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必去上课的张越却更加不得闲。这回纠缠他的不是别人,却是大哥张超。起初对那婚事一千个不甘心不情愿的某人这会儿唉声叹气的事情却令人匪夷所思,因为张超竟然说,他那位母亲对已经定下的亲事后悔了。
“先头娘满心围着人家转,这会儿瞅着爹爹可能又要高升去什么都督府,她就嫌弃金家是暴发户,人家的女儿不大方不得体,先头也不知道是谁把她们夸到了天上。三弟,你说世上哪里有这样的道理?若是看不上人家,当初何必让人去提亲对庚帖,这不是毁了人家的名声么?”
这事情张越虽然没听到什么风声,可张超此时说得这般义愤填膺,多半不是胡说八道,他便渐渐有些信了。虽说当初的事情早就过去了,但他对于二伯母东方氏总有那么几分芥蒂,这会儿得知她又要做这种缺德事,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这婚事二伯父知道么?”
“爹回来这些天走亲访友忙得很,就是祖母也一时半会忘记了这事,娘更是压根没提……啊,你说得没错,我就应该去和爹说,只要爹知道了,难道还会任由娘胡来?”
瞧见喜形于色的张超一溜烟跑了,张越摇了摇头,忽然想到当初正是这家伙眼巴巴地跑来求自己,说是希望娶那对双胞胎中的妹妹,事情不成还曾经很是沮丧,这会儿偏又变成了信守承诺的谦谦君子。满心古怪的他回去之后对父母一说,却引来了好一阵感慨。
“超哥儿虽说为人鲁莽粗疏,这心地倒是实诚。若是被退了亲,人家好端端的姑娘家可怎么做人?二嫂这也太过分了!”
“兴许只是他听岔了?”张倬嘟囔了一句,可一想到东方氏的性格,他最终还是信了八成,当下便叹了一口气,“二嫂这心思太多太活,这婚事怎能得陇望蜀?二哥就算要升官,那也是还没定下来的事情,她以为人家开封金知府是软柿子不成?”
挺着个大肚子的孙氏瞅见张越坐在一边沉默不语,索性敲打道:“越儿,你已经给超哥儿支了招,接下来的事情就别管了。婚事的事情你二伯母一个人说了不算,她想撕破脸,老太太还不依呢,再说你大伯母总不至于眼睁睁看着她毁诺。”
东方氏一向心思活络,如今确实是她看着那原本不遗余力促成的婚事不顺眼。这知府连一方封疆大吏还算不上,若是丈夫高升到了京城,新媳妇跟着她这一家过去那就更不起眼。再说,娶了冯氏庶出妹妹的女儿,以后在张家更不得抬不起头?
于是,眼看张家渐渐有些怠慢,冯兰不禁着了急,三番四次登门拜访,骨牌抹了一次又一次,可愣是没等到一个准信。就在她急得心火上升,嘴边上都生出一撩水泡的时候,张家二老爷张攸却登门拜访了金家,亲口认准了这桩亲事。
这一次意料之外的拜访喜煞了冯兰,气煞了东方氏。
东方氏原是一心一意瞒着丈夫,想着只要跟着丈夫去了京城,以后自有办法找借口退了亲事,谁知道丈夫竟是不声不响跑到了金家去。她几乎把所有丫头媳妇都找来盘问了一通,最终却查出是自己的儿子走漏了风声,一时气了个倒仰。但事已至此,她除了把张超叫来训斥一顿,竟是无可挽回。
这虽是二房的勾当,但有道是大宅门中是非多,即便三房知道内情的一家三口都不是多嘴多舌的,可事情还是传了开来。老太太顾氏得知之后,当即把东方氏叫了来单独教训了一通,事后却对灵犀感慨,道是东方氏精明有余远见不足,若不是次子张攸守信义,事情还不知道如何收场。
灵犀是个守口如瓶的人,这话吞进肚子里自是谁也不知道。不过,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东方氏因着此事再没了揽权的心,一连几天称病在家任事不管。以往最喜欢和东方氏争权的冯氏一心惦记着从两个小妾那里把丈夫的心抓回来,又想到不多日就要跟着回京城,哪里还有什么心思管家。而腆着大肚子的孙氏就更不用说了,纵使有心也是无力。
到最后,顾氏只好打发灵犀暂时管几日,一大家子才总算是消停了下来。然而,要想赶在张信张攸两人赴京之前操办张超的婚事,这日子却是怎么数都不够了。
东方氏原本就对婚事有些意兴阑珊,一想到儿子大婚的日子丈夫居然还不能在场,她更是不满,最后只好涎着脸求了冯氏。冯氏想着嫁的是自己的外甥女,也就半推半就从旁帮腔。两妯娌磨着婆母顾氏往京城写信,让英国公张辅设法谋一段假日的宽限。
“女人家不懂事,英国公也是四征交趾之后刚刚回朝,居然让他为了这点子小事费心。我那口子原本就是见识短,大嫂怎得也不劝劝她!”张攸得知事情之后,跑到三房大倒苦水时说的第一句就是这个。
“母亲怎么会听她们俩如此挑唆?若是让皇上知道,定会以为我和二弟恃张家荣宠公私不分!你大嫂耳根子软也就罢了,二弟妹怎么会如此糊涂!”这是张信在某次“闲逛”来到三房西院时的又一番感慨。
父亲张倬常常不在,隔天就会呆在家里一日的张越不得不面对两位伯父的轮番来访,而且还会常常被拉到正房应付各式各样的宾客。于是,他的笑脸愈发无懈可击,但心底的火气却越来越大——早知道如此,他还不如天天在府学面对那些老学究!
就在张家上下一面等着京城回文,一面心急火燎筹办婚事的时候,一拨不请自来的客人却造访了张家大宅。
第四十六章 天塌了
自从四年前头一次见识了大明头号特务机关锦衣卫的风采之后,这是张越第二次近距离接触锦衣卫。领头的那个仍然是当初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沐宁,唯一的区别是,当初的百户如今变成了锦衣卫河南卫所千户,但身上依旧是那件亮地纱大红缎绣过肩麒麟服。四年的时光并没有在这位锦衣卫头子身上留下痕迹,就连那双阴鹜的眸子也和当初一模一样。
这一日若不是张信张攸张倬恰好都不在家,张超被东方氏拎去试那些刚刚裁制好的衣裳,张起对接待宾客之类的外务一向不感兴趣,张赳又还小,这出面接待的事情原本也用不着张越。然而此时,面对饶有兴致打量着自己的沐宁,他总觉得眼皮一跳一跳,心里很有些不安。
若只是寻常拜访,为什么要屏退伺候茶水的丫头?
“三公子昔日还是童子的时候便比别人有心,此后十三岁进学,十四岁就在岁考中轻轻松松取了一等,果真是少年俊杰。”
张越可不相信堂堂锦衣卫千户登门是为了称赞自己,心里打鼓的同时慌忙含笑谦逊。尽管之前曾经领受过沐宁的善意,但此一时彼一时,他当初回家之后曾经就先头的疑惑问过父亲张倬,结果张倬却是惊诧万分,一口断定和锦衣卫从未有过往来。于是乎,如今的他怎敢把人家一个特务大头子当成熟人,心里揣测来揣测去,就是猜不出这一拨人的来意。
终于,在来来往往一番套话之后,沐宁渐渐慢条斯理地转入了正题:“说来也是巧,英国公四征交趾刚刚归来,南京城就又出了一件大事,牵扯到的却是咱们锦衣卫。指挥使纪纲辜负圣恩图谋不轨,已经被磔于市,结果株连了不少人。所幸咱们河南卫所的袁千户一向持身中正不党不附,如今高升去了北镇抚司。承蒙袁大人抬爱,这千户之职便是我接了。”
这锦衣卫的高层变动,关我张家什么事?
尽管有些莫名其妙,但张越少不得道了恭喜。可接下来还不等他再用心刺探什么,对方便忽然变拐弯抹角为直截了当,皮笑肉不笑地说:“今次来,我便是奉北镇抚司之命,想要请贵府大老爷工部右侍郎张信张大人走一趟。当然,我河南卫所小小地方容不下这么一尊大佛,咱们会派妥当人护送张大人前去南京城。”
尽管刚刚心里头有所警惕,但这会儿乍听得这样的消息,张越仍然感到脑际犹如炸雷轰响。好在他是顶着十四岁面具的成年人,这一愣之后便立刻霍地站了起来,满脸沉重地问道:“沐大人若是真的上门来拿我大伯父,为何适才和我顾左右而言他?”
“先私事而公事,咱们锦衣卫也讲人情,不是么?”
沐宁笑吟吟地一弹衣角站起身来,面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则是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阴森之气。可转瞬间,那股子阴寒就消失得干干净净,他的嘴角又挂上了一丝如沐春风的笑意,但说出的话却仍是阴恻恻的。
“北镇抚司素来都是奉旨督办案件,这回自然也不例外。不过,即便张大人有什么贪赃枉法徇私舞弊,和其他人总不一样。皇上体恤功臣,不会过分深究,更不会殃及他人。张大人不在,三公子不妨带我见见老夫人,免得牵一发而动全身,惹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张越敏锐地听出沐宁在“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七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仿佛是在提醒什么。然而,此时此刻容不得他多琢磨,脑筋一转,他便咬咬牙说道:“还请沐大人少待片刻,我这就去见祖母。”
“那成,我就在这里坐等。”
瞧见沐宁施施然,张越立刻匆匆往门外而去。跨出门槛的一刹那,他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三公子,天威难测,你们三房在张家原本就不是什么顶天立地的角色,还是别掺和的好。放心,北镇抚司也不一定就是吃人的地,不会把你大伯父怎么样。”
张越闻言脚下一滞,但随即就加快了脚步,一阵风似的离开了这瑞庆堂。临走时望了望门外那十二名犹如桩子一般的小校,他又少不得吩咐几个战战兢兢的丫头没有召唤不得擅入瑞庆堂,这才匆匆出了内仪门。直到过了穿堂,他方才长长嘘了一口气。
上一回开封大水那样大的事,大伯父张信尚可安然无恙,如今什么大事居然需要出动锦衣卫?北镇抚司办的全都是钦命要案,难道是当今永乐皇帝对他那大伯父有什么不满?牵一发而动全身……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处于半失神状态的张越只顾着往正房那边赶,路上遇到几个小丫头屈膝请安全都没顾上。到了正房门口,他甚至不等丫头打起帘子就自己掀帘冲了进去。然而,此时里头却不单单是祖母顾氏一个,冯氏东方氏孙氏全在,此外冯兰竟也坐在下首陪着说话。
“越哥儿不是在前头见客么,怎么这般风风火火地跑了来?”
张越朝问话的东方氏瞥了瞥,随即收摄了一下心神,朝正中的顾氏行礼道:“祖母,那位锦衣卫沐大人有一件要事让我禀告祖母,事关重大,祖母能否单独听孙儿说话?”
顾氏原本脸上含笑,乍听得这说法,她眉头不禁一皱。毕竟是几十岁的人了,她本能地感到事情不对劲,于是就朝三个媳妇和冯兰略点了点头:“你们三个且陪着姨太太。”
说完这话,她便在灵犀搀扶下站起身,又冲张越道:“越哥儿随我到里屋来。”
瞧见张越跟进了里屋,冯氏和东方氏脸上便有些不得劲,孙氏虽面上讪讪的,心里却也直犯嘀咕,摸不准儿子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倒是冯兰有些心绪不宁,虽口中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别人说话,目光却一直往里屋那边瞟,奈何那布帘子遮得严严实实,不但什么都看不见,就是话语声也没传出一星半点。
良久,那帘子方才一阵响动,却是灵犀打帘,张越搀扶着顾氏出来。冯兰用心打量了一番,却发现顾氏依旧如同先前一般模样,只是脚下有些缓慢,灵犀依旧和往日一样沉默,就是张越脸上也看不出端倪。她有心多盘桓一会,却不想顾氏坐下之后歉然一笑,说是身体有些不舒服,她只得知机地告辞而去,心下打定主意回头要探听探听究竟怎么回事。
等到冯兰一走,一贯藏不住话的东方氏顿时忍不住了,立刻就埋怨道:“老太太,您和越哥儿这般神神鬼鬼的,到底是怎么了!外头不就是个锦衣卫千户么,那才是几品官!”
“几品官?就算人家官阶再低,一个奉旨办案你能拦住?”顾氏此时再也装不下什么沉稳淡然,重重地在旁边的描金小几上一拍,那茶碗顿时都跟着震动了几下。她看也不看满脸震惊的三个媳妇,沉声对灵犀吩咐道,“你赶紧去派人,用最快的速度把三位老爷全都找回来!越哥儿,扶着我去瑞庆堂,这当口不能把那一位晾在那儿干等!”
等张越过来搀扶了自己右边胳膊,白发苍苍的顾氏方才长叹了一声:“只希望人家能看在我这个老婆子的面子上分说清楚……否则,张家的天就要塌了!”
一句张家的天就要塌了,震得三个媳妇半晌都没有回过神,甚至连顾氏张越和灵犀先后离去都没察觉到——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才能够上天塌了的程度?
第四十七章 强撑之下的软弱
与其说顾氏的面子来自于一文一武两个当官的儿子,还不如说她的面子来自于京城那位战功彪炳的英国公。张玉昔日战死沙场,其妻同样死得早,其长子张辅虽然子承父业沙场建功,但家里的事情也亏了顾氏多方照应,因此对这个婶娘格外恭敬。
于是,瑞庆堂中顾氏一出面,沐宁便不再是之前那副不阴不阳的模样,而是打叠出了一幅恭敬的脸孔,一五一十地将事情原委娓娓道来——却原来四年前被压下的开封黄河决口之事被人旧事重提,引起了朝中波涛汹涌,不但如此,浙江海塘修建一事也被某个胆大心细的御史发现了不少猫腻,又重重参了一本,结果自然引得皇帝震怒。
然而,这个理由张信固然是半信半疑,顾氏却是半点不信。两鬓斑白的她死死瞪着面前这个锦衣卫千户,直到盯得对方不自然地把头侧到了一边,她这才微微一笑。
“沐大人放心,我张家承蒙皇恩,无论此事是真是假,我这个老婆子都会让老大跟着你们走一趟南京。是忠是奸,自有皇上圣断。眼下我已经吩咐他们去找人了,只希望沐大人不要疑我通风报信放跑了人。”
“老夫人深明大义,下官怎敢怀疑?”沐宁躬身作揖,笑容可掬地说,“北镇抚司那边也早就传下话,说是要对张大人以礼相待,否则下官此来也不会只带区区十二名小校,早就把河南卫所所有人手都拉出来了。”
顾氏微微一笑,便索性靠在太师椅的荷叶托首上半闭了眼睛,再也没有说话。她不说话,沐宁也同样仿若无事地安然而坐,半点也不着急。倒是一旁侍立的张越仔细回忆起了当初杜桢曾经提过的朝中情形,思量着这一回的事端究竟起源如何。
思来想去,他的脑海中忽然捕捉到了最初的某一组关键字——纪纲死了?那个曾经一手遮天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死了!
杜桢曾经向他分说过朝廷中枢的那些要员,他自然知道这纪纲与其说是皇家的忠犬,还不如说已经成了一条狂妄的疯狗,而且这条疯狗还和汉王朱高煦互相勾结。汉王朱高煦一直都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小手段就没停过,这会儿纪纲死了……
一瞬间,某个不那么好的念头陡然之间窜上了张越心头——四年前张信回来向顾氏拜寿的那番话在耳边回响了一遍,其中的几个字格外震耳——那时候汉王朱高煦送了一尊玉观音!此时此刻,杜桢没有明指的危机一下子都有了答案,但那答案着实让他心悸。
等待的时间仿佛漫长没有边际。顾氏闭目养神,张越心乱如麻,沐宁悠闲自得。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这寂静得悄无声息的瑞庆堂终于有人闯了进来,然而,来者却并不是张信,而是张攸和张倬。兄弟俩齐齐上前向顾氏见了礼,随即就将目光转向了那位奇怪的来客。
张攸的眼神中流露出几分质疑,而张倬则是狐疑中透着恼火。两兄弟谁都没有吭声,可他们的沉默在顾氏言简意赅解释一番之后全都化作了乌有。
张攸的反应暴烈而又直接,他一瞬间把拳头捏得咔嚓作响,仿佛下一刻就会义无反顾地挥拳打出去,声音也是如同咆哮一般:“大哥为官一向清廉勤勉,怎么可能有什么贪赃枉法玩忽职守!”
张倬则是要谨慎得多,他只是用刀子一般的目光瞥了沐宁一眼,旋即转头对顾氏说:“大哥的品行官声一向很好,平白无故多了那么些罪名,儿子着实不信。”
顾氏却只是漠然冷笑:“这就要等老大回来之后问他了。”
千辛万苦等来的却不是正主儿,张越这会儿只觉得心急火燎,两腿也渐渐有些发麻。话虽如此,当顾氏扭头看他,淡淡地吩咐他回去休息的时候,他却义无反顾地摇了摇头。这么长时间都已经等了,他若是这么一走,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就全得听别人口述,万一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勾当,那就是后悔也来不及。
顾氏深深看了张越一眼,赞许地点了点头,旋即又不动声色地继续坐等。而刚刚赶回来的张攸张倬兄弟则是站在另一侧。如是一来,坐在对面的沐宁便露出了些许不安,不多时竟是站了起来,径直转过身,状似认真地背手欣赏起了墙上的一幅画。
于是,这瑞庆堂中就成了顾氏一人独坐太师椅,旁人尽皆站立的情形。这一等又是小半个时辰,姗姗来迟的张信终于跨进了大门。一进门的他就发现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齐齐投到了自己身上,心下不禁纳闷,疾步上前正欲行礼,他却听到了一个威严的声音。
“你且不必行什么俗礼!”顾氏这火气已经憋了许久,这会儿顿时全都爆发了出来,“锦衣卫河南卫所这位沐大人已经等你多时了。你可是做的好事情,居然劳动北镇抚司亲自发文下来拿你去南京城,罪名罗列了一条条,张家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张信被这劈头盖脸一顿训斥给说懵了,回过神后才想分辩,旁边却响起了一个和煦的声音。
“老夫人也不要忙着呵斥张大人,不过是北镇抚司发文,这是非公断还未分明,若是错怪了张大人岂不是冤枉?北镇抚司所办都是诏狱,其实也就在皇上一念之间。张大人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皇上不为己甚,必定会详查之后再作定论,不是还有英国公么?”
这一番看似开脱的话却让张信怒形于色。然而,他毕竟在京城多年,深悉锦衣卫行事阴狠,纵使功臣也忌惮三分,当下便把那怒意硬生生按了回去。沉思片刻,他上前两步撩袍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方才直起身来。
“母亲,我为官多年,虽不能说不曾办错一件事,但自忖并未有任何大的错失之处,自忖问心无愧,从未丢张家的脸。我如今便跟着他们去,还请母亲保重。”
张越一向认为大伯父张信外表忠厚平和实则精明能算,本以为至少会有一番折辩,谁知道人家竟是只表白了一句就站起身径直往外走,当下他就愣住了。不但是他,刚刚来不及插话的张攸张倬亦是面面相觑,就连顾氏也不料想亲生儿子就只是撂下了这么一句话。倒是沐宁警醒得快,站起身来深深一揖,道了一句张家上下果然深明大义,然后就追了出去。
不一会儿,外头就传来了某人吩咐诸锦衣卫走人的声音。
张攸毕竟也是当到四品将军的人,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就慌忙提醒道:“母亲,不能让大哥就这么跟着走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咱们如今还没弄清楚!这么大的事情,英国公怎么可能没个信捎过来?”
顾氏仿佛没听到这话似的,失魂落魄地站起身来,忽然脚下一个踉跄。一直跟在旁边的张越见势不妙,慌忙上去搀扶了一把,结果也被带得身子一歪。所幸这个时候张攸张倬也都上来帮忙,总算是把顾氏重新扶到了太师椅上坐下。
“倘若不是真的出了大乱子,南京怎么也不会没有信传过来!且让他们把老大带走,有什么事咱们再商量……这种时候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神经质地嘟囔了几句之后,顾氏忽然脖子一歪昏厥了过去,顿时又引来旁边三人一片慌乱。
眼见得这情景,张越顾不上其他,对张攸张倬留下一句我去请大夫就一溜烟地飞奔了出去。这一刹那,他清清楚楚地体会到,刚刚祖母一直都在强撑,这会儿人一走,她却再也撑不下去了。
第四十八章 都撞在一块了
倘若说最初冯氏东方氏孙氏不知道事情的严重程度,那么,当看到昏过去的顾氏被张攸张倬兄弟带人送回来,当得知张信被锦衣卫带走,三个女人全都有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这个时候,她们终于清醒地认识到,顾氏先头那句天塌了决不是危言耸听。
这其中最无助最恐慌的便是冯氏。她曾经在南京城住了将近十年,别人不知道锦衣卫诏狱的厉害,可她怎么会不知道?一想到自己的丈夫要被下到那种暗无天日的地方,她只觉得两腿发软两股打战,也就是旁边的大丫头春陌使劲支着,她方才没有瘫软下去。
一向精明的东方氏眼看着婆婆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不由得轻轻拽了拽丈夫张攸的袖子,悄声问道:“老爷,大伯家这回出事可会牵连到你?”
张攸原本就气性不好,一听这话登时大怒。想到这是在嫡母房中,他这才稍稍按捺了怒火,斜睨了妻子一眼便低低哼了一声:“大哥和咱们都是一家人,什么牵连不牵连的!你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思量都收起来,也不看看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内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