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你上次去探望那个阵亡总旗的妹妹,然后就……”
“我原本只是为了还人家的情,谁知道一见到她便……总之那种感觉很不一样。”张超此时颇有些语无伦次,顿了一顿方才咬咬牙道,“三弟,我带过去的本是最坏的消息,可她却坚强得紧,没过多久就恢复了过来。她和我见过的那些女子不一样,爽利中带着几分泼辣,却又不是斤斤计较的性子……襄城伯家那位千金兴许是温柔大方,兴许是很好,但我心中已经有了另一个人,哪怕这桩婚事就是成了,她和我也未必相合。”
张越从来没感到自己像现在这么头痛过。看样子自己这大哥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预备娶人家为妻,可问题是,这种问题一个小辈吃了秤砣铁了心又有什么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别说张超父母都在,上头的祖母又岂是好欺的?
“相合不相合你现在说已经晚了。”
憋出这么一句话之后,他只得干脆实话实说道:“门不当户不对,对咱们这样的人家来说这是颠扑不破的至理。你若是在订婚之前早说这事,兴许还有一丝渺茫的希望,可如今却不同。当初金家那桩事情是因为两边一来一回都有过变数,家里不想撕破了脸去告官,眼下却是连婚书都已经下了,而且还是那襄城伯家。你当初遭到退婚就已经成了那个样子,你怎么不想想人家襄城伯家小姐若是遭到退婚,又会是什么光景?”
他说着便站起身来站在张超跟前,居高临下一字一句地说:“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这是两家人的事,襄城伯和大堂伯乃是朝廷同僚,平素交情很好,若是真的闹将起来两边失和,难道你就能过意得去?而且若是因此掀起了更大的风浪,你别说日后战场杀敌,这前程就都不要了。就算你这次真的成了,看中的那位姑娘入了门,你以为她将来能过舒心的日子?”
张超本就是满面阴沉,这会儿更是有些痴痴呆呆的,半晌才迸出了一句话:“她不知道咱家有那样的家世,她只以为我是寻常的富家子……”
“你自己都没对她说自己的家世,足可见你自己都知道这事儿没法成功。”虽然张越心里也在想着棒打鸳鸯很残忍,但他知道,自己此时此刻若是出了馊主意,只怕日后对他们来说更残忍,只好狠狠心把话撕掳得更明白,“大哥,小说话本里头那些个穷书生等到金榜题名就能迎娶富家小姐,但世家子和贫家女却不同。豪门深似海,从来就不是贫家女的善地。”
张超被张越一番话说得失魂落魄心乱如麻。他虽有些莽撞,但并不是一点心思都没有的莽汉,很多事情并不是不想,而是不愿意去想。如今这一条条一桩桩被张越说道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只觉得曾经幻想过的某些路都被堵得死死的,好容易方才迸出了最后一句话。
“三弟,你说,我若是对她说让她再等几年纳她作二房……”
“大哥,恕我直言,若是那样,你对得起你那位死去的袍泽?倘若你不死心,我可以陪你再去见见那一位姑娘。”
此时此刻,张越只得提出了这样一个建议。他并没有见过张超的心上人,但宁为英雄妾,不为庸人妻的女子固然大有人在,焉知就没有宁为贫家妇,不为朱门妾的女人?
然而,当他陪着张超再次来到泗水街,循着低矮的门头找到那座房子时,面对的却是人去楼空的场面。屋子里倒是收拾得整整齐齐,桌椅板凳仿佛还特意擦抹过,但能带走的细软已经一件不剩,甚至连一张字条都没有留下。
张越一手扶着门框,眼睛瞥着坐在那张旧床上怔怔的张超,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张超绝不至于大嘴巴地张扬这段恋情,今儿个既然是头一次对他说,其他人想必都不知道。既然如此,只怕找人去打听住在这儿的那位姑娘为什么忽然搬走也是白搭。
时焉?命焉?

第一百五十六章 我不要盲婚哑嫁

张超的婚事终究如期举行。
彼时王夫人的身孕已经有了五个多月,自是渐渐显怀。长房二房诸人已经都搬进了毗邻武安侯郑府的大宅子,顾氏和三房张倬孙氏三口在纳吉礼后也匆匆赶回。东方氏虽然有冯氏帮衬,又有张晴回门帮忙打点,可她仍是忙了个头脑发昏,自然顾不上张超究竟如何。而张起素来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只以为大哥整天阴沉着脸是担心有了大嫂管束,故而不以为意。
倒是年少的张赳觉得情形不对。他虽然和张超曾经极其不对盘,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少不得对母亲提了提。可冯氏哪里是愿意多事的,连忙嘱咐他不许到外头胡说八道,回过头来却又在心里嗔着自己的女儿多事。
这老大才芝麻大的前程,就娶了一位伯爵千金,以后她给儿子张罗媳妇的时候,岂不是得比伯爵家更高出一头,这才能显出长房的尊贵?
虽然张超的父亲张攸在之前交趾黎利反叛时再立战功,已经升迁为正三品昭武将军,但襄城伯乃是超品的伯爵,若是单单论两家的门第,自然张家还算高攀。然而,若是论英国公和襄城伯的情分,两家乃是通家之好,这联姻自也份属平常。
正因为如此,尽管李芸只是襄城伯的庶妹,但这份嫁妆仍是非同小可,仅家具便有足足六十四抬,诸样绸缎、脂粉、珠宝等等又是六十四抬,此外田庄店铺奴婢更是不少。送妆奁的时候,那绵延一里开外的大队人马引来了众多百姓围观,不少年轻人都在羡慕娶进了豪门千金的张超,却不知准新郎官本人面对这么一桩婚事却是百感交集。
亲迎那一天,张家内外悉数出动,有的负责跟轿去女家,有的接待外边亲戚朋友,有的忙着收礼,至于那堆在库房尚未来得及拆分的妆奁则是没人顾得上。原本坐镇英国公府的顾氏如今坐镇自己家亲自料理家务,三个媳妇齐上阵,十几个管事媳妇忙得脚不沾地,而张越兄弟几个早被打发了出去簇拥喜轿前往襄城伯家接人。
眼看张超如同木头人似的给充作女方亲长的襄城伯和伯夫人叩首行礼,之后迎亲回来的时候也只是强打笑颜,张越不禁为那位过门的大嫂捏了一把汗。等到庞大的送亲队伍将人送回了张府,又有喜娘扶着那位身穿盛装戴着红盖头的新娘下轿,瞧见张超怔怔瞧着新娘子的背影,眼神渐渐柔和了下来,他这才稍稍放下了一点心思。
喜筵自是从一大清早就摆开了,此时迎亲回来就是拜天地。当看到那对新人拜完天地高堂,又深深交拜的时候,他忍不住想起了自己那桩到现在还没敲定的婚事,待想要叹气时又发现场合不对,只得在心里深深叹了一声。
相比张超的盲婚哑嫁,他的运气仿佛还要好上那么一丝儿,至少,他还和人家见过交谈过,那两位姑娘都还是出自知根知底的亲近人家,无论哪一位都合心意,唯一期望的是别忽然冒出一家意料之外的人来。不过瞧着张家三房的地位,应该不至于再有人横插一脚才对。
张越回过神来的时候,张超和新娘已经是入了洞房。这不过是履行揭盖头和安帐饮合卺酒等等仪式,之后新郎官还会出来,因此张越作为男方兄弟,自得到喜棚去招待那些贵宾。
女眷们早就在内院另外开席招待,此时喜棚中全都是男客。由于之前陪张超前去迎亲,回来之后又是拜天地又是其他勾当,他竟是顾不上看喜棚中是否还有什么贵宾。于是,看到上首第一桌已经坐满,除了包括英国公张辅在内的几位有爵位的亲朋长辈之外,赫然还有安阳王朱瞻塙,他面色微微一变,旋即便在张辅的招呼下笑着上前一一问安。
这北京城什么都有,就是没有秘密。因此,各家公侯伯自然不会只将张越当作张家三房一个不起眼的孙子看待,武安侯郑亨笑着说什么少年老成,泰宁侯陈珪则是说雏凤清于老凤声,更有生性豪爽的兴安伯徐亨直接冲着张越点头,放话说日后有人欺负直接找老叔撑腰云云……到了安远侯柳升时,他桌子一拍,声音洪亮得仿佛能把喜棚给掀翻了。
“贤侄尽管放心,有咱们为你撑腰,你这文官保管当得稳稳当当!”
武安侯郑亨昔日便是留守北平,朱瞻塙与其交情甚笃,其他公侯伯他也都熟悉,看他们这副护犊子的模样倒也不纳罕,心中倒明白张辅为张越引荐这些人的用意。只是他今日前来远远不是恭贺送礼这么简单,待张越在喜棚中转了一圈离席之后,他瞅了个空子也退了席。
张越瞧着张超从洞房出来,原本死板着的一张脸似乎有些缓和,甚至还隐约流露出一丝说不出道不明的轻松,他便知道张超事到临头大约认命了。于是,眼看张超进入喜棚应付那些宾客,他就有心退到旁边歇一歇喝一口热茶,谁知这一口水还没吞下肚就听到一声叫唤。
“元节。”
“安阳王,可是席上太闷热了?”
由于知道这安阳王心思百出,比那位衡山王更不好对付,张越极其不想和其多说什么话,于是赶紧打了个哈哈,准备寻个由头蒙混过去。然而,他还没想好该如何溜号,朱瞻塙却点了点头:“这七月底大婚确实是闷热,不过,比起我那儿,你这里算得上冬暖夏凉,英国公果然为你们家选的好地方。对了,元节可知道,今科进士的吏部选官已经结束了?”
这消息张辅都没提过,张越着实没料到朱瞻塙会开门见山直入主题。只这并不是什么惊人之事,因此他便顺势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原来是选官结束了,这么说来,我不日之内就要去赴任了?”
“不但赴任,只怕元节还要多上一桩好亲事。”朱瞻塙此时语气愈发亲切,浑然不避四周那些穿梭上菜的仆役和几个同样离席乘凉的宾客,好整以暇地说,“想必你家里这些时日上门提亲的已经踏破了门槛,要不是我没有适龄的妹妹,说不定也会向父王提个醒……那天小杨学士随口和皇爷爷提了提,皇爷爷似乎上了心,指不定你临走之前就来个御赐姻缘。”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皇帝老子乱点鸳鸯谱,所以,刚刚哪怕听到选官结束都不动声色的张越,这会儿却是着实吓得不轻。孟敏和杜绾好歹他是见过的,模样性情都很好,这若是朱棣一时兴起给他配上一位让人消受不起的,那时候该怎么办?要知道,这明朝的皇帝可不像清朝的皇帝那样变态,平日哪有空插手臣子的婚嫁,这回是吃错药了?他可不想盲婚哑嫁!
就在他头痛的当口,却仿佛朱瞻塙仍是觉着这消息不够分量,他紧跟着又听到了一番话。
“说起来以元节你的能力,一个六部主事本应当是稳稳当当入手,谁知道那杨士奇丝毫不念及旧情,杨荣也跟着撺掇,吏部却是放了你外任。若是在其他地方也就罢了,竟是在青州府所属的安丘县令。
元节,乐安州就在青州府的北面,安丘乃是在青州府东南,两地快马甚至不用半日。你前次和衡山王弟有过冲突,他如今不曾前去就藩,仍留在乐安州,你可得小心。另外,据我所知,这山东白莲教至为猖獗,你这县令不好当啊。”
面对这等“好意”提醒,张越心里冷笑,又假意道谢。谁知道朱瞻塙说完这些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而是笑吟吟地和他又扯起了闲话,滔滔不绝地说起了先前他收留的康家那三号人那案子。也就是听了这些,张越方才知晓,那位前任开封金知府之所以倒了霉,正是因为康家那起案子的关联。不得不说,这天下实在是太小了。
赵王朱高燧坐镇北京城,这外头的事情很多都是朱瞻塙帮忙打理,那幅虚怀若谷礼贤下士的架势一摆出来向来是无往不利,所以他压根没料到张越这会儿完全没有对自己生出某种感激,临到最后又亲切热络地对张越点了点头。
“到了山东那边,我就帮不上你什么忙了。只是青州那儿山东都指挥使司有好几个人昔日受过我一些恩惠,你若是有什么要帮忙的自可报我的名去找他们。我知道英国公总会托人照应你一二,但有些事情不让长辈知道,岂不是更稳妥?对了,你临行前我就不送了,不过到时候我自会让管家给你准备一份厚厚的仪程,看在咱们相交一场份上,你可千万别推辞。”
相交?谁和你相交过了?张越在心中腹谤连连,眼看朱瞻塙终于放过自己回席继续饮宴,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在原地默立片刻,他却看到醉醺醺的张超被人搀扶出来,于是少不得上去扶一把手,又吩咐一个小丫头去准备醒酒汤。
自然,作为老二,张起当仁不让地被踢去陪客。只看他端着酒盏来者不拒的模样,张越就知道爱好杯中之物的老二决计能顶下来。架着张超到了旁边的厢房中,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灌了一碗醒酒汤下去,他便看到那个刚刚还醉醺醺的家伙对着漱盂稀里哗啦就是一阵狂吐。
仿佛把一切郁闷都连同那些胃里的东西都一起给吐干净了,抬起头来的张超没了最初的木偶人模样,总算是有了几分活人的气息。他挥手屏退了几个丫头,摇摇晃晃站起身冲张越苦笑一声,旋即又是一个踉跄。
此时此刻,张越慌忙上前相扶,却听到张超长叹了一声。
“三弟,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人活在世上有那么多身不由己……”

第一百五十七章 大家子的责任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尽管张超张越谁都没能占全这两件事,但他们仍然成为了无数年轻人钦慕的对象。一个娶了襄城伯的妹妹,一个高中进士前途无量,人家一辈子都未必能企及的事情,兄弟俩却一人一桩享用了去,试问谁不在心里嘀咕着,希望那主角变成自个儿?
然而,张超的洞房花烛夜中,张超自己固然处于一种恍惚失神的状态中,张越也是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好,脑海中闪过了那时候金夙异常决绝的面孔和口吻,闪过了张超那时候面对空房时怅惘的表情,甚至不期然闪过了孟敏的一颦一笑,杜绾的巧笑嫣然。
次日一大清早,众人都早早地来到了顾氏的上房。按照规矩,新媳妇过门之后便是拜见诸位长辈,这本就是该当的礼儿。东方氏乃是再乖觉不过的人,生怕儿子媳妇有什么缘故起不来,早就让心腹丫头玲珑带着几个婆子守在了门口。此时等在上房之中,想到刚刚玲珑提过那一对小夫妻正在梳洗,她不由得浮想联翩。
盼星星盼月亮,这婚事一波三折,总算是盼到大儿子娶了媳妇。眼下她最大的企盼就是新媳妇早日给自己生一个孙子,到那时候就真正圆满了。不过,李芸毕竟是伯爵家出来的,虽说是庶出,第一眼看上去性情也好,但焉知这不是假象?倘若新媳妇骨子里是悍妒跋扈的品格,这娶媳妇只怕会变成娶麻烦……
顶着黑眼圈的张越站在母亲后头,竭力按捺着打呵欠的冲动。就当他感到上下眼皮子直打架的时候,外头终于传来了丫头的通报声。
“大少爷和大少奶奶来了!”
张越抬起了头,就只见外头一个丫头高高打起了帘子,随即就是张超与一个年纪不过十四五的女子跨进了门槛,料想便是大嫂李芸了。
李芸面上犹带着几分新妇的红晕,她头戴金丝八宝髻,额前勒着南海明珠镶就的箍儿,一边发上插着几支珠钗和掠子,身上穿着大红洒线绣百子图对襟衫子,底下亦是一条大红缕金绉纱长裙,腰中系着缀有玫瑰色宫绦的白玉佩儿,胸前的五彩缨络项圈熠熠生辉,形容虽奢华,但被那腼腆羞涩的模样一衬,却又丝毫不显过分。
顾氏和冯氏三人昔日也都是从媳妇熬过来的,见她随着张超恭恭敬敬地下拜,说话声不高不低,敬茶恭谨温文,答话丝毫不失礼节,却没有寻常新妇那种战战兢兢的意味,不禁全都在心里庆幸这回张超娶着了一个好媳妇。
孙氏更是在心里盘算起了张越的婚事。张晴先前说过孟家被贬,那桩事儿只怕没法能成,既然如此便该是杜家了。虽说媳妇门第高贵在外头听着名头好听,如今这侄儿媳妇瞧着也不像是河东狮吼的性子,可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还是娶一个的媳妇来得稳妥。
东方氏面上也尽是喜色。此时媳妇一打扮起来,比当初那家常模样更耐看,但容貌只是一桩,最最难得的是性情仿佛确实很平和,而且也不是一味绵软。此时此刻,她自是对促成这桩姻缘的王夫人和张晴感激不尽。
等到李芸给长辈们全都敬了茶,之后便是轮到了三个小叔子。三兄弟虽然各有各的思量,但在这种事情上却不敢开玩笑,双手捧茶之后都是郑重其事地回礼。一旁的张超始终不吭声,只在李芸回身脚下稍有些踉跄的时候搀扶了一把。这样的小错处自然无人在意,顾氏瞧着小两口的恩爱,反而是莞尔一笑。
李芸虽算不上长房长媳,但毕竟是头一个进门的媳妇,顾氏自然不会小气吝啬,敬茶之后便朝灵犀使了个眼色。等灵犀捧上了一个小巧玲珑的雕漆匣子,顾氏便拔下头上的金簪挑开了盖子,从中拿出了一对翡翠手镯。只看那一汪清澈纯净的绿色,冯氏三人便都是轻轻吸了一口气,同时想到自己进门那会儿的见面礼还不如今次厚重,心底少不得有些嘀咕。
“你以后便是三个兄弟的大嫂,这家里头虽有你婆婆和伯母婶娘,但这么一大家子事情多,你该学的也不妨学起来,以后总要给她们搭上一把手的。”顾氏浑然不顾三个媳妇听到这些话时的表情,又笑呵呵地说,“想来你在伯爵府也学过这些,自然容易上手。你两个小姑子一个闷葫芦似的寡言少语,一个还小,以后你这个大嫂也多看顾她们一些。”
见李芸点头答应,她又转向张超,口气却带上了几分严厉:“超哥儿,你既然是娶了媳妇的人,以后做事情更得好好思量,不要凡事都由着自己的性子。哪怕你不记着我这个老婆子,也得想想你爹娘和弟弟,想想你媳妇!既然是大家子,生来便是养尊处优,便得记着责任这两个字,别自以为是自作主张!有些事情做错了还能补救,有些事情却是一步都错不得!”
这新婚的头一日顾氏便教训了这样的话,不但东方氏听着一惊,屋子里其他人也是摸不着头脑。张越却是知道内情的,心里隐隐约约猜到了一些,不禁暗惊。看到张超那一瞬间变得颇有些惨白的脸色,他便知道,先前那桩事情只怕和祖母有些干系。
张超在呆了许久之后,面色亦是渐渐有了一丝血色。他屈膝跪下,认认真真地对顾氏磕了三个头:“祖母的教诲孙儿记下了,以后绝不会再犯。”
“明白就好。先前家里遭了那么多事,你这个大哥和弟弟们都是一条心,又知道用心上进,知道战场杀敌立功,没道理在这种事情上想不开。”
顾氏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继而便招手示意张超起身。待到他又上前来,她便从那匣子中又取了几样物事,不由分说地塞在了张超手中:“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自然需得有担当。你爹不在,你是你娘的天,也是你媳妇的天。至于你二弟,须知长兄为父,长嫂如母,日后当怎么做不用我说。你如今乃是新婚,这就是我送你的贺礼了。”
张超低头瞅了一眼手中那几张薄薄的纸,看清了那是什么,脸上一下子涨得通红。许久,他方才憋出了一句话:“孙儿定不辜负祖母的期望。”
东方氏见李芸面露诧异,自己也不知道老太太这敲打提醒究竟是冲着什么事儿,心里就有些不高兴。可当她看到张超跪下说了那么一些话,又有些不安。及至顾氏给了张超什么,她倒是格外留心。等张超退回来,她悄悄不动声色地瞥了他手上一眼,登时大喜。
要知道,此次张超办婚事,公中虽然拿出了五千两银子,但因着对方是伯爵府,连彩礼带其他都是不好马虎的,她自己也贴出来不少,心里早就有些不乐意了。如今有了张超手中那几张薄薄的纸,虽看不清是多少产业,但老太太出手又岂会是少的?儿子有了这些,日后也不至于被媳妇的丰厚嫁妆比下去。
张越此时看着那只雕花妆盒,忍不住想起了自己上次得到的那个大田庄,不禁暗叹祖母行事确实公道。在和父亲提过之后,他早将此物交给了母亲保管。毕竟,田庄虽然值钱,却是不动产不可轻易发卖,他又无人经营,自然还是有父母代管更为稳妥。
“老太太,英国公府的钟姨娘来了!”
听到外头这个声音,顾氏便笑着说快请,其余人也是心里有数。在英国公府住了那么些时日,人人都知道惜玉如今算是半个当家主妇,昨日喜筵上张辅虽也过来送了贺礼,但今日这一大清早惜玉巴巴地赶来,多半是为了替王夫人给新妇送贺礼。
果然,一身桃红的惜玉一进来先是团团见礼,随后便有两个丫头捧上了一个罩漆匣子和一对汝窑青瓷花瓶,却是王夫人送给新妇的礼物,和之前的贺仪又有不同。顾氏笑着让李芸收了,又让惜玉坐,惜玉却百般推辞,最后仍是紧挨着顾氏站了,眼睛又在张越脸上一瞟。
“今儿个老爷和夫人让我过来,原是还有另外一件事。吏部之前在新科进士之中选官,如今总算是告一段落,老爷一大早去上朝之前得了讯息,说是越哥儿放了山东安丘令,所以特意让我禀告一声。老爷说,山东虽说比不得江南富庶,却向来是北边极其要紧的地方,再说越哥儿的先生杜大人正在那儿当布政使,却也正好有个照应。都指挥使司那边老爷已经打了招呼,能通融的以后必定都会给个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