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了一天的大戏,张越回到屋子里顿时是腰酸背痛,心想就算在京城时应付皇帝时也不见这么累。他清楚得很,倘若他不是世家子,不是姓张,那今天惹得刘忠这一趟跑过来,他决计没有好果子吃。不得不说,这自己累积的人脉远远没有家里累积的人脉来得方便管用。
“少爷,还出神呢!”秋痕此时端了热水过来,见张越坐在炕上,仍是进屋时那幅若有所思的模样,她便笑道,“多亏刘大人今儿个走了这么一趟,否则那起子没上没下的家伙就都要翻天了。您这一天也劳乏了,用热水好好烫烫脚,吃完晚饭早些歇着,明日又要早起呢。”
张越直到有人扒了自己的靴子袜子这才回过神,见是秋痕,他只得无可奈何地将脚伸进了热水中,却是摆手吩咐她不用揉搓伺候。此时已经是大冷天,这屋子里已经是烧了暖炕,他坐在炕上脚下泡着热水,自然是感到身上热腾腾的。见秋痕站在旁边,脸上也不知是冻得通红,还是被屋里的热气冲得通红,他不由得怔了一怔,目光便落在了她的手上。
“你的手怎么回事?怎么会肿得和胡萝卜似的!”
秋痕面上一阵慌乱,连忙把手往后头缩,却笑道:“没事没事。”
“给我看看。”张越眉头一皱,伸出手去拽住了秋痕的胳膊,硬是将她藏在身后的手拉了出来。瞧见那往日白葱似的手指上头赫然是生了冻疮,他不禁大吃一惊,抬头便问道,“你素来保养得好,不是从来不生冻疮的?”
琥珀这时候从里屋掀帘出来,这才解释道,“因咱们这儿就有六个人的衣裳,又有被褥等等大物件,秋痕姐姐看着天冷,李家嫂子和崔家嫂子忙不过来,她们整日里把手泡在冰冷的井水里头也太辛苦,所以不忍心,说横竖没事,就拉着奴婢和灵犀姐姐帮了几天的忙。我们倒还好,可姐姐大概是不习惯这天气水质,所以几天下来就生了冻疮,偏又瞒着少爷不肯说。”
张越之前几日心中有事,完全没注意到这一点。在家中的时候样样都有专人伺候得周到妥贴,别说灵犀,就是秋痕琥珀也是从来不用洗衣裳的。这一次带了这么多人出来,结果却还要让她们大冷天干这些,他此时不免心中愧疚。
因看着琥珀的手也粗糙了不少,他正想嘱咐两人多擦些玫瑰油,却听外头一阵说笑声,不一会儿,那门帘一掀,之前马成送的那两个丫头便进了门来。
两人俱是簇新打扮,一个穿着柳绿杭绢对襟袄儿,一个穿着玉色缎子小袄,脸上抹了些脂粉,头上戴着新鲜样儿的堆纱绢花,看上去愈发亭亭玉立。两人俱是仿佛没看到张越旁边的琥珀和秋痕,一见他正在泡脚便双双蹭了上前,趁势就蹲下身去,却不料还没碰到铜脚盆,就被一声喝给吓得缩回了手。
“出去,这儿用不着你们!”
自从灵犀秋痕琥珀来了之后,两个丫头就不曾近过张越的身,刚刚马成特意让人送了两套新衣裳来,她们立刻就换上了,想着总能胜过成天一身素淡的秋痕琥珀。谁知道这会儿巴结都还没巴结上,就迎来了张越这么一句呵斥。她们本就委屈了好几天,这会儿其中一个顿时就势跪倒在地抽泣了起来。
“大人,咱们两个究竟做错了什么,从不见您有什么好声气!横竖都是奴婢,就算分个新来厚道,咱们俩也不懂那些大规矩,您也不必见着就是板着脸!若是您真的不待见……”
“把你们的手伸出来!”
那个穿着柳绿杭绢对襟袄儿的丫头正在那抹眼泪,一听到这话不禁呆了一呆,却以为张越是回心转意,连忙把伸出了两只手,心里顿时自鸣得意了起来。要知道昔日在惠香楼的时候,妈妈教她们吹拉弹唱技艺的时候,另外还会嘱咐一个理儿,女人除了要脸蛋长得俏,那脖子和手更要善加保养,这只要是白皙细腻,就没一个男人是不爱的。
然而,让她大失所望的是,张越盯着她的手瞧看了半晌,忽然又示意另一人也伸出手,却只瞥了一眼就冷笑了一声。
“知道我为什么不待见你们么?女人花枝招展无可厚非,但成天把心思放在这上头就可厌了!这大冷天的,灵犀秋痕琥珀能够端着大盆出去洗衣裳,你们俩都干了些什么?既然你们是丫头,那便不是来享福的,她们都做得的事情,你们俩凭什么偷懒?”
瞧见灵犀正进屋,张越便冲着她点了点头:“灵犀,我屋子里如今有你们三个够用了,你呆会带出去把人还给马典史,就对他说,我身边的人如今已经够使了,谢谢他之前费心。”
此话一出,秋痕固然是面上一喜,琥珀却不禁在心里轻叹了一声。瞅着那两个面色煞白的丫头,她倒有些可怜她们。毕竟,男人都喜欢寻几个花枝招展的丫头放在屋里,没几个乐意看素面朝天的,她们又怎么会知道张越的喜好心思?
第一百七十四章 烫手的山芋甩不脱
“看走眼了,这回是真的看走眼了……”
一想到自己居然会被一个少年知县耍得团团转,罗威那股憋气劲就别提了。如今回忆起来,他竟是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坠入彀中。起初他当人家是小门小户出身刚中进士什么都不懂,后来以为人家是大家公子只挣面子不通事务,再后来认为是为了立威不顾利害……直到现在他方才明白,那一切都是假的,人家竟是每一步都算得仔仔细细,愚蠢的只是他而已。
“老爷。”进了书房的贴身小厮见罗威满面颓然,丝毫没了往日那种自信模样,心中也不禁惴惴然,“赵主簿说是身上不爽快,不能来了……”
“滚!”
罗威登时心头火起,将那贴身小厮赶出去之后,他方才咬牙切齿地在高几上狠狠拍了一巴掌。赵明不来无非是因为怕了,他们俩一搭一档在安丘县把持了这许多年事务,这屁股后头自然是不干净,否则也不会连一个小小里正都能够揭着他的短处。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他迎来送往多任县令,每次都是大获全胜,怎么这回居然撞见这么一位?
“老爷……”
听到外头这声唤,罗威只觉心火噌噌噌就窜了上来,三两步上前亲自把门拉开,怒不可遏地质问道:“刚刚该说的时候不说,如今又在外头嚷嚷!有什么坏消息一并报上来!”
那贴身小厮忙双手捧上了一封信函,小心翼翼地说:“小的不敢三番两次搅扰老爷,刚刚是济南府布政司那儿左参政送来的信。小的忖度老爷之前问过好几回,所以那头信送进来,小的不敢怠慢,立刻就亲自拿过来了。那送信的人……”
满心不安的罗威这会儿犹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眼睛一时大亮,忙打断道:“那送信来的人可还在?”
“那人送到了信就走了。”那贴身小厮见罗威面上一僵,仿佛立刻就要发火,慌忙解释道,“小的当然赶上去想要留他,谁知他说左参政有严命,他不敢停留。”
情知再多问也是白问,罗威自然想知道信里头说了些什么,接过信关上门回到书案后头坐下,他三两下拆开了火漆封口的封套,抽出那几张信笺就匆匆浏览了起来。只看完第一张,他就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竟是推开椅子站了起来,紧跟着就感到心有余悸。
幸好幸好!他原先还打算往知府衙门或是布政司匿名投贴,可谁能想到,这小子竟然还是新任布政使的得意弟子?那可不同于座师和门生,而是货真价实的老师和弟子!若是他告上去人家反喷他一脸,到时候麻烦可就大了!
匆匆看完了整封信,他却发现左旋在上头压根没提张越家世,不禁有些疑惑,本想写一封回信问问,但一想到刚刚这封信上那种不耐烦的口气,他便按捺了那心思,知道若是罗罗嗦嗦多问只怕会惹得人家厌烦。问题是,如今他已经把张越给得罪狠了,他该怎么办?
这天张越用过晚饭,便在书房中给家里写信。上任半个月不到,他这遇上的事情却是往日在家里时一年半载都碰不上的,想想也觉得颇有些跌宕起伏的滋味。虽说他靠着强横的背景压倒了那三个官场老油子,但若是他不能在某些事情上有所建树,单凭压制也算不得本事。更何况,政绩这两个字异常难说,一个七品芝麻官,有什么能够真正拿得出手的政绩?
而白莲教的事情就更不好说了,办得轰轰烈烈,坏了盛世年景的名头,天子未必高兴;弄砸了,这就不单单是他,只怕通省官员都要吃挂落……
“少爷,马典史求见。”
听到外头连生的声音,张越不禁眉头一挑。他倒是想过罗威赵明两人会服软,却不想恰是马成先来。那几天衙门中人手捉襟见肘的时候,别人纷纷告假,偏偏此人满脸病容,愣是天天按时点卯,办公也是兢兢业业,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来。因此沉吟片刻,他就搁下笔吩咐道:“请马典史进来。”
马成迎来送往的知县不下数十任,这书房进进出出也不知道多少回,但今儿个踏进来却有一种陌生的感觉。那书架上的书码放得整整齐齐,书案也不曾换过,只是上头的文房四宝和以前他见过的不同,也不知道是出自哪儿的贵重家伙。书案一角的松鹤木雕高几上搁着一只铜鼎,鼎炉里也不知道焚着什么香料,闻起来却是清新,丝毫没有腻人的感觉。
他利索地长揖行礼之后,便在张越下首第一张椅子上坐了,却是憨厚地笑道:“也没见大人在这儿变动什么摆设,偏我一进来就觉得不同。大人这鼎炉中焚的是什么香,怎么闻着让人身心一振?”
“出门在外哪有那许多讲究,不过是些叶香罢了,都是三个丫头折腾的,我对这个不在行,也不知道里头究竟是搁了什么花儿草儿。”张越见马成拐弯抹角,自然也不着急,“马典史若是喜欢,到时候我问问她们三个,若是方便收拾一包给你就是了。”
“那卑职多谢大人了。”马成连忙欠身赔笑道,“贱内一向身子不好,容易犯个头疼脑热的,人家说这上好的香料或许能缓解一二,卑职又置办不起,家里更没人懂那些花儿草儿的。其实,咱们这县不但比不上青州府济南府这样的大地儿,在整个山东也是数得上号的穷地方。平日里各项出息少,百姓也穷,所以历任知县都是想方设法调到别处去。”
这便是扯到正题了,张越便点点头道:“这我也看出来了,所以马典史能够在此地一干就是十几年,这就不但是老资格,而且是劳苦功高了。先前别人都告假,唯有你还日日前来,说起来我还要谢你一声才是。”
这时候马成终于坐不住了,忙站起身深深一揖:“大人不怪罪,卑职便是感激不尽,哪里敢当大人一个谢字?不瞒大人说,先头那两个丫头并非先头钱知县留的,而是出自青州府惠香楼,是卑职买的……不,应该说是别人送的。”
见张越丝毫不为所动,照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马成不禁感到背后颇有些燥热。然而,今儿个那两个丫头被打发回来,在他面前寻死觅活大哭了一场,他已经是一个头两个大,又不好赶人又不好留下,这才有了如今来拜访这一遭。
此时,骑虎难下的他只得硬着头皮解释道:“好教大人得知,卑职先头听说新知县前来,便打算到青州府去寻两个姿色好的丫头,不合遇见了一位贵人。那位贵人的随从正好认识卑职,就询问了两句,一听说此事,竟是将刚刚从惠香楼买来的两个姑娘送给了我,说是到时候给大人当丫头。因那位贵人吩咐卑职不许说出去,卑职先前只好瞒着大人。”
马成口口声声说是贵人,张越这时候已经提起了十分警惕,略一思忖便问道:“你口中那贵人是谁?”
“是……”马成既然来了就知道早晚都要说,然而此时却仍不免顿了一顿,旋即方才咬咬牙说,“那是汉王世子殿下。”
汉王……世子?张越刚刚还想到之前那位挨过廷杖的衡山王朱瞻圻,可之后一想人家现在改封了寿光王,和自己有怨有仇,而且那是个心无城府的草包郡王,别说送礼,不记恨他就不错了,断然不会送礼。此时听说是汉王世子,他不禁呆了一呆。当下他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马成,因又问道:“他送人给你的时候可还说过什么?”
马成见张越只是微微一愣,仿佛对那位别人听来惊惧万分的名字丝毫不以为异,顿时又多了几分敬畏。可是汉王世子是何等人物,他那老友乃是汉王府典仪,也不过是个芝麻绿豆官,人家怎么可能还对他说什么?然而,张越既然问了,他少不得搜肠刮肚,好一会儿总算是记起那时候汉王世子和身边一位文士一般的人物说过一句话。
“世子殿下不曾对卑职说什么,卑职倒是听见他和身旁一人说,当初二弟行事莽撞,不但动了鞭子,之后还闹到人家家门口去了,如今人家既然来山东上任,便该补偿一二,这两个女子乃是处子,而且也是青州府内难得一见的美人,便送过去当作赔礼好了。”
马成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张越心里却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既然知道了缘由,即便那是汉王世子一片“好意”,但他本就不喜欢那种挠首弄姿的女人,此时就更不敢覆水重收了。他哪里敢要这样的烫手山芋?
当下他便吩咐马成在后衙随便安排个差事给那俩丫头,又嘱咐了几句,见这位来时还有些忐忑的典史一脸轻松地离开,他那心头倒有些沉甸甸了。
一头是至今还没个准的白莲教,一头是那位和天子一样脾气暴躁的汉王,为什么他和杜桢就偏偏摊上了山东这块注定不会太平的地儿?
想到明天就是十月十五,所谓孔雀大明王转世的佛母会到安丘县讲道,那个地儿也只是稍微有了些眉目,张越更是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
所谓白莲教自然不会明目张胆地打着白莲教的名义四处活动,这转世佛母的名头足可吸引无数信徒,若是再展现什么神迹就更加难说了。人家没有扯起白莲教的大旗,他就算知道人家在哪儿传道,若是直接抓人,只怕自己就首先出不来。
第一百七十五章 佛母会上遇佳人
初一十五向来是四乡农人赶集的时节,每到这一日,城外一大清早便会有等着开门的人,城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也会起个赶早,上集市采买新鲜蔬菜胭脂水粉之类的东西。若是遇上好时节,集市上少不得还有卖艺的杂耍的,不过是博小孩儿一乐。然而十月十五这一天,不少人却出了城,往城东十几里地的王家庄蜂拥而去,却是为了瞧看那位大名鼎鼎的佛母。
“佛母娘娘乃是菩萨转世,据说最是菩萨心肠,这四乡里的人好些都受过她的恩惠。”
“听说就连青州府几座尼寺的住持也对佛母娘娘推崇得很。”
“佛母娘娘生来就有天眼神通,若是能得她摩顶,听说小孩儿以后可百病不生。”
王家庄原本那个用来唱戏的高台子早就打扫得干干净净,那片硕大的晒谷场如今也黑压压的满是人。随着人群越来越多,这四周的议论声也越来越大,说出来的事迹更是神乎其神。虽说天气贼冷贼冷,但由于兴奋,不少人竟是满脑门子油汗。
人群中有男有女,最后头甚至还停着几乘青色小轿,仿佛是大家女眷。佛母每次讲道都有无数人听讲,富贵人家也常有,因此这种情形别人司空见惯,倒也是无人惊奇。
此时,一乘和别人几乎一般无二的小轿前,一个年轻俊秀的小厮贴轿子站着,眼睛却一直都看着四周的人群。他脸上看不见什么虔诚,眼神中倒是颇有些嘲弄,东张西望了许久,她方才凑到那轿窗处低声说道:“小姐,那佛母真有那么神奇?”
这时候,一只玉手轻轻将轿窗的帘子揭开了一条缝,里头传来了一声嗟叹:“既然林嫂子说那位佛母曾经医好了她的儿子,兴许真有些神奇之处呢?娘的身子原本就不好,这一路折腾,到了青州府便是病倒了,几个大夫瞧了,开了无数药方都没用。如今别的法子都试过却收效甚微,我也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不管怎么说,我先远远地听那位佛母讲一回道,到时候再作计较好了,若是沽名钓誉之辈,我们立刻就走。”
“可是……”那年轻小厮皱了皱眉想要反驳,最后却在轿中人的眼神下把下头半截话给吞了回去。望了望周围明里暗里的四个护卫,他心下稍安,随即便想到了另外一桩事,面上便露出了几分喜色,“小姐,既然都到这安丘县地界了,那您何不找机会去见见三公子?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以后您就算想出门也不会那么容易。”
“这种话以后你都不要再说了!”
轿中人正是孟敏。她此时随手放下那窗帘,淡淡地说:“他虽然叫我一声四妹妹,不过是瞧着大嫂子的情分,原本就未必有意思,不过是爹爹一心想着要结交英国公家而已。如今爹爹出京,这事再没有人提,你更不必成天唠叨这个。再说了,我此次是为了娘的病出来,他是安丘知县,初来乍到忙活公务还来不及,我何苦去搅扰人家?”
红袖闻言却仍是不服气,脱口而出道:“可是,夫人之前还说……”
“娘总是为着我好,但有些事情不是她想的那么简单。”孟敏秀丽的面庞上露出了一丝怅惘,旋即叹道,“兴许是有缘无份,否则也不会我预备的那份回礼尚未送出,爹爹就忽地遭了革职。皇上既然都让王贵妃传出了那样的话儿,这意思如何自然再清楚也没有了。”
虽不忿自家小姐的这般话,但红袖也只敢在嘴里低声嘟囔道:“皇上要真是不乐意孟家和张家再结一门姻亲,天下那么大,何必把老爷放到山东这地儿来?青州府和安丘县只隔着几百里地,一天之内跑马快就可以打个来回,分明是存着那意思……”
话还没说完,她忽然看到那边有一个熟悉的人影。原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揉着眼睛又盯着看了一会,她终于断定自己绝没有看错。正想对轿子里的孟敏提醒一声儿,她忽地想起刚刚那番话,那满腔的热切念头登时如同冰雪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好别扭地站在了那儿。
别看小姐平素好说话得紧,要是她自说自话,到时候少不得挨一顿训!
尽管人山人海,但边上既然带着一个彭十三,张越穿梭于其中自然毫不费力。看到这种人头攒动的情景,他忍不住想到了四个字——民心可用。怪不得历朝历代建国的时候都是利用民心,随即国本稳固后便是安抚镇压两字并用,务必让民心只关注温饱不关注其他。这一个地方的民心煽动起来都是一件恐怖的事,更何况天下民心?
“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
当他从一群衣衫褴褛的人边上挤过去的时候,耳朵忽地捕捉到了这么一句话。只是须臾间,他就记起自己曾经看到过这么一句,登时上了心,少不得循着那声音看了过去,正好看到了一个隐入人群中的褐衣身影。由于只是惊鸿一瞥,他只来得及看清楚那人身穿灰衣,肩背宽阔身量极高,还有那腰间束着的一根宽皮革带子。
张越都看见了,彭十三耳聪目明,自然不会错过这么一个人物,当下便低声问道:“公子?要不要我去盯着那个人?”
“这儿人那么多,你能找到盯着他?”
“要是没这本事,当初千军万马当中我怎么去追杀敌酋?”
彭十三嘿嘿一笑,遂把张越推了出去,叮嘱了几句,便回身又钻进了人群。张越瞧着他如鱼得水地在人群中穿梭,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更觉得这回带了此人出来乃是最大的胜算。瞅了瞅自己身上的那身蓝布衣裳,他忖度片刻便又往后头退了退。毕竟,他今天只是一个看热闹的看客而已。
眼看时辰将到,仿佛有人暗地里发了一声令似的,紧跟着人群便渐渐安静了下来,竟是一声咳嗽也听不见。空中渐渐有丝竹之声传来,空灵飘渺,隐约可闻无数梵唱,间中仿佛还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饶是张越心有定见,仍不免失神了片刻,待回过神的时候,却见无数百姓都合掌拜了下去,人群中立着的竟只是寥寥数人而已。
张越虽不想在这当口鹤立鸡群,但也不太乐意随大流下拜,瞧见最边上停着不少轿子,更有几个像是富家随从的人仍站着,他遂连忙退后几步,因那身衣着,倒是毫不起眼。眼看东边的人群犹如潮水一般散开,留出了居中一条路,又看到一群白色衣袍的青年男女簇拥着一个女子而来,他连忙极尽目力看去,却只能依稀瞧见那盛装。
“混沌初开,定就十佛掌教。盖先天原始,浑然一团,无声无臭,莫为其名。尔后混沌初开天地始定,乃子会开天,丑会辟地,寅会生人。于是原人落世,栽立人根,斯时榛榛狉狉,人兽不分,不能治世,虽有人宛如无人,不成为世界,至卯会,天降佛子治世。”
尽管那晒谷场极大,然而那女声吟诵的经文依旧无比清晰地随风传到了四处,即使站在最后头的张越也听得清清楚楚,赫然是他曾经辗转弄到手的《应劫经》。直到这一刻,他方才凛然醒悟,这白莲教并非寻常意义上的邪教,几百年辗转相传下来,这其中的教义固然精深,但武力也绝不可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