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瞒叶小姐说,家父之所以行商多年,即便病了也不回来,是因为当初曾经亏空了七千两的债务,还是南明先生和汪二老爷为他补上的窟窿。虽说我不比李师爷辛苦,但还是扎扎实实做了一些事情的,还请县尊能够多多考虑,贴补一下我家的生计。”
自家这财务危机,汪孚林是听汪道贯说漏嘴才知道的,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自己先通过叶明月的嘴告诉叶县尊,总比来日别人翻旧账来得好。而且凭着这一点,他就可以振振有词地要求叶县尊无论给予政策倾斜也好,其他贴补也好,总之不能让他老打白工!眼看叶明月已经瞠目结舌,他再次一拱手,就这么施施然走了。
等到他离开了好一会儿,外头的张嫂张头探脑,叶明月方才从呆滞中清醒过来。她在家乡,在京师,也见过一些男子,有的在她面前刻意表现温文尔雅,成熟隽永,有的在她面前拼命显露才学,大谈治国平天下的理想,科场俊杰也一样有很多。如李师爷这样年纪轻轻考中举人,脾气却那样特立独行,就已经很难得了,可是,汪孚林倒好,外头都快将其说成传奇人物了,竟然不珍惜形象,刚刚那番话说得那么理直气壮!
她对张嫂子随口敷衍了几句,随即快步出了厨房,等进了二重门,这才从嘴里低低地嘀咕了一句:“你就不怕爹觉得你无赖?”
也不知道是赌气,又或者是真想看看父亲是什么反应,叶明月又折回了书房,将汪孚林要好处那番话不加半点润饰,直接对叶钧耀转述了一遍。让她诧异的是,圣贤书读得不错,说话也相当漂亮,但为人却功利心颇重的父亲,竟是在最初一小会的愣神之后,哈哈大笑了起来。
“到底是十四岁的愣头小子,有些无赖也没什么,他上次对付赵思成不就是这一招?我正想着如何奖赏他这番劳苦,他居然直接提了。唔,干脆等歙县这一批举人考出来,我和冯师爷打个招呼,直接给他补个廪生!”叶钧耀说到这里,方才发现女儿正用古怪的目光看着自己。这要换成那个傻呆胖儿子,他早就恼羞成怒训人了,可女儿素来不好糊弄,他不得不说明白一点。
“李师爷一年束脩六十两,再加上咱们一家别的开销,俸禄不够还得倒贴,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他是歙县本地生员,我又不能聘了他当师爷,怎好贴补他?要说我已经把金宝和秋枫两个收进来和你弟弟一块读书了,再过度示好不合适。”
叶明月已经不知道说自家爹爹什么是好了。一面称赞人家真性情,一面还一毛不拔,打算拿着县学廪生的名额做人情。幸亏我打着让李师爷和弟弟去搭伙的幌子,已经贴补了三两银子过去……就算这样,汪孚林家里可是整整七千两债务!难道汪孚林想要的也是廪生?
汪孚林压根没想到,那边父女俩一商量,竟把他索要工钱的暗示,一路歪到了廪生上。天可怜见,他是当众放话说要废举业的人,县学廪生也就是几石米的补贴,却有很多贫寒生员争抢,他犯得着去争这个?虽说在县尊家厨房里遇到一些出乎意料的事,但肚子填了个半饱,他出了知县官廨后门的时候,脚步轻快,心情也不知不觉从看到那具死尸时的沉重难明,到眼下重新恢复了轻松写意。
到自家门口时,他只轻轻一叩门,大门便悄无声息地打开了,可探出来的那个脑袋却让他叩门的右手僵在了那儿。
五福当铺的那个极品小伙计怎么还在这?该死,忘记让赵五爷帮忙去找回这小子的行李铺盖,顺便给他找个活干了!
“小官人,您回来了。”叶青龙点头哈腰地把汪孚林迎了进来,手脚麻利地去关上门,继而就跟在汪孚林身后絮絮叨叨地说,“厨房里刘家嫂子走的时候,还热了鸡汤在灶上,留了一碗白米饭,笼屉里蒸了烧麦,就看小官人爱吃什么。热水也已经都烧好了……”
不等他把话说完,汪孚林倏然转过头来,狐疑地看了人一眼,心里突然有一种很不妙的感觉。
汪孚林刚想说什么,就只听背后传来一声爹,等又转过去,就看见金宝往这儿奔来,身后不远处还有个表情很微妙的秋枫。虽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他既然觉着一定有问题,当即指着叶青龙问道:“这小子算是留在这了?”
金宝见秋枫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叶青龙则是满脸赔笑小心翼翼,他便走到汪孚林身边,踮着脚凑到汪孚林耳边低声说道:“爹,程公子用一百两银子买了他十年契约,说是留下给爹做小厮,然后把契书留下回家去了。”
程……乃……轩!你个无赖!
汪孚林简直气坏了。他大方地分了程乃轩一百两,那是因为要公平,怎么说程家都出了两个家丁帮忙,回头程乃轩打赏人也是要钱的,他总不能让人家出力还倒贴银子。可这个该死的败家子,竟然拿着一百两去给他雇了个极品小伙计!这家伙知道不知道浪费两个字是怎么写的!
第九十九章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程公子预支了小人一百两银子,连契书也一并写好了。”
叶青龙振振有词的同时,还拿出了自己怀里的一百两,金宝则是把程乃轩临走时留下的一纸契书给送到了汪孚林跟前。
虽说气得七窍生烟,可木已成舟,汪孚林也无力回天,总不能把契书撕个稀巴烂,然后从对方手中把银票抢回来?于是,他随手把契书丢给金宝收了,瞪着这个牛皮糖似的极品小伙计想要说什么,突然瞅见右下首站着的秋枫也正盯着这家伙。
一瞬间,他就想起当初在府城那家米行前的那一番口角,顿时计上心来,不咸不淡地吩咐道:“我明天要回松明山去接二娘过来,这屋子不能像之前那样混住一气。小妹前院楼上也住够了,到时候她住到后院西室,回头和她二姐一东一西正好做个伴,把堂屋空出来。金宝,你和我住穿堂左右两边的隔间。秋枫,你带着叶青龙住前院楼上。我这里的规矩,你教着他一点,尤其是家规。”
规矩?还家规?家里有这玩意吗?
此话一出,别说秋枫发懵,就连金宝也有些发呆。汪孚林虽说是临时的一家之主,又是喜当爹的人了,可平日哪有什么条条框框的规矩可言?金宝隐约想起汪孚林对他提过汪氏家训,可具体如何他没怎么听过。反倒秋枫机灵,想到汪孚林刚刚得知程乃轩一百两银子雇了个小伙计送他,表现出来的分明是痛心疾首,他就一下子醒悟到了让他带着人的用意,赶紧连连点头道:“小官人放心,我省得了。”
规矩?家规?能有米行当铺那些规矩磋磨人吗?
叶青龙却是信心满满。察言观色的本事,谁能及得上自小当学徒做伙计的他?自己揣着程公子给的一百两银子,这十年吃住都在主人家,就可以全部积攒下来,异日哪怕生活不像程公子说的那么美好,捱过这十年他也不过二十五六,到时候大可拿着钱去做个小本生意,说不定还能拥有自己的店铺,让人叫自己一声东家!他甚至把五福当铺里那一副行李铺盖以及自己积攒下的二两银子,全都忘在了脑后。
他现在也是个小小的有钱人了!
这一晚上,看过前院二楼那间分给自己的屋子,除了一张结结实实的大床,床上一领竹席,一个枕头,四周围家具一应俱全,打了不知道多少年地铺的叶青龙幸福得失眠了。他第一次觉得,汪小相公这一次敲饭碗实在是敲得太对了,他抱大腿也抱得太对了,否则他怎能脱离苦海,跃入云端?
次日一大清早,汪孚林早起就预备出发,谁知道汪小妹软磨硬泡就是想要跟着一块回松明山,他拿出一百个理由都没用。直到他指着天上那已经升起的太阳,低声提醒说来回四十里山路,容易中暑,轿夫也辛苦,汪小妹才轻轻咬着嘴唇,不甘心不情愿地留下了。
好不容易劝住汪小妹,临走之前,汪孚林又把金宝和秋枫叫了过来,把那张一百两的银票给了金宝,吩咐他们回头请了李师爷一块去钱庄,把银子兑出来。金宝最初还有些不太敢,听到还要叫李师爷,这才松了一口气,赶紧点了点头。
这一路疾赶,四个轿夫轮换上阵,抵达松明山时,还只是巳时刚过不久。汪孚林先回了一趟自己家,从汪七口中得知之前那一次狠揍了一顿吴有荣后,西溪南村并未有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传言,他顿时咧嘴一笑,大为解气,随即径直来到了汪道昆兄弟家那座松园。门房不防这么早就有访客,本还有些睡眼惺忪,一听到汪孚林来意,说是那诈骗案竟然破了,他哪敢怠慢,拔腿就往里通报,不消一会儿,竟是一个汪孚林的老熟人笑容可掬地迎了出来。
恰是游野泳的汪二老爷!
“双木,你可真是越来越能耐了,我昨天才刚从城里回来,没想到你今天就来报喜说破案了!”汪道贯毫无架子地拍了拍汪孚林的肩膀,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快,好好说说这次又是什么传奇?”
“叔父这次猜错了。”汪道贯这个人虽说有时候瞧着不太正经,但做事却还是靠谱的,所以跟着人进去这一路上,汪孚林没有添油加醋,只是简略地把自己从最初布局设套,到最后追回赃物以及发现老骗子的尸体等经过一一说了,末了才无奈地说,“待会儿见到二娘时,我都不知道怎么说。毕竟别人还好,让她这么小年纪的人去认尸,实在是太为难她了。”
汪道贯本是满脸戏谑打趣,听着脸色就凝重了下来。他没有回答,而是快步拽着汪孚林往内走去。前回来了一次,这一次跟着这位汪二老爷,汪孚林就发现走的和上回见那位老姨奶奶何为时的路并不相同。果然,最终穿过一道道门洞,沿着奇怪八绕的小路又进了一道月亮门,他就只见面前豁然开朗。
这里背对山峰,却是一片开阔,一泓清泉从山涧流下,在底下的白池里溅出了一片水花。白池边是三间茅草屋,那茅草光洁如新,显然常常替换,而那毛竹一根根编织而成的墙却并非青翠色,而是带着几分黄绿,仿佛有些年头了。不远处有几畦稻田,几只散养的鸡漫步其间,悠闲地啄虫觅食,从外间那层层屋宅一下子来到这里,山野闲趣扑面而来,似乎这里的主人是个很甘于这种生活的隐逸,而不是一度巡抚一方的封疆大吏。
“大哥,双木来了。”汪道贯来到草屋前先扬声通禀,随即才开门进去。他忘了回头叫上汪孚林,自顾自来到了汪道昆身边,低声把汪孚林刚刚的话转述了一遍,末了才开口说道,“显然那五福当铺收赃绝不是一次两次,而是深陷其中,否则何至于杀人灭口?”
汪道昆却始终没说话,直到足足沉默了良久,突然发现汪孚林没进屋子来,他便用责备的目光看了一眼汪道贯。汪道贯扭头一瞧门外,见汪孚林根本就不见踪影,外头却有一阵鸡叫,他登时纳闷得很。等快步出去一瞅,发现汪孚林正在稻田那边把几只鸡撵得到处跑,他登时又好气又好笑,却鬼使神差没有开口喝止,直到汪孚林停下脚步,双手扶膝气喘吁吁,他才走上前去,闲闲地问道:“抓鸡很好玩吗?”
那边兄弟俩说话,汪孚林不想贸贸然跟着闯进去,于是就到稻田边上,拿了点食料打算喂几只鸡耍耍,结果他立刻发现,这哪里是鸡,根本就是公鸡母鸡中的战斗机!不怕人不说,还欺生,其中两只甚至对米不感兴趣,反而把他的脚当成食料,其他的在四面八方用叫声嘲笑他这个生人,一怒之下,他就把那只始作俑者和其他看热闹的鸡赶得到处乱窜。此时听到背后这声音,他也觉得有些尴尬。
大概是最近压力太大,所以居然把鸡当人出气了。
可他脸皮本来就不是非同一般的厚度,这会儿站直身子整理了一下身上衣服,这才转身一本正经地说道:“不好玩,但我总不能让几只鸡欺生。”
汪道贯顿时气乐了,一把拽住汪孚林,随手捋掉了他脑袋上黏着的一根鸡毛,将他提溜到了汪道贯跟前,刚刚外头的事也就略过没提。
“休宁人从事典当一行的最多,其中多有不法者,但此次竟然关乎人命,却和往常不同。”汪道昆用手指在书桌上轻轻敲着,最终看着汪孚林说,“你可打算继续顺藤摸瓜追查下去?”
“骗二娘的十有八九就是那个老骗子,赃物也已经追回来了,我本来不想再节外生枝。”汪孚林坦然避地直视着汪道昆的眼睛,但站在书桌前的他突然又奋力一捶那桌板,一字一句地说道,“但那个邵员外能够杀人灭口,绝对不是善茬,我不能等他惹到我的家人身上再拼一个鱼死网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必须把这个毒瘤斩除掉!
汪道贯顿时笑了,这个回答恰在他意料之中,反而和现在的汪孚林只打过一次交道的汪道昆有些意外。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了一个声音:“老爷,二老爷,小姐把芸姑娘给带来了。”
汪道昆当即点头说道:“双木先去见少芸,西溪南村的事,我会立刻派人去。”
等汪孚林一走,他才对汪道贯说:“二弟,西溪南村那边你亲自去一趟,把几个受害的苦主都找来,在家里再挑几个精干人,你也跟着亲自去一趟县城!”
人家既然说西溪南村那边不用自己再忙活了,汪孚林自然乐得偷懒,最重要的是,他一点都不想见那个被汪七揍过一顿的吴有荣。他又不是圣人,收集那么多受害者的损失信息,也只是为了增强对县尊大人的说服力,同时办事的时候顺带多造点声势,又不是他需要对那么多人负责。
此时此刻,他出了草房之后,就只见汪二娘正提着裙子往这边跑来。他还没来得及提醒她跑慢些,那个人影就一下子冲到了面前,甚至连喘气都来不及,突然一把拽住了他的手。
“哥,是真的吗?”
知道汪二娘省略的话是什么,汪孚林便笑着用另一只手也握住了妹妹那汗津津的手,轻描淡写地说:“你哥什么时候放过你鸽子?”
“什么鸽子,人家是说正经的!”
汪二娘哪听得明白汪孚林这怪话,见他只笑不答,可神采飞扬自信非常,她终于意识到,困扰自己多日,让她又愧疚又痛苦的那段梦靥,终于完全结束了!她一下子再也忍不住了,竟是喜极而泣。自从之前听说兄长狠揍了那个极品无赖,她就觉得心结打开了一大半,而此时此刻,那种极度的幸福滋味,她终于品味到了。
等到她再次痛痛快快哭了这一场,方才听到耳边传来了一个声音,又有一只手在她头上摩挲了两下:“不过,骗你的那个老家伙很可能已经死了,我这次来,要带你进城认尸,你敢吗?”
汪二娘一下子抬起了头,眼睛虽肿得和桃子似的,脸上却没有半点犹豫,随即霍然站起身来:“他化成灰我也认得出来,哥,带我去,我敢认!他就算活着,我也得看着他的下场,他要是死了,我就更要看上一眼!”
第一百章 大炮和惊声尖叫
歙县衙门前头的县前街八字墙上,素来是张贴各种各样布告的地方。大多数时候和夏税秋粮有关,毕竟,税赋是衡量一县父母官水平的最高标杆,其他硬指标都要靠后,偶尔,也会有大刑杀人这种让黎民百姓看个热闹的大事。但这一次,随着敲锣打鼓声聚集到县衙跟前的民众们却惊讶地发现,八字墙前准备念告示的并不是那些老气横秋的学究,而是腆胸凸肚的赵五爷。
这一位壮班班头清了清嗓子,随即这才一本正经地说道:“县尊晓谕我歙县百姓,这些年来,常有棍徒行骗乡里,为祸百姓,县尊上任以来多方查访,幸有贤良佐助,起获赃物若干,而查获巨骗时,其已畏罪自尽!如果今年以来,有被不良之徒骗去财物田地人口的,到县衙先行陈告登记,若在之前起获的赃物之中,县尊明察秋毫,定当立刻发还!”
徽州商人天下闻名,但这些商人多半背井离乡在外奔波,便常常有骗子利用这一点行骗,常常一骗就是两头,骗得人倾家荡产妻离子散,故而要说徽州一府六县最招人恨的角色,那么除却催科的差役之外,就是骗子了。对于赵五爷念的县尊告示,曾经遇到过骗子,也到衙门报过案的固然欢欣鼓舞,而同时也很有一些人将信将疑。可是,当赵五爷添油加醋说自己带着壮班差役如何斗智斗勇,最终破获奇案,人们方才渐渐轰动了。
不远处,刑房张旻面色不善地盯着被里三层外三层围在当中的赵五爷,突然冷笑了一声:“胡小四,再这样下去,你这捕头的差事干脆给赵五一块兼了得了。”
快班胡捕头是在叶钧耀上任之前,由前任县令房寰离任前火线提拔上来的,今年还不到四十,所以倚老卖老的张旻叫他一声胡小四,他只能别过头去心中暗怒,但更恨的是越俎代庖抢了自己风头的赵五爷。他在快班之中的地位本来就不太稳,如许杰马能这样的资深正役副役,对他都是阳奉阴违,那些白役帮手则更是有奶便是娘,哪里比得上赵五爷家几代人都世袭壮班正役,家境殷实再加上手面大,班头一当就是好些年,比他的人望何止高一筹两筹。
见胡捕头不做声,张旻便笑眯眯地说:“不过,县尊布告写的是今年他上任之后遭骗的人去县衙陈告登记,可乡民无知,如果被人听成了,近年遭骗的全都可以前来陈告登记,也不知道多少人会抱着希望的赶到城里来。当这希望变成失望,情绪失控之下,发生什么就难说了。”
虽说资历不足以弹压下头那些刁滑的快班差役,但胡捕头也不是吃素的,一下子明白了张旻的话外音。他当即眉开眼笑地对张旻打躬作揖道:“果然不愧是张叔,一语惊醒梦中人。且让赵五现在得意一阵子,回头有的是他的苦头吃!”
见胡捕头快步走了,张旻顿时挑了挑眉,暗道这家伙真是沉不住气,幸好自己只是一句话,口出无凭,回头只要在县尊为难时,再出个主意把一切平息下去,到时候自己这个刑房司吏自然会得到倚重。至于胡捕头这种蠢货的死活,那就和他无关了。
当汪孚林带着汪二娘汪道贯以及西溪南村那一大帮受害者,一行足足二十多人赶到县衙门口的时候,他便愕然发现,这平日里最是威严肃穆的地方,眼下却如同菜市场似的乱哄哄一片。按理今天不是逢三六九衙门出放告牌,准许告状的时候,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他最近几乎把县衙当成自家那样常来常往,但正门还真是来得少,此刻下了滑竿就立刻过去探个究竟。只在人群后头听了只言片语,他便大吃一惊,立刻来到了八字墙前,这一看顿时乐了。看那行文的口气,叶钧耀就差没放豪言说,要把歙县治理得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叶县尊又放大炮了!
汪孚林站在公告前又好气又好笑,就只听身后有人笑道:“叶县尊还真是雄心壮志啊,此举应该能够提升不少人望!”
不用回头,汪孚林也知道说话的那是汪道贯。想想那位叶县尊的好大喜功,他虽然能够理解这番迫不及待,但心里还是觉得这实在是太心急了,当即他就岔开话题道:“事不宜迟,我这就让人找赵班头出来,先认了尸体,再辨认了赃物,至于其他的事,和我们无关。”
“真的无关么?”
感到背后那个人如影随形一般又跟了上来,汪孚林干脆一下子停住,扭过头后状若好奇地问道:“有件事之前在松明山我忘记问了,不知伯父起复的事如何了?”
汪道贯顿时脸色一僵,随即才狠狠瞪了汪孚林一眼:“幸好你在大哥面前没提,否则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种事是要运作的,从有消息到变成准信,再到真正任命书下来,总有一个过程,哪那么快?”
汪孚林只是不希望汪道贯一个劲揪着自己和叶钧耀那点关系八卦,毕竟,他顶多只算个编外师爷,影子谋主,不想背后有眼睛一直盯着。
须臾他让门子传话进去,赵五爷很快就亲自迎了出来。一看到汪道贯竟然也亲自来了,这位壮班班头顿时更加殷勤,尤其是当汪道贯夸赞了他两句,他恨不得把自己的功绩给夸大十倍。别说汪孚林曾经承诺过自己在此事中深藏功与名,就算没有这一句,他也会往脸上贴无数金子。
汪二娘毕竟是女流,刚刚这一路坐的是青布小轿,颠簸再加上炎热,她此刻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的,这会儿她在连翘的搀扶下走在最后,听到前头赵五爷的自吹自擂不断传来,她顿时轻哼道:“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要是没有哥出谋划策,凭他能查出什么?”
连翘自从被留在松明山家里,和汪二娘相处久了,就知道这位刀子嘴豆腐心,泼辣的表面下,其实是一颗比谁都脆弱的心,对信赖的人也是掏心窝的好。所以,这桩案子能够解决,她是最高兴的,当即笑着附和道:“那是,二姑娘都说过无数遍了,小官人是最厉害的。”
“哪有无数遍!”汪二娘这才脸上一红,随即低声嘟囔道,“爹娘不在,大姐又嫁了,他没个一家之主的样子怎么行?我不在他身边,也不知道他和小妹还有金宝把日子过成什么样子,管家的事还得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