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三更天了,乾清宫东暖阁中依旧灯火通明。眼看通报之后,一个中年太监气喘吁吁地进来,跪下之后双手呈进了又一份密揭,弘治皇帝不禁眉头一挑,不咸不淡地问道:“这一回是哪位先生进呈的?”
“回禀万岁爷,是李先生。”
“哦,李先生今明休沐,居然又回宫了?”
弘治皇帝眉头一挑,当即颔首示意呈上来。待到密揭入手,他亲自用裁纸刀裁开了用御赐银章封口的信封,从里头取出了两张信笺来。起初因有刘健和谢迁的密揭在前,他难免还带着先前的不悦,但看着看着,他紧锁多时的眉头就渐渐舒展了开来,最后竟是欣然一笑。
“不愧是李先生。”
几个平日弘治皇帝异常亲近的乾清宫答应随侍在侧,司礼监四个头面人物萧敬李荣陈宽王岳亦是全都在场,但却没有一人试图探看亦或是打听。平日内阁比不上他们亲近圣驾,但这种密揭一上,却是亲近如他们,也谁都甭想打听内中隐情。果然,弘治皇帝看完之后,就如同前两次一样,将两张信笺丢入了脚下的炭盆中,亲自俯下身用小竹棍拨拉了两下,直到那两张纸化作了灰烬,他这才直起了腰来。
“磨墨,伺候纸笔!”
虽然几个乾清宫答应立时上去磨墨的磨墨,铺纸的铺纸,取笔的取笔,但当弘治皇帝执笔蘸墨坐在那里时,他们却都知机地退开了去,眼看着这位皇帝在那奋笔疾书,时而停顿片刻,时而攒眉苦思,但终究是不到一刻钟工夫就完成了。见皇帝亲自用御前之宝封口之后拿在手中,刚刚送进密揭来的那个司礼监文书立时低头上了前去,跪下之后高高双手接过。
“送文渊阁三位先生。”
宫城东北的文渊阁内阁直房,此时此刻也一样是灯火通明。李东阳去而复返之后,三位辅臣之间就很是争执了一通,最后刘健无奈地眼看着李东阳把密揭送了出去。此时此刻,这位首辅大人见谢迁还在那瞪着李东阳,他终于咳嗽了一声。
“木斋,别和西涯怄气了,今日会揖的时候,那几个六科廊的给事中几乎是紧抓着老马最近几次的失误不放,再加上他这一次看错了人,若是任由这般情况发展下去,就算兴安伯爵位除了,这接下来的麻烦也完不了。皇上的性子你也知道,焦芳几次的折子条陈都很对圣意,再加上他是比老马年轻,真闹僵了,老马就留不住了。”
“可马三峰已经这一大把年纪,今天不去位明天也得去,那么还不如干脆把焦芳拉下来,免得日后他就这么轻轻巧巧递补了上去,岂不是比我们费尽心思用这么个爵位迎合了皇上和太子殿下的意思,然后留下马三峰来得强?”
“问题是,焦芳被人压了这许多年,如今既得圣意,你又怎能再压住他?”李东阳慢悠悠地开口问了一句,见谢迁被自己噎得面色难看,他这才缓缓说道,“当然,你尽可指他身为吏部侍郎,竟然打听别家阴私,但他大可说因为马尚书已经老迈昏聩,为免他此番断错,这才去仔细访查的。毕竟兴安伯丧事已经有一个月,这段时间原本就足够。”
眼见谢迁大为恼火地重重一捶桌子,李东阳这才站起身冲着刘健拱了拱手:“元辅,我还是那句话,就算徐良袭封兴安伯爵,徐勋得以名正言顺亲近太子,但是忠是奸,还得慢慢看。至不济,他也不会比现如今太子身边的内宦更坏。我刚刚进宫之前去过一次北镇抚司,听叶广说了他在应天府衙前头诘问赵钦的话,言辞犀利自不必说。他们父子纵使是初来乍到京师,但有司礼监为援,徐良当年离家也不小,焦芳说的那件事,他们真会不知道?所以,今日在吏部公堂之上,徐勋起初对徐毅亦是寸步不让,足可见后头沉默不过是心存厚道。”
“三位先生,万岁爷批出圣意!”
李东阳话才说到这儿,就只听外头传来了一个响亮的声音。刘健连忙亲自上前开门,见是那个满头大汗的司礼监文书站在门外,他连忙把人让了进来,旋即正色深深一揖接过了那道御札,这才走到书桌旁亲自裁开了。取出信笺只扫了一眼,他就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李东阳,继而深深叹了一口气,颔首示意李东阳谢迁上了前来。李东阳到刘健左面站定,不过片刻工夫就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
“圣意若此,元辅还是票拟吧。”李东阳叹了一声,见谢迁面色颇为阴晦,他就劝说道,“马三峰的奏折你们也看到了,他以吏部尚书的身份上书,直言前次之谬,请以徐良袭封兴安伯,再以老迈昏聩请致仕。皇上留了他,令其继续和都察院戴松厓考察京官,六科廊监察,正好免得这些给事中逮着老马弹劾个没完。既如此,元辅票拟准了兴安伯袭封的人选,这事就算完了。横竖不到徐盛的七七之后,这旨意也不会发下去。”
“那焦芳呢?”
见谢迁依旧逮着焦芳没完,李东阳不禁腹中暗叹,随即淡淡地说:“木斋,焦芳之子焦黄中,应该就快要乡试了,皇上赐御制新书四部给他,这就已经很清楚了。荫大臣子入监常见,荫大臣子为官也常见,唯有这等赐书少有。皇上对焦芳,显然是当做马尚书的继任来看的。与其想把他怎么摁下去,木斋你还不如想想,怎么将来不让他入阁。”
李东阳并没有说这赐书是自己在密揭上出的主意,最后一句话不过是随口说说开解开解谢迁,当看到年纪一大把的这位同僚真的皱眉冥思苦想了起来,尽管他知道其不是只顾着私仇的人,却更明白这人的执拗性子,不禁为之苦笑。
而刘健拿着轻飘飘的御札,沉默地回到自己的书桌旁,执笔在那儿踌躇了许久,终究还是落下了第一笔。只望马文升长命百岁,最好能把焦芳熬死!


第二卷 冒牌世家子 第159章 徐良封爵,徐勋升官
乾清宫折腾了大半宿,而内阁却折腾了整整一宿,因此第二天一大早照例早朝时,弘治皇帝的精神自然好不到哪儿去,而比他年龄要大一倍的刘健李东阳谢迁就更不用说了。五桩听着重要实质上却无足轻重的大事一奏完,接下来那些陛辞引见等等官样文章一做,皇帝便立时颔首示意退朝,连一刻都没有多留,三位阁臣也急着回直房补觉。
而对于年少的朱厚照来说,他却不知道昨夜还有这样的变故。昨日去吏部旁听,结果因为一个好字,他被弘治皇帝耳提面命教训了整整半个时辰,这一日再不敢触霉头,便打发了刘瑾去司礼监打听,然而,四个虽没看见密揭和御札之中写着什么,可却心知肚明其中关节的司礼监大佬个个守口如瓶,以至于刘瑾碰了个软钉子,只好怏怏回去复命。
朱厚照倒是有心再次溜出宫打探打探消息,顺便问问自个让徐勋办的事,奈何承乾宫比从前看得紧多了,而且弘治皇帝竟是派人押了他去文华殿听讲书,哪怕他再不情愿,可金口玉言一下,他只得无可奈何地听命。
至于宫外的徐勋,除了必要的日子跟着徐良去兴安伯府去完成必要的丧仪,接下来的大多数日子仍然继续闭门不出,闲来没事就读着之前王世坤走了一趟北京国子监后,从国子监祭酒谢铎那里捎带回来的书——他完全没想到,章懋托他给谢铎送的信,不是为了别的,竟是为了让谢铎收了他当学生!尽管谢铎尚未明说是答应还是拒绝,可却让王世坤带了四箱子的书回来,让他对那位远在南京的老先生深深感怀的同时,肚子里的愧疚就别提了。
他从来就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类型,他曾经算计得章懋丢了大脸,结果章懋却对他这般厚待,这怎让他过意得去?
倏忽间就又是一二十天过去了,兴安伯徐盛的七七已经做完,只等择日下葬。这一日徐勋一面看书,一面盘算着慧通那儿究竟查到了多少线索,另一面又想着这些天偶尔晚上在李庆娘的引路下溜去羊肉胡同和小丫头私会,李庆娘竟说小丫头为了他冒险去“巧遇”李东阳夫人,他实在是过意不去,如今自己的事定下,也该想个法子让小丫头能光明正大站在人前。正分心三用的当口,外间骤然一阵大声喧哗。不一会儿,随着一阵脚步声,陶泓竟是一阵风似的直接撞开厚厚的门帘冲了进来。
“少爷……少爷,天使来了!”
初到京城没几日,陶泓就已经学会了京城官宦人家的那套称呼。当然,这也得益于常常上这儿串门的王大公子言传身教。而如今的徐勋已经过了会把天使当成鸟人的时节,他几乎下意识地把书往桌子上一搁,随即站起身问道:“来的是谁?是我爹接旨还是我?”
“来的是……咳,总而言之是好事不是坏事,少爷您赶紧先换身衣服!”
见陶泓话说半截,二话不说就打开了藤箱去翻找他之前面圣时的那一身冠服,徐勋顿时异常奇怪。然而,既然是好事,他就懒得想太多了,由得陶泓扒拉下了他身上那一件家常夹袄,把整套冠服给他穿得整整齐齐。待到出了二门,他看见徐良已经站在了院子里,而接旨的香案前头,那手捧黄绫诰旨的司礼监写字孙彬身后,赫然正站着许久不见的瑞生!
一别就是近两个月,瑞生显得比从前更沉稳了一些,至少往那儿一站,十足十宫里出来的人,不像从前那般总有些畏畏缩缩的模样。然而,此时此刻瞧见徐勋匆匆从二门出来,他的脸上仍然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惊喜,可还是硬生生忍住没挪动步子,只一个劲盯着那个大步过来的人,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
尽管他也就服侍了徐勋半年光景,可这半年却是他一生当中最快活最舒心的日子!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兴安伯徐盛故去无子,依律有夺爵之法,然昔兴安伯徐祥勤慎功高,谥武襄兴安侯徐亨征兀良哈有功,朕不忍功臣绝后,因命吏部访求,得徐盛从弟徐良徐毅。以长幼,兹令徐良袭封兴安伯爵位,禄千石。徐毅仍旗手卫千户。钦此。”
这短短一道圣旨宣读完毕,徐勋见徐良跪伏于地,手指竟是紧紧抠着地面,哪里不知道半辈子蹉跎的老爹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喜讯,忙轻轻用胳膊肘撞了撞他。直到徐良终于迸出了那一声谢恩来,他方才跟着附和了一声叩下头去。然而,他正打算去搀扶徐良时,却只见上首又传来了孙彬的声音。
“徐公子……不对,日后该改称一声兴安伯世子了。这接下来还有一道兵部下给你的任命公文,只不过不是旨意,你就不用跪拜了。”
抬起头的徐勋见孙彬笑眯眯的,立时搀扶着徐良起身,等徐良接过了那黄绫封皮的圣旨,他才伸出手去,接过了那份兵部任命公文。待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他不觉再次抬起头和孙彬对视了一眼,却因满院子下人,没贸贸然开口相问。一直等到徐良先回正房供奉圣旨,他把孙彬请到正厅奉茶,这才拿着那文书问道:“孙公公,这是……”
“咱家可是要恭喜世子了,虽说按照永乐朝的制度,这府军前卫总共有五个指挥使,但现如今除了你之外,其余四个都是食禄不管事的,至于千户百户之类的军官也都是如此。萧公公说了,皇上不是指望你整军,也不是指望你带兵,是因为太子殿下所求。所以你只要挑五百个人,不管是正军还是军余里头挑五百人,都随你,至于军官,你不是和定长孙熟识吗,可以通过他去调几个过来。总而言之,三五个月之内,你至少得让这些人能够让太子殿下看一看。算算日子,这几天你和兴安伯又要搬家,十日之后,你去兵部正式关领上任。”
说到这里,孙彬见徐勋瞠目结舌,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若是搁在从前,你年纪轻轻自然难以服众。可如今你是兴安伯之子,先进指挥使就不唐突了。虽说是张永给太子殿下出的主意,但若不是萧公公,又岂会有人想到府军前卫去?萧公公还说,太子殿下这些日子被拘在文华殿读书,已经叫苦连天,东宫那边少不得变着法子以玩乐替太子解乏。你既是有缘和太子相识,今后又管带幼军,有无数机会和太子相处,大可好好想想主意,怎么把太子殿下的心从那些玩乐上头抓过来。皇上只有太子殿下这一根独苗,让其身体壮健才是真好。”
徐勋本就只是服小功五月,若非徐良要袭爵,头七过了就能出来见人,只要丧服穿在里头就好。再加上他和徐盛并没有多少感情,自然不在乎这丧期之内就任职司。知道自己这职司一半是朱厚照的意思,一半是萧敬在背后使力撺掇,他自然拎得清,少不得请孙彬转告萧敬道谢云云。而孙彬斜睨了一眼瑞生,见他看着徐勋仿佛有话要说,当即就站起身来,笑着拍了拍小家伙的肩膀,竟是径直先出去了。
“少爷……”
见瑞生瞅着自己的眼睛竟是渐渐有些红了,徐勋忍不住在心里哀叹了一声,可却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油然而生——还是那个动不动就爱哭的小家伙!站起身走到瑞生跟前,他一如从前那般笑着按了按他的脑袋,这才问道:“在宫里可好?”
“嗯,好!”瑞生使劲点了点头,仿佛是生怕徐勋不信似的,他又补充道,“萧公公待我很好,除了去乾清宫和司礼监议事之外,到哪儿都是我跟着。大伙儿都对我很客气,孙公公还教我写字和各种规矩,如今我已经会认五六百个字了!”
见瑞生满脸自豪的样子,徐勋忍不住又弹了一下小家伙的额头,见他眼睛亮晶晶的,他这才笑着点点头道:“很好,你果然是长大了!只在宫里要记住缄默是金,别逞强乱说话,尤其要听萧公公孙公公的话。还有记着一点,别因为宫里有人说我的是非就忍不住,也不要想着往我这儿通风报信,你如今是宫里的人,以后记着不要再叫我少爷了……”
徐勋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眼角余光却少不得往门帘那边撇去。虽不清楚出了门去的孙彬会不会偷听什么,虽不清楚瑞生是不是有听到过什么司礼监的机密,但他还是不打算去赌这种可能性,只在一边说时一边抓住了瑞生的双臂,右手食指却轻轻地在小家伙胳膊上划了几下,却是小心二字。见瑞生看着自己,突然咬起嘴唇使劲点了点头,他这才露出了笑容。
皇城北司礼监的第一道门不像外头衙门一概面北朝南,而是朝西而立,进门之后朝南种有十几棵松柏树的后头,便是一排低矮的房子。这便是宦官之中赫赫有名的内书堂了。
四间屋子里的小宦官统共加在一块,也不过是二三十人,六岁到八岁的一拨,八岁到十岁的一拨,十岁到十三岁的一拨,十三岁到十六岁的又是一拨。最大的那些个眼看就要出来分派职司各处做事,而在这里给他们讲课的,全都是真真正正的翰林。可以说,外头那些为了科举勤学苦读的书生,也少有能享受这般待遇。
这会儿萧敬和李荣正站在内书堂的窗外,看着那些小孩子们在声音清亮地朗声读着圣贤书。突然,李荣便笑了一声道:“看着这些孩子们,倒是想起了咱家刚入乾清宫当答应的时候。只可惜咱家入宫晚,错过了在内书堂读书,不如萧公公学识渊博。”
“李老哥何出此言?这满宫里,谁不知道你的字乃是一绝,就连皇上也赞不绝口?”
“过奖了过奖了……”李荣笑眯眯地摆了摆手,突然话锋一转道,“这些天跟着你的那个小家伙看上去伶俐得很,叫什么来着……咳,我这记性真是不济事了。瞅着是个挺机灵的小家伙,乾清宫如今正缺个答应,不知道萧公公你可肯割爱么?”
看着倚老卖老的李荣,萧敬情不自禁皱起了眉头,随即才淡淡地说:“他规矩都还没学全呢,在咱家身边再留几个月不迟。”


第二卷 冒牌世家子 第160章 太子逃学,狗头军师(上)
既然是朝廷已经定下了兴安伯爵位的承袭,自然不单单是往徐良这边传旨。兴安伯府和徐毅那儿也一样有人去,只这就用不着如孙彬这样正当红的司礼监中人了。和徐良徐勋父子这儿的皆大欢喜不同,另两边却是有人凄凄惨惨戚戚,有人咬牙切齿恨之入骨,然而这已经和徐勋无关。
这天送走了孙彬和瑞生,徐勋就吩咐关上大门,让金六嫂把之前采办足够用十天的菜蔬肉食全都下了厨,整治了几桌丰盛的饭菜犒劳一众人等,随即又发了赏钱,一时人人高兴。
徐良虽只是和徐盛同堂兄弟,按例只服大功九月,但如今既然袭爵,便不想被人抓着居丧饮酒的把柄,坚决吩咐把金六早就备好的几坛子酒撤了下去,只是以茶代酒喝了三杯,但脸上却少不得露出了犹如醉意一般的酡红。耳听得外头的热闹,他突然站起身来,端起一盏茶踉踉跄跄走到门边,却是就这么慢慢地倾倒在地上,嘴里喃喃地说着话。
“爹,娘,五娘,一定是你们在天有灵保佑我找到了孩儿,又让我得了这爵位。我徐良糊涂了半辈子,浪费了半辈子,从没想到能有今天……”
见徐良说着说着,整个人竟是渐渐蹲了下去,徐勋深知这种悲戚最是伤人,赶紧上去搀扶而来一把,又在旁边低声说道:“爹,别伤心了,祖父祖母的坟茔不是还在京城么?等过几日,我陪你一块去看看他们。等以后回了南京,再把娘一块迁过来。你都说了是他们在天之灵保佑,那他们眼下就一定是高兴的,若是看到你这模样,他们难道不会伤心难过?”
“是,你说得对。”徐良深深吸了一口气,随手拿袖子擦了擦脸,这才伸手搭着徐勋站直了身子,却是犹如怎么都看不够似的看着面前的儿子,良久才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不过,我刚刚还漏说了一句,多亏了有你,多亏了有你聪明能干,我这糟老汉才有今天!”
“爹,都是自家人,还说这话干嘛?”
徐勋笑着扶了徐良重新回到桌前坐下,少不得又拿自己升官的事逗老爹开心,直到徐良渐渐露出了轻松的表情,他才相信,饱经磨难波折的老爹是真正打开了从前的心结,因而一时又舌灿莲花似的哄了无数好话,直到把犹如醉了似的徐良哄上床睡觉,他给人拉上了被子,这才站起身来,看着那沉沉睡去的身影叹了一口气。
老爹蹉跎半辈子,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他蹑手蹑脚地出了西屋,正要出正房,就只见陶泓挑帘子进来了。发现是自家少爷,陶泓连忙要垂手行礼,见徐勋摆手,这才止了,上前两步低声说道:“少爷,外头有人来,是之前咱们搬家那天来赐过银子的刘公公,说是特意来道喜的。”
“哦?快领我出去!”
徐勋出门的时候,就只见一个老太监正负手背对着他站在院子里,正端详着居中的那棵柳树,瞧上去仿佛在有意摆派头。只不过,和萧敬李荣这样几十年中枢沉浮的大珰相比,这做派就显得刻意了些,更谈不上什么气势。等到他上前打了个招呼,对方就立时转过身来,原本的矜持也化作了满脸笑容。
“恭喜世子爷,贺喜世子爷了!”刘瑾笑吟吟地拱了拱手,额头上那深刻的皱纹仿佛都舒展了几分,“兴安伯袭爵,世子爷封官,这可真是万千之喜!俺今儿个是特意溜出来的,就为了讨世子爷一杯水酒喝,您不会说没有吧?”
“刘先生你还和我说这种话?什么世子爷,放到外头还不得被人笑死,别人肯定把我爹当成暴发户,把我当成乡下小子罢了。”徐勋上次那一声刘先生把刘瑾说得眉开眼笑,这次也就有意改去了公公二字。果然,就只见刘瑾那眼睛笑得完全眯缝了起来,甭提多高兴了。于是,他又趁势问道,“这么说,今次是刘先生你自个来的?”
“哈,今儿个一大早太子就去文华殿听讲了,张永谷大用他们几个跟着,俺偷个闲,就索性到你这坐坐讨杯酒喝。”刘瑾一面说一面四下一看,就凑近前埋怨道,“可俺实在是没想到,你做事谨慎成这样儿。大门紧闭看不出有喜事不说,那边几个下人竟是连酒都没有。俺人都来了,你说怎么着吧?”
“你刘先生来了,我这儿就是没有酒菜,也得给你变出来。这样吧,我爹大悲大喜,吃过饭已经睡下了,这边厢他们也憋了几十天,也由得他们松乏松乏,不用他们伺候,我们上外头去。眼下日子渐凉,羊肉胡同不但有羊肉,野鸡崽子也不错,我们上那儿去,我做东!”徐勋直觉地感到刘瑾仿佛有话要说,眼珠子一转就出了这主意,见其立时满口答应,他又话锋一转道,“不过,你是太子殿下面前的红人,这一刻不在,太子不会派人找你?”
“放心放心,咱家都已经料理好了,保管不会让太子爷四处找人!”
既是打定了主意,徐勋便叫来陶泓吩咐他在家看着,若徐良醒过来就言语一声,随即却叫了阿宝跟着。他带着刘瑾也不走正门,直接从侧门的小巷子里溜了出去。绕过西城兵马司沿西院勾阑胡同走了一箭之地,见刘瑾目不斜视看也不看那些偶尔出没的流莺,他倒是佩服这老太监的性子。可走着走着,刘瑾就突然回头看了一眼阿宝,又轻咳了一声。
“俺说世子爷……”
“刘先生又开玩笑了不是,这三个字如今还没个准呢!”
“那好那好,俺就索性托个大叫你一声徐老弟,你也别一口一个先生的,俺老刘爱听是爱听,可回味着总有些寒碜,横竖俺痴长你几十岁,你就索性叫俺一声老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