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颗加力果,三颗柠檬,一盒蓝莓。
她洗干净蓝莓,吃一颗,味道淡淡的,也许做成果酱会好一点。
至于如何做果酱,不在她思考的范畴。
藏进冰箱,放到梁明轩回家,肯定不新鲜了吧,想着想着,她就把蓝莓全部吃掉了。
一早,卓楚悦到事务所来,高海阔也在,顺便向他汇报一下工作。
前一阵,事务所接下一个城市广场的案子,至今忙得不行。
只有任素禾挤出闲情,待卓楚悦非常热情,笑脸相迎,还提起对面商业区新开的越南菜餐厅。
卓楚悦只感莫名其妙,以下午要赴工作为由,婉拒她的邀约。
有一位女同事起来,摇晃着笔筒,里面似有好多小纸条,她说,“人齐吧?来抽签,抽到哪个,就回答上面的问题。”
又说,“这个是要刻在广场地上的,虽然不用署名,但是十年之内都蹭不掉,你们回答的,稍稍有点深度。”
何勤念出,“如果可以穿越,最想回到什么时候?这个问题好有延展性,我能说上几天几夜。”
“请简短作答。”
卓楚悦抽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人生最难的一件事是……
她拧起小脸,冥思苦想,“功成名就?”
女同事说,“好多人都做得到,我们要想一个笼统的答案,适用所有人。”
有人喊,“拥有真爱!”
女同事说,“有些人不需要真爱,甚至不需要爱情。”
卓楚悦说,“可是,人在每个阶段都会有不同的困境。”
女同事琢磨一下,说,“不然,就用你这句‘人生的每个阶段都有不同的困境’……”
高海阔开腔,“长生不老。”
众人默下来想一阵,不约而同地点头,且认同地回应。
不过,这个回答因为形似不切实际,也没有现代感,所以改成——
人生最难的一件事,是找到如何过好这一生的说明书。
但是,卓楚悦仍然认为,永葆青春,长生不老,才是最佳答案。至俗,至真。
过了两天,总算是做完施工图,心血来潮,到超市买些材料,准备做一碗牛油果沙律。
少有人上超市购物,能够不超出计划的。
看到雪花牛排,再多看一眼附注的料理步骤,十分简单,她信心倍增,当即买下来。
牛排在平底锅中,两面煎九十秒,放入锡纸上,包起来,利用余温醒肉。
三分钟后,将牛排盛至盘中,佐玫瑰盐。
卓楚悦很清楚是牛肉品质不错,所以好吃,还是忍不住忻忻得意,但不知道,向谁显耀,一下子蔫了。
过往近三年间,她常常一个人吃饭,可能所谓的饭,只是便利店的三明治,一种冷酷无情的食物,吃它,不需要制造氛围,所以不感到寂寞。
吃完了,她坐着不动,数起梁明轩外出的时间,不太久,满打满算也只有五、六天。
只有……就算用上只有这个词,也觉有点漫长。
干脆买一张机票飞过去,给他惊喜?不,她不可能偷偷潜入他的住处,未经他本人允许,连酒店电梯都进不去。
卓楚悦认命,拨通他的电话,“我想见你一面。”
“后天我就回家了。”
“明天晚上我过去找你,后天再一起回来?”
电话里无声半晌,在她要放弃的时候,梁明轩说,“你订好机票,传给我落地的时间。”
她坚定地说,“告诉我在哪里等你,不用来接我。”
梁明轩约她在酒店餐厅见面,先到二十分钟,他坐在这里,一边喝茶一边等待。
没有多久,看见她走过来,穿杏白色呢外套和宽宽的长裤,深灰色的男士围巾,拎着一只Monogram的旅行袋。第一句话是抱怨,“天好冷啊。”
梁明轩的心头,却温暖起来,继而露出笑容。
“比申市冷?”
“嗯,我差点要感冒了。”
梁明轩给她沏上一杯热茶,“怎么不多穿点。”
“穿得够多了。”
卓楚悦脱掉外套和围巾,吹吹茶水,小口小口地饮下,胃里发热。
梁明轩有一个生意面谈,定于第二天上午,地点就在酒店套房的客厅。
他换上一套深色竖纹的西装,以表尊重。没有打领带,不显得隆重。他是宽肩膀,可以将西装穿得笔挺,衬出身材修长,风度翩翩。
卓楚悦坐在床上,呆呆望住他,顿感如愿以偿。
梁明轩走出卧室,她又倒下,直到骨头都躺酸了,才懒懒地起来。
另一室里,江慧枝在沏红茶,动作生疏,仔仔细细,她剪了短发,飒爽英姿。
卓楚悦没打量一会儿,就被她发现。
江慧枝微微讶异,马上恢复正常,笑一笑,“好久不见了。”
卓楚悦同样回应一声,坐下来,再无交流。
江慧枝端来一杯茶给她。
卓楚悦一怔,“谢谢。”
“不客气。”江慧枝微笑,端起另外两杯茶,走入客厅。
当梁明轩送他的生意伙伴离开套房之前,她并不知道,会经过自己面前。
这一位约四十七、八岁的男士,见到卓楚悦的第一反应,是将有些暧昧的目光投向梁明轩,不一定要得到解答。
梁明轩说,“她是我爱人。”
男士小小惊讶,恭维两三句,便告辞了。
江慧枝也准备离去,笑着说,“如果你们的蜜月计划里有日本,一定记得和我说,虽然我也不是非常熟悉情况,但是招待你们没有问题。”
他们傍晚从酒店出发,车开上高架,闯入金色的霞光底下。
晚上十一点,伴着夜深人静到家,卓楚悦马上洗漱睡觉,明天早上要往咖啡馆指示工人施工。
于是,闹钟一响,她挣扎一下,乖乖起床。
今天家里不再悄然无声,客厅电视正播着晨间新闻,有一股香味,从厨房飘来。
一盘炒蛋配蒜蓉吐司,一碗谷物麦片。
梁明轩也坐下来,“牛排是你买的?”
卓楚悦哦一声,才想起什么,冁然而笑,“我还成功了。”
“有机会你再试试。”
她点头,默默吃着早餐,心中盘算起来。
“……你在走神?”梁明轩的声音,唤她抬起眼睛。
她的‘对不起’险些脱口而出,“你说了什么?”
“我说,礼金。”
“礼金……我没有概念,今晚问问我父母。”
“刚才在想什么?”
“在想……”
“嗯?”
“以后我们轮流做饭。”
梁明轩迟疑着,没有答复,显然是不同意,对她厨艺的不信任,表露无遗。
她明丽的笑开来,“明明是你说,我不该一直抗拒。”
“我本意是不希望你把任何事情都想当然,不去做出尝试,放弃所有可能性。”
梁老师又开始上课了。
卓楚悦郑重地说,“我心意已定。”
他妥协说,“好吧。”
“先从早餐开始。”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就到这里,后面还有番外,是他们结婚、法国旅行、关于顾崇远等等。全部写完会稍微修一下前文。
因为明天我就要出一趟远门,估计着没有时间打字,不想带笔记本了,所以12月7日(周五)晚上开始更新番外。
谢谢大家的支持和包容,谢谢。
番外 1
平安夜,晚上十点钟。
每个角落都装饰着红色和绿色的东西,所有店铺异口同声唱着《Jingle Bells》。
大多数人不知道这个洋节日的意义在哪儿,但不妨碍他们开派对庆祝。
万锦玲走进酒吧,很快发现坐在一起的同事们,一日奔波下来的疲劳,在她脸上消失不见,努力表现出的兴奋,像是玻璃窗上营造气氛的假雪花。
其实她不想加入同事间的聚会,是强迫自己融入,还要如鱼得水。好几次,她想借酒问一句,是否大家真心喜欢占用休息时间,进行空虚的情感联谊。
她刚刚坐下,羽绒外套脱到一半,一女同事迫不及待追问,“今天你见到卓楚悦了?”
万锦玲点头,“嗯,是啊。”
点燃八卦之火。
“她真人长得如何?跟照片上一样?”
万锦玲回答,“比照片上漂亮。”
“她的长相在普通人里是很漂亮,当明星就不出众了。”
另一同事说,“明星也是包装炒作出来的,只要不是嘴歪眼斜,有了靠山,谁都能当明星。”
“据说她前男友还是新润药业的少东家。”
“谁?卓楚悦?”
“对呀。”
“她情商应该好高,可以搞定梁明轩。”女同事说着,“哎,锦玲,你有见到梁明轩吗?”
万锦玲遗憾地说,“只见到他的秘书。”
“网上有人说,卓楚悦家里不算是特别有钱,因为她爸爸把她介绍给梁明轩,跟了他好多年,梁明轩的众多女朋友中,她最能忍,所以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可要不是她的家人有门路,也跟不到梁明轩,一个人的出身家庭,决定她奋斗的目标在哪里,与我们小市民不一样。”
万锦玲饮下一杯芝华仕,突然有一种要替卓楚悦辩解的冲动,又默默熄灭。她们只是萍水相逢,与同事则要长期相处。
酒精让她回忆起,下午的见面。
还以为,卓楚悦应该也是派个秘书出面,想不到,她给的联络方式竟是本人。
万锦玲提早到约定的餐厅,过十分钟,接到一通电话。
一个年轻的女声说,“请你稍等一下,我马上到。”
“不要紧,你慢慢来。”
听到她纳闷地说,“为什么我会选到一个正在修路的地方。”万锦玲稍有一愣。
卓楚悦出现在马路对面,穿着千鸟格的大衣,黑色呢料子的短裙套装,高筒皮靴,一件是一件,不会叫人囫囵一眼扫过,会忍不住盯着打量。她还戴着一顶八角帽,一副金丝边的眼镜,从脸到腿都无比白皙。
她在那里,望进餐厅,与万锦玲对上视线,有一些不确定。
万锦玲回神,抬起手示意。
她一笑,过马路来,推门进茶餐厅。
万锦玲正襟危坐。
卓楚悦把一盒生栗子放在空椅上,“不好意思,我来迟了。”
“没有没有,时间正好。”
卓楚悦摘下眼镜,捏捏鼻梁,“昨天才配的眼镜,头有点晕。”
万锦玲依然小心翼翼接腔,“也许是还不习惯?”
“嗯……”卓楚悦应着,脱下大衣和皮革手套。
她的无名指上有一枚婚戒,戒圈细细的,密镶钻石,低调又精致。
点了一壶普洱,以及好几样招牌点心。
卓楚悦吃得慢,但很认真,“这个碗仔翅有点咸。”
万锦玲受到影响,开始放松地进食,一度忘记她们约见的目的。
卓楚悦说自己回到这个城市前,在申市做着室内设计的工作,对喜帖和布置提出一些要求之后,会多问一句是否太过分。
回想到这里结束,因为同事出言,“她好难搞吧。”
是指卓楚悦。
万锦玲说,“不是,正正相反,她想要的婚礼非常简单,但问题正出在,太简单了。”
“多简单?”
“她想,在酒店订上几桌,宴请一些亲朋好友。”
同事笑,“婚礼不是都这样吗?”
“司仪、摄像、接亲、现场表演,通通不要,只约在晚上吃一顿喜宴,吃完散席,各回各家。”
同事目瞪口呆,“还要我们策划什么?”
“所以我说,这太为难我们了,但如果她可以说服她的丈夫……”
当时,卓楚悦回答,“说服他很容易,我是担心让你们没什么可忙的,不太好交差。”
一个生得漂亮又懂礼貌,还有同理心的女孩子,真是招人喜欢。如果这个女孩子是卓楚悦,那么她更招人嫉妒。
她不用埋头苦干枯燥繁重的工作,不用背负家庭带来的压力,不用操心柴米油盐、喂奶和换尿布,手忙脚乱,形象全无。
万锦玲作为一个貌似小资,实际无资阶级的人想来,钱可以解决百分之九十九的烦恼,所以她想象不出,卓楚悦有什么烦恼可言。
她暗自一叹,不再想了,《All I Want for Christmas Is You》的旋律清晰起来。
同事们举杯,“平安夜快乐!”
她没有灵魂,刻意回避寂寞地附和,“平安夜快乐。”
这一晚,卓楚悦在研究煮栗子。
梁明轩从公司回家,回到楚悦小姑租给他的公寓房。家里空调开得很高,飘有一股沐浴液的芬芳。
他在换鞋,有一个声音在厨房响起,“怎么判断栗子熟了没有?”
他答,“看到它裂开。”
“它会自己裂开是吗?”
梁明轩不禁问,“放下去煮之前,你用刀划过了?”
一阵沉默,回答着他。
他走进厨房,带一点室外冰冷的气息到她的身旁来,按住她肩膀,低头亲一下她的脸,“煮多久了?”
“快半个钟头。”
“可以了,捞出来切开看看……”梁明轩顿一下,又说,“你把火关上,捞出放一边,我换件衣服来处理。”
梁明轩换上舒适的T恤和长裤出来,只见她正用刀划开栗子。
他不由得提醒,“当心你的手。”
“我知道,我很小心的。”卓楚悦接下去说,“今天我见了婚礼策划,不是很顺利,想和你谈一谈。”
“你说。”
“我想要的婚礼,是订一顿好吃的晚餐,请最亲近的家人和朋友,我穿旗袍,你可以穿西装,大家坐在一起,聊聊我们相识的经过。”
卓楚悦转身向他,“你认为呢?”
梁明轩像个专属于她的策划师,只要是她提出来的要求,他可能要斟酌很久,但不可能不同意,她心知肚明。
果然,他考虑一会儿,说,“好。”
她开心满意地转过来,继续划栗子,一不小心把手指划破了。
“噢!”她叫出声。
他有点发脾气,“卓楚悦——”
梁明轩拎来药箱,用碘酒帮她清理伤口,她在捞锅中的栗子,一边捞一边笑起来。
他抬眼,“笑什么?”
卓楚悦还是笑,“不知道。”
当晚,梁明轩负责划开栗子,她负责不用食指地剥开,坑坑洼洼,说是要留到明天做栗子鸡汤,结果剥一颗吃一颗。
番外 2
“如果你有幸在巴黎度过青年时代,那么它将会一生伴随着你,因为它是一场可以带走的盛宴。”
卓楚悦坐在行驶于小巴黎街道上的车中,将海明威的名言转述给他,眼睛仍然盯住窗外——
今日到了巴黎,不巧是一个大雪天,整座城市是灰白色的,一路不见半个行人,若出现一个,也是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冒雪疾行。
没有得到他回应,卓楚悦转过头来。
梁明轩目光在iPad上,但简直神奇,他马上出声,“我在听。”
她轻轻笑了声。
到达左岸第七区,三室两厅的高档住宅,已是下午四点钟。
卓楚悦一边解开围巾,脱下厚重的外套、羊毛开衫,一边参观他的家,连走廊都是宽敞又长,斗柜上有一盘cookie,应该不是装饰品,她顺手捏一块来吃,味道还不错。
望出窗户,在漫天飞雪中,可以看见埃菲尔铁塔,她感觉自己是在看一颗水晶球。
家里雇人打扫过,冰箱里应有尽有,梁明轩打算亲自下厨。
卓楚悦扎起头发,洗一把脸,然后来到厨房,惊奇地发现一整个蛋糕般的奶酪,切下一角,吃进嘴里。
她表情变得复杂,难以言喻,想接一杯水喝,打开冰箱,看见一罐黄桃糖水。
她拧不开罐头盖,让梁明轩帮忙。他抖开餐巾铺在盖子上,一拧就开。
卓楚悦接过来,“我们晚上吃什么?”
“我处理一下龙虾和一些青口,还有一盘蜗牛。”
“蜗牛?”
梁明轩下巴一抬,方向是一旁的洗碗池。
卓楚悦探头过去,一瞧,真有好多蜗牛,一个个约有高尔夫球大小。
她拎起一个来打量,却说着,“好吓人,会好吃吗?”
他笑,“地道的法国料理,你一定要尝一尝。”
转眼间,晚餐出炉,一盘焗蜗牛,一锅丰盛的海鲜,虾和贝类中间,夹着切成片的青柠檬和黄柠檬。
他们没有用到餐厅,就在厨房的中岛台上用餐,气氛更像一碗奶油浓汤,因为今晚没有汤,梁明轩忘了煮,实在罕见。只好开一瓶香槟,还不是冰镇的。
忘性再大,不忘养生。
她小小声调侃,“Uncle梁……”
“什么?”
“这里建筑真美。”卓楚悦企图蒙混过关。
他眉毛一抬,应该是听见了,没有计较,说,“你想欣赏建筑,我们可以去希腊,或者意大利。”
“现在不要讲远行的事。”经过一次长途飞行,她太累了,只想好好吃一顿,再睡个昏天地暗。
梁明轩自浴室出来,看见她只穿一条藏蓝色的真丝睡裙,坐在床下,笔记本放在床上,头发全数挽起来,露出背上象牙白的皮肤。
他靠近,亲吻她的肩头,然后是她的嘴唇,把她抱上/床。
卓楚悦推住他,“……帮我把电脑收起来。”
他合上笔记本,放到床头柜,再反身回来,压下她,缠绵地吻在一起,宽衣解带,中途再没有被打断。
早上八点,她醒来的时候,梁明轩依然熟睡着,凝视一会儿他的侧脸,悄悄起床。
敷上面膜,进厨房,取出两片吐司,铺满培根和奶酪,推入烤箱,咖啡放入胶囊机,开始等待,她望向厨房的窗,厨房在一个折角里,窗外一半是楼房的墙,另一半是陌生天地。
过一刻,卓楚悦正吃着自己做的早餐,听到门铃响,过去开门。
进门的男人,穿一身防风衣,他摘下耳机和墨镜,是三十来岁的相貌,却生得半头白发,气质潇洒,风流倜傥。
他是梁明轩最好的朋友,杨丛易。
“你知道我从机场坐地铁来的,冻死我了。”
她问,“为什么不坐车?”
“我很少来巴黎,当然是自己探索,才有意思。”
卓楚悦被他说得心动,“我也想坐地铁。”
他怂恿说,“下午走,去凡尔赛宫。”
她往身后一指,“他肯定让我坐车。”
他们都知道指的是谁。
杨丛易将外套随手扔向沙发,循着香味,找到厨房,看见一份完整的奶酪培根吐司,非常不客气地吃起来,“你做的?”
她也不介意,只问,“味道如何?”
他点头,“不错。”又说,“不过,这个东西,没有技术可言。”
卓楚悦坐下来,“可你到咖啡厅点上一份,一样要花钱。”
杨丛易笑笑,忽然说起,“不要让他剥夺你的人身自由。”
她一愣,“他没有剥夺我的自由,是考虑周全,因为天气不好,出行麻烦,路上有小偷。”
“少替他讲话,他就是一个控制狂,幸亏他爱人是你,什么都无所谓。”
“我们是相互付出。”
“是他更应该感谢你,如果他一直没有想要控制的人,时间一长,会发疯。”
梁明轩拎着一件男士防风衣外套进来,见到杨丛易,不改脸上的疑惑,“你怎么来了?”
他回答,“我来带楚悦逃出生天。”
卓楚悦不给面子地说,“你自己走吧。”
梁明轩笑一下,把防风衣挂在门上,“怎么不在温哥华,盯着你的新公司。”
杨丛易洒脱地说,“黄了,所以我来散散心。”
卓楚悦捏起她吃一半的吐司,递到梁明轩嘴边,再告上一状,“他吃了你的早餐。”
梁明轩吃下一口,转向他,“你赔一顿午饭。”
杨丛易笑,“要我做饭是可以,你们不嫌弃就好。”
于是,他们一起用午餐,计划下午出门,很不幸,没过多久,又下起大雪。只得懒洋洋的,呆在家里聊天,偶尔望一眼窗外头,一片罗伯特·莱曼的白色,其实也是惬意。
番外 3
顾崇远回到申市念大学的时候,这里已有发展成国际大都市的趋势。
他考上研究生,发小姚四平毕业,前来谋工作,身无存款,他好心收留。于是,他们开始同住一个屋檐下。
顾崇远父亲有两套房子用来收租,近年房价飞涨,租金可观,足够一家人舒服度日,打算将经营多年的钟表店关门大吉。
大概是出于不忍心,顾崇远决定‘继承’衣钵,钟表店移至写字楼,变成工作室。
平日少有人来修表,一般是来鉴定珠宝,工作室回收,再进行出售。有且仅有的助手,是他的学妹罗小倩,一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子。
早上七点钟左右,顾崇远照常作息醒来,听到声响,拉开窗帘,正在下雨,嗒嗒嗒地扑着窗户玻璃。
走出卧室,看见姚四平四仰八叉在沙发上,电脑包躺在地,皱巴巴的西服外套盖在身上。
一碗吃剩下的方便面汤,来不及清理,大喇喇放在桌上。顾崇远把碗筷收起来,只扔进洗碗池。谁吃的谁洗。
厨房传来的动静,将姚四平吵醒,他坐起身来,挠挠松狮犬般的头发,打一个大哈欠。
然后,他去刷牙洗脸,再出来做自己的早饭。
姚四平喜欢把阿华田和好立克混在一起,热牛奶冲泡,这个叫作儿童鸳鸯。怪孩子气的。
顾崇远没资格笑他,因为自己也只买同一种碳酸饮料,但通常是喝几口,就放进冰箱,等到再想起来,饮料没有气了。
八年间,这个饮料的包装更换过三次。
顾崇远一度认为自己是习惯了买饮料,早已忘记她的模样。
直到有一日,他收到一条短信:你好,请问你们店里修表吗?
顾崇远有些不悦,是谁把他的手机号码,透露给陌生人。
他犹豫一下,回:是。
对方:太好了,后天下午我可以过去吗?
他回:可以,怎么称呼?
对方:我姓卓。
顾崇远有一刻出神。
卓,只有竖横,没有撇捺的笔画。他写过无数次,在中学课堂上,用没有墨水的笔,后面还有两个字,合成一个人的名字。
当阳光跃然在纸上,才可以看见。
而她在一个阴雨天,走进他的工作室,往日的记忆涌来,他极好地藏起情绪变化。
“卓小姐?”
她回答,“是。”
是,她的长相没有太多改变,但是收起了小男孩的气息。
她曾经的率性,使得她爬到他学校的栏杆上。他从来没见过有人笑得那么自然,那么好看,一阵阵风,吹鼓她的蓝色校服衬衫。
又在某一个放学的傍晚,不知从哪里出现,塞给他一罐碳酸饮料,掉头跑走。
一般碳酸饮料是放在冰柜里,显然她握了好久,都有一点温热。
这些事情,如今她全然不记得,他不可能不失落。
顾崇远经常在夜晚开车兜风,那天,远远地见一位老人坐在路旁卖盆栽植物,他把车子停下。
他挑中一盆四季海棠,马上要开花了。
他找出三百元现金,递过去。
老人推拒,“多了,多了。”
他坚持,“没事,您早点回家。”
过了几日,卓楚悦忽然打来电话,说,“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顾崇远听着电话,转过头,发现工作间的窗台上,深绿的海棠叶之间,居然冒出一朵白色的小花来。
后来,花开得健康,一朵一朵跳出来,洁白柔软,也仰赖罗小倩积极地浇水,她说着,“很少见到白色的海棠。”
顾崇远正清洁着手表零件。
罗小倩放下水壶,没有勇气转身面向他,说,“学长,周末你有时间吗?我有两张交响乐演奏会的门票。”
“你可以和姚四平商量,他周末不用加班。”
“他听得懂吗!”她可算是借这股劲儿转过来。
“我没有时间。”
“你有多忙,半天的时间,挤不出来?”
“小倩……”他回头,看着她,“你值得一个能够全心全意待你的人。”
罗小倩神情慌张,强装镇静,干笑着说,“好端端的,提这个做什么,想给我介绍男人?不要瞎费功夫,像我爸妈似的……六点多了,也没人来,我下班了。”
她推门出去,把办公桌胡乱收拾一通,匆匆离开。
难得姚四平早下班,来到他们的工作室,应该是与罗小倩打到照面,一头雾水地走进来,“她怎么……你说什么了?”
顾崇远沉默,轻轻一叹。
第二日,罗小倩如常来上班,只是意志消沉,不言不语。
坐到下午,外卖员送餐上门。
罗小倩奇怪地说,“我们没有点外卖……”
“我点的——”顾崇远从工作间出来,对她说,“请你吃。”
是下午茶和点心。
顾崇远在她的办公桌前坐下,两个人面对着坐。
罗小倩终于松动,“学长,你和楚悦是中学认识的,至今有七、八年了?”
“是啊,八年了。”他解开餐点的包装袋。
“但一开始,她都不记得你,证明你们以前不太熟,你也不了解她,可能她种种的好,只是你的想象,得不到的东西,大脑会自动进行美化,而且人是会成长的,过去和现在,中间八年,可以判若两人。”
“是啊。”
太敷衍了。罗小倩拉下脸来,盯住他。
他无奈地叹一口气,坦诚说,“可我……也想要了解现在的她。”
罗小倩低头吃点心,半响过去,才说,“快点告诉她,只要她没有交上男朋友,不,只要她没有结婚,你还有机会。”
他笑,“你和姚四平都清楚我的想法,难道她感觉不到?成年人对待感情,应该保留一点理智,最重要的底线是,不要让人困扰。”
罗小倩头埋得更低了,突然哭出来,“他们说你很高冷,可是我觉得,一点也不,你是一个特别好,特别温柔的人。”
顾崇远笑着给她纸巾。
有时候,他羡慕罗小倩,可以强烈地哭笑,宣泄情绪。
大多数时间,他是平静的按部就班,就像钟表一样,不会乱了节奏。
这一次恳谈之后,罗小倩一扫不愉快,下班照样蹭他的车回家,着手向心仪的公司投递简历,已然恢复活力。
她是一个坚强可爱的女孩子。
收到卓楚悦的喜帖,是深冬的早上,前天她问过他的具体门牌,因此不感到意外,同样邀请了罗小倩和姚四平。
日子定在周末,他们不用向公司请假,只需打包行李前往机场,飞机落地有人接待,一路无忧,入住酒店套房。
姚四平大敞大开坐进沙发,“值!”
罗小倩嫌弃地摇头,“真没见过世面。”
喜宴摆在建筑历史悠久的奢华饭店,一到宴厅,未进大门,随处可见身穿黑色西装,人高马大的保镖,确认过身份,才允许进入,不收礼金。
他们都去过几次婚礼,新娘子要么层层白纱,手捧鲜花,要么一袭精工制作的凤褂,而卓楚悦穿着深红色的旗袍,纯白皮草披肩,面容皎洁,眼睛明亮,盘起的头发上,夹着一只金色的蝴蝶。
俗人这么打扮更俗,她这么打扮是脱俗。
没人提出她这样不好太随性,她美极了。
第一次见到梁明轩其人,不提罗小倩的惊羡,连姚四平也悄悄嘀咕,竟然不是大鼻子小眼睛,中年富豪的标准模样,他风度翩翩,英俊挺拔。
顾崇远想到了,卓楚悦喝醉的那一晚,她非常认真地说,“你很像他。”
“像谁?”
“……梁明轩。”
此刻,才明白她说的,一定不是容貌的相像。
当时如果知道,他会回答——
不,我不像他,我像你。
顾崇远像她一样,有一个始终放不下的人,却没有她的好运气。
婚礼没有任何环节,他们只要坐下来,享用酒店大厨精心烹调的佳肴。期间,卓楚悦过来敬酒,她说,“今晚是我唯一能够多喝点酒的机会了。”
喜宴散了,他们打道回酒店。
姚四平和小倩钻进车后座,刚刚开出停车地点,就怪声怪叫,“哇哇哇——”
原来,是他们拆开了从喜宴带走的伴手礼,一部最新款的手机,一瓶名牌香水,一盒巧克力。
车子行驶在路上,一颗白霜,降落在挡风玻璃上,然后越来越多地落下。
姚四平说,“老天,下雪了?”
罗小倩兴奋地喊,“初雪啊——”
顾崇远只是笑一笑。
有一些感情的结束,也许是时间的错,选择的错,命运的错,绝不是我们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