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不是审沈家的案子!”
吴雄再次一拍惊堂木,一下子打断了赵钦的话,“再说本府曾经访查过,沈家纵使有过,大多数罪名也就是劳役罚银而已,哪里像你这般丧心病狂!更何况,沈氏女节烈义举已经报上朝廷,不日便有旌表,足可抵过其父昔日瑕疵!你若是再敢咆哮公堂,休怪本府不客气!”
赵钦被吴雄这话再次一噎,只觉得喉头一阵涌动,那口憋了许久的气终究是没能忍住,竟是突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整个人也再也坚持不住了。然而,即便如此,旁边那两只尽忠职守的手也依旧没有松开,竟是如同铁钳子似的牢牢钳住了他。浑浑噩噩的他眼看着吴雄继续审理,也不知道煎熬了多久,这才听到再一次响亮的惊堂木声,接着便是长长的一串罪名。
“南京工科给事中赵钦,应天府句容人。恃势横行乡里,因谋买山地,迫乡民使卖其坟地而迁之他所,前后凡十二冢。所居东青山下旧有泉,民赖以灌溉,钦乃凿沟引泉围绕其第,独擅水利。所居室皆过奢逾制。妻死治葬,又发宋叶学士墓而碎其志石,令民夫助役,钦更索之以赙金。又以财物贷人,倍取其息,或过期不偿者,动辄强助其田宅子女,以致逼死余氏妻女二人。有家奴盗财,诬民家受寄而诈取之。岁饥官发粟赈济,因以其家人姓名冒支稻谷四十余石。谋徐氏水田四百亩,挑唆徐氏亲长逐徐勋出族,事败后更罔顾道义,使徐氏族长之子告于官署,又逼婚以至于沈氏女投河明志……如此种种,天理不容,按大明律,当绞!本府即日与叶大人费右丞上书报请刑部大理寺……”
听得一个绞字,昏昏沉沉的赵钦终于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见那边叶广面带微笑,仿佛任事不管,而大理寺右丞费铠则是脸色阴沉地一言不发,他终于感觉到了一股深沉的压力。他张开嘴想大声嚷嚷,却不防旁边那锦衣校尉眼疾手快地将一团破布塞进了他的口中,牢牢地把他的那些话都堵了回去。咿咿呜呜的他眼看着围观人群被驱散,眼看着那些官员一个个站起身来,他正绝望之际,突然眼前就多出了一个黑影。定睛一看,却是徐勋在面前蹲了下来。
“赵给事。”徐勋笑容可掬地冲着赵钦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才轻声慢气地说,“有一件事好教赵给事得知,巡抚南直隶总督粮储的右副都御史彭礼彭都宪,前几天刚刚向皇上递了请求致仕的折子,据说已经照准了,所以,他今天不能为你来撑腰,让你失望了。”
见赵钦的眼睛一下子圆瞪了起来,他又不紧不慢地说:“我知道赵给事大约在想之前那张字条,不好意思,我一时手痒随便写了几个字,让你见笑了。”
眼看赵钦眼睛圆瞪了许久,竟是一头栽倒在地,徐勋这才拍拍手站起身来,扫了一眼不远处驾着马车过来的徐良,虽看不见车厢中小心翼翼撩起的一丁点窗帘的小丫头,但他还是咧嘴一笑,随即抬头搭了个凉棚看了看那火辣辣的日头。
“想一手遮天,你做梦!”
第一卷 金陵败家子 第108章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十日后,东青山下,赵家本宅。
金陵之地原本就以妩媚秀丽而著称,尽管迁都之后富庶不如从前,但百多年来休养生息,仍是有越来越多的富户扎根南京及周边一带,于是造就了一座座或小巧雅致或婉约精美或大气雄浑的园林。因此,哪怕赵钦只是小小一个七品官,可这一座偌大的赵宅却是富丽堂皇不下王侯,徐勋跟着叶广徜徉其间,一时也忍不住叹为观止。
“这么一座依山而建因泉为池的庄子,也不知道费了赵钦多少工夫才建造起来,如今这主人锒铛入狱,别说是这房子,就连里头这些人也要一并遭殃,造化还真是弄人。”
背着手打量那座三层朱楼片刻,叶广徐徐说着这番话,眼睛一瞟那院子里跪在地上簌簌发抖的赵家上下,嘴角便露出了讥嘲的笑容。他斜睨了一眼身后的徐勋,突然开口问道:“你觉得这些人可怜么?又不是他们铸成大错,错的只是赵钦一个,如今却要全都受牵连?”
徐勋也正在仰头打量这座两层小楼,突然听到叶广这话,他才赶紧转过身来,想了想就摇摇头道:“不可怜。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人失势自然是举家株连。赵钦一人得中进士,妻儿老小不论贤与不肖,便都因官家的身份享尽荣华富贵,可他横行乡里一而再再而三地做下那许多丧尽天良的事情时,他们可曾有一人出口相劝过?既然享受着官眷官宦子弟的尊荣,却没有付出相应的责任,如今若真的株连,当然是他们咎由自取!”
他这声音并不小,下头跪着的那一应人等自是全都听得清清楚楚,大多含羞忍怒不做声,可却有一个半大孩子突然耿着脖子昂头嚷嚷道:“爹爹做的这些事情,我们又不知道!”
“徐勋,你说得不错,着实是明白人!”叶广冲着徐勋点了点头,见两个锦衣校尉冲上前去压下了那个孩子的脑袋,却是淡淡地摆了摆手,“不知道?不知道就是最大的罪过!身为至亲却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这规劝自然无从说起,只知道心安理得享受这落地就有的荣华富贵,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美事?来人,请孙公公!”
此话一出,连同身子虚弱到了极点被抬出来的赵二公子在内,赵家所有人都露出了惶然的表情。叶广见两个小宦官护着一个中年太监上前来,便示意徐勋和自己一块退开了去。须臾,就只见那中年太监慢条斯理地展开了诏书,却没有什么辞采华茂的骈文对句,而是简简单单的一份诏书。
“察原南京工科给事中赵钦,横行乡里劣迹斑斑。前钦已革职,今锦衣卫都指挥同知叶广大理寺丞费铠应天府尹吴雄联名请奏赵钦罪名十四条,其发冢人命尤大,按律请绞,决不待时,照准。赵家即行籍没,田宅财物等一概入官。其年十六以上子,流辽东,其余不问。其妻之坟茔,逾制处即行削平,钦此。”
这道旨意一念完,当即便有赵家人哭昏在地,而后头的家奴仆役等等在面面相觑之余,也不觉为自己的前途命运担忧了起来,一时悲悲戚戚的哭泣声一片。至于那边担架上本来躺着直哼哼的赵二公子,也不知道是听到了旨意的缘故还是伤势原本就重,竟是闭过了气去,场面顿时更加骚乱。而叶广上前和那宣旨的中年太监言语了一声之后,突然厉声一喝。
“全都给本司闭嘴!”
见院子里的赵家人噤若寒蝉,须臾就安静了下来,叶广便一字一句地说:“东青山下这座赵家园子,皇上已经另赏了人,傍晚之前,尔等收拾了贴身衣物立时搬出去!一应执役家人奴仆,全部留下来,若有私自走了的……按流民处置!”
赵家人哪里想到这宣旨之后便是将他们扫地出门,一时间又是好一番哭天抢地,奈何四周围都是如狼似虎的锦衣卫,押走了那几个要流放辽东的男丁之后,其他人就粗暴地被人撵了出去。见此情景,尽管徐勋并不是心软的性子,仍然别过了头不再看,又若有所思地再次抬头看着面前的三层朱楼。
“这就是徐七公子了?”
徐勋听到旁边传来了这么一个尖细的声音,因见是刚刚那宣旨的太监,慌忙躬身行礼。那太监却立时眼疾手快地扶了他起来,竟是眉开眼笑好不和善:“怪不得傅公公在给老祖宗的信上连番称赞,刚刚咱家在外头听见你那番话,果真是晓事的!看你一直在看这座楼,想是喜欢得紧?嘿,异日搬了进来,你想怎么折腾怎么折腾!”
“搬了进来……公公您的意思是……”
见叶广也走上前来,微笑着冲自己点了点头,徐勋不禁有一种天上掉馅饼砸着脑袋的不可思议。这座园子虽不在南京城内,价值要略打折扣,可就是这院子套院子,假山小池后花园等等林林总总,没有数万银钱砸下去是决计不可能的。于是,他一时讷讷说道:“这……这实在是……”
“放心,是老祖宗在皇上面前递了一两句话,过了明路的,没人敢说这是私相授受。”那中年太监傲然一笑,吩咐随来的小宦官退出去,又见叶广手下的那几个校尉也一并退下了,他这才慢条斯理地说,“这次叶大人的案子办得利索,老祖宗美言了几句,等回京之后,升一级赏一级冠带是稳稳当当的。至于徐七公子,要不是你襄助,傅公公指不定就被那姓赵的给阴了,接下来的事也没这么顺当。老祖宗说了,论功行赏,赏功就得赏足,官职功名这些东西是公器,一座宅子却算不得什么。所以,恭喜七公子喜得华屋美厦了!”
“孙公公如今是司礼监写字,更是司礼监掌印萧公公面前的得意人。”
叶广见徐勋立时恍然醒悟,和孙彬好一番谦逊客气,他便在旁边只不说话,盘算着数日前先行回去的李逸风这会儿该到了何处。他掌管北镇抚司逾二十年,于升官上头早就心淡了,但唯一舍不得的就是放开北镇抚司,毕竟侦缉大权才是他的根本。一直等到孙彬笑眯眯地离去,他这才招手示意了徐勋过来。
“萧公公此前也被几个言官死揪着不放,这次算是因傅公公的缘故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所以才会给你这样的好处。”虽说徐勋拒绝了自己的延揽,但这些天相处下来,叶广对其颇为赏识,此时也就不吝多解释两句,“只按照我的意思,与你宅子不如与你田产,但赵钦名下的田地多半都是肥沃之地,看中的人太多,反倒是他的宅子因为他倒台了,别人嫌晦气,一时没那么多人觊觎,与了你也不虞有人惦记。”
这样赤裸裸的提点,徐勋哪有不明白的,连忙躬身长揖谢道:“多谢叶大人爱护!”
“谢就不必了,毕竟也是你去说动了沈家。幸亏他们聪明,那藏宝图上涉及的三个田庄全都拱手献了上去,否则有那张真假谁都不知道的藏宝图在,哪怕沈氏女贞烈在前,沈家一样要吃挂落。”叶广微微蹙了蹙眉,随即就说道,“所以,因赵家逼婚故,赵家此前的聘礼全都归了沈家,此外再加赔一倍。虽说也就是一两千贯上下,不足地价,但沈家应该知足了。毕竟,他们从前那一条条罪名往后就没人再追究,算是弥补了一大隐患。”
京城角力,顶尖人物喝了头汤,剩下来的不过残羹剩饭,徐勋自然知道叶广已经是仁至义尽,只心里头仍不免觉得对不起沈悦。不过,当叶广说沈氏女旌表在礼部被打了回来,他却不以为忤,反而暗暗松了一口气。
朝廷旌表这种在这年头的人看来最荣耀的东西,于他看来却一钱不值,毕竟沈悦人还没死,真要是赐了一座牌坊下来,日后他就是再有办法,那也真的是没法让小丫头回家了。
两人闲谈片刻,叶广突然犹如亲近长辈似的亲昵地拍了拍徐勋的肩膀道:“这大宅子从今往后就归了你,你如今第一等打算的是什么?是娶一房娇妻,还是先纳两房美妾?”
“叶大人说笑了。”徐勋抬头又看了看这座三层小楼,随即才侧过头看着叶广说道,“听说这座楼乃是赵钦最心爱的地方,我想将其拆了。”见叶广脸上难掩错愕,他就微笑道,“我听说太祖爷当年有规矩,庶民房屋,不得构亭馆,开池塘,造朱楼。我是正儿八经的庶民,自然不能学赵钦,光一个宅子就是一条罪名!”
“哈哈哈哈,你这小子!”叶广笑过之后,随即便会心地点了点头道,“反正宅子归了你,你不想金屋藏娇却偏要这么折腾,那也随你!”
傍晚时分,当一大群赵家人凄凄惨惨戚戚被赶出了那座偌大的宅院时,落日之下,那座曾经是这大宅院里标志性建筑的三层朱楼,已经在几个工匠的大力捣鼓下渐渐露出了倾颓之势。上了马车的徐勋听着里头那一阵阵不小的动静,突然放下了车帘,对旁边坐着的人露出了笑脸。
“你觉得这宅子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那个赵钦住过的房子,我才不要!”
见小丫头赌气似的撅起了嘴,徐勋不禁微微一笑:“你不要正好,我也不要,免得那些被赶出去的赵家人在背后胡说八道,引人戳我的脊梁骨。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哪里是什么吉利的地方,不若做个顺手人情!”
话音刚落,他就感到有一只手探了过来要揪他的耳朵,赶紧往旁边一闪,无可奈何地抓住了那只柔荑,另一只手又不依不饶地伸了过来。
“老实交代,你又有什么鬼主意?”
第一卷 金陵败家子 第109章 送你上路!
太平门外的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这三法司早已不复明初时的风光了,永乐年间的迁都一并带走了他们的大部分权力,如今大多数时候,除却一年一度理刑的时候,这儿几乎听不到那些囚犯的呼号求饶。因而,当赵钦被从南京锦衣卫转押到了南京大理寺时,他能够领略的就只有那大夏天却依旧阴森森连个伴儿都没有的囚牢。
哪怕连送饭的时候,也没有人和他说一句话,也再没有人来审问逼问什么,这种寂静几乎憋得他发疯。那一日在应天府衙吐过血的症状尽管没了,可他更受不了被人无视,于是少不得将吐血的事当成理由对那送饭的狱卒说道,可即便如此,对方也只是把他当成空气一般。
狱中无日月,没有窗户,就只有那没日没夜熊熊燃烧的松脂火把,赵钦最初只能根据一日三顿饭来计算天数,可不知道是他的错觉还是在狱中那种憋疯了似的感觉,他竟是觉得有时候两顿饭之间所隔时间极长,有时候却仿佛一会儿就又送了饭来,这种长短之间的错位感让他几次陷入了歇斯底里,最后每次解决他困厄的全都是一瓢凉水。
不能从狱卒口中撬出一个字来陷入绝望的他开始撕下衣裳,咬破手指头在上头用血写字。从陈情表到认罪书,再到请求军前效力的奏折,甚至到那些时务策,每一份他都用足了十足工夫。他完全忘记了彭礼自个已经上书请求致仕,完全忘记了费铠把他当成了弃子,甚至也完全忘记了以南都四君子为首的清流已经弃他如敝屣,只是孜孜不倦地写着。
他计算不出日子过去了多久,只知道自己一共吃了将近三十顿牢饭,每次都是一成不变的稀粥和馒头,和前一次关在锦衣卫大牢里一模一样。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他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粗淡饮食,隐约之中甚至觉得自己摸着了圣人之道的门槛,体会到了那种圣人困顿时的感觉,一时下笔更是如同有神。等到衣裳写完了,他甚至开始在四壁那已经渐渐泛出了灰黑的粉墙上大书特书,直到这一天牢门少有地咣当一声被人打开。
眼见两个狱卒抬了一张小桌子进来,上头摆着好些菜肴,之后其中一个又出去抱了一瓮酒进来,已经绝了和他们说话心思的他立时呆住了。眼见人走到了跟前,他几乎是踉踉跄跄往后退去,直到脊背贴上了墙,他才结结巴巴地开口问道:“你……你们要……要干什么?”
“赵大人,恭喜恭喜,上头已经行文下来,您不日就能出去了。”
两个狱卒都是大理寺牢房里头做事的老人了,其中那个老成些的笑眯眯这么说了一句,见赵钦先是不可置信,随即就失态地仰天哈哈大笑了起来,他便对同伴努了努嘴,两个人一同上前,与其说是搀扶,还不如说是架着赵钦到了那张方桌前。殷殷勤勤地给赵钦满斟了一杯酒,他就满脸堆笑地双手递了过去。
“赵大人,这些天在牢里头多有得罪,咱们也是听上头的话办事,您别见怪。”
“和你们计较干什么,我赵钦还没那么小的气量!”
尽管身上已经衣衫不整,可是,那大好的消息却让赵钦满心狂喜,此时二话不说举杯满饮,继而就一拍桌子道:“斟酒!”
他也没注意另一个狱卒是怎样的表情,当即自顾自地挟菜大吃大嚼,又一个劲地叫嚷添酒。随着桌上杯盘狼藉,醉意渐浓的他渐渐吐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名字,无不是气咻咻地说道出去之后要如何如何云云,两个狱卒只不接话茬,一味殷勤地劝饮。直到确定赵钦身上已经没了气力,那个老成些的方才使了个眼色,另一个狱卒连忙出去唤了人来,先将方桌酒菜都撤了下去,继而两人便架着赵钦出了牢房。
这一路兜来兜去拐了不少弯子,赵钦渐渐就被颠得恢复了些知觉,却满心以为接下来便能得脱囹圄,自是又笑了起来。直到被提进了一间小屋子,看到里头赫然是两个满脸横肉身穿红对襟背心,前头完全袒露着,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路数的彪形大汉,他这才心慌了起来,满腔酒意竟是醒了大半。
“这……这是哪儿!你们不是说要放了我吗!”
那两个狱卒等有人上来换手,这才放开了赵钦的胳膊,那老成些的便干笑道:“赵大人,这是大理寺的老规矩,咱兄弟俩也都是奉命行事。今儿个送您上路,您到了九泉底下要寻阎罗王告状,也记得找那些个大人们,和咱这些小人物无关!”
“你……你们!”
那行刑的刽子手本就不耐烦,见赵钦还要多话,两人立时大步上前,提拉着他的衣领就把人拖到了正中的一根柱子旁边,二话不说就按了他跪下,又利索地解下柱子上的绳子开始捆绑。直到这时候,赵钦才完全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张嘴正要叫嚷的时候,嘴里却又被人塞进了一团破布。下一刻,外头就有人走了进来。
“孙公公,这儿气味大,您忍着些。”
陪同的陈禄给孙彬挑了个位置站好,见赵钦已经跪着被绑好了,嘴也堵得严严实实,他便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时候,对这地方浑身不得劲的孙彬也不想浪费时间,拿出昨日在东青山下赵家本宅颁过的圣旨照本宣科这么一念,见刽子手和狱卒都跪下谢了恩,他也不管赵钦整个人已经完全呆滞了,究竟是听懂还是没听懂,就这么立时转身离去。等到他走了出去,不曾一块离开的陈禄方才上了前去,一把掏出了赵钦口中那团堵嘴的破布。
赵钦几乎用尽全身气力向陈禄啐了一口,见他敏捷地躲开了,他方才声嘶力竭地破口大骂道:“陈禄,你……你不得好死!”
“事到如今,还逞嘴上之能?”陈禄阴恻恻地拍了拍赵钦那原本丰满,如今却明显瘦了一圈下去的脸颊,一字一句地说,“我是专程来送你上路的。如今是你不得好死,要咒别人,等你下了黄泉再说吧!刚刚的圣旨你应该都听见了,你几个儿子除却最小的,其他的都要流辽东,那苦寒地方,估计他们也熬不了两年。你家给抄光了,什么都没留下,那宅子也归了徐勋……”
“那个为虎作伥的小畜生,小野种……”
见赵钦气急败坏地又骂了起来,陈禄却突然一个巴掌甩了出去,见赵钦被自己这一下打懵了,他才吹着手一笑道:“我早就想这么来一下子了,今天终于逮到了这个机会。赵钦,要弹劾别人,先把自己首尾收拾干净再说,否则那些清流被你害的丢了脸面,一个个比我还恨你!你那几个儿子为什么会被流放?还不是京城有你当年的盟友落井下石!”
“你……你胡说八道!”
“你一个将死的人,我用得着骗你?还有,那徐勋小子却也是光棍的人,你那座少说也值上万贯的大宅子,他竟是拱手借给了章懋他们那几个老学究,冠冕堂皇说那座违制的朱楼已经推倒,日后这地方一来可以让国子监的学生们参观参观,好让他们引以为戒;二来可在每三年乡试的时候供贫寒士子居住,三来可以让章懋他们开文会,总之他不收一分一毫的赁钱,也绝不会搬进去住。因为恒安贤弟帮他说话的缘故,章懋原本就对他就很有几分好感,经此一事,更是大力替其在南京士林里头作了一番宣传,你说这小子聪明不聪明?怪不得傅公公赏识,魏国公赏识,叶大人赏识……大伙一个个都觉得他将来有出息,连我也这么想。”
噗——
眼见赵钦急怒攻心,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陈禄终于疏解了心头多年的一口闷气,就这么弹弹衣角站起身来,看着那两个一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似的刽子手说道:“时候差不多了。”
“是,大人!”
面色白得如同纸一般的赵钦眼睁睁地看着脖子上被人套上了一个绳套,看着左右那两个刽子手熟练地将手中木棍插在绳套中,旋即各自反方向转动了起来。当感到脖子上那股勒得越来越紧的触感,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嘶吼了一声。
“黄泉道上,我等着你们!”
知道这时间已经差不多了,陈禄撂下话就已经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此时正好到了门口。听那声息几乎戛然而止,他便停下步子冷冷地笑道:“赵钦,黄泉道上,你一个人独行吧!”
一路出了牢房,等到重新站在光天白日底下,那股热浪扑面而来,他方才感到早先在牢房沾染上的阴寒气息全都消散的无影无踪。见赵家那些正等着收尸的家人在外头一面抹眼泪一面张望,他嗤笑一声便从另一边门大步出去,上了马之后用力地一鞭抽向马股。那坐骑吃痛,一下子撒丫子往前冲了出去,恰是风驰电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