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是往衙门办事,不得穿便服,因此王瑜只穿着一如其他人的交领窄袖齐膝红袢袄。虽说不知道别人正在议论什么,但看见那些目光都往自己身上瞟,他自然能够联想到自己的好运上头。只不过,对于这个从天而降的露脸差事,与其说他是高兴,还不如说那是茫然。任凭先头舅舅高正曾经露出过一些口风,他也着实没想到,妻子居然有那样显赫的亲戚。
那可是一门一公一伯的张家,除了一门两公的徐家,谁能及得上那份尊荣?纵使是徐家如今也不掌兵权,但英国公张辅刚刚从宣府练兵归来,阳武伯张攸如今正理左军都督府事,若不是妻子娘家当初一时糊涂,他岂不是会有一个身为阳武伯长子的连襟?但若是张家仍惦记着旧日嫌隙,知道他娶了金夙,人家会不会伸出一个手指将他直接摁死?
这个念头才浮上心头,王瑜就摇摇头把这种愚蠢的念想赶了出去。他不过是父母双亡的穷小子,又只是最不入流的小军官,倘若不是冯兰和金夙母女落难,他也娶不到那样知书达理的如花美眷,若是再不知足就要遭天谴了。而且,张越对他倒是和善,看上去并不记仇,就连孟大人也对他很是不赖,反正他又不求飞黄腾达,还有什么苛求的?
于是,将马拴在衙门旁边的拴马柱上,王瑜便沿着墙根站了,又和几个同僚说些闲话。不多时便是点卯时分,主官齐集把正经事情分派了下去,张越自然是又带着王瑜前往西郊常山护卫大营办事。由于前些天该办的事情差不多都办完了,也就是扫个尾,因此张越也不像往日那般紧赶慢赶,出了正直门之后只慢悠悠地纵马徐行,后头几个随从也是不紧不慢跟着。
“王瑜,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因出了城就是笔直的大道,王瑜坐在马上不禁有些发呆,乍听得这一声,他先是愣了一愣,随即方才醒悟到是张越在问话。手忙脚乱地抓住缰绳勒了马,他这才解说道:“回禀大人,卑职父母去世得早,除了一个舅舅没别人了。舅舅看卑职家境不好,常常资助一些,就连卑职那媳妇……”说到这里,他恍然觉得有些失言,但此时止口不言也不合适,他只好讷讷加上了一句,“就连大媒也是舅舅做的。”
“这又不是在衙门里头,没人计较那些礼数,不用一口一个卑职的!”张越一夹马腹,又放慢了一些马速,又轻轻叹了一声,“上一辈人做错的事情,小一辈却受了莫大牵连,要是真正说起来,未必就是当初我家长辈想看到的结局,如今既然你岳父都故去了,自然更不会有人再计较当年的事。别人如何我不好说,但你家媳妇依旧是我的表妹,你自然也就是我的表妹夫。以后倘若有什么难处你尽管说,能帮的我一定帮。”
王瑜不想张越竟说出这样的话,此时不禁高兴了起来,忙点点头说:“多谢大人,我回头一定告诉我家岳母和媳妇……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让她们安心一些。我这老大不小的年纪还能娶到这样的妻室,实在是天大的福气。”
这一段时日相处下来,张越哪里不知道王瑜是个心地实诚的人,此时便笑着点了点头。抬手吩咐其跟上来,他又打趣道:“不止是你福气好,而是因为你还有个好舅舅。倘若是其它父母双亡的人家,有几个舅舅会管外甥的死活?对了,你既是在军中,你舅舅呢?”
“舅舅当初二十岁就中了秀才,只是在科举上头屡屡失利,所以一直在北京的私塾教书。”说到这里,王瑜方才发现,对于自己视若父母的舅舅,他知道的事情极少,甚至连舅舅如今在何处教书他都不知道。于是,他只得赧颜地说道,“舅舅很少和我说他的事情,倒是常常敲打我上进,博一个封妻荫子之类的话,只可惜我实在是辜负了他的期望。”
“那倒未必,人的前程谁说得准?再说了,人各有志不能强求,只要你自己觉得眼下的日子还舒心,你媳妇也乐意,那眼下的日子就是好日子!”
张越笑着撂下了一番话,旋即便轻轻一扬马鞭,飞快地驰了出去。直到身后那些随从跟了上去,王瑜方才急忙拍马跟上,心里却极其高兴。不论是舅舅还是同僚,人人都讨论着如何向上爬,可他偏偏并无此心,好容易遇上一个赞同自己的,他自是有一种知己的感觉。
直到巳时三刻,一行人方才来到了常山三护卫大营。由于这里本就是京营的旧营地,调防等等都进展得极其顺利,如今超过三分之二的士卒都已经安置妥当,只有一小部分还在原先的地方。刀牌手和枪手弓箭手的破损兵器都已经换下,如今的只剩下最后三百支火铳。
因军器报废换新都要一一记录在册,此前朱棣又下了严命,因此张越不敢有半点马虎。翻看帐册上那一条条详细列明了编号的记录之后,他又带着王瑜去一一查看了那些装着废旧火铳的木箱子。掀开第一个箱子的盖子,他就看到一把把上头满是铜绿锈蚀的手铳,伸手想要拿一把看看,谁知道一手抓下去,那把外表就极其不堪的火铳竟是断了半截。
看见张越皱了皱眉,说话的那个千户连忙陪笑道:“大人也说过,此次是先换下那批实在废旧不堪的,所以自然都是这些货色。这些从洪武末年开始使用,如今都已经过了二十多年,自然是不成样子。其实剩下那些军士的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毕竟得一步步慢慢来,否则我巴不得所有人都换了。”
这话听上去毫无破绽,但张越仍是一个个箱子打开,每次都会拿出一两把看看上头的编号。好在当初的工匠在编号镌刻上丝毫不敢马虎,依稀仍然能辨别出那些字样。在检查了所有二十个柳条箱确定没有问题之后,他方才在公文上签字画押。当下早已等在这里的武库司书吏和军器局属官少不得忙碌了起来,又是核实名册,又是安排人员,足足用了三个时辰,三百支永乐火铳方才全数发下去。自然,核发的火药只够三次射击而已。
若是没有火药,这火铳就只能用来砸人,不虞有人心怀不轨。
直到太阳下山时分,张越方才带着王瑜和随从们上马回城。进城之后,他自然是先回兵部,王瑜这个小小的总旗却不用在这个时候回衙门,于是便径直回家。兴冲冲的他紧赶慢赶到了家门口,还来不及推门进去,他就听到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今儿个又是这么晚回来?”
“舅舅!”
回头看见是身穿湖绿潞绸袍子的舅舅高正,王瑜忙转身施礼,随即笑道:“这几天跟着张大人东奔西跑,几乎天天都是这么晚,好在从明儿个开始就没那么多事情了。张大人在兵部的事情忙,哪里有空常常光顾咱们的常山护卫?”
说到这里,他想起张越今日提到的事,自是欢欢喜喜地告诉了高正。而高正听了这话,不禁也高兴了起来,当下就乐呵呵地说:“他虽说只是晚辈,但无论是阳武伯府那位老太太,还是英国公,都能听得进他的话,如此一来你媳妇也就不用担心了。他说能帮你就能帮你,以后你这前程自然是一片光明,也不用我担心了。”
“对了,我对他说能有今天多亏了舅舅,所以他还问起了舅舅如今的情形。”
刚刚还满面喜悦的高正此时却是脸色一沉,随即便掩饰了过去。一面往里头走,他一面若无其事地说:“既然你叫我一声舅舅,我帮着你当然是应该的。只不过我这等牌名上的人,以后你若再遇上人家可不要提起。他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我这个秀才与之相比,这脸也不知道往哪里搁了。总而言之,孟大人既然用你,你就不要让他失望,好好干才是真。人都说朝中有人好做官,你如今有了这门亲戚,可得好好把握!”
第三百七十九章 又闻丧报
年近四旬的王夫人自然比不上那些姨娘丫头的年轻貌美,由于连着生了两个孩子,比起当初的保养得宜,如今的她不但有些发福,就连脸上也不如往日白净细致。因此,这会儿被张辅目不转睛地盯着瞧,她顿时觉得心里有些不自在。
“老爷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人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我如今才算是真正明白。”虽然张辅正当壮年根本算不上老,但多年征战自是落下了不少隐疾。只不过,相隔两年再次归来,看见自己膝下的一双儿女,他仍是对妻子生出了深深的感激,“夫人,辛苦你了。”
王夫人这才醒悟到丈夫不是在看自己脸上多出来的那些细纹,尽管是年纪一大把,她仍是免不了脸色一红,心里却是烫贴得很。见碧落用丹漆横纹茶盘捧了一个瓷盅过来,她连忙站起身亲自将那个瓷盅摆在了张辅旁边的梅花几上。
“冯大夫之前为雍儿调养身体的时候,我就和他提过你的风湿老毛病。他那时就说,用核桃仁、松子、栗子、大枣还有黑豆红豆好些豆类熬出粥来,却是比吃药强。还有桑椹酒,每日饮上一盏也有效用。虽说不能断根,总比你一日日发作的时候好。话说回来,这北方的天气比南方干燥得多,兴许能少发一些,也能让你少些苦楚。”
“夫人还真是费心了,其实都是老毛病,我哪里有那么金贵?”
张辅打开那个瓷盅,见里头尽是些干果豆类,清香扑鼻,倒是有了些胃口。须知他在宣府练兵,即便并没有人敢委屈了他这个国公,但他不可能随身带厨子,更不愿意做出挑剔饮食之类的事情,因此自然是不如家里的讲究。他胃口原本就大,满满一瓷盅的豆粥很快就吃了个干干净净,接过绢帕随手一抹嘴,他不禁笑了起来。
“出去这两年又成了狼吞虎咽的习惯。要我说,什么居移体,养移气,万一在原先那种地方又呆了一大段时间,还是得故态复萌。练兵讲的是令行禁止,要是我这个掌总的扭扭捏捏偷懒,那练出来的无疑就是一群兵痞子!而且宣府这种地方靠近北边,常常会有蒙元密谍悄悄摸进来,我晚上都睡得轻。乍一从那里回到了这帝阙,这几个晚上还真是睡得不习惯。”
虽说张辅说得轻松,但王夫人十四岁嫁给他,又经历了最是惊心动魄的靖难,哪里不知道这带兵打仗的风险?好在如今丈夫平安归来,她放下了一桩心事,当下就只命乳母抱了一儿一女来,夫妻俩逗弄了好一会,外头方才有人进来。
“老爷,夫人。”
尽管张辅回来这几日都是歇在王夫人房中,但惜玉还是一如既往日日侍应,就是在衣裳上头也素来小心,从不像其他年轻姨娘那样穿桃红葱绿这些鲜艳颜色。此时,一身雨过天青色衣裙的她拿着几张烫金帖子进门,瞧见张辅正笑呵呵地抱着女儿,不禁愣了一愣,随即方才走上前去,将那些帖子呈了过去。
“虽说皇上有旨让老爷好好休养,但老爷这一回来,往门上投帖的就多了。这些多半是各家勋贵的婚丧嫁娶,除了武安侯的长孙,其余的都并不要紧,还请夫人裁度。”
“既然你说不要紧,这些事情你忖度着处置就行了。”王夫人看也不看那些帖子就点了点头,“有了皇上的话,老爷就是不出面也没人会挑错处,但若是全都不去也不好,武安侯既是长孙的婚事,老爷总不能不顾袍泽同僚的面子。”
见张辅对自己含笑点了点头,惜玉这才欢喜了起来,忙顺着王夫人的意思将一丁点大的张雍抱在了炕上。她正打算凑趣地说几句吉祥话,外头就传来了声音:“老爷,夫人,阳武伯府打发了起少爷过来,说是来探望老爷并送帖子。”
闻听此话,王夫人连忙吩咐请进来,心里却有些纳闷。虽说那几个堂侄儿逢年过节都会过来送礼问安,但平日里往来最多的却是张越,就是顾氏有什么事也往往打发张越来说,这次怎么是张起?就算真是张攸那边有事情,也该派长子而不是次子。
张起平日除了随大流,确实鲜少上这里来,进门行礼问安又按着礼数说了一通话,他便有些局促,索性直截了当道出了正题,又双手奉上了一张帖子。原来,半月之后就是东方氏的生日,因新近晋封了阳武伯夫人,又是四十大寿,少不得操办,因此顾氏也就吩咐了张起送来请柬。虽说王夫人和东方氏情分平平,却得看婶娘的面子,当下就答应了。可等到人一走,她便满心奇怪地对张辅说:“今儿个来送帖子理当是超哥儿来,怎么换了他弟弟?”
张辅对此倒是不以为意:“许是正好有事,他们兄弟俩不是都有军职么?这军中告假都有定例,总不能像那些无职无司的纨绔子弟那样成天闲逛。比起张斌张瑾那两个不成器的,他们几兄弟倒是还好,一个个都还有出息。对了,惜玉你让人捎个信给张越,让他得闲了到我这里来一趟,我此次在宣府因缘巧合得了一箱书法帖子,有赵孟頫黄庭坚苏子瞻的,据宣府几个老夫子说都是真迹。他和沈家兄弟交好,这些都用得上,让他有空了过来取。”
“老爷还真是惦记他,别让那些小的到时候说你偏心。”
“那些东西要是落在他们手里,也不过是和厕纸的作用差不多,送给张越也不至于明珠蒙尘,转手送人也适宜。况且,惜玉不是已经把该分的东西分送了各府么?他们都是奢侈惯了,我那点素绸他们只怕也看不上眼,我听说他们如今非妆花织金不穿,这奢侈的名气都传到外头去了!老二老三还嫌弃官职低,嫌弃我不提携两个侄儿,可他们哪里扶得上墙!”
见张辅说着说着就动了气,王夫人少不得劝说了几句,又朝旁边的惜玉打颜色。于是,惜玉少不得插科打诨了一番。然而事与愿违,张辅这气还没消,陡然之间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对了,老二家的珂丫头要嫁给富阳侯李茂芳,这件事情你知不知道?”看到王夫人诧异地点了点头,张辅不禁皱起了眉头,“那门第自然是无可挑剔,但李茂芳……先头皇上几次让他到国子监去读书,他却硬是不去,飞扬跋扈贪恋美色倒是名声在外。况且,永平公主向来不安分,珂丫头嫁过去没有好日子过倒是其次,怕只怕以后的麻烦!而且,你不觉得这门亲事是二弟高攀么?”
“二弟妹来见我的时候倒是满面喜色,说是二弟往日对于珂丫头不怎么上心,这次却选了这样一门好亲事,我也没往深处想,毕竟这是他们的家事。”王夫人听张辅这么一说,渐渐也有些不安,“可我听说乃是永平公主派人去二弟家说的媒,再说咱们张家的门头也并不辱没了富阳侯,高攀怕是说不上吧?”
“话不是这么说……”
张辅正想把这里头的弯弯绕绕说清楚,这话才说到一半,门外就传来了一阵喧哗的声音。惜玉忙告罪出去,不消一会儿却是面色凝重地回转了来,先屏退了那些丫头,她方才屈膝一礼急急忙忙地说:“老爷,夫人,二老爷府上出事了。二夫人忽然失足掉进了池塘里头,这会儿情形很不好。那边已经乱成一团了,所以派了两位妈妈来。我已经吩咐她们不许胡说八道,请夫人示下是否过去看看。”
王夫人自然听说过张輗家里那些妻妾相争宠妾灭妻之类乱七八糟的事情,这会儿不禁又惊又怒:“失足,好好的怎么会失足!这种时候让我过去看有什么用,家里那么多丫头婆子做什么吃的,居然会让主人大冷天掉进了池塘?”
即便是最不想管两个弟弟家事的张辅,这时候也动了真怒。虽说不喜邓夫人这个懦弱的弟妹,但大冬天的谁会没事情在池塘边闲逛,甚至还闹出了失足,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想到父亲一世英名,他自己也是从来谨小慎微,两个弟弟却偏偏不省心,他顿时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好容易压下怒火,他便对王夫人嘱咐了一番,又让她带着碧落和两位妈妈前去。
然而,王夫人这一去便是整整一天,直到晚间方才有消息传来,说是邓夫人殁了。听到这样出人意料的消息,张辅许久没有反应过来,待到惜玉在旁边连声提醒,从来不拿东西出气的他却随手拿起旁边一个盖碗,劈手砸了出去。直到听见那清脆响亮的咣当一声,他方才以右手遮眉眼,深深叹息了一声。
足足过了好一会儿,噤若寒蝉的丫头们方才上前小心翼翼地收拾东西,而惜玉则是悄悄指挥人撤去了桌上的饭食,等到出了屋子又让人去预备一应丧服礼制,并派人前往阳武伯府报丧。经办这一大堆事情的同时,她隐隐更感到了一丝心寒。
那还是正经的三品诰命淑人,居然就这么不明不白死了?既如此,张珂已经定下的婚事是往后头延三年,还是热孝里头成婚?
第三百八十章 不甘
由于是轻丧,张家除了顾氏以下都换上了各自的丧服。张越这一辈的几个兄弟需服小功五月,而张攸连同冯氏几个妯娌以及李芸赵芬杜绾三个孙媳妇则是缌麻三月,而张赳也从国子监先告了假。于是,得闻丧报,顾氏仍是命停了全家当天晚上的饮食,自己在后头小佛堂中诵了一个时辰的经。
张越也得了五日丧假,次日少不得和长辈同辈们前往祭奠。他这还是第一次来到堂叔张輗的府邸,进去之后只见四处一片雪白,家人奴婢尽皆戴孝,而刚刚丧妻的张輗面对致奠的亲朋好友,面上的哀色却勉强得很,却是带出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滋味。
彼此之间本就不是多亲近的关系,因此上香祭奠之后,张攸说了几句劝慰之类的话告辞,同行的其他人自然也不会多留。然而,前脚走出灵堂,张越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巴掌声,紧跟着那嘤嘤哭泣声就忽然中断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怒声咆哮。
“现在嚎什么丧,你们早干什么去了!一个个平日里都是乌鸡眼似的斗得不可开交,这会儿猫哭老鼠装什么慈悲!要不是你们……要不是你们这群只知道衣食打扮的蠢货,如今这家里怎么会要办丧事!蠢货!贱人!全都给我滚,别在这儿碍眼!”
张攸回头看了一眼乱成一团的灵堂,转身想要进去相劝,但看到张輗暴跳如雷的模样,想到自己和这个堂弟关系不过寻常,一时不禁进退两难。正在这时候,他看到身穿丧服的王夫人带人走了过来,连忙迎了上去。
“嫂子……”
由于张輗没了主妇,儿女又都是不中用的,因此王夫人竟是在这里忙碌了整整一晚,此时面色疲惫,两眼亦是有不少血丝。扫了一眼张攸和张越张超等兄弟几个,又看了看年纪最小的张赹,她便叹了一口气:“既然你们已经来尽过心意了,就回去吧。二弟发脾气也不止这一回了,昨天晚上跟着二弟妹的那些丫头仆妇全都挨了板子,要不是我拦着,只怕这会儿连办丧事的人都不够。待会等你们家妯娌几个过来的时候,我少不得留一个帮忙。”
“既然如此,我们自然听嫂子的。晚些时候她们几个都会过来,大嫂身子不好,几个晚辈毕竟年轻,倒是我家那位在这些事务上头还熟悉,嫂子就留下她吧。”
王夫人平日和东方氏情谊平平,此时想到这一位好好的四十生辰却被这突如其来的丧事给搅了,这会儿还要留着人家帮忙操持,便有些犹豫,见张攸极其诚恳,这才答应了下来,却又提出留下李芸这个长孙媳。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这原本是极其自然的事,张攸却微微皱了皱眉,就连几个小辈的表情也有些不自然。
“超哥媳妇最近身上不爽快,若是嫂子担心人不够,待会留下起哥媳妇好了。”
然而,对于张攸的这个提议,张起却皱起了眉头。他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上次得知赵芬在祖母面前大闹了一场,他之后自然恼火得很,足足半个月没理会过她。眼下要留着母亲和媳妇这完全不对付的一对下来帮着王夫人,谁知道会不会再闹出什么事情?可偏偏杜绾如今身怀六甲,总不能让家里头那几个姨娘来接待各处女眷吧?
王夫人不过是担心自己应付不来,倒也不在乎究竟是谁过来帮忙,当下也无暇深究,自然点头答应了。见张攸一行要告辞,她忽地想起来昨日张辅提过的事,忙开口叫住了张越,嘱他抽空去一趟英国公府。正说着话,瞥见那一头张軏也已经带着张瑾来了,她连忙打发了张越回去。由于避不开,张越少不得和张軏张瑾父子厮见,等到告辞走出去几步之后,他就听到了随风飘来的一番对话。
“大嫂,猝不及防遇上这种事,二哥这一回确实难有好气性。咱们这等牌名的武将可有可无,一年丧服自然必得出缺,等到二哥丧服满了,神策卫指挥使还不知道会不会变成别人的。再说了,好好的珂丫头年后就要成婚,这下十有八九得耽搁了!”
“谁说要耽搁?那是她母亲还在的时候定下的婚事,也是她母亲最大的心愿,按照古制,这七七热孝之中就可以成婚!大嫂,眼下我已经六神无主,这婚事还得麻烦你帮忙操办,我在这儿多谢你了!”
此时此刻,张越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见张輗竟是不管不顾地对着王夫人跪了下去,王夫人忙不迭地相扶,他顿时再也不想再看,急忙加快脚步往外走。热孝之中自然是能够成婚的,如今过了王贵妃的七七,皇帝那里也能说得过去。可邓夫人死得不明不白,她娘家若是追究起来甚至是大麻烦,这当口张珂却要急吼吼地去当永平公主的儿媳,别人会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