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夫人当然不会说,那都是被革掉功名的叶十九走投无路之下,低价卖掉的。这家伙害得叶家险些成了话柄,叶老太太都快被人逼死,如今这些地用来给叶老太太压惊,自然是名正言顺。
叶钧耀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即脸上就有些讪讪的。当官这种事听着好听,可竟然还要家里拿钱贴补,实在得怪太祖爷对百官太过严苛,俸禄实在太少。得知母亲如今被二哥接过去奉养,不至于再受苛待,他便捋起袖子表示要写一封言辞严厉的信给长兄,为母亲撑腰,苏夫人自然笑而不语,由得他去折腾。这一番契阔之后,转眼便是晚饭时分,等到外头仆妇去传饭了,叶钧耀方才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顿时眉开眼笑。
“对了,刚得到的消息,南明先生以右副都御史衔,巡抚湖广,赞理军务!”
叶家那边说起汪道昆升官,汪孚林这边,也同样得到了这么一个消息。然而,跷足而坐谈及此事的,不是别人,正是汪二老爷汪道贯。这位先随着长兄去郧阳上任,而后又赶赴京师考进士,最终不幸落榜的汪家长辈,此时此刻正坐在主位上侃侃而谈。
“人家都说,大哥运气真是不错,起复的时候是以原职巡抚郧阳,这才还没到一年呢,又小升一级,现在总算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了,比起当年的右佥都御史又进一步。只不过,大哥本人却更锐意兵事,湖广身处内陆,这赞理军务四个字名不副实,所以他左一封信,右一封信写给次辅张阁老,言辞中不外乎是说自己宁可去北边,我劝都劝不住。”
汪道昆复出之后,不到一年就升了一级,汪孚林当然高兴,因为这意味着自己这个巡抚侄儿的名头更加稳固了。然而,听汪道贯说,汪道昆竟然一个劲写信给张居正要求加担子,而且是加那些疑难杂症的重担子,他登时面色一僵,暗想汪道昆还真是一个有追求的人。奈何他在别人面前能够拼命忽悠,可在汪道昆面前却没办法施展这一招了,此时此刻不禁大为忧愁。
就凭汪道昆这性子,现在和张居正之间处于蜜月时期倒还好办,日后怎么办呢?会不会一拍两散或者干脆被一撸到底?又或者一直你好我好到张居正死了,然后再被清算?可恨他又不可能把大明朝所有官员的仕途起伏历程倒背如流,再说就算倒背如流,蝴蝶的翅膀一扇,一切也就说不好了。
汪道贯起头已经听汪孚林说了这趟出去的经历,当然,那是春秋笔法,所以,自然揪了金宝和秋枫过来作补充。现如今他端详着这个小小年纪却在那儿纠结成年人问题的小侄儿,突然出声说道:“对了,大哥问我,你要不要去国子监弄个监生念念?”
“不去!”汪孚林吓了一跳,赶紧回绝。先不说这年头的监生那根本就是官二代富二代的集中之地,汪道昆这样的靠山都未必靠得住,就说那根本学不到东西的地方,他去浪费时间干嘛?醒悟到自己这话说得太生硬,他还赶紧补救道,“我还小呢,等两次乡试之后考不中举人再说。”
那时候他就二十出头了,全天下哪里不能去,谁还管得了他?
汪道贯猜也猜得到汪孚林究竟怎么个想法,自然不会强求,微微一笑方才说出了今天守株待兔的最重要一件事。
“孚林,你爹在汉阳府那边乐不思蜀,这总不是个事,尤其是如今大哥刚刚升任湖广巡抚,难免会有人打他的主意。你想个办法,把他接回来吧。”
尽管汪道贯没把话说得太透彻,但汪孚林只觉得浑身汗毛全都竖了起来。老爹的不靠谱他之前已经大为领教过了,尤其是那什么退了婚之后不服气还想把亲结回来,这位千万别给他再惹出麻烦!


第三三八章 欠敲打的叶大炮
尽管恨不得赶紧飞去汉阳府,立刻把老爹汪道蕴给接回来,但汪孚林这才刚回徽州,总得把剩下的事情结一结。尤其是他耿耿于怀的那位至今未曾谋面的老爹,欠了汪道昆汪道贯兄弟多年的七千两,如今遇到了汪道贯,他当然第一时间提出还钱!汪道贯之前回松明山已经大半个月,对于汪孚林那经营有声有色的义店和林木轩倒也颇为了解,赞叹不已,可如今汪孚林跑了一趟普陀山,竟然还从佛郎机人手中大赚一笔,他就不得不嘀咕这小家伙的运气了。
所以,他虽说知道大哥并不急着让汪孚林还那七千两银子,自己就更不急了,可汪孚林既然坚持,他也就没再一个劲往外推。毕竟为着这件事,父亲汪良彬一度对他们兄弟颇有微词。从前汪道昆从福建任上回来的时候,别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了,根本就是两手空空回来,带去做官的几千两银子花了个干干净净,一丁点俸禄更是全都填了进去。而汪家这些年经营两淮盐业的那位叔叔实在不怎么样,远不如许家和程家,红利银子也已经很少了。
汪道贯既然点了头,汪孚林就立刻开始着手准备还钱。这样一笔数目不算小的银钱往来,自然免不了要从各处抽调银子,由专人重新核定重量,然后按照汪道贯的吩咐,一半兑成金子,这是准备送到汪道昆那儿去的,另外一半则是兑成现银,直接送回松明山汪道昆的松园。
因为三千五百两很不少,汪道贯和汪孚林一块走了一趟,汪孚林又见到了执掌家务的汪良彬侍妾何为以及汪道昆的继室吴夫人。又年长一岁的汪无竞如今也已经另外请了一位西席先生教授经史,他那个腼腆的姐姐正在备嫁。短短大半年,竟是人事已非。
而整个松明山村中,自从汪孚林在这里过了年离开之后,不过几个月,生老病死的变故颇多,几位他当年复健时,叫过叔叔伯伯大娘大婶的村人,已经过世了。而那些年纪比他大或者持平的少男少女,不少已经成了家,动作快的如今已经带球跑了。故而这趟回来,他自然而然生出了一种沧海桑田的感觉。当然变化最大的是族长汪道涵,去年时还在他面前装模作样,后来则客气热络了许多,如今却竟是带着几分殷勤和奉承。
汪道贯对此倒不以为奇。汪孚林其他的丰功伟绩暂且不提,哪家刚过十五的少年郎能够轻而易举把父亲都棘手的大笔债务给还清的?
这次回乡,汪孚林还有另外一个目的,那就是翻修家里的老宅子。当初那座才两进的宅院,从前兄妹三人再加上老仆汪七夫妻俩一块住,那当然是足够了。但现在多了金宝和秋枫,以及阿衡和连翘两个丫头,日后还要把父母给接回来,这么小的地方就显得太逼仄了。只不过,当汪道贯开玩笑问是否要修座现成的园林,他却赶紧拒绝。
还了这七千两银子,他的剩余本钱全都压在了义店和绿野书园以及西园雅舍上,哪里还能抽个几万两修园子?打肿脸充胖子的事,他才不干!不过,汪孚林还是花了一千五百两,从汪道贯手里买下了县后街自己一家人暂居的那座两进半宅子。住得久了就有感情了,更何况和叶大炮一家人正对面,走动来往都方便。
因为修缮绿野书园和西园雅舍的关系,汪孚林和徽州地界最有名的工匠吴三奇熟络了,便请对方介绍了一批稳妥的人来,这才开始扩建修房子。原有的老宅并不推倒,只是重新翻修,先把旁边两块地造好了房子,汪七夫妻有地方住了之后,再对老宅动工。想到汪二娘当初喂鸡的情景,还有汪七帮自己种的辣椒,汪孚林特意嘱咐在家里留几畦菜地,就放在小花园旁边。
得知此事,长姊汪元莞第一时间请丈夫许臻陪着一块回来,经历过汪家兴衰的她着实百感交集。就连住在岩镇南山下的舅舅吴天保,也特意赶了过来帮忙参详图纸,他是亲眼见证了妹妹如何嫁给汪道蕴的,对于当年汪家老宅的不少地方还有印象,因为这关系,图纸又改过两回。
汪孚林自然千谢万谢,又随着吴天保去吴家,送了表兄弟表姊妹们一些从杭州宁波捎回来的绸缎和小首饰。等到汪孚林又上了斗山街许家,把楼外楼的分红银子硬塞了一份给许薇,又在许家撒了一圈小礼物之后,他这散财童子的美誉算是在徽州府县两城内全都传开了。
尽管这时节又到了夏税征收的当口,但出去告状的帅嘉谟音讯全无,当初主导夏税均平的汪尚宁被打击得狠了,偃旗息鼓,其他乡宦们虽说揪着叶大炮当初承诺过这一条,可叶县尊慨然以节省县廨公费作为补偿,今年歙县上下的正例夏税可以少派银子两千两,乡宦们顿时蔫菜了。可借口是这么个借口,叶钧耀对县衙几个头面吏役却表示,绝不会缩减下头该得的银子,这下子,本来可能会鼓噪的三班六房以及其他胥吏差役也就消停了下来。
自然,这两千银子的差额,同样来自歙县预备仓跟着汪孚林的义店倒腾新粮陈粮赚的差价。尽管这绝对属于擦边球,说白了就是违规操作,可打着汰换陈粮换新粮的招牌,得来的银子又是补贴赋税缺口,而且下头的仓吏也得了一部分好处,再说如今账面早已经平了,就算有人想弹劾叶大炮却也难能。
在这一片风平浪静之中,歙县再次第一个完成了夏税征收任务,叶钧耀在徽州一府六县的县令之中,又出彩了一把,而那位失了上官欢心,至今还挂着署理绩溪县令之衔的舒邦儒,则是吊榜尾,至今都还没去掉署理二字。在这样的氛围之中,段朝宗终于迎来了新任徽州知府姚辉祖。
交接之后,六县县令少不得全都云集府衙行参见之礼。然而,从徽州府衙回来时,去的时候兴高采烈的叶钧耀却有些无精打采,他只觉得这位新知府实在难伺候,这天回到县廨后就命人叫了汪孚林来。
“孚林,这位姚府尊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夏税交完之后才来,而且段府尊也是的,离任之前竟似乎什么都没说,今日姚府尊见我和其他五县县令,竟是一概淡淡的,都不知道怎么与其相处!”
见叶大炮一脸的忿忿不平,汪孚林不禁心中暗笑。想当初的菜鸟县令能够指使得动下头三班六房都是奢望,在段府尊面前更是常常吃排揎,如今却已经到了府尊待人太过冷淡就暗中不满了!想到叶大炮如今任期已经过半,他便好心提醒道:“县尊,段府尊如果真的没有在姚府尊面前大肆夸赞褒奖你,那才是真正的爱护。须知一朝天子一朝臣,府县之间虽说没有那么夸张,但道理也差不多。要是姚府尊把你当成段府尊亲信,一个劲敲打你,那会如何?”
居然忘了这个!
叶钧耀忍不住一拍额头,这才意识到自己忘了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是当然的,连续三次夏税秋粮都排在首位,县内虽不能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但各种刑事案件的侦破率都是最高的,断案也是最公正的,他只觉得甭管谁是知府,都应该肯定自己,却忘了上司就是上司,有些心意你猜不着!他不太自然地喝了一口茶,这才想起另一件事。
“那此事就算了,倒是孚林,今年既然少征了两千两夏税丝绢,为何不顺便带征从前的积欠,这样只要少派一千两夏税丝绢,我就能多带征一千两,算是补上了一千两从前的积欠,那不是一举两得?”若是那样,作为能够追缴积欠的县令,他的考评应该能够再上一层楼!
叶大炮果然要敲打,否则万一因为之前的成就而太过得意洋洋,非得出大事不可!
汪孚林心里想着,嘴里就把话说得严重了一些:“县尊,你今年若是带征两千银子,也就是清理了两千银子的积欠,那明年呢?明年是不是得带征四千才够?如此上官看来,你算不算清理积欠的高手,要不要把你派到那种赋税缺口最大的府县去扛重担?”
叶钧耀登时再次哑巴了。如果清理积欠得力,却被人调去那种刺头地方,确实会苦不堪言。
而汪孚林却还没说完:“须知减了那两千夏税丝绢银子,是因为去年不得已之下,县尊通过那些小吏,对乡宦有所承诺,可帅嘉谟那连点消息都没有,难不成县尊你自己掏腰包去填补?正好预备仓那一倒腾赚了这一票,所以只能这样办,不然的话还能给预备仓添点粮食。不是我泼凉水,这夏税丝绢的坑迟早会爆发,能抽身则抽身。县尊还不如想一想,下一任官有什么打算没有,也好参详谋划。”
想到自己一上任就坐在一个炸药包上,这段日子却因为一片繁荣而忘了这一条,叶钧耀不由得懊恼不已。说到下一任官,他想起汪道昆如今正在湖广,那边如今正是稻米之乡,竟有湖广熟,天下足的美誉,他的心思一下子就活络了起来。
“南明先生在湖广,若是我去湖广任职如何?”
“县尊想得真美。”汪孚林翻了个白眼,这才似笑非笑地说,“您算算南明先生这郧阳巡抚当了多久?”
还不到一年……看来如意算盘又打错了,巡抚的任期实在是太短了,说不定等自己活动高升到湖广去,人家汪道昆都已经离任了!
沉默良久,叶大炮这才愁眉苦脸地说:“孚林,当着你的面我也不说二话,我在歙县的政绩,多半都是靠你来的,要还是当地方官,若是去个太陌生的地方,万一上峰再因为现在的政绩而对我寄予厚望,我还真是心里没底。你有什么好主意?”
汪孚林对于张居正上台之后的那些改革,倒是了解颇深。其中最为后人津津乐道的考成法,他却记得里头有最不切合实际的一条,那就是责成府县主司追缴从前那些年积欠的赋税,每年似乎规定要在正税的时候带征百分之十,结果逼得百姓怨声载道,州县主司叫苦连天,因为交不上税就没有好考评!而在此之前,朝廷都是无可奈何地隔一段时间蠲免从前积欠,这都是多年的规矩了。所以,在张居正上台之后做县令或知府,那简直要被逼死的!
更何况,张居正还曾经派人丈量天下土地,闹得全天下鸡飞狗跳。可基本上是从小民和富农小地主手中夺食,却不敢过于凌迫真正的大地主大豪强,这时候作为地方官就实在苦了。
于是,想了又想,他最终只能安慰眼巴巴的叶大炮说:“县尊,我记得当年南明先生先为义乌县令,而后就一度回朝为兵部职方司主事,足可见一任县令之后回朝也是有可能的。总之,县尊稍安勿躁,我近日会去一趟湖广,到时候找南明先生探问探问这种事该如何操作。”

 

第六卷 虎口拔牙


第三三九章 成长的少年
随着许老太爷大半年前从扬州归来,斗山街许家几乎日日门庭若市,拜访的人络绎不绝。然而,许老太爷却借口年纪大了,见人说话全都没精神,大部分人都是让两个儿子许二老爷和许三老爷前去接待,十个人中难得亲自见上一个。而此前他去杭州拜访了两浙盐运使史桂芳归来歙县之后,许二老爷立刻就躲出了家去,不知道找借口上了哪里会友。于是,这等接待客人的差事,自然而然便只有许三老爷一人承担。
这当然是趁机扩大自己声望的机会,许三老爷别提多高兴了。可这天登门来拜的客人,他虽说心里十万分犯嘀咕,很不情愿接待,还不得不打足精神满脸堆笑与人说话。可这才刚刚起了个头,就有小厮在花厅门口说道:“三老爷,老太爷请汪小官人进去说话。”
想当初老爹常年扎根于扬州做生意,回来的日子里,别说那些孙子们,就连自己这个当儿子的都没让老太爷这么待见!
许三老爷腹诽不已,却还不得不亲自把汪孚林送进去。见自己那年纪一大把的老爹亲自站在堂屋门口,竟是笑着把汪孚林拉进了房去,他心里就更加不痛快了。然而他不痛快的理由却和许二老爷不同,许二老爷是压根看不上汪孚林,只觉得人倨傲浮夸没家世,他却是懊恼于自己的女儿不是太大已经出嫁了,就是太小,否则就凭那些衣香社小丫头片子爱瞎掰外头那些传闻的性子,哪会对汪孚林没好感?可年纪是天堑,所以现在老爹就想着撮合九丫头!
堂屋中,许老太爷一听汪孚林开口说的话,顿时若有所思地揪了揪所剩无几的胡子:“你是说,等程家婚事办完,你就要去汉阳府接你爹娘回来?”
“正是。”虽说对于湖广的情形,找其他人打探也没得差,但汪孚林听说那边是淮盐的一大销售中心,所以打算听听资深大盐商许老太爷是个什么意见。再说,都说那儿钱好赚,老爹跑到那里做了多年的贩盐生意,怎就至于基本上没几个钱捎回来?
“要去湖广那地方,你多带几个人。”许老太爷一张口就先嘱咐了这么一句,见汪孚林二话不说点了点头,他就不提什么湖广人士最是霸蛮之类的话了。顿了一顿,他就继续说道,“这样吧,你带一张我的名刺过去,汉口镇是从成化年间方才欣欣向荣的,最多的就是咱们新安商人,不但有新安码头,专供咱们徽人停靠,而且还有新安街,徽州一府六县的人士过去,往往都在那儿落脚。所以,我建议你一半走陆路,一半走长江水路。”
他生怕汪孚林嫌这样一来绕路远,又补充道:“从徽州到湖广,陆路要翻山越岭,小路太多。那些乡野之地,盗匪出没不说,而且很多村庄中更不乏见利忘义的,故而我建议你从官道先到宁国府宣城,然后再到太平府的芜湖,由此走长江到汉口镇新安码头,先在新安街上落脚,再去汉阳府见你父亲不迟。”
汪孚林对于许老太爷这个长者自然极其敬重,对方都这么提醒了,他想也不想地应道:“多谢老太爷提醒,我就这么走。”
年纪大的人,最希望年轻人听自己的意见,因此许老太爷对汪孚林的态度极其满意,当下又笑着解说了一番湖广的地理人情,尤其是隔江相望的武昌府作为湖广首府是个什么光景,汉阳府如今又是个什么光景,这一滔滔不绝,竟是小半个时辰,直到外间传来了一声咳嗽,他听出老妻的声音,这才笑道:“年纪大了,爱唠叨,你难得来了,吃了午饭再回去。”
汪孚林还来不及拒绝,就只听外间传来了一个声音:“正是如此,彼此既是通家之好,上次你来就是急急忙忙走了,今天怎么也得吃了饭回去。”
看到许薇扶着方老夫人笑眯眯地进来,汪孚林顿时哑然。上次来他想到放了许薇鸽子,在宁波新昌总共呆了整整两个月才回来,所以送了她花红银子,送了许家二老礼物,然后就落荒而逃,没想到竟然被人记住了。可是,对于通家之好这四个字,他着实有些招架不住。不过真要如此说,那也不是说不通的,毕竟长姐汪元莞嫁到了许家旁支。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吃了这顿午饭,谁知方老夫人听说许老太爷要给他名刺,立刻嗔了起来。
“名刺那是给外人的,孚林既然是去接他父亲回来,你也不妨捎一封信给他父亲。”
许老太爷写信给自己那个没见过面的爹?这要在信里唠叨什么乱七八糟的,他那个不靠谱的老爹再添乱,他那自己事自己做主的愿望可就全都泡汤了!
因此,汪孚林赶紧拼命插科打诨,竭尽全力表示自己只是不放心父母在外,一切等把人接回来再谈,最终总算是把这一茬给岔开了去。饭后当许薇提到汪二娘送给自己的那只簪子,托他去向汪二娘道谢的时候,他便干笑道:“不值什么,都是三钱不值两钱从那两个佛郎机人手中弄来的,毕竟是未经琢磨的原石,而且,这也不能算二娘一个人送给你的,须知打金簪的金子还是叶家老太太掏的腰包。”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等汪孚林一走,许薇扶着祖母回房时,一颗心便剧烈翻腾了起来。在早就对汪孚林很是崇拜敬慕的她看来,汪孚林是走到哪儿都会得到长者喜爱,叶家老太太的心意不问自明。而自己的父亲偏生又不喜欢汪孚林,从前和张泰徵交往,说不定也动过某种意思。此时此刻,她拉着方老夫人的手,眼圈已经是红了,可终究什么都没说。
可即便她不开口,方老夫人也自然能够察觉到这再清晰不过的苗头。她轻轻拍了拍许薇的手,意味深长地说道:“他当初曾经教训过你和小北,那是因为你俩那一闹腾,险些出了大事,你本就对他有些好感,经此一事更加心折,并没有什么不应该,可你也该看到了,孚林对你更多的是兄长对妹妹那样,否则那支金簪以他的名义送不是更好?别说是你,他虽和叶家二位小姐去过杭州宁波,可我瞧他在别的事情上聪明,在这上头却有些迟钝。”
方老夫人说到这里,突然想起最初的谣言。程乃轩那小子就快成婚了,所谓断袖之癖的传闻也早就没声了,可汪孚林是不是有些迟钝太过了些?若真是对叶家两位千金之中哪一位有意,也该敲定了。又或者说,这次要把双亲从湖广接回来,也是为了这个?
程乃轩虽说在婚事正紧锣密鼓筹办的期间跑去杭州卖了一次粮食,但别说许家不在意,就连民间也都交口称赞这位程公子大有其父之风。徽人本来就重利重义,夫婿又能读书又能赚钱,这绝对属于该竖起大拇指夸奖的。
接下来,当汪孚林受程乃轩托付亲自大老远跑了一趟许村,充作男方傧相,商量婚事日程的时候,他就发现,哪怕连许家那位大小姐的长兄,当初因为程乃轩那番折腾而好好“教训”了人一番的许公子,现如今对这桩生意,不,婚事也满意得不得了。
毕竟,许国在考进士留馆进翰林院之前,家境在许村只是平平,而程老爷不但是豪商,而且还考中了举人,这比和单纯的商人之家联姻好听多了。更何况,程乃轩年纪轻轻就是秀才,去年岁考一等,哪怕是吊榜尾,可仍然算得上前途无量。而鲍夫人看着汪孚林本人,虽说觉得汪孚林比程乃轩还要更加有潜力,能科举,能经商,而且为人处事一把好手,可想想那次他来为许老太公贺寿时,屏风后头摔破的那两样东西,做媒的心思只能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