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懂。阿娃,你真好!”他双手圈抱着她的身子,亲着她的耳鬓说。
她就这样让他抱着。每当她在他的怀中时,她的心里就像注满了蜜汁;她也喜欢伏在他的胸前,听他的心跳——那仿佛是她自己的心跳,常使她栩栩然进入忘我的境界。
东市的铜钲响了,是日没前七刻收市的信号。急促响亮的金声,提醒熙来攘往的行人回家;也提醒郑徽,该是赴约的时间了。
“你去吧!”阿娃伸手替他整一整巾眼,说:“我等着听你的好消息。素娘痴心得很,蹉跎生变,韦十五郎会悔恨一辈子。”
“你呢?”郑徽还舍不得放开她,故意找些话说,来拖延时间,“你是不是也像素娘那样痴心?”
“我才不那么傻。谁要负心,我自有办法对付他。”
“什么办法?说给我听听!”
“你好防备,是不是?”阿娃娇憨地做了一个鬼脸。
郑徽欢畅地大笑,又在她颊上亲了一下,才一步一回头地出了西堂。
他没有带仆从,也没有骑马,徜徉着来到韦家。韦庆度果然遵照约定,不邀别的宾客,只在他的幽静的书斋中,设一席精致的酒果来款待他。
斟了第一巡酒,韦庆度就说:“有事,你开门见山谈吧!”
“还不是你跟素娘的事。”郑徽把要说的话,早想好了,从容不迫地答道:“你那天有这话:最后有个万试万灵的办法,你也已经在准备了。不用说,那是准备替素娘赎身,八百贯非立时可办,只怕缓不济急。祝三,现在不是讲虚面子的时候,负气更足以坏事,只有那八百贯早早凑齐,才是正办。”他从衣袖中,取出一百五十贯“大唐宝钞”,又说:“祝三,我量力而为,你不许推辞。否则,就是你不拿我当个肝胆之交。”
韦庆度敛容静听,神色肃然。等他说完,沉着地点一点头,说:“钱,我不敢领,你的这番盛意,我终身不忘。”


第三章不堪其扰(1)

5
从此以后,郑徽和韦庆度的交往更密切了,几乎宴无虚席,郑徽不是折柬韦庆度和素娘来玩,就是携着阿娃到韦家去拜访。但他很少到王四娘家去,这原因,韦庆度和素娘也很了解,是由于阿蛮的缘故——郑徽不愿意让阿娃和阿蛮在一起,免得他左右为难。
除了为阿娃调脂弄粉以外,郑徽最感兴趣的事,就是所谓“私试”,不断向韦庆度打听消息。大约半个月以后,韦庆度笑嘻嘻地来告诉他,第一场私试的日期,已经有了。
“喔,哪一天?在什么地方?有些什么规矩?是谁主办?”
“好了,好了!”阿娃拦住他的话:“你倒是让十五郎慢慢告诉你嘛。这么性急干什么?”
郑徽自己也好笑了,“好吧,”他向韦庆度说,“你先把一切情形说给我听听。等有不明白的地方,我再问你。”
“这场私试,是个姓朱的‘棚头’发起的……”
这第一句话郑徽就不明白,急忙问说:“什么叫‘棚头’?”
韦庆度为他解释,举子互结朋党,彼此倾夺,称为“棚”;棚有“棚头”——推举有声望、有办法的人担任。所谓“办法”,即是奔走权贵之门,广通声气,窃盗虚名,用来影响试官的视听,以便易于及第。
“这样说,我不必参与他们的私试,没有什么意思!”郑徽不屑地说。
“这倒不然。私试原是为了观摩,一切规矩,大致都照正式考试的办法,一样也要糊名,而且敦请前辈进士担任主司,没有什么弊端,也用不着舞弊。”
听了这话,郑徽方始释然,决定仍旧参与这一场私试。
这一场私试分两天考,第一天试杂文,第二天试策问。按照礼部试进士的办法,共考三场,第一场“帖经”——默写经文,那完全是记诵之学的硬功夫,在私试中并无意义,所以取消了。
“在什么地方?”郑徽问。
“那姓朱的棚头——朱赞的舅家,河东节度使的府第,地方很宽敞。一切供应,都由朱赞作东,不必纳费。”
郑徽微笑道:“这大概就是做棚头,延揽人心之道?”
“不管他。我们带着阿娃、素娘去玩两天。”
“怎么?”郑徽诧异了,“可以把她们带入闱?这样说起来,还可以饮酒唱曲?”
“本来就是这样。交了卷,你爱干什么干什么!就交白卷也没人管你。”
“有趣,有趣!”郑徽笑着对阿娃说:“这要劳驾你送考了!”
“哪一天?”阿娃问韦庆度。
“就是明天。”
“明天?啊——”阿娃仿佛措手不及似地,“那该怎么准备呢?”
“除了笔砚,没有什么要准备的。”韦庆度又笑道:“倒是你,得好好打扮一下。闱中衡文,闱外竞妍,你也要抢它一个第一。”
“有素娘在,哪轮得到我第一?”阿娃谦虚地回答。
“素娘明天不去。”
“怎么?”
“她有些咳嗽,天太冷,怕她受寒,我不叫她去。你看,”韦庆度指着窗外说,“像要下雪了!”
不久,灰暗的天空中,真的飘下雪来,瓦上像敷着一层薄薄的白粉。这是喝酒的天气,但因明天一早就得从事文场的角逐,所以浅尝即止。吃完晚饭,韦庆度随即也告辞;郑徽早早休息,养精蓄锐,准备接受即将到来的考验。
“一郎,一郎,醒醒!”中他隐约听见有人轻柔地喊着;然后又感觉到一只温软的手,轻轻地捏着他的面颊,睁眼一看,是阿娃撩起帐子站在他床前。
“什么时候了?”
“五更刚过。”
他还有些残余的睡意,但一想到这一天的私试,立刻便有无法抑制的兴奋,感到精力弥满,急待一逞身手。于是一挺身子坐了起来,握拳伸臂,在空中挥舞了两下;这时他才发现,阿娃珠围翠绕,一身盛装,早就梳妆好了。
“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三更天。”
“啊,何必如此?”郑徽不安地说,“怕是你一夜都没有睡好觉?”
“今天不比平常,情愿我等你,不能让你等我;虽说私试,误了时候也不好。”
郑徽不再多说,匆匆穿戴漱洗,到堂前去吃早饭。刚一掀开帷幕,陡觉西堂亮得出奇——西堂的门开着,门外的积雪,总有两尺多厚!
“下了这么大的雪!”他讶异地说,“我一点都不知道。”
“这是今年第一场瑞雪。试官说不定会拿它做题目来考你们。”
“对!”郑徽心中一动,自然而然地在脑中搜索着有关雪的典故,真的遇上了这个题目,便可从容应付了。
刚吃完早饭,韦庆度也到了。他戴着油帽、骑马来的。阿娃原准备了两乘车,此时只用一辆,只她带着绣春乘坐;郑徽陪着韦庆度骑马,在秦赤儿、贾兴引导之下,出坊向西而去。
积雪未扫,车马都走得极慢。车轮马蹄辗压着雪粒,哧啦、哧啦地作响,越发衬出雪后清晨的幽静寂寞。郑徽在马上四顾,巍峨的宫城,宽广的街道,都掩盖在皑皑白雪之下,那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白色,使他目眩,也使他恐惧,仿佛觉得无法脱出这白色的围困似地。
这份感受,异常真切,他甚至想发为吟咏,以作寄托。这个念头使他意识到,他正经历着一种宝贵的经验。如果在今天的私试中,真的为阿娃所猜中,以雪为题,他将有一些与众不同的东西可写。
于是,他的恐惧消失了,在马上仰起头来,高瞻远瞩着粉妆玉琢的宫阙、城池和棋局样整齐的千门万户,又一次领略到长安的壮丽宏伟。
他们由朱雀门西第二街南折,立刻就看到辙迹凌乱,车马纷纷;不用说,这都是跟郑徽和韦庆度一样,来应私试的。向南不远,右转入廷康坊,一进北门便是河东节度使的宅第。
秦赤儿上前投了名帕,随即有一名执事,引着他们从右侧车门来到一所别院;尚未进门,就听得笑语喧阗,猜想来的人已经很不少了。
那所别院以一个永安渠水凿成的大池为中心,池上有亭,这时为大雪所封,成了一个雪白的圆球。池东是一座梓木彩绘的方厅,题名“退思堂”;池西叠石为山,依高下之势,筑成一带精舍,有一块小小的木匾,题着“夕佳廊”三字。喧阗的笑语,有发自退思堂的,也有发自夕佳廊的。河东节度使府第的执事,把他们引入退思堂。一眼望去,总有两百人以上,其中三分之一是浓妆艳抹的平康女子。


第三章不堪其扰(2)

“荥阳郑郎、长安韦郎,到!”河东节度使府第另一名执事,持着名帖,高声唱名迎客。
几乎所有的人,都转脸来看他们;但郑徽发现,只有少数的人在看他和韦庆度——受人注目的是阿娃!
于是,有一个三十左右,衣饰极华丽的人,含笑上前向韦庆度招呼——他就是今天私试的主持者朱赞。
朱赞是个极工于酬应的人,当韦庆度替他们介绍以后,他用异常恳挚的神情,向郑徽表示仰慕之意,又为他的招待不周道歉。同时也向阿娃寒暄,他说他以前虽未见过,但久已知道阿娃的声名,今天见到了,自然非常高兴,可也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这使得郑徽非常得意,细细搜索了一番,在退思堂的脂粉丛中,确是没有一个人及得上阿娃,诚如韦庆度所说的,她已“抢了一个第一”,现在,要轮到自己去夺魁了!
正这样兴奋地想着,一阵圆润的金钟声响,朱赞便说:“两位请吧,入闱了!”又对阿娃说:“我也要入闱,不能招呼你,要什么尽管跟这里的人说。”
“谢谢朱郎。祝你高中!”阿娃扶着绣春的肩,送他们出厅——厅外已站满了莺莺燕燕,那些“举子”们,有的低声调笑,有的驻足欣赏,把一条雨廊挤得断了交通,直到第二遍金钟响了起来,才把他们催入试场。
试场设在河东节度使府第的正厅,五楹广厦,十分宏敞。正中设着公案,是“主司”的座位,水磨砖地上,铺着厚厚的地衣,每人占有一张三尺长、尺许宽的矮几。四角设着烧得通红的大炭盆,还供应热气腾腾的茶汤,看来相当舒服。
看看都已入闱,朱赞站在公案右侧,作了个手势,似是有所陈述,于是,所有的人都静了下来。
“虽是私试,不可苟且。”朱赞的声音不高,但口齿清楚,大家都听得明明白白,“有几件事,要奉告各位:第一,敦请太常寺于少卿主司。于少卿,开元十九年进士及第,是我们老前辈。第二,礼部考试,日暮以后,准给烛三条,私试应该从严,准给烛一条。第三,入闱以后,不交卷不准出闱,午饭请各位将就一下,明天第二场考完了,我再好好奉邀各位一醉。第四,今天,第一场‘杂文’,明天晚上发榜;明天第二场‘策问’,后天正午发榜。”
说完,朱赞游目四顾,看看有谁对试例还不了解,需要发问。
“请问,杂文是诗还是赋?或者诗赋兼试?”有人这样问。
“礼部亦还没有诗赋兼试的例子。或诗、或赋,权在主司,恕我无法回答。”朱赞等候了一会儿,又说:“如果没有再要问的,那么,请各位委屈一下,到院子里站一站,谒见主司。”
这时,阶前已设下香案。“举子”们依照礼部贡院的规矩,在西阶下站队肃立,不一会儿太常寺少卿于玄之——被他们敦请来的主考官,身穿公服,缓步下阶,仪容肃穆地站在东面。“举子”与主司相对而立,在执事鸣赞之下,“举子”先拜,主司答拜,完成了谒见的大礼。
然后,唱名领卷,依次进入试场。这天来应私试的,总计一百二十五名。
郑徽和韦庆度的次序是挨着的,但座位正好一个在前一列的末尾,一个在次一列的开头,一东一西,隔得远远的,要想说句话都不能够。然而郑徽并不怯场,摊开笔砚,撕掉试卷上写着姓名的浮签,端然静坐,等候出题。
等一百二十五名应试的全部进场,主司于玄之出堂升座,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条,交给在旁侍立的执事。不久,一张四尺长的素笺,高高地贴了出来,上面写着:
九衢赋
以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为韵
题目一出,满扬立刻出现了一片窃窃私语的声音。道貌岸然的主司,轻轻咳嗽两声,提醒大家保持肃静;然后,他拿起一本书,旁若无人地只管自己看着。
试场中静极了,以至于磨墨伸纸,都能弄出极大的声音。郑徽息心澄虑,凝想平日所见的,长安城自北而南的九条大道——九衢的形形色色。他想起那天逛慈恩寺所发现的,九衢如此广阔,原是为了便于禁军驰驱;也想起这天清晨所见的大雪所封盖的九衢,弥望皆白,了无边际,顿觉个人渺小而生发的戒慎恐惧之感。
于是,他欣然有所着笔了。一缕灵思,如源头活水,汩汩不停地流泻着,从未感到有枯窘的时候。
将近正午时分,郑徽已完成了“九衢赋”的初稿,搁笔稍作休息。看着周围,有的攒眉苦思,有的握笔踟蹰,有的念念有词;高高在上的主司,仍旧手不释卷,但看得出来,那只是强保持一种尊严的姿态,这样衣冠束缚地枯坐着,滋味也并不好受。
而只有自己——全场只有郑徽的心情是轻快的。
到了午膳的时刻,所有的“举子”都暂离试场,在廊下进食。从炭火熊熊的厅内到了朔风刺骨的走廊上,每一个人都冻得发抖;食物倒很丰盛,但除了乳酪、茶汤以外,早早备好的鸭肉脍,都已冰冷。郑徽生长在江南,不太吃得惯乳酪,捧着一盏热茶,用两张薄薄的笼饼,裹一块酱炙白肉。匆匆果腹,算是一餐。
他自己没有吃饱,却惦念着阿娃,不知道她在退思堂内有人照料没有?也惦念着韦庆度,不知道他的文章作得怎样了?
于是他在人丛内找到了韦庆度——他跟郑徽完全不同,十分健啖,正站在长长的食案前面,大口饮酪,大块吃肉。
“怎么样?”郑徽低声问:“脱稿了?”
“哪有这么快?有一半就算好的了!”
“给烛以前,弄得完吧?”
“差不多。”韦庆度问说:“你呢?”
“初稿算是成功了。”
韦庆度顽皮地做了个受惊的表情,“你真是下笔神速!”他说:“饭后誊一誊正,就可以出闱了?”
“我等你。”
“不必!”韦庆度说,“你带着阿娃先走。我交了卷,到你那里去。”
“也好,我等你来吃饭。”
饭后的时间还很充裕,郑徽本想再细细推敲一番,把那篇赋修饰得尽善尽美;但想到这样冷的天,让阿娃枯守在退思堂,实在于心不忍,便只从头看了一遍,改正了两三个字,随即用一笔“波佛如铁线”的褚字誊清,交卷出闱。
等他一回到退思堂,立刻引起一阵骚动;一个个莺飞燕舞地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说:“可是快考试完了?”
郑徽根据韦庆度的话和他自己所看到的情形,老老实实答说:“还早得很,你们等着吧!”
有个穿绿衣服的,年可十五六,一张圆圆的睑,稚气未脱,她似乎颇不满于郑徽的答复,撇着嘴说:“那么你为什么这么快就出闱了呢?难道就数你是才子,文章作得快?”
郑徽觉得有些好笑,故意逗她说:“这有个原因,你想不想知道?”
“随便你,爱说不说!”
“我告诉你吧!我这么快出闱,是因为我交了白卷。”
穿绿衣服的碰了个钉子,羞红着脸啐了一口,大家也都笑着散开了。
于是,一直含笑在旁的阿娃,款步上前,从他手中接过笔砚;另一面,绣春捧来一盏热气腾腾的茶汤,问道:“吃过饭了?”
“算是吃过了。”
“听你这话,一定没有吃好。”阿娃怜惜地说,“又累又冷又饿,可真亏你!”
“累倒不累,冷也不冷,就只有点饿。”郑徽笑道:“我们回家吧!”
“不等韦十五郎了?”
“他说了的,让我们先回去,回头他出闱就到我们那里来。”
“那么,”阿娃对绣春说,“你去告诉贾兴,请他备马,叫我们自己的车夫也套车。”


第三章不堪其扰(3)

郑徽把那盏茶汤喝完,通身皆暖,十分舒服,一面把杯子交给阿娃,一面说:“我在闱里惦记着你,不然,我还要在那篇赋上多花些工夫。”
“你也真是!”阿娃埋怨着他:“那么紧要的时候,还要分心。这里又不是什么受罪吃苦的地方,你惦记着我干什么?”
郑徽只是痴痴地笑着,目不转睛地看着阿娃;这片刻的小别,倒像分隔了几年,有满腔积愫要倾诉似地。
“你怎么了?”阿娃娇嗔地,却又似笑非笑地,“大家都看着呢!多不好意思!”
郑徽抬眼一看,果然那些粉白黛绿的平康女子,正指指点点地望着他。其中有个体态丰腴的丽人,却是垂眼端坐,手里有件女红在做;侧面看去,好生面善,细一看,才发现是阿蛮。
郑徽直觉地朝她那个方向走去,刚移动脚步,陡然警觉:阿娃也在这里!如果跟阿蛮招呼,怕她会不高兴;不招呼呢,又觉得对不起阿蛮——曾有一宵共枕的缘分,居然见了面不理,还是个人?
他很快地想到了一个情理兼顾的办法,中途折回,来到阿娃面前,说:“你来!我们到那面去看看。”
“你给我安安静静坐着!”正在收拾笔砚、稿卷的阿娃,头都没有抬,只低声地命令,“越是有人,你越要张狂!”她又不满地加了一句。
“我找你一块儿去看阿蛮。”他陪笑着说。
她看了他一眼,眼珠灵活地转了一下,这一次的声音是平静的:“你一个人去吧,说几句话就回来。你该早点回家休息。”
他不知道她这些话的后面,隐藏着什么意思?但并无愠色,那是他确实看清了的,因此放心大胆地转身而去。
走到阿蛮面前,他才看出她在刺绣一条裙腰。她没有发觉有人在她面前,依然专心致志地工作着,低着头,在漆黑的头发和墨绿的衣领之间,露出一段雪白的后颈,洁白柔腻如羊脂玉,郑徽真想伸手摸一摸,或者触鼻闻一闻,而终怕过于唐突,不敢有所动作。
旁边又有人说话,是那个在郑徽那里碰了一鼻子灰的绿衣少女。
“嘿!”她冷不防地高声一叫,“新科状元来了。”
阿蛮猛然抬头,用手拍着胸脯说:“吓我一跳!”受惊的眼光落在郑徽身上,变得温柔了:“原来是你!”她笑着说,“你一向很得意。”
“哪有什么得意的事!”郑徽说:“你近来好?”
“好是好,就是你不来看我。”她半真半假地回答。
郑徽有些发窘,“现在不是看到了吗?”他挨着她坐下,又说:“我虽然没有到你那里,其实心里常想到你。你信不信?”
阿蛮素性明快敦厚,点点头答道:“我信。你在长安没有多少朋友,也不大出门,有限的几个熟人,自然常常会想到的。”
“对了!你最明白。阿蛮,我也到过不少地方,像你这样爽朗、肯体恤人的,我真还是第一次遇见。”
阿蛮还没有开口,那绿衣少女在旁边冷笑:“哼,好稠的米汤!”
郑徽看她神情娇憨,言语尖酸,觉得别有趣味,便一把捞住她的手,故意偏着头盯住她看。
她把头娇羞地微微扭过一边,但仍旧让他执着她的手;情致在有意无意之间,迷离缥缈,格外地耐人寻味。
“肯把你的名字告诉我吗?”他用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手背问。
“不告诉你!”她把手夺了回去。
阿蛮在一旁笑道:“她的名字娇得很呢!叫……”
“别说!”绿衣少女大声阻止她,用手去掩她的口——那自然是做作,但并不觉得可厌。
阿蛮拉开她的手,说:“她叫娇娇。”
“哦,娇娇,小娇娇!”他重又握着她的手,问道:“你住在哪里?”
“你问它干什么?我又不想你来灌我的米汤。”停了一下,她又说:“你不会问阿蛮,她喜欢多嘴,自然会告诉你。”
郑徽心中一动,娇娇仿佛以退为进,别有深意。这不比泛泛的调笑,情缘牵缠,一定自找烦恼,便慢慢地把她的手放开,也不再多问。
“听说素娘人不舒服?”他转脸跟阿蛮去谈。
“其实还是……”
“怎么不说了呢?”他奇怪地问。
“韦十五郎没有跟你细谈?”阿蛮答非所问地。
“喔,你说他俩的事。”他说,“谈是谈了,没有谈出结果来。”
“你应该劝劝韦十五郎,早作主张。”阿蛮说:“素娘的病是心病,事情拖在那里,随时会发生变化,素娘怎么不要想出病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