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老太爷说着就一拍大腿,大声嚷嚷道:“我一向不喜欢孟子,这话后面还有半截,是说五帝中的舜如何如何忠孝,要我说就是纯粹放屁。但单单前几句,简直是至理名言!”
“所以,臭小子,你今天能开口和我留人,算是勉强长大了。”
越老太爷长长舒了一口气,随即突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大伯母刚刚说的这事,你觉得如何?”


第8章 祖孙
越千秋瞅了一眼如同影子一般侍立在越老太爷身边的越影,毫不犹豫地说:“我不去,我要影叔教我。”
越老太爷不禁为之愕然,好一会儿方才捧腹大笑,竟是指着越影说:“你要小影教你?你知道他认识几个字?”
“我知道影叔能帮爷爷整理书架,抄书目,把乱了顺序的书放回原位,把损耗的书再买回一模一样新的来。能做到这些,影叔就肯定是会读书写字的。我只要能读写就行了,鹤鸣轩这么多书,看完了,总比当年的爷爷强吧?”
在这鹤鸣轩翻了三年的书解闷,再加上偷听老爷子和越影说话时流露出来的意头,越千秋好歹管中窥豹,知道眼下的天下是个什么光景。
当今皇帝登基四十年,最初二十年,下手诏经常被官员顶回来,给妃嫔升个级得看大臣脸色,想吃什么都没人做,林林总总全得忍着。
最悲惨的是,前后两位皇后,第一位是太后决定的,好容易太后皇后都死了,再立后还是大臣做主,结果后妃们生了四个公主,几个儿子却都养不活,不得已从宗室中抱了个儿子入宫充当养子。
可这二十年,再次死了皇后的皇帝一头挑着世家和寒门文官斗,一头苦苦栽培越老太爷这样的草根,自己在宫里亦是埋头耕耘,终于成功有了一个儿子,年方七岁整,和他一个样。
然而,天下并没有因为皇帝老儿夺回了些许权柄,终于有了个带把的儿子而太平昌盛。各地山贼匪患不断,甚至还有过乱民攻占县城。而世家寒门两看相厌,摩擦渐深,之前甚至出现过一个县令被灭满门的惊天大案,案子至今仍是悬而未决。
老爷子官当得大却愈发吃力,他与其指望读书出仕,八九品官起步,还不如从越影这儿先学好武艺自保!
要是世道真乱了,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有个屁用!
越老太爷起初还满脸好笑,等到听完了越千秋的话,他脸上的笑容就渐渐不见了。
端详着自己几乎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家伙,他突然觉得在自己没注意到的时候,那个自己抱在怀里时会冷不丁揪他胡须的孩子,已经长大了。
沉默了一会儿,这位在越府位居顶点,在朝堂亦是说一不二的老爷子,突然一拍扶手道:“好小子,有点志气,竟想和我比!”
正当越千秋认为老爷子十有八九会答应的时候,越老太爷接下来的话却不是那回事。
“那天我说漏了嘴,现在外头一大堆人都在那笑话我儿孙满堂,却捡了个孙子回来养,要是我再把你丢给小影去教,我这是养孙子,还是养打手?我又不是那些军中武将,号称收一堆义子,其实都是亲兵打手!”
越老太爷也不理会越千秋那呆呆的表情,颇为唏嘘地说:“我当年做伙计的时候,有幸跟着岳父徐老掌柜认了字,后来他不但嫁了女儿给我,还给我谋了个司库小吏的饭碗。我运气好,得了我老师的眼缘,这才正式开始读书。老师当初下场二十年才考出个进士,到死才只是个县尉,可在那时的我眼里已经惊为天人。”
他端详着越千秋,渐渐露出了怅惘之色:“我这辈子都没下过科场,被人戳脊梁骨说不学无术,可总不能让儿孙再被人笑话!这邱楚安到金陵一年多了,我在朝中也老听人夸他,耳朵都起老茧了。你和长安一块去,见识见识这所谓名士是骡子是马。”
越千秋对于找什么邱先生求学没有半点兴趣。不为了别的,就为了提出此事的是大太太,他根本不认为那可能是好意。
和越秀一同去求学,人家这不是成心让他去当侄儿的陪衬?
可要驳回越老太爷不是那么容易的,越千秋眼珠子一转,就退而求其次道:“那我听爷爷的,和长安一块去。不过,爷爷得教我算数。”
越老太爷意外至极。他和越千秋四目对视了好一会儿,突然哈哈大笑道:“你那几个伯父,兄弟姐妹,侄儿侄女,没一个算得清楚那些数字的,我一想就来气,你小子要真愿意,我教你,你可给我好好学,学不好别怪我大棍子抽你!”
知道要学算数,这是搔到了老爷子痒处,越千秋也不禁笑了起来。
所以,他想都不想地反问道:“爷爷,要是我学好了呢?”
越老太爷没想到越千秋竟还和自己谈起了条件,一时圆瞪了双眼:“别给我说大话,今天教你九九歌,你要是明天背不出来,我就放了落霞去嫁人!”
一个时辰之后,当老爷子放了吃过晚饭的越千秋回去,他立刻看向了旁边的越影。
“小影,你听到了?从九九八十一到二二如四,我只说一遍,这小子竟然完全记住了!”
越影轻声说道:“九公子记性好,而且,他其实早就认字了。”
“他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本来只当是养只小狗小猫散散心,可终究是养出了感情来。这小兔崽子就只有一点不好,说得好听是懒散,说得不好听就是没心没肺,混吃等死!他才七岁就这样,以后还得了?我在还不要紧,可以后我要是不在呢?”
越影顿时变了脸色:“老太爷……”
越老太爷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越影:“我可不像别人成天忌讳这个忌讳那个,生老病死有什么可怕的,难道不说死,我就能长命百岁?你一个练武的人,比我这老头子还迷信!”
被越老太爷给堵了个严严实实,越影着实是没了脾气,干脆闭上嘴不说话了。
“我捅破他的身世,就是让他知道人情冷暖,也顺带看看家里这些家伙的成色!果然有人弄出个丁有才来!还是你知我心意,嘱咐宋奇英把这做熟了拐子的打死算数!”
老太爷见越影似乎要说话,直接一拍扶手喝道:“你不用帮他们说话,我知道昨天是有人狐假虎威,可要不是他们有怨言,下头人至于这么胆大包天?”
“当初四郎怎么变得愤世嫉俗的?皇上那次跑出宫到家里逛,赞他英武,将来必有大用,结果家里就有人嫉妒了,哄他投军。结果他一看军中那糟烂样子,立刻就日日骂文官爱钱,武将怕死!可这样他也就是四处闹事混不吝,却又有人对他说,即将定下的未婚妻家里兄长就是个军中恶霸,这才让他一气和我大吵一架,直接翻脸跑了!”
心里憋着的话一口气说了,越老太爷揪了揪自己那几根老鼠胡须,渐渐又叹了口气。
“算了,不说那混账!千秋像我,认字快。我就是休沐时丢过一本蒙学字帖给他,又几次拿书指点给他读过论语,没想到他居然就认字了。这小家伙,看他在书上乱七八糟划线就知道,他不过能看几本浅一点的而已,他以为书这么容易看懂?”
长房占去了越府的东路,四个院子原本齐齐整整呈田字形,看似地方不小,但大太太两个儿子都已经成婚,儿媳又给她添了孙儿孙女,因此头两进院子都是螺蛳壳里做道场,颇有些小巧玲珑的设计。
这其中,分派给大少爷一家的晴方院,自然而然是除却大太太起居的衡水居之外最好的。
和越廷钟从老太爷那回来,大太太吩咐了长子回去,却把长孙越秀一从晴方院叫了过来。
面对大太太犀利的目光审视,越秀一本能地躲避着,到最后只得硬着头皮问道:“祖母有事问孙儿?”
“我倒没想到,越府堂堂重长孙,竟然会打算把自己的小叔叔送到拐子手里!”
越秀一登时大惊失色:“没有,绝对没有,祖母千万别听向妈妈胡说八道!”
“哦?我都没说是谁招的,你怎么知道是我问的向妈妈?”大太太凤眉微蹙,眼神中流露出了深深的怒火,“还不给我从实招来?”
大太太虽不管家,但家里不止妯娌,二老爷和三老爷见了她都发怵,更不要说越秀一这么个孩子。
他哭丧着脸跪了下来,耷拉了脑袋说:“我就是和向妈妈抱怨过两句,说是太爷爷对千秋比我对这个重长孙还好,向妈妈就对我说,她会找人好好教训这个野种。我真的没想让他被拐走,也不知道向妈妈竟敢打那主意,我真的不知道……”
“荒谬,这种话也是能对下人抱怨的?你知不知道要是传扬出去,你这一辈子名声就全都完了?你以为老太爷就没半点察觉?他说是把人送去应天府衙打着问,其实是授意门生把人打死了算完,否则你以为自己眼下还能这么安安定定坐在这儿?”
“要不是我拿下了向元娘,她大嘴巴向外头说半句,你是个什么下场?”
越秀一被大太太骂得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哭得伤心极了:“我就是气不过,太爷爷的鹤鸣轩我每天只能呆上那么一小会,他却能天天赖在那糟书玩……”
“气不过就拿出真本事来。”大太太这才把越秀一拖了起来,用帕子擦干了他脸上的眼泪,一字一句地说,“给我伸出手来!”
见大太太面色一板,右手却是握上了一根长长的戒尺,越秀一登时面色一惨,却还是老老实实伸出了左手。
他起初还颇有些视死如归的勇气,可火辣辣的五下过后,剧痛难忍的他终于忍不住缩了手,随即却被大太太狠狠拽住了手腕,硬生生挨了二十下,最后手心竟是肿得如同馒头高。
强烈的疼痛和屈辱让他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涕泪交加,当大太太用手绢帮他擦干净之后,他却仍是抽噎不止。
“要是以后你还只知道因为一点小事心生忌恨,我就直接打死你,免得给越家丢脸!要想把越千秋比下去,很简单,过两日去邱先生那儿求学的时候,你给我拿出三岁识字,四岁背诗,五岁写字的真本事来,让越千秋好好瞧瞧!”
越秀一这么小年纪,断然想不出这等阴毒主意,可向妈妈也不见得是纯粹卖弄权术,这背后肯定还有鬼!
四房多个养子,和长房有什么关系?她又不在乎越千秋日后会分一份家产!
居然把长房的人当枪使,她自会把那黑心黑肺的家伙揪出来!


第9章 热脸贴上冷屁股
“是穿这件杏红的,还是这件酱紫的?”
看着落霞翻箱倒柜,几乎把自己所有的衣裳拿出来铺满了软榻,越千秋简直哭笑不得。
落霞没注意越千秋那无奈的脸,还在一件件往他身上比划,到最后才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只可惜老太爷一直都特意吩咐,给公子做的衣服多是大红大绿,宝蓝玫紫,不张扬的颜色几乎没有,那天公子到后门穿过的一套又太寒酸……”
这两天落霞的心情就和这明媚春光似的,开朗欣悦。老太爷亲口说再留她两年,到时候让她自己挑人嫁,这是满府里找不出第二份的待遇。
“再试我都快成衣架子了……”越千秋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声,随即一锤定音地说,“不用挑了,就那件,大红色!”
落霞登时为之愕然。可是,她终究没能拗得过越千秋,哪怕她直到送了越千秋出门,仍然觉得身穿大红去拜师求学,实在是非常不妥。
越千秋却觉得自己的选择非常妥当。尤其是看到越秀一身穿中规中矩的竹青盘领右衽斜襟衫子,脚下是一双清清爽爽的黑布履时,他就越发这么想。
反正他今天也没打算马到成功,既然这样,招摇一回又何妨?
七年来第一次正式走出越府大门,上马车之后,他没有在意身旁那个低调沉默的侄儿,只觉得一碧如洗的天空是那样诱人,外间的喧闹是那样悦耳,马蹄声和车轱辘转动声都显得极其动听,透过窗帘看到的那些贩夫走卒,哪怕衣衫褴褛,也是那样赏心悦目。
这些年来,要不是有偌大一个鹤鸣轩可供他糟书消磨时间,还有个老奸巨猾的爷爷说话取乐,不能出门的他简直快憋疯了!
也许是越老太爷还惦记着之前家里进“强盗”的事,今天竟是让越影带着几个家丁送两人去那邱先生的住所,然后再去户部候着。
因此,越千秋从窗帘缝隙中看到那个沉默的瘦高中年人,心里自有一种相当可靠的感觉。
今天本来还应该有家中长辈送,但老爷子发话说,别让外头觉得越氏子弟离不开大人,就直接让越千秋带着越秀一来了。
越秀一非常看不惯越千秋此刻这犹如乡下人进城似的举动,忍不住开口提醒道:“坐车就坐车,外头有什么好看的,又脏又乱,快放下窗帘!”
他从前跟着母亲去探望外婆的时候,也曾经好奇拉开窗帘往外看,结果满眼都是乱糟糟,还为此挨了母亲一顿训斥!
斜睨了一眼满脸正经的侄儿,越千秋懒得回答,目光落在了越秀一缩在背后的左手上。
见其仿佛察觉到了自己的视线,如临大敌,将手藏得死死的,越千秋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却没深究,而是一下子把窗帘拉得更大了。
看到车窗竟是露出来一大半,越秀一顿时又急又气,再也顾不得掩藏手伤,一下子扑了上去试图把窗帘扯下来。直到越千秋一把抓住了他的左手腕,他才慌张了起来,却是色厉内荏地叫道:“你干什么,让人嘲笑咱们越府出来的人没有教养不成?”
“嘲笑?呵,谁不知道,白门越氏只不过是从爷爷才发达的,金陵城中也不知道多少号称传承上百年的世家,什么时候看得起越家了?”
这时候,看清楚越秀一左手缠得严严实实,应该是挨过戒尺,越千秋不禁哂然一笑。松开手后,他随手一指外头那些好奇地朝马车张望打量的百姓,靠着车厢板壁说道:“就在三十年前,爷爷和外头这些人有什么两样?”
“你……你……”
越千秋才不在乎气得直发抖,连话都说不出的越秀一,淡淡地说:“做人别忘本,这五个字不是我说的,是爷爷说的。”
听到是老爷子的话,越秀一虽怀疑越千秋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可终究如同泄气的皮球一般,没办法再和越千秋论理。
透过那打开的窗帘,他看到了街头叫卖,看到了讨价还价的路人,看到了鳞次栉比的商铺……虽不如府里干净整洁,但不知不觉间,他的抗拒之心竟减弱了几分,兴致则多了几分。
以至于最终车外传来下人的声音,道是已经到了邱家的时候,他不由惊慌失措,赶紧趁越千秋不注意一把拉下窗帘。
越千秋压根没理会这一茬,等到车门一打开,他见越秀一又开始手忙脚乱整理身上的衣裳,他就径直下了车。
邱府的门头位于一条长街上,看上去并不显眼,但越千秋随眼一瞥,就只见青砖黛瓦,透出一种古朴的底蕴,低调的奢华。
到底是所谓名士,赁房子也这么讲究。
门前正有四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在那说话,全都是一身儒衫,深青、石青、艾绿、葱绿,显然越秀一的打扮就是沿袭这一路数。
四个人容止娴雅,谈笑风生,仿佛丝毫没注意到他们。
长街的南墙停着一辆马车,拴马柱上也系着五六匹毛色鲜亮,精心饲养的马匹,乍一眼看去,端的是比越千秋出来时的越府正门还要整洁。
在这一片低调内敛的颜色当中,经过的路人无不往越千秋身上打量。因为那衣裳赫然万绿丛中一点红,异常夺目。
因而,当越秀一终于整理好衣裳仪容从车上下来,他看到越千秋那招摇的衣裳,恨不得当众与其划清界限。可他们是同车下来的,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无视越千秋,径直走到大门口,冲着那四个年轻人作揖。
“敢问各位世兄,邱先生在家吗?晚生白门越氏越秀一,前来求学。”
他压根提都不提越千秋,说着来之前在大太太面前排演过好几遍的言辞,心里拼命希望越千秋知难而退,别过来搅了他的好事。
“白门越氏?”一个看上去年纪最小的少年若有所思端详了一眼越秀一,突然笑出了声。
他仿佛是自知失态,别过头去没有再吭声,可他的一个同伴却似笑非笑地接口道:“我只听说过吴中越氏,晋阳越氏,可白门越氏?没听说过!”
越秀一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单独出越府,此时面对这样恶意的戏谑,登时措手不及,一时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尴尬极了。
“人家是来求学的,说这些干什么?”年纪最大的少年终于开口制止了同伴,却是不动声色地说道,“邱先生正在和一位访客说话,公子稍等片刻……”
他刚刚说到这里,随即就瞥见自家老师正送了一个俊美挺拔,葛衣芒履的弱冠青年出来,看样子应该是相谈尽欢,立时转身迎上前去。
越秀一只见对方正小声对其中那四十出头的中年人禀报什么,目光还不断往自己身上瞟,顿时忽视了门口那三个少年不那么友好的视线,满心期冀。
而越千秋根本没有上前,越秀一刚刚遭人耻笑的情景,他看得清清楚楚,心头早已恼火。
有其徒必有其师,门口这几个尚且敢拿着越家戏谑取乐,天知道是不是老师教出来的?
越秀一爱拜师拜师,爱求学求学,反正他绝不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第10章 不配当你的老师!
邱楚安将那通报有白门越氏子弟前来求学的弟子打发了出去,随即暂且停下了脚步,冲着旁边的葛衣青年微微一笑。
“令尊倒是神通广大,居然真能让越老儿的儿孙跑到我这里拜师求学。”
“家父虽然不在位了,可他到底是进士出身,故旧满天下,总比越老儿一个泥腿子强。”
“呵,余世侄应该说,令尊如今虽说去职,却总算如愿以偿重新登上余氏本家的宗谱,那可比令尊从前当越老儿的走狗强。”
葛衣青年一下子涨红了脸,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就瞥了一眼门外的越秀一,意味深长地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不止家父,邱先生又何尝不是如此?只要你今日拒了越氏子,朝中那边又正好发动起来,将来你就不但闻名金陵,还将闻名天下!”
邱楚安眯了眯眼睛,哂然一笑道:“越老儿乡野村夫,不学无术,何德何能窃据庙堂之高?他还有脸称什么白门越氏,简直笑话!”
他说到这里,就转身大步来到了门前。对于退后两步恭谦行礼,再次道出来意的越秀一,他只是拿眼角瞥了瞥,随即轻蔑冷哼了一声。
“我不曾听说过什么白门越氏!来拜师求学都尚且要虚报家名的人,如若收在门下,日后也是有辱我的清名!!”
越秀一心中咯噔一下,却还想尽最后一点努力:“晚生家中曾祖是户部越尚书……”
“原来是越太昌,他一个泥腿子出身的不学无术之辈,也敢称什么白门越氏?”
尽管越千秋已经打算不去受这个气,可是,当他听到这个爷爷口中颇为有名的邱先生竟然如此对待越秀一,他终于完全忍不住了。
就算他那个侄儿有千般不好,回家关上门怎么着都行,还轮不着外人羞辱!更何况这个号称名士的家伙竟敢瞧不起爷爷和越家?欺人太甚!
他正打算上前好好出一口恶气,恰好看到那葛衣芒履的青年也跟着走了出来。
“越尚书崛起不过十余载,何必附庸风雅称什么白门越氏,给自己面上贴金?听说越尚书的书房藏书数以千计,却宁可让捡来的孙子糟蹋,也不知道送与贫寒士子,结纳贤才,也难怪邱先生瞧不上这幅暴发户做派!”
这是又欺负到我头上了?
越千秋心中更怒,却突然听到旁边的越影发出了一声轻咦。
他立刻反应了过来,连忙问道:“影叔,你认得那个装清高的小子?”
越影语气不带任何波动地说:“那是余泽云,前吏部侍郎余建龙之子。”
越千秋当然不会怀疑越影是否认错人。这位从来就如同影子一般跟随老爷子的护卫,也不知道见过多少达官显贵,记性绝对好。
他也不会问余建龙是谁。他在鹤鸣轩厮混三年,当然听说过余建龙其人,更知道那家伙和老爷子之间一段忘恩负义的公案。
看到越秀一已经完全被那一老一少给说懵了,仿佛随时随地都可能哭出来,越千秋就一甩袖子大步上前,高声说道:“照余公子的话说,你家的藏书可以无偿送给天下寒士?”
见一众目光顷刻之间全都落在自己身上,他就故作天真地说:“如果真是这样,我回头就请人为余公子扬名,说是金陵城中有一位好善乐施,仗义舍书的余公子,肯拿出自家全部藏书来周济天下读书相公!”
说话间,他已经越过了越秀一,直接挡在了已经无地自容的小家伙面前,昂首挺胸看着面前那两个成年人。
余泽云做梦都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被一个孩子如此反问,一时竟是为之哑然。
看越千秋那一身鲜艳服色,素好雅淡的邱楚安便心头不喜,当下冷冷说道:“越家真是好家教,师长说话,你一介孩童也敢胡乱插嘴!”
“师长?你既对我白门越氏嗤之以鼻,不肯收我侄儿入门,那和越家就没有瓜葛。既没有瓜葛,你凭什么以我侄儿师长自居,凭什么在我面前摆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