扒着窗口的沈悦看着徐勋一笑转身,忍不住反唇相讥道:“就知道信口开河,我是正正经经和干娘一块出来的……”
“哪家会有这样的规矩,丫头每次出来都要女扮男装?”
第一卷 金陵败家子 第59章 豪赌(下)
听得徐勋头也不回撂下的这句话,沈悦不禁一愣,竟是忘记摔下窗帘,只顾着低头端详着身上这交领右衽的男式青布衫子,那黑布面子的千层底布鞋。每次出来都这么换一身,她早就已经习惯了,倒忘了倘若她不是沈家小姐,出来原是不用这么鬼鬼祟祟的。
等到回过神来,她再一抬头时,却看到徐勋已经跟上了前头那个陌生男子,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对面那辆平平无奇的马车。然而,那马车刚刚徐徐起行,四周围就不知道从哪儿窜出了五六个人来,吓了一跳的她刚探出身去,就只见这些出来的人竟是如同随从似的牢牢将那车拱卫在了当中。不但如此,随着那马车渐行渐远,加入扈从的人竟越来越多,到最后那辆普普通通的马车前后,竟是簇拥了少说也有十几二十人。
“难道那车里是什么大人物?可魏国公府来的人刚刚不是先走了啊……到底刚刚徐家宗祠里头到底怎么回事,干娘怎的还不出来?”
在车里又等了好一会儿,沈悦只觉眼前一花,随即就发现李庆娘竟已是敏捷地钻上了车。坐稳的李庆娘也来不及解释什么,先是扬声吩咐车夫快走,等到马车渐渐起行,她才平复了一下刚刚饱受折腾的心情,用最简略的语言把刚刚的经过对沈悦说了一遍,见小丫头的脸色时而愤怒,时而惊讶,时而瞠目,时而赞叹,最后的眼神中赫然是不加掩饰的高兴喜悦,她忍不住伸手按在了那柔软的肩膀上。
“大小姐,他解决了自己的麻烦,甩开了徐家,和沈家的婚约想必真的如同他对老爷说的那样并不放在心上。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心机,把徐家那些亲长,连同那个赵给事中都一块耍的团团转,这种男人野心太大,你日后最好不要再见他了!”
“干娘也觉得这他是早有预备,有意唱的这一场大戏?”
沈悦脸上仍留着一丝喜色,问得却是丝毫不相干的问题。没等李庆娘回答,她就笑了起来,脸颊上却只有右边露出了单个可爱的小酒窝:“我就知道,昨天他还说什么骗骗人耍耍奸使使诈,果然是早就预备好了。他这家伙最会在人前扮老实,人后使幺蛾子,早知道就不用到这儿看一回,白担心了。”
眼见自家小姐根本就没听进去自己的劝告,李庆娘只觉得说不出的心烦意乱,思来想去只得有意引开话题道:“对了,大小姐,今天魏国公府那个万总管给他送了帖子,说是要表彰他的善举,咱们若是也能走走这条路子,老爷岂不是就不用受那赵家的挟制?”
“嗯?”回过神来的沈悦却再次蹙起了眉头,好一阵子方才摇了摇头,“这法子不行。他是倾其所有,而沈家则是太多则树大招风,更招人惦记,太少则根本不起眼,再说干娘你也说了,显见他是有傅公公撑腰,否则魏国公怎会给这样的面子?唉,他过了这一关,咱们沈家的事情还没个结果呢。干娘,趁着赵钦吃了亏无暇他顾,你去句容一趟,查一查咱们家和他家里的那些地究竟有什么干连,顺便再看看能不能打探出赵钦的劣迹。回头我再试探试探祖母,看看能不能再打听到什么,总而言之,我绝不会让赵家的逼婚得逞……”
连珠炮似的吩咐了这一连串,这会儿的沈悦,眼睛里闪动着慑人的光芒,就仿佛徐勋的大功告成激起了她那好胜心似的,只心里却盘算着另外一遭,嘴角竟是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既这么狡猾,下次找他合计合计取取经总是可以的吧?她通风报信这么多回,这就算小小要一次回报了。
……
别过小丫头的徐勋心情很不错,然而,跟着陈禄踩着车镫子上了那辆马车,他才一低头钻进车厢,就看见那正中而坐似笑非笑的傅容,连忙垂下头想要行礼,可偏生无巧不巧,这脑袋却突然磕在了车顶上,发出了砰的一声。
“好了好了,坐下吧,见了咱家倒是手忙脚乱的。搬出南城兵马司那朱老三,还有魏国公府给你撑腰,又故技重施让你那小厮去宗祠里演戏的狡猾上哪儿去了?在那宗祠里头逼问长辈的气势都上哪去了?散尽家财的豪气哪里去了?”见徐勋闻言讷讷低头,傅容又嗤笑道,“再有,对着那么多人把咱家的名头搬出来给你顶缸的胆子又上哪儿去了?”
见徐勋不自在地依言坐下了,他这才轻哼一声道:“咱家今天要是不认,看你今天怎么收场!那个叫瑞生的小家伙才跟了你几天,你就这么不分轻重!咬准了你只不知情,有咱家保着你,你稳稳当当就能达成目的过了这一关,为何一定要保着他?”
面对傅容那锐利的目光,徐勋沉默了好半晌,这才开口说道:“回禀公公,小子……小子只是不忍心。他虽是有爹,却是等于没有,和小子的境遇一样。小子自幼便没有父亲照拂,和他相处日子虽不多,可也把他当成了家人一般,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丧命。小子知道辜负了公公的教导,知道今次信口开河罪该万死,但凭公公处置。”
徐勋没有抬头,仿佛觉察不到面前那位久经沧海难为水的大珰是怎样的表情。但是,坐在他对面的陈禄,却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傅容那怔忡的神色。即便是他自个,年幼时在族中受尽;冷眼欺凌那段经历亦是刻骨铭心,此刻虽能保持若无其事的模样,但心情却激荡难平。
“他才跟了你几天,又是身子残了的,你居然没有瞧不起他,还把他当成家人?”
“那是他爹造的孽,又不是他心甘情愿的!再说,就算是情愿的,不过是为生计所迫走这条路,世人既然笑贫不笑娼,又凭什么取笑他们!还有,这种阴私的事情连我都不知道,他们又不是锦衣卫,从哪里打听出来的?欺人太甚!”
傅容不比陈祖生,发达之后没有去找什么家人——因为他是被层层转卖,最后能进宫可以说还是运气,于是养在膝下的嗣子和他并无血缘。因而,尽管他早就过了那种因人及己容易被打动的年纪,可眼看徐勋先头见招拆招把别人的谋划坏得干干净净,可偏偏却在轮到瑞生的时候露出了破绽,甚至不惜第一次动用了那张大红名刺,他几乎不假思索地打发陈禄出了面。此时此刻,见徐勋竟是抬起头就这么坦然地看着自个,他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小子,真敢说……不过说得好!”
得了这一句评语,徐勋知道这一关算是真正过了。阉割火者固然是大罪名,但傅容是什么人,这点小事对于其来说,正是可以轻轻巧巧完全抹平的。他有几种方式可以解决瑞生的事,但他偏是选取了最危险的一条路,就是为了搏傅容出面表态,为了搏傅容这等中官和赵钦那等清流原本就是格格不入!更何况,傅容一定会警惕那些人如何打听到这等阴私!
于是,当傅容在那问他瑞生的种种情形,他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却是没有添油加醋多说小家伙的好处,只把瑞生的执拗忠心认死理描述得活灵活现,竟是把傅容逗得哈哈大笑。
“有其主必有其仆,这还真是个有趣的小家伙!只不过……”傅容顿了一顿,面色微微一凝,这才看着徐勋道,“只不过可惜了。忠心也好,执拗也好,都不是在宫里出头第一要紧的,第一要紧的是随机应变。以他的性子,到了那地儿,兴许连骨头都不剩了……”
傅容一面说一面留心徐勋的表情,见他一下子露出了忧心焦虑,那手又仿佛无意识地抓紧了那木质凳座,他这才慢悠悠地说道:“若是他能有你这应变的本事,那就不愁了。徐勋,你想去京城去看一看么?”
“想。”
尽管知道傅容这话不止一个意思,但徐勋仍是似乎不假思索地答了这么一个字。答得利索的他知道接下来的言语关系重大,因此紧跟着就笑说道:“徐大叔对我说过京城,只他说自个很小就离开了京城,那些胡同巷子都几乎记不得了,唯一记得的就是什刹海边的柳树和园子。他醉酒的时候还说从前富贵过,说那时候三四进的大宅院,百八十间的屋子……说得活灵活现和真的似的……”
与其说那是徐良的自述,还不如说这是慧通对他的转述,只徐勋说得极其自然,再加上傅容已经详细打探过了徐良的底细,因而听徐勋这熟络的口气,他心中更是迟疑了起来。
中官要出头靠本事不如靠机缘,放着眼前徐良很有希望到手的世袭伯爵,而把眼前这小子送到宫里,这几率实在是相差甚远。眼前这小子浑身消息一点就动,要是能靠这一层关系进身,凭他护着那瑞生的重情义,决计不会把自己的提携就此丢开。而若是走那条路,指不定这小子明着不说,暗地里恨自己一辈子。况且,他身在南京离不开,徐良性子鲁直粗疏,上京谋求袭爵着实不易。
因而,他丝毫不疑有他,突然反问:“你今天破门而出,还拿着你爹做幌子,就不怕你爹突然回来,拆穿你这鬼把戏?”
“我爹即便回来,知道了族中人等如此凌迫,一定能明白我的苦衷。”徐勋早在破釜沉舟做出先头决定的时候,就已经把这一茬考虑了进去,此时自是斩钉截铁地说,“再说,傅公公说了长房背后另有他人,今日赵大人就突然出来,纵使我爹回来,也未必一定能应付过去。我不能把麻烦留给我爹!”
“好,果然有志气!”
同样一件事换一个方式所出来,听的人感觉自然不一样,更何况傅容对徐勋原本就大有好感。一时间,他抚掌大笑,面上露出了深深的嘉许。
第一卷 金陵败家子 第60章 石破天惊(上)
尽管此前跟着慧通来“踩过点”,但真正造访常府街那座豪宅,对于徐勋来说仍然是一次新奇的经历。和如今依旧富丽堂皇的中山王府相比,这里虽曾经败落过一阵子,可自从洪熙年间在勋贵之外另派太监守备南京之后,一代一代的镇守太监往往都是在这儿度过了最后那段岁月,虽不至于把全部财产砸在这上头,但也足以把这座昔日的开平王府翻修了一遍又一遍,无论亭台楼阁全都是名工巧匠精工细作,连书房里的一把椅子也往往不同凡响。
然而,对于来自后世甚至参观过紫禁城的徐勋来说,感触更深的与其说是这庭院深深的大宅门,还不如说是那数目庞大训练有素的下人。马车从西角门进去,这驾车的马就立时被人解了下来,换做两人前两人后的人力推拉,而到了二门前停车,立时又有一乘凉轿抬过来替傅容代步。直到傅容摆了摆手,那两个健壮的汉子方才抬着凉轿退下,而其余人等也都退得远远的,只余陈禄和徐勋陪着傅容步行入内。
“刚刚那两个抬轿的瞧见了没有?”傅容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句,听徐勋答应了,他这才微微笑道,“要是寻常富贵人家,这内院重地自然全是女人,但咱家这儿除了那些仆妇丫头,还有的是这些净了身的。有的是从京城出来时就带着的,有的却是造了名册再过一阵子就要送去京城的,偶尔也有那么一两个没能进宫却时运不错投了咱家眼缘的。总而言之,走了这条路的人,一定要有好机缘遇到贵人,比如咱家,比如你。”
“公公这话,小子可当不起。”
“当得起,于你那小幺儿来说,你可不是贵人?”
傅容接下来再未多话,只是一马当先在前头慢慢吞吞地走着。而跟在后头的徐勋斜睨一旁的陈禄,见人始终是冷冷淡淡目不斜视,也就打消了和人搭讪混个脸熟的打算,索性一面走一面东张西望欣赏这府邸内的建筑格局花草树木,直到前头传来了一阵喧哗,他这才抬起头来,却是正好看见一个人影笑吟吟地扑进了傅容怀里。
“爹,您可回来了!”
这一声撒娇似的爹叫得脆生生的,悦耳十分。而傅容虽说冷不防遭了这一记突袭,却是习惯成自然似的笑呵呵抱着那少女的臂膀,待分开了方才责备道:“都说了坐有坐相站有站相,走路不要连跑带跳,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大家闺秀有什么好的,爹喜欢就好!”
说话的少女梳着双螺髻,发间插着一支用珍珠串成的蝴蝶簪,蝴蝶的头顶还有两根颤颤巍巍的银丝,显得明眸俏丽。而仿佛为了搭配这支簪子,她身上的大红衣裙亦是百蝶穿花纹,此时随着她的动作,腰间的蝴蝶佩环亦是叮当作响。她一面撒娇似的抱着傅容的臂膀,一面不经意地往后瞧去,见那边随着进来的除了陈禄竟还有个陌生人,顿时愣了一愣。
“还不去见过你陈大哥!”
少女松开了手,依言上了前来,笑吟吟对陈禄道了个万福,陈禄自是立时回了礼。然而,少女却并没有就这么回傅容身侧,而是上上下下打量了徐勋好一会儿,这才眨巴着眼睛问道:“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小子徐勋,见过小姐。”
见徐勋只拱了拱手,不像平素那些人似的磕头虫,少女的眼睛顿时一亮,却只是矜持地点了点头就快步退回傅容身边。只一面扶着傅容往里头走,她就一面凑近其耳边,低声问道:“爹,这徐勋是谁?是不是要送到宫里的?”
“胡说八道!”傅容一下子停住了步子,盯着面前的少女恼怒地说,“你一个姑娘家,谁告诉你这些乱七八糟的?”
见少女吐吐舌头耷拉着脑袋只不做声,傅容顿时一阵头疼,半晌便摆了摆手道:“好了,这儿不用你陪,寻你大哥去说话,我还要陪着客人说要紧事。对了,见着你大哥嘱咐他一声,别成天就知道捧着那些圣贤书。读书是有窍门的,我又没指望他给我考出个状元来!”
徐勋见那少女乖巧地一一答应,回身要走的时候突然又回头瞅了自己一眼,那眼神分明有些意味难明,他虽有些好笑,可也不好在傅容面前多瞅人家的养女,于是只当做没看见。然而,等到跟着傅容走上另一条路的时候,一旁的陈禄却突然开了口。
“瑾儿是傅公公的养女。”陈禄仿佛没察觉到徐勋突然侧目看他那奇怪的目光,自顾自地说,“说来也巧,当年我来探望傅公公的时候,前面门上众人正好因为发现一个弃婴吵吵闹闹,我一时兴起就抱了孩子进来,谁知道傅公公前一天晚上才梦见人赠他宝玉,于是便因缘巧合养了下来。别看公公纵着她,一年到头她出去不了两次。”
“外头那么多居心叵测之徒,她大哥都会好端端掉进水里,更何况她一个姑娘家?”
前头的傅容不知怎的就听到了这话,竟是冷哼了一声。突然,他就这么站住了,随即转身看着陈禄说:“你不用在这儿陪着咱家了,去南城兵马司,把徐良给咱家提出来带到这儿。”
“南城兵马司固然不敢违逆公公的意思,但是……”
“就说他是救了咱家儿子的人。前头那件事咱家还没追究呢,若是这么件小事还要揪着不放,到时候的结果他们可承担得起?”
“是。”
等到陈禄答应之后匆匆转身离去,傅容方才招手叫了徐勋上前搀扶自己一把,却没有继续刚刚在马车上的话题,而是自顾自地说道:“咱家再问你,你之前真的是把所有家当都捐到魏国公府了?”
“全都捐出去了。”
见徐勋答得不假思索,傅容忍不住哑然失笑:“你这小子倒是舍得!那要是拿来换钱,真金白银足够你下半辈子开销了。你不是糊弄了那个吴守正吗?就没想着把田地压低一些价钱兑给了他,然后拿着钱跑远了买个户籍逍遥快活?”
“公公说笑了,这田地是我爹留下来的,如今能给他买个好名声,正是我这个儿子应该做的。至于拿着钱远走高飞,须知吴员外那样有钱的,在南京尚且被人视作外乡人瞧不起,更何况我这么年纪轻轻又怀揣重金,到了其他地方,指不定有人谋财害命。如果为了这些身外之物,后半生就要隐姓埋名战战兢兢过日子,还不如今天这样来得干净爽利!”
傅容并不怀疑徐勋敢瞒骗他。这样的小事,只要陈禄出马去顺天府一查,一切便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而魏国公府那边也一定会给他一个准确的数字。因而,对这样的当断则断,他心里更是满意,走了没几步又问道:“那你如今想想,就不心疼不后悔?”
“心疼,但不后悔。”徐勋依旧是答得干脆,甚至还多添了一句,“当年诗仙李太白说得好,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从马车上一路试探到这儿,直到此时,傅容这才算真正下定了决心。他侧头看了一眼身旁这年纪轻轻的少年郎,好一会儿才转过头去凝视着前头的坦途大道,就这么一字一句地说:“徐勋,如果咱家说,让你上京城谋一场大富贵,你可敢去?”
第一卷 金陵败家子 第61章 石破天惊(下)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尽管谋划这么久就是只等这句话,但徐勋脱口而出的却是斩钉截铁的另四个字。
“有何不敢!”
“哈哈哈,好!”
傅容有十足的把握自己不会看错了眼前这少年,可即便如此,此刻他听到这四个字,仍然异常满意。笑过之后,他冲徐勋点了点头,示意对方继续搀扶自己上前。两人就这么行走于仿佛永远没有止境的石子小路上,一直到穿过一座遍植桃花林的小跨院,傅容才停住脚步,抬头看向了前头的那座两层小楼。
“你这几天就索性住在咱家这儿吧,既是要去京城,有的是东西该学,你虽机灵,终究是读书太少了些。看看书,学学礼仪,还有京城的风土人情,那些文武大佬,宫中的得力人物,接下来的这些天你会忙得很!”
傅容即便不开口,徐勋也知道自己的软肋就是在这些地方。点头答应之后,又走了几步,他突然张口问道:“傅公公,那我这一出来,我家里的人……”
“陈禄都撂下那样的话了,你家那房子没人敢再惦记。至于你那小幺儿,回头咱家会派人去接过来,他的身份一曝光,在太平里那种流言散布最快的地方,一天也呆不得。至于他家那个畏罪潜逃的老子……”傅容垂下眼睛,用若无其事的口气说,“这天底下有的是暗无天日的盐矿矿山,他既是出去了,就别想回来!”
“多谢公公!”
见徐勋一下子松开了手,对着自己倒头就拜,傅容一愣之下,便笑着伸出手将他一把拽了起来,哪儿还有刚刚走路须人搀扶的老态?等徐勋站起身来,他松开手往身后一背,这才哑然失笑地说:“见了咱家这许多回,你就磕过这一回头,居然还是为了个不相干的外人!”
……
一个时辰之后,一辆骡车再次停在了这座昔日开平王府的西角门。门房原是要查验,可一看到马车后头闪出来的那一骑人,立时低眉顺眼让开了通路。车夫打起车帘,内中下来的徐良虽是换上了一身簇新的灰布袍子,可打量着这地方,他却总有几分不自然,一直到后面传来了陈禄的声音,他才扭过了头。
“前院到二门还很有一段路,你应该会骑马吧?”
听到这个问题,徐良却沉默了许久,这才轻轻点了点头。等到陈禄后头的随从牵了一匹马过来,他拉着缰绳盯着辔头和马镫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突然伸脚踏上马镫,一个利落的翻身跃上了马背。眼见这一幕,陈禄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就自顾自骑马走在了前面。一路到了甬道尽头,下了马的他随手把缰绳丢给了一个迎上前来的小厮,这才带着徐良进了垂花门。
在南城兵马司被关了三天,徐良原是怀着满腔愤懑的心思,然而预料中的笞责却并没有到来,相反那些差役却是好饭菜地供养着他,不时还试探他的口风。而到了今天,居然竟是南城兵马司的那个朱指挥亲自来放了他出去,还一路送到了门口,那客气热络的态度让他几乎生出了错觉,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曾经是大家公子的儿时。一直等来到这座镇守太监府,他才收起了那些遐想和错觉,但心里却更加忐忑了起来。
“公公,徐良来了。”
“带他进来吧。”
站在小楼前,听到这简简单单的两句对答,当陈禄回过头来看自己时,徐良慌忙整了整身上衣衫。儿时享过富贵是真的,但父子受尽冷眼也是真的;半辈子落拓困窘是真的,但行事自在不用时刻战战兢兢也是真的。如今面对这后几十年来再不曾打照面的大人物,纵使是人前倔强执拗如他,这会儿也不觉是手心捏着一把冷汗。
就算仍是昔日豪门子弟,在傅容这种人面前亦是不值一提,如今人家特意从南城兵马司把他捞了出来,那究竟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