,“对了伯章,太后和我说过,让你得空晋见一次,她有话对你说。另外,慈德宫小黄门曲风此番越两品升为了内侍高班,我百般追问之下,他才告诉我,那次之所以会到圣瑞宫去,乃是听了伊容的吩咐,就连那些话也是伊容告诉他的。我本想找伊容道谢,可她左右不理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高俅心中如明镜似的透亮,但当面怎好对赵佶讲明,只能支支吾吾含混了过去。出了王府,他忖度今日晚间无事,再加上又嫌坐马车太过气闷,因此三言两语打发了车夫自行回去报讯后,他就带着两个随从悠然自得地逛起了汴京城。
此时太阳早已落山,满城中的酒肆饭庄纷纷挑起了灯笼,那一溜烟的青楼妓馆更是迎来了一日中最热闹的时分,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老鸨三三两两站在门外拉客。高俅这一路走来,竟遇到了好几拨抢客人的,即便陪侍在他身边的两个家人算得上孔武有力,他也仅仅得以身免,待看到灯火辉煌的入云阁时,他已是挤出了一身臭汗。
“大官人,这入云阁早就不是汴京第一烟花之地了,只不过因为如今天香楼重新开张不久,它才会生意这么好罢了。”家人高升本就是个善于观风色的,此时见高俅有些发愣,立刻上前一步奉承道,“自从澄心姑娘不在入云阁登台之后,它这里头哪里还有花魁似的头牌,不过是些庸脂俗粉罢了!”
“就你小子会说话!”高俅笑骂了一声,兴致却突然上来了。如今他囊中富足,勉强也算是略有身份的人,当然不会像当初遇见苏过时那样矫情到过其门而不入。“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倒偏要进去看看这如今的入云阁有什么引人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