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强人所难

红楼梦中贾府尚能迎来元春省亲,可在这现实的大明,即使张贵妃亡父追赠荣国公,兄长贵为英国公,满门皆是显贵,但踏进那宫廷之后却从来没能出来一步,平素最多见见嫂子,纵使兄弟侄儿也不过逢年过节难得见上一面罢了。因此,到南京只有大半年的张越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堂姑姑,此时乍听那死讯,与其说是悲痛,不如说是茫然。
荣善却不同,好容易止住悲声,他这才说道:“大小姐最是贤淑,当初皇上登基后追封老王爷荣国公,她便入宫为妃,如今已经十几年了。老爷从信安伯、新城侯到英国公,这期间大小姐从未为老爷的官爵说过话,在宫中也从不以傲气示人。若不是因为当初老王爷战死沙场,小姐也不会伤心过度熬坏了身子,如今何至于这么年纪轻轻就去了!”
“这消息报了皇上么?”眼看荣善回过了神,张越却不得不考虑现实问题,“大堂伯如今重病初愈,身子还在虚弱的时候,这消息是否要继续瞒着?论理,娘娘和大堂伯乃是嫡亲兄妹,大堂伯得服大功九月,就是国礼也不可轻废,这府中上下如今该怎么办?”
刚刚荣善一时忍不住大放悲声,却是因为骤闻噩耗,再想到张辅如今情形还说不准,如今听张越这么一说,他愣了一愣便知道这事情只怕还要请示宫中。当下,他便站起身来,用袖子使劲擦了一下脸,硬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小的刚刚方寸大乱,还是越少爷提醒的是。这夫人既然派了快马往这里报讯,只怕南京往这边宫中报讯的信使也该到了。这北京城除了老爷,张家的人就只剩下了少爷一个,少爷不妨预备预备,这回极有可能是要宣您去西宫觐见的。”
毕竟在家里当了多年的外管家,一料到有这可能,荣善自然再也顾不上哀痛,立刻奔前走后地准备粗熟布,张越也连忙回房。张贵妃乃是他的堂姑姑,按照礼法他并不需服丧,只是如今北京城除了英国公张辅就只有他这么一个张家人,应召的时候若还是一身簇新华服,别说皇帝看不顺眼,就是他自己心里也过不去。
秋痕和琥珀也没料到忽然会迎来这样的噩耗。虽说从来没见过宫中那位张贵妃,可一想到她不过三十出头便香消玉殒,同为女人自是更有些惋惜。待听得张越说宫中可能会传召,两人忙翻箱倒柜找衣服,却不想此次来得匆忙,大多数衣裳都还留在南京,好容易方才翻找出一件顶不起眼的布衫,虽略觉寒酸,却也顾不得了。
这边才刚刚找到合适的衣服,外头就传来了一阵吵吵嚷嚷的说话声。不一会儿,秋痕前几日挑上来帮手的一个小丫头便掀帘进来,规规矩矩地屈膝行礼后便报道:“启禀越少爷和两位姐姐,宫中来了一位张公公,说是皇上宣越少爷至西宫景福宫觐见。”
没想到来人居然这么快,张越自是火速换了衣裳,紧赶着来到了大厅。那前来宣召的太监却不是他之前见过的任何一人,除却没有胡须,人长得仪表堂堂,若不细看决不知道那是阉人,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早知道这永乐朝有七下西洋的郑和,张越对太监也没什么排斥,此时见此人赫然一副官员派头,他心中纳罕,几句话之后更感到面前这位谈吐风雅绝非常人。只此时不是一探究竟的时候,他很快便跟着人家出门,见那张公公径直上马,一干随从早就是个个端坐在马背上,一幅毫不拖泥带水的利落派头,他连忙也翻身跃上了马背。
西宫本在元大都皇宫西苑,从清水胡同过去却是不远,只疾驰了一刻钟工夫,众人便停在了承天门前。经过严密盘查,张越一一通过了承天门、午门、西角门,又跟着那张公公从夹道走了许久,这才来到了景福宫前。
“我进去通报,张公子在此稍待。”
在殿前台阶下等候时,张越虽不好左顾右盼,却也用眼角余光细细打量了一下四周。这景福宫和其他宫殿一样宏伟壮丽,四周立柱上尽可见盘旋的金龙,汉白玉台阶一级级整整齐齐,旁边的辅道栏杆上也雕着各式珍禽。重檐之下站着一个个犹如桩子一般的锦衣军士,正是赫赫有名的“大汉将军”。这些人虽也隶属锦衣卫,却别属一营,专事侍卫通传之职。
之前两次面圣都是皇帝微服,要说真正入宫觐见这还是第一次,因此张越这才想起张贵妃毕竟不是皇后,和皇帝并非敌体,在朱棣心中,极有可能还是英国公张辅更重要。此次张贵妃薨逝,英国公张辅却还病着,当今天子是否会让他把这消息瞒着张辅?
“咦,你不是张越么?”
听到背后传来的一个女子声音,张越顿时大愕,却没想到自己能在这皇宫之中遇上熟人。只此时四周都是虎视眈眈的大汉将军,他转身去瞧不方便。须臾间,一个身穿银红软罗纱衫的少女却绕到了他的跟前,正笑吟吟地看他,竟赫然是陈留郡主。
“怪不得我看这背影熟悉得很,想不到你竟是入宫来了!”陈留郡主说着忽然瞥了一眼张越那身衣服,不禁蹙紧了眉头,旋即追问道,“我听说英国公病势已经颇有缓解,既是你入宫来,难道又有什么反复不成?”
张越虽然早知道陈留郡主如今在北京,却不想会那么巧再次撞上,此时见她面露关切,他忙低声道:“劳郡主挂心,英国公病情大有好转,今次是……今次是刚刚接到消息,张娘娘薨了……”
“张贵妃薨了?”陈留郡主乍听得这消息,俏脸顿时一僵,脸上渐渐流露出几分哀伤,“张贵妃为人素来温柔和气,却不想这般红颜薄命……这么说来,此次是皇伯父召见你。”见张越点头,她又仰头望了一眼那景福宫,旋即若有所思地问道,“你在这里等多久了?”
“大约一刻钟工夫。”
“怎么会这么久?难道皇伯父正在见人或是处理政务?”陈留郡主正奇怪,忽然又扫了一眼张越,微微颔首道,“皇伯父虽然赐了你举人功名,但若是按照这面圣前的规矩,你需得在殿前跪候宣召,这若是跪上一刻钟就不好捱了。这条规矩虽然并非时时刻刻都须遵守,却还得看那个带你进来的人,看来今儿个那太监对你倒是不错……”
“皇上有旨,宣张越觐见!”
乍听得那一个声若洪钟的声音,陈留郡主便打住了话头,向上一扫看见台阶顶上的一个人影,倒是大吃一惊:“你可真是好运气,那可不是寻常宫中宦官,那是刚刚打西洋回来的御用监太监张谦,郑和之下就得属他了!”
张越听了陈留郡主前头那跪候的话,原还在心想那张公公倒是优待他,这会儿听说人家是从西洋回来,品级仅次于郑和的张谦,他方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张谦看起来与前几次来家中宣赐物品的太监宦官不同,这能够使西洋的自然是眼界宽阔,远非寻常宦官能比。
此时他无暇再和陈留郡主攀谈,出言谢过就整整衣冠拾级而上,很快便看到了在那里等候的张谦。他还不及说话,对方便对他轻轻点了点头:“皇上乍得悲讯心烦意乱,你且小心些。不过有杜学士在身边,你只需小心应答定然可保无虞。”
情知对方好意提醒,张越心中自是感激,谢过之后就进入大殿。此时虽是白天,但这深阔的大殿中却点着不少灯烛,饶是如此仍有些昏暗。殿内深处的宝座上依稀能看到一个身穿龙袍的人,旁边御案旁的下首也侍立着一人,虽隔着还远,但他一眼便认出那确实是杜桢。
张越依礼拜叩,没等多久,上头就传来了一个淡淡的声音:“平身吧。”
御座上的朱棣此时面色阴沉,心情极其不好。他的后宫内宠众多,可最敬重的却是结发妻子徐皇后,自徐皇后早逝后便虚位正宫。之后最宠爱的权贤妃早早撒手人寰,权摄六宫事的就是张贵妃和王贵妃,前者是张玉的女儿张辅的妹妹,不但恭谨而且公允,深得他心,想不到如今居然也是年纪轻轻就薨逝了,而且还偏偏是张辅重病的当口。
瞥了一眼张越,瞧见他身上那袭布衣,朱棣面色稍霁,旋即便吩咐道:“英国公如今尚在病中,此事本该瞒着他为好,不过礼法他当服大功九月,朕即使体恤功臣,这却不可偏废,你好好设法婉转告知他。不过,若是因此让他的病有什么不好,朕唯你是问!”
这话自然毫无道理。要把张贵妃薨逝的事情告知张辅,同时又不能让他的病情有反复,这不是为难人么?奈何这是皇帝的旨意,张越心中虽觉得强人所难,却只得应承了下来。但紧跟着,他却听到了一个不错的好消息。
“皇上,张越毕竟年轻,如今他身边没一个有经验的人扶持,这丧服礼法若是稍有差池,只怕言官处便会有些不妥。御用监太监张谦精通礼法,不若由他前往英国公别府照应一二,一来彰显皇上爱重之心,二来则是让一应布置更加周全。”
朱棣略一沉吟便答应了杜桢这提议,旋即招来张谦将此事交待了下去,又少不得告诫了张越一番。待到两人退下,他方才站起身来,忽然没头没脑地对身旁的杜桢问道:“宜山,朕这回虽是强人所难,但朕着实不想大明再失一良将!”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天意

明制,宫中宦官分十二监四司八局,所谓二十四衙门,太监之称实际上指的是各监司局的头头脑脑。中明晚明鼎盛一时的司礼监如今虽是十二监之首,但永乐皇帝朱棣精力旺盛,内阁不过是备咨议赞襄之用,太监更不得干涉政务,所以其时只有司礼监太监,并没有什么掌印太监秉笔太监之分,哪怕是郑和张谦这样煊赫的太监,在百官面前也素来恭谨。
张谦下西洋虽然不如郑和那般声势浩大,也不如郑和走得远,但永乐六年、永乐九年、永乐十年下浡泥,此次回国又带来了苏禄东王、西王、峒王朝觐,见识谈吐自然非比寻常,行事更讲究雷厉风行。跟张越回到英国公别府,他马不停蹄地指挥下人们出去采买各色用具,又指点张越服丧期的种种要务,最后到张辅住处前,他却止住了脚步。
“我是皇上藩邸旧人,后来有一次触怒皇上,该当杖刑。张娘娘为人和善宽厚,那时便以我有功为由从旁劝解,这才消了皇上雷霆之怒,因着我是同姓的缘故又颇多照顾。谁想我如今再使西洋归来,还不及见上娘娘一面,娘娘便已经英年仙逝。”
张越没料到还有这样一段隐情,见张谦站在那儿慨然长叹,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他站在那儿正犯踌躇的时候,却看见太医史权出了耳房,脸色沉重地朝这边走来。
“张娘娘真的薨了?”史权本就是不苟言笑的精瘦人,此时看到张越点头,他那脸色顿时更黑了。沉默了半晌,他方才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英国公病势稍好,也不知道能否经得起这打击。罢了,我陪着三公子一同进去,见机行事就是。张公公你……”
“史太医和张公子一同进去就是,我乃是奉皇上之命协理英国公别府家务,就不进去见英国公了。”张谦说了这么一句之后,顿了一顿又说道,“不过若有什么事,我自与你们一同承担。”
这世上有福共享的人多,有难同当的人少,张越起初听张谦说留在外头倒没多想什么,但人家加上这么一句话,那就异常难得了。即使是一心沉迷医术不管其他事的史权也流露出几分敬意。此时张越知道说什么感谢的话都是空的,冲张谦点点头就转身进了屋子。
由于之前老是躺着,张辅此时倒是醒得炯炯的。一个丫头正坐在床头,刚刚伺候他喝完了燕窝粥,见着有人进来,她慌忙起身裣衽施礼,见张越轻轻摆了摆手,她便手脚利索地收拾了东西出了屋子。而张辅看到张越后头还跟着太医史权,不禁笑了起来。
“我这点病不碍事,你不用每次来探视都拖着史太医在后头。”言罢他的目光就落在了张越身后的史权身上,又叹道,“此次我这一病,劳动太医院上下奔忙,这实在是太过了。尤其是史太医更是几乎住在了我这儿,我心里颇为过意不去。”
“英国公国之栋梁,我尽心也是应当的。”
史权的医术在太医院数一数二,虽不会逢迎,但朱棣却很是器重他的医术,往日给王公大臣诊病的次数也很不少,倒是张辅一向身子骨硬朗,这回还是头一次。他平日见惯了那些倨傲的王公贵族,张辅如此说话,他纳罕之外更颇为钦服,此时笑答了一句之后又说道:“不是我夸口,若是好好调养,到了明年开春的时候,英国公上马开弓又是一把好手!”
“好好好,那我就承史太医吉言了!”
觑着张辅心情极好,张越几次想要开口,可这话每每到了嗓子眼却又咽了下去。这时候他忍不住在心里埋怨起了那位永乐皇帝——别的坏消息可以拐弯抹角设法弄点手段,可这种噩耗岂是能够插科打诨胡说八道的,还不是得直截了当!可问题是长痛不如短痛固然是至理名言,用在如今病情刚有些起色的张辅身上是否有效?
张辅虽在和史权说话,目光却也不经意地瞥着张越,瞧见他犹豫不决,脸色很不好看,不觉止住了话头。良久,他方才淡淡地问道:“怎么,越哥儿可是有事要和我说?”
“大堂伯,确实是有一件事……而且是坏消息。”张越没想到张辅病中还感觉那样敏锐,当此之际只得深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道,“南京捎来信说,说是……说是大姑姑薨了。”
那一瞬间,张越的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张辅,生怕他听闻噩耗而栽倒下来。旁边的史权手中早就扣着几根金针,预备一个不好就上前急救,脑袋里更是想着那几个丫头是否听从吩咐预备好了那些汤药。然而,两人正在担忧的时候,张辅却只是深深叹了一口气,并没有如他们预料那样支撑不住。
“她的病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早就预备着这一日,谁知道竟是在眼下这个时候。”
话虽这么说,张辅的脸上却露出了毫不掩饰的黯然,头更是转向了帐子里头。名将最要紧的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但那是在战场上,在决定军策的大帐中,却不是在家里。父亲张玉战死的时候,从来没掉过眼泪的他平生第一次失声痛哭。但之后他却无暇安抚弟妹,孝服未除便随朱棣上阵,因为那时候若朱棣输了,张家便是族诛之祸。
其后妹妹入宫为妃,他南征北战,难免朝中有人攻击,两个弟弟不晓事,身为帝妃的妹妹身体一向就不好,却得承受最大的压力,竟是一生无法生育,膝下无人承欢。她为了他和张家苦苦捱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捱不过去了。
对着那青幔帐,他忍不住低声喃喃自语道:“惠妹,是大哥对不住你……”
张越看着张辅的后背微微起伏颤抖的模样,忍不住想起了正在开封的母亲和妹妹。他一直觉得张辅睿智沉稳低调,一向都是镇定自若,然而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铁打的汉子亦有伤情时,张辅果然亦不例外。他此时不敢相劝,便朝史权打了个眼色。
史权身为太医,看惯了生死,此时倒没有张越那么多感触,他上前一步微微弯腰,一只手轻轻搭在了张辅的右手腕上,凝神诊断了片刻便低声道:“英国公,死者已矣,生者犹存,还请节哀顺变。你的病如今正有转机,若是因哀思再有变化,不但家人,就是皇上也放心不下。如今腕脉已呈沉滞之象,用药之后还是先休息一会吧。”
张辅这才回过神来,见床前的张越满面焦虑,史权面色郑重,他便微微点了点头。及至外间有丫头送来了药,他二话不说喝完之后便躺下了,不多时就沉沉睡去。
看到这一幕,张越着实瞪大了眼睛,最后竟是被史权拖出去的。来到廊下,看见张谦犹在,他使劲吞了一口唾沫便对史权问道:“大堂伯如今究竟怎么样?怎么一碗药下去他就睡着了?这究竟是真的睡着还是……”
“英国公仿佛是早有准备,脉象虽有沉滞,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史权见张越愈来愈激动,只好打断了他,又解释道,“那碗药中我加入了宁心安神的成分,能够让英国公好好睡上一觉。你放心,这些药对英国公的病有利无害,此时与其让他想太多,还不如让他好好睡一觉。至于其他的我们就是再多考虑也没用,英国公自然该知道其中利害。”
台阶下站着的张谦也听得连连点头,上前问过英国公并无太大的激烈反应,他长长嘘了一口气,拱了拱手便出去安排一应事宜。他这么一走,史权自然也是回到耳房去忙着记录他的医案,另外还要掂量怎么改药方。于是,那廊下空荡荡地就只余下了张越一人。
“还好,这回大概不会被唯我是问了……”
张贵妃既是贵妃,薨逝自有礼部题奏。朱棣令仿太祖成穆孙贵妃礼制治丧,病中的英国公张辅虽一力上表辞谢,他却坚持不允,又赐张辅珍贵药材和金银绸缎无数。念及张辅带病服丧,他少不得命太医史权每日奏报医案。最后,还是御史台的几个御史实在看不下这赫赫恩宠,上了折子劝谏,杨荣等人又不得不站出来婉转陈词,朱棣这才算是罢手。
秋去冬来,过了腊月之后,张辅的病情一日比一日好了起来,到年关时分竟是已经能下地走动,一家人自是喜不自胜。由于王夫人和张輗张軏兄弟一样都得服丧,因此也只有书信捎来北京,人却一时半会过不来。于是,这诺大的大宅门依旧只有张越一个张家人操持内外。亏得他打熬得好筋骨,张谦也多留了几日,这一番下来总算是几乎没出差错。
然而,眼看张辅病情好转,他心中的另一抹担心却犹未散去——梁潜至今仍然关在锦衣卫诏狱之中,而之前袁方承诺给他的说法则是到现在仍然没有踪影,他依旧不知道是谁在背后出首告他,即便是某次抽空拜访杜桢也是无果。
事实证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张辅固然是挺过了这关,但他自己的事情却是无果。杜桢并不是神仙,料不准所有事,自然不知道谁会是背后的告密者。
纷纷扬扬的大雪中,新的一年即将拉开帷幕。

第四卷 青云路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然而,在张越的青云路上,愿意借力的人太多,这却成了一个不小的难题。面对一个暴躁多疑喜怒无常的天子,他该握住哪一根主动伸出来的橄榄枝?

第一百二十七章 家族利益,个人所得

都说正月里来是新春,过了正旦佳节,这北京城中依旧时不时能听见鞭炮的声响,那过年的喜庆气氛犹在,但朝廷中却是另一番压抑的景象。就在这新年的时候,先是交趾黎利不依不饶地再次造反,然后就是倭寇骚扰沿海一带,竟是攻陷了松门卫。于是,原就脾性不好的朱棣在朝会上大发雷霆,紧跟着拂袖而去,结果一大堆文武大臣回去之后都是闹胃疼。
仍在养病的英国公张辅如今任事不管,没有直面天子的雷霆之怒,这倒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他从前征战在外,除夕夜不能和家人团圆也是常有的事,所以如今能写字了,偶尔也给南京的家中捎上几封家书。眼下他正在服丧期间,闭门不纳外客,耳边倒是清静了。
“恭喜英国公,这病终于是好的差不多了!”
史权原就是随同北巡的太医,之前差不多成了英国公张辅的大夫,这回诊过脉总算是常常舒了一口气,脸上亦是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我总算是不辱使命,可以向皇上回报了。此后便请英国公自行用药膳天天调养,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保准就可以纵马踏青!”
“想不到史太医也会开这种玩笑!”身着布衰裳的张辅哑然失笑,又瞥了张越一眼,“倒是越哥儿可以松口气,对了,你如今既然有举人功名,可预备去考今年的会试?”
张越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最终露出了苦笑。八股文是应试的敲门砖,这不但需要钻研破题的技巧,而且还需要熟读四书五经中的每一句话,朱子校注的那些书更是必备必读。如今他几个月都是前前后后地忙活,哪怕四书五经还倒背如流,这去考试的结果只怕难说。按照杜桢当初那番话来说,考前他至少得做上百八十篇文章,这会试也不过是三成把握。
史权想到明日便可以回太医院好好看自己的医书,不必再准备随时应付皇帝的问询,也觉得浑身轻松,一听到张辅这话便笑道:“三公子如今还年轻,虽然这些天耽误了少许时间,倒是未必考不中。今科会试既然已经改了在北京举行,人家都是眼巴巴赶来,路上舟马劳顿,这天又冷,三公子却正好在北京以逸待劳,这把握原就比别人大。就算考不中,以后好好读书打底子,也不在乎晚这三年。”
张辅大病初愈,如今颇有些劫后余生之感,看张越的眼神更带着几分柔和。有句话叫做别人家的儿子怎么看怎么好,这对于膝下荒凉的他来说感受更深刻,当下便冲张越说道:“越哥儿,还不赶紧谢过史太医关心?这话在理,你如今既然是举人,切勿急躁了。”
眼看最初冷漠的太医史权如今也成了这般熟络的光景,张越忍不住好笑,但还是依张辅所说谢过了对方。等出了张辅住处,他陪史权回房收拾了一切用具医案等等,又亲自将这位妙手太医送出了门。及至史权登车,他又深深一躬道了谢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