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肯定早跑了!”汪孚林叫住了小北之后,他就对叶明月说,“再说这水西十寺都在山上,哪座寺的僧人会坐看福地遭殃,不用我们想到,他们肯定早就派人上去查看了!如果真的是有人用了这种手段,县衙那边恐怕会发生什么,你们在山上暂时留一留,我带人先回去。”
叶明月却只觉自己从前想得太简单了,立刻阻止道:“那些僧人总不会眼看下山采买和信众上山的路被堵住,一定会尽快把这条路挖出来的。如果真的连利用水力这样的招数都用出来了,安知会不会还有其他更加过激的后手?不如等一等……”
“正因为这次很可能有人放了这种犯忌讳的大招,所以我才要尽快赶回去,免得出了事来不及反应。我只带康大刘四两个人,再去这福圣寺中找个通路途的僧人带路,他们一直生活在山中,一定会知道几条小径。某些人肯定会认为我既然送你来这儿,就不会丢下你独自回去,我倒不信有人能把这西干山中每一条小路都堵了!”
叶明月见汪孚林冲自己一点头,就这么径直转身出去了,她很想开口说两句什么,但话最终还是断在了嘴边。她对汪孚林说今天出来这一趟,是为了让人觉得父亲真的病重,以便引蛇出洞,钓鱼上钩,所以她要来这香火旺盛的水西十寺祈福求平安,可真正的原因是,她在那府城和县城之中真的觉得疲倦厌烦了,所以想出来在青山绿水当中走一走散散心。可就因为她这难得的一次任性,也许就被人钻了空子。
她忘记了,这里不是生她养她的宁波府,秉性刚强的母亲也并不在身边,也没有那么多亲朋好友,时时刻刻都得把神经绷紧!
“小姐?小姐?”小北使劲拽了拽叶明月的袖子,见她依旧呆呆地站在那儿,她不禁提高了声音说,“真由得这书呆子去不成?他哪里见识过那些腌臜下流的手段,说不定人家真的在下山路上埋伏了等他呢?”
叶明月这才惊觉过来,见小北眼睛频频往外瞟,她突然动了动嘴唇:“那你跟着他下山。”
小北万万没想到等来的是这么一个回答,登时眼睛瞪得老大:“那怎么行!”
“福圣寺中还有那么多僧人香客,总不至于有人在这里图谋不轨。只要我对主持报出身份,他自然会妥善安置我一行。反而是寻小路下山时,有可能会遇到意想不到的事,你身手敏捷,和他同行,就算有什么小小的险阻,也绝对拦不住你们。”
说到这里,叶明月突然用双手按在了小北的双肩上,一字一句地低声说道:“这也是为了爹。你知道的,爹的病虽说没那么重,可他并不是一个很坚定的人,怕就怕他到时候面对乱象支撑不住,出什么岔子,那之前努力就全都白费了!小弟和金宝秋枫终究还小,李师爷固然可靠,但就怕意外!”
直到这时候,小北才露出了挣扎的表情。当叶明月松开了按住她肩膀的手,却直接将她搂在了怀里时,她忍不住想起了当年在生死边缘逃出去的那一刻,想到了在颠沛流离许久之后,抓住苏夫人那只伸到面前的手的一刻,想到了乳母临死前嘱咐她一定要听苏夫人的话,一定要知恩图报的一刻。她一下子没有了任何犹豫,闷声说道:“你让我去,我就去!”
当汪孚林从主持那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以及向导,匆匆赶回来告诉叶明月,确实有好几条小径足以下山的时候,他便不得不面对一个有些意外的消息——叶明月竟是把小北推给了自己!他本能地想要拒绝,可看到这主仆二人全都是眼神坚定,分明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他只好叹了口气说:“那我就和小北跟着向导先抄小路回城吧。至于康大刘四,他们留下……别和我讨价还价了,虽说这里是佛门清静之地,总难保会有意外情况。”
小北自然也希望多两个人留下来保护自家小姐,此刻立时用祈求的目光看向叶明月。见她犹豫片刻,最终微微点了点头,她登时如释重负,再看汪孚林时就觉得这小秀才顺眼多了。等到其他随从轿夫都赶了回来,和叶明月一块送他们到了寺中后门,她三步一回头,一直到和汪孚林一起跟着那个十六七岁眉清目秀的带路小和尚走入了一片竹林,掩映的苍翠完全遮盖住了视线,她方才下定决心收回了目光。
接下来这一条小路并不好走。毕竟,谁也不会没事吃饱了撑着,不走前头青石板垒砌的山路,选择这种蜿蜒崎岖的小路。更让汪孚林郁闷的是,之前他对福圣寺主持方丈摆明了车马,对方立刻拍胸脯表示一定尽力帮忙,挑选了这个号称从小在西干山长大,最认识路途的小和尚。可眼下只看那小和尚在前头带路,走一阵子都要停下来冥思苦想,他越看越觉得不那么靠谱,最后忍不住发话问道:“小师傅真的走过这条山路吗?”
“当初水西十寺出过一次祥瑞,前头山路全都被塞得水泄不通,那时候我下山就是走的这条小道。”说这话的时候,小和尚脸上还有些被人怀疑的愤怒,但紧跟着,他就说出了一句让汪孚林和小北全都瞠目结舌的话,“那一年我十二岁了,哪能不记得路?”
汪孚林和小北面面相觑,全都有一种破口大骂的冲动。这小和尚眼下看年纪至少十六七了,四五年前走过的山路能记得一清二楚,那简直是天方夜谭吧!然而,两人回头看看几乎很难分辨清楚方向的来路,想想已经走了小半个时辰,最终都打消了原路返回的冲动。先别说这看上去死硬的小和尚肯不肯带着走回头路,算算这一来回丢在路上的时间,今天就甭想进城了!
话归这么说,当脚下最初依稀还能看出点路样子的小路,渐渐变成了杂草丛生,几乎分辨不出任何人走的痕迹,小北终于忍不住了。她突然蹭蹭蹭冲上去,二话不说一把揪住小和尚的衣领,厉声喝道:“喂,你不会是故意带我们兜圈子耍我们吧?要你真敢耍姑奶奶,小心我把你吊在树上喂狼!”
小北不开口还好,一开口说话,那娇俏的女声顿时再也骗不了人。那小和尚眼睛瞪得老大,死死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最终才结结巴巴地叫道:“你……你是女人?”见小北抡起拳头仿佛想要打人,他才赶紧缩回了脑袋,带着哭腔说道,“我没有故意带你们兜圈子,我当初是在有一个树桩的地方拐弯,可这一路上多了好多树桩,我就分不清楚了,随便找了个就拐弯……”
听到这话,就连起初想要劝小北不要那么粗暴的汪孚林都是太阳穴直跳,恨不得亲自捋起袖管揍这小和尚一顿。之前他去方丈主持那儿要向导的时候,这小和尚与其他几个和尚抢着要当向导,他生怕在山溪上动手脚的人在这一环节使诈,一一盘问了几句后,选择了这个看上去心地瓷实的,结果证明他完全看走了眼——因为这小子完全就是个缺心眼!
第一六五章 我很欣赏她
向导不靠谱,汪孚林即便再担心歙县城中情况,却也不敢继续再乱走了。毕竟,后世那些成熟景区尚且还会发生迷路事件,更不要说眼下。于是,他任由小北犹如抓小贼似的揪着小和尚不放,立刻开始原路返回。好在小和尚吃一堑长一智,再也不敢乱显摆自己的记忆力,一路磕磕绊绊,总算回到了先头走过的地方,至少像那么一条小路,有点践踏迹象的路。
这一次,汪孚林看了看天色,算算回去一路得花的时间,再也信不过小和尚了,直接让小北把这家伙扔下,吩咐其自己回福圣寺。紧跟着,他仰头望了望太阳分辨了一下方向,顺着有践踏的痕迹,认准了方向走。事实证明,在这座不算很高很险峻的西干山,认准日头,顺着前人踩出来的路,要比一个不靠谱的向导要可靠得多。约摸走了一刻钟之后,他突然只觉得自己被人一把拉住了。
“喂,咱们这次不会再走错吧?那小和尚都被丢下了,要是走错,这回可是连来路都找不到了!”
“放心,我这次多长了个心眼,沿路都做了记号。”汪孚林甩了甩袖子,见小北还用怀疑的眼神盯着自己,他便无奈地指着地面说道,“你自己看看脚下的路,是不是比咱们之前跟着那傻和尚走的路要好走一些?至少这还像条路,不像是刚才,简直像是往深山老林里钻!刚刚福圣寺后门是朝着东面,我们这会儿就是往东走,我想,再走一阵子,应该就能看到府城和县城。”
“书呆子居然比山里的和尚还认路?”
小北嘴里如此嘀咕,等到跟着汪孚林又拐了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居高临下,就只见彼此毗邻的徽州府城和歙县县城赫然在望。她一个箭步窜上前去,又惊又喜地叫道:“居然走对了,太好了!”
“别高兴得太早,山里走路都这样,看到归看到,真正走到地头还早呢!被那个呆蠢小和尚给浪费了很多时间,接下来得加快速度了,你可别拖后腿!”
汪孚林随口一句话将高兴太早的小丫头给拉了回来,自己便继续走在了前面。果然,东拐西绕不一会儿,底下的城池就看不到了,他也觉察到背后那那本来叽里咕噜的声音渐渐消失,只有几乎同调的脚步声。知道小北丢下叶明月跟着自己,之前又被那小和尚耍得团团转,心里肯定不痛快,他只能没话找话说道:“我家二娘小妹对连翘虽说不错,可比起叶小姐对你,还是差远了。程乃轩那家伙之前还对我说,你们不像主仆,倒像是姐妹。”
“小姐天资聪颖,什么东西都一学就会,要是她有我这样粗笨的妹妹,还不被人笑话死?”小北随口答了一句,突然意识到汪孚林刚刚这最后一句话,她顿时又有些心虚,眼珠子一转后,便岔开话题道,“你这个秀才如今也算是有点名气了,是不是也立志出将入相,建功立业?”
“出将入相,建功立业要像你说得这么简单,天底下就真的是宰相满地走,将军不如狗了。秀才上头还有举人,举人上头还有进士,就算考中了进士,你没见你家老爷叶县尊上任到现在,何尝省心过一天?”反正小北是叶明月的丫头,汪孚林也习惯不拿她当外人,因此不假思索地反讽了几句,他便嘿然笑道,“醉卧美人膝,醒掌杀人权,这话说得容易,可惜汪小官人我没那么大志向,也没那么大本事。”
小北本想讥刺一句没出息,可想想汪孚林要是没出息,自家老爷叶县尊那就是没本事了,她只能改口问道:“那你想干什么?”
“坐拥良田百来亩,做个殷实小地主,娶个好媳妇,给两个妹妹挑个好夫婿,把家里债还清了,让自己一家人过上幸福安康小日子。”
“没了?”
“没了。”汪孚林一摊手,无所谓地说道,“如果硬要说有,那就顶多再加上,多赚点钱,多弄点权,让自家一亩三分地的父老乡亲能过得舒坦一点,就这样。”
小北当初跟着在京城的时候,也曾经见过同年来拜会老爷,年轻人多半意气激昂,年纪大点儿的也多数踌躇满志,至不济的人,用小姐的话来说,那也是中庸藏拙,绝对不像汪孚林这样一面锋芒毕露,一面胸无大志。想到他刚刚还说要娶个好媳妇,她忍不住追问道:“喂,我问你,你喜不喜欢我家小姐?”
汪孚林一下子怔住了。他回过头来,犹如见鬼似的瞅了一眼小北,很想摸一下她的脑门,看看是不是烧糊涂了。要知道,西厢记里头的红娘固然在后世被无数人讴歌为牵线搭桥的天使,可放在这年头,哪家丫头要真的敢做这种事,那绝对是卖小姐的典型,非得被主人主母打死不可!好在他须臾就发觉,小北问这话的时候分明满脸警惕,绝对没有撮合的意思,他这才稍稍舒了一口气,索性扭过头来继续往前走。
“我很欣赏她。”
小北只觉得极其意外。在她看来,汪孚林要么承认,要么否认,那样她就可以如同防贼似的好好防着他。可所谓欣赏,是什么意思?
“喂,你说明白一点,到底什么鬼心思?”
这时候,她就只听前头的汪孚林头也不回地说:“你家小姐才貌双全,聪慧善解人意,上得了厅堂,出得了家门,是否下得了厨房我不知道,但至少是管家一把好手。而且,关键时刻还能游说父亲,驾驭贪玩的小弟,能够支使人给她打白工!所以,我很欣赏她。不过,她日后的相公最好是那种能够包容她,而不是要和她比拼谁聪明的人,否则两个一样聪明独立的人在一块,绝对动不动就要碰撞。”
他喜欢和聪明的女人一块说话做事,也和叶明月很合得来,可他总觉得,每次和叶明月相处的感觉,就犹如和另一个自己打交道,又或者说在照镜子,只不过镜子里的那个人是女子,仅此而已。所以,这种欣赏是否能变成喜欢,他有点吃不准。再说了,从心理年龄上来说,他实在有点老牛吃嫩草的感觉,所以目前尚未纳入考虑,反正眼下他占据的这皮囊还小得很!
小北不是太明白汪孚林的话,可称赞叶明月的意思,她总算还是听懂了,顿时嘴角一弯高兴得很。至于汪小秀才老气横秋地评判小姐应该嫁什么样的人,她完全没放在心上,反正回头夫人到了,老爷有人驾驭了,这些事他们会去操心的。此时此刻,先头那些小小的郁闷全都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当下一路走一路饶有兴致地和汪孚林聊天,而汪孚林也乐得用这种方式消磨时间。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两人终于发现,一路上几乎看厌的树丛和杂草渐渐稀疏,脚下那条小路通向何处,亦是终于不再扑朔迷离。因为在两个转折后的尽头,分明是一条颇为平整的道路!
这时候,汪孚林顿时大喜过望。他连忙快走几步,可就在刚走到转弯处时,他只觉一道黑影突然从眼前迅速窜了过去,随即只听一声小心,吓得他脚下猛地一打滑,连忙下意识地伸出手,胡乱往旁边山壁上一棵小树伸出的一根枝头一抓,总算堪堪站稳。正当他庆幸自己避免了摔一个四仰八叉的命运,就只觉得脸庞依稀一道劲风闪过,之前曾经在汪道昆松园之中见识过的那道银光从身畔掠过,径直往前方一处草丛中射了过去。
汪孚林瞪大眼睛朝那草丛中看了过去,可足足好一会儿,却是半点动静都没有。他纳闷地扭头看了小北一眼,就只见小丫头喜滋滋地冲上前去,到了那草丛跟前用手扒拉了两下,随即就转过身来,手中提着一只长耳朵的熟悉生物。
是一只肥得犹如小猪似的……野兔!
“我眼力不错吧?”
面对这话,汪孚林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何止眼力不错,眼力简直太好了,这一飞刀直取活物,简直是神准头……可一面大叫小心,一面突然动用这种暗器,害得我刚刚还以为是有陷阱有埋伏!眼看小丫头四处张望,不消一会儿便折下一根柳条,三下五除二把战利品给捆了个严严实实,他便没好气地松开手继续往前走去。可才走两步,他就停了下来,目光不善地往自己脚上看去。
不会这么倒霉吧?
小北收拾好猎物赶过来时,就只见汪孚林正低头看着地面,她有些纳闷地上前轻轻推了他一下,就只听到人深深叹了一口气。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你倒好,随手一飞镖就能打到一只兔子,可就是你这声小心,我刚刚脚下一滑,就把脚崴了!”
小北听到最后,本已经扑哧一笑,可意识到那咬牙切齿的语气,她登时又有些不好意思,只能咳嗽了一声说:“没事没事,我扶着你走。”
又不是你倒霉,而且都是你惹的祸,你当然说没事!
眼见小丫头一本正经上来搀扶自己走,可眉梢眼角的笑意却根本掩饰不住,汪孚林瞅着其臂弯里挂的那只野兔,忍不住觉得自己点太背了。可他就这么多看了那只野兔几眼,耳畔偏偏又传来了一句话。
“见者有份,回头我分你一半就是了,我可没那么小气!无论是炖还是煮,或者炒来吃,绝对都美味!”
这一次,汪孚林终于完全确定了,如果他对叶明月只是纯粹的欣赏,那么对这小丫头,他就是纯粹的摸不着头脑!
这小丫头是跳跃式思维,想什么干什么别人根本摸不透!
第一六六章 你恨过你爹吗
“喂,你到底能不能走啊,再这么下去,我们日落的时候也进不了潮水门!”
“你以为我想?脚一落地就痛,谁让你突然一惊一乍乱叫不说,关键时刻也不上来扶我一把,居然就惦记那只死兔子!”
“谁知道你会这么倒霉?要不,咱们停一停,看看能不能拦下一辆马车?”
“连过路的人影都不见一个,哪来的车?”
虽说走在大路上,旁边有人搀扶着,勉强能够一瘸一拐往前走,但那速度实在是不敢恭维,还得分心和人斗嘴,汪孚林只觉今天实在是倒霉透了。就在这时候,他听到耳畔传来了小北那嗔怒的声音:“算我错了还不行吗?大不了我背你!”
汪孚林侧头看一眼旁边这小丫头,用手比划了一下身高之后,他就摇头道:“别开玩笑了!你又不是大力士,回头两人一块摔,那时候谁都走不了。”
“你可别小看我!”小北狠狠瞪了汪孚林一眼,松开搀扶他的手,把那只死透了的野兔往汪孚林手里一塞,继而就走到他前头,稍稍蹲下了身,“我可警告你,别动歪脑筋,也别动手动脚,否则你现在瘸着腿可打不过我!”
我就是腿脚灵便,那也未必打得过你!
汪孚林暗自腹诽,原本还想拒绝这实在不太靠谱的好意,可在小北回过头来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下,他只好无奈听从。等到这个逞强的小丫头摇摇晃晃把自己背起来,迈着那实在说不上多稳当的步子往前走,他只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生怕小北一个踉跄,两人全都得摔路旁沟里去。然而,虽说他能够清清楚楚听到小丫头的粗重喘气声,一步步也走得很吃力,可她一口气竟是坚持了下来,无论他怎么说都不肯放下他休息。
“喂,别不说话,这样闷头走路很累的知不知道?你不是读书人吗,背个什么诗词歌赋解闷都好!”
汪孚林正在左顾右盼,看看是否能碰到过路行人,这样出几个钱让人帮个忙,无论坐顺风车还是雇个人背一程,总比继续折腾这未成年小丫头来得心安理得。可这时候听到小北开口,他顿时哭笑不得:“诗词歌赋能解什么闷?难不成你让我背,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呸呸呸……这次就是因为那条山溪飞流直下三千尺,于是把路给毁了,太不吉利了!”哪怕如今已经不是大中午的时候了,天气也还算凉爽,可小北背着汪小秀才走了这么一程路,已经是满头大汗,偏偏还腾不出手来擦。她费劲地把人往上头提了提,突然灵机一动说,“上次你还在小姐和我面前唱过歌呢,那首什么水调歌头,还有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怪里怪气,却又挺好听的,再唱来听听?”
汪孚林顿时脸拉长了,要是早知道醉酒后居然会这么肆无忌惮,丢脸丢大发了,他绝对不会乱喝酒。他刚想说我又不是卖唱的,突然心中一动,也不知道哪来的冲动,竟是扯开喉咙唱道:“大河向东流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
小北给这粗犷的声音和歌词一吓,险些把背上人直接给丢了,等听到“该出手时就出手啊,路见不平一声吼”,她的脸上才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等到那曲调一遍遍重复,她也不知道自己走出去多少步,几粒水珠从她脸颊上滚落,掉到了泥地上,竟分辨不出是汗珠还是泪珠。一直等到汪孚林这一首荒腔走板乱七八糟的歌唱完,她方才压下那种心里说不出的感觉,轻哼嘲笑道:“这都是什么歌,你从哪学的,难听死了!”
“比起水调歌头,还有那首小芳,这首歌当然难听。”汪孚林耸了耸肩,懒洋洋地说道,“可这并不妨碍每个男人心里都有一个行侠仗义的梦!”
“你也有?”
“那当然,否则有些闲事我干嘛要管?跟着我那位族伯南明先生跑去郧阳,过一下巡抚侄儿狐假虎威的瘾不是很好?”
“原来你的愿望就是当个纨绔,真不害臊!”
走着走着,说着说着,虽然腰酸背痛,腿脚酸软,可眼看那边城池的轮廓渐渐映入眼帘,小北只觉得全身又有了劲。最重要的是,背上的人虽说很重,很烦,可在她软磨硬泡下哼出的那些曲调,却和如今这些咿咿呀呀的唱词不同,别有一番滋味。
那个曾经富丽堂皇的家轰然崩塌之后,她的记忆便是颠沛流离,儿时坐在父亲膝头学会的那些诗词歌赋,早已锁在记忆最深处,刚刚她也不过顺应汪孚林的秀才身份才那么要求的,眼下耳边的这些曲调,那些成文不成文的歌词,反而更合她的胃口。更重要的是,汪孚林并不像有些人那样,表面上看起来对她笑容满面,客客气气,实则心里头转着其他乱七八糟的念头。否则,今天哪怕是叶明月那样说,她也不会离开福圣寺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