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又是张忠、许泰特意与王阳明为难,派锦衣卫来索取宸濠。幸亏在杭州已交给了张永,此时不感为难;说明经过,锦衣卫无可奈何。
等把此人安置在行馆,商量要送谢礼,王阳明坚持只能送五两银子。锦衣卫的人,作威作福,到处有人恭维;地方官送程仪起码也得上百两银子,如今王阳明只送五两,锦衣校尉认为意存轻视,一怒之下,将五两银子摔在地上,掉头就走。
去送程仪的小吏,据实回报,惴惴然捏一把汗,王阳明反倒安慰他说:“不要紧!我自有法子让他不至于生气。”
到得第二天,锦衣校尉来讨回文,一脸的懊恼愤怒,只想找人生事的样子。王阳明得报,亲自出见,行礼之时先握住他的手。
“正德初年,我下过锦衣卫狱,关了好久,从来没有见过轻财重义,像足下这样的锦衣卫!”他说,“昨天我送区区薄礼,听说你不肯收,让我很惭愧。实在是太少了!”
“哼!”锦衣卫微微冷笑,想说:原来你自己也道太少,拿不出手!可是话到唇边,终于又咽了下去。
“我没有别的长处,只会做文字。”王阳明又说,“将来我一定要好好写一篇文章,表扬足下;让大家知道,锦衣卫有你这样的好人!”说罢长揖道谢。
那个锦衣校尉是气得一夜不曾睡好的,这天一早上门,便打算好了,倘或回文迟延,或者抓着任何一点错处,便要大闹一场。事情闹得再大,哪怕揍了巡抚也不在乎!反正张忠、许泰恨得王阳明牙痒痒地,到时候自会替他出头回护。
谁知王阳明是耍了这么一套!拳头再狠,打在棉花上可是白费力气。然则出手就太无聊了。那校尉一肚子的气,不由得就大泄特泄,心里也慢慢平伏了。不过,如说改容相谢,就此下定决心去做一个好人,到底还不到那种修养。只是一言不发,接取了回文,默默而去。
※  ※ ※
张永从杭州循运河北上,一直到清江浦方见到皇帝——此处是黄河与运河交会之处,南来北往有名的一个大码头,漕米接驳,有许多仓房,监仓的太监名叫张杨,私第极大,有园林花木之盛。皇帝就驻跸在张杨家,新学会一样玩意:钓鱼。
照说,以皇帝那种片刻安静不下来的性情,何能静静垂钓?不过,皇帝的钓法,与众不同,先挑定风景优美而出鱼的湖边,搭起黄幄,三面封闭,前对湖面,准备酒食,美人陪侍,皇帝就坐在黄幄的锦茵上垂钓。如果时间久了。江彬便请皇帝暂时休息,悄悄换上一枝鱼儿上钩的钓竿,浮子一动,左右鼓噪,急急请皇帝提起钓杆,钓上来常是七八斤十来斤的大鱼,左右又欢呼鼓噪,恭维的恭维,讨赏的讨赏,热闹非凡。因此,皇帝乐此不疲,每天都要过一过钓鱼的瘾。钓得的鱼,分赐随扈大臣;而被赐鱼的又各献金帛致谢,皇帝成了天下最富的一位渔翁。
张永一到,皇帝也是在钓鱼的黄幄中召见,首先就问。“派你先去预备一切,你怎么就回来了?”
所谓“预备一切”是预备在南京驻跸,也预备御驾亲临江西,张永便即答道。“奴才先到南京,再到杭州,打算转道江西,在杭州遇见王守仁,这个人,真是大大的忠臣。”
“喔,怎么样?”
“王守仁半个月工夫就破了宸濠。说起来就像周瑜、诸葛亮火烧赤壁,大破曹兵那样,好一段评书,可以给万岁爷下酒。”
“好啊!”皇帝欣然说道,“既如此,取酒来,我来听这段评书。”
于是收拾钓竿,重设杯酌;皇帝席地而坐,让刘美人偎倚在身边,细听张永讲王阳明大破宸濠的故事。
王阳明处置南昌突变的手法,本就机变造出,行动神速;而奇正相生,虚实互用,又深合乎兵法。加以口才甚好而又深知皇帝心理的张永,刻意渲染,更觉动听。皇帝眉飞色舞之际,对王阳明的印象,大不相同了。
谈完江西谈浙江,“王守仁想亲自献俘,完全是为了慎重起见,并无争功之意。如今大功告成,他想辞官回家省亲;奴才心想,万岁爷最赏识忠臣,所以,”张永用略带惶恐的声音说:“奴才斗胆,替万岁爷把他留下来了。”
“该留,该留!”皇帝问道:“逆贼呢?”
逆贼自是指宸濠,张永答说:“王守仁已交给奴才了。奴才请旨,是不是就在南京行献俘礼?”
“这不忙!你把逆贼交给张忠,仍旧回南京去等我。”
※  ※ ※
同为掌权的大太监,王阳明将宸濠交给张永而不交给张忠,使得此人越发愤恨,因而想出一套诬陷的话,在皇帝面前煽动。
张忠说,王阳明本来是依附宸濠的,后来看到宸濠不能成大事,为保禄位,所以见机而作,反过来攻宸濠,实在是个反复无常的的小人。他又断言,王阳明迟早必反,劝皇帝早早将他除去。
幸亏有张永的话在前面,张忠的馋言,对皇帝不发生作用。于是张忠面请领兵赴江西,搜剿宸濠余党,这当然是一请就准的事。
“奴才想将逆贼带去。”张忠说道,“抓逆党,好叫逆贼辨认。”
“也好!”皇帝点点头说,“你跟许泰先走。我也要走了;如果你们在江西办不下来,尽管告诉我,看我的!”
这表示皇帝仍旧不忘情于“亲征”江西。但江彬此时渐有异谋,觉得以江南繁华、淮扬风月让皇帝迷恋不已,留连不返,自己便可紧紧掌握住皇帝的一切,挑一个最适当的时机,弑君篡位,将大明天下改姓为江。如果驾入江西,亲收大功,当然凯旋还京,去过一过耀武扬威的瘾;那一来自己的心愿,一时就难以实现了。
因此,他劝皇帝,江西之事,不足上烦睿虑。莫辜负扬州的二分明月、金陵的六朝金粉,且一享富有四海的天子之福,才是正经。
皇帝一向认为声色犬马才是正经,所以江彬的话很容易入耳。指派江彬的一个同党太监吴经,到扬州先去预备“都督府”。
这吴经工于心计,对于江彬的想法与作法,揣摩得很深。江彬的想法是想巧取大明江山,而做法不脱从古以来,佞幸对待昏君的故智,导皇帝于荒淫一途。这样做法,在江彬的计算,有三样好处:
第一、皇帝日夕沉湎于酒色,懒得过问政事,自己就可以乘机窃权。
第二、因为皇帝不理政事。也就不了解政事;即或一旦醒悟,想大振乾纲,亦有无从措手之苦。大权仍可把持在自己手里。
第三、作威作福,大肆骚扰,搞得民怨沸腾,自然失尽民心。尤其是宸濠起事,檄文中便指责皇帝荒淫无道,如今宸濠虽灭,而皇帝故态不改,且复变本加厉,百姓便会有这样一个想法:也不能说宸濠没有道理,可惜他未成大事!到此地步,皇帝就是死不足惜的昏君;一旦被弑,很少会有人起而报君父之仇。这一来,自己在篡位之时,阻力就少得多。
吴经有此了解,极力迎合,即专以丧失民心、拆皇帝的台为宗旨。一离清江浦,便假传圣旨:由此到南京,民间一律不准畜猪。
理由是猪朱同音,犯了忌讳。可是不准畜猪不是准许杀猪,杀猪是“杀朱”,那不成了造反了?有些人家不明其中的奥妙,心想不准畜猪,只好杀来自家吃。这下闯了大祸!吴经派人逮捕,要治大逆不道之罪;因而倾家荡产者,不知几许人家。
既不准畜猪,又不准杀猪,怎么办?地方官无不大伤脑筋。请示吴经,总算有了一个办法,投入水中淹死。于是几百里之地,只猎全无。而祭礼通常用猪头三牲,没有猪,羊又受池鱼之殃。
到了扬州,吴经挑选最壮丽豪华的一所巨宅,作为“都督府”。接着又假传圣旨,征集处女幼孀,以备“御用”。其实皇帝就有龙马精神,也“用”不了那么多处女幼孀;一经入选,百分之九十九送入京师浣衣局安置,从此与家人生离死别,过着无生趣的日子,因此,民间惶惶然不可终日;有处女幼孀的人家,更有大祸临头之感。
于是,“抢亲”的风气大为流行。本来“抢亲”是男家邀集亲友去抢女家,将新娘子抢到手,与新郎一起送入洞房;生米煮成熟饭,再与女家谈到做亲戚。而这一次扬州的抢亲,正好相反,单身汉大交桃花运,到处都有人抢他去做女婿,不花分文财礼,白得如花美眷。于是,有些登徒子被抢而遁;遁而又被抢,七八天工夫,做了五六回新郎倌。有些则嫌新娘貌丑,不肯同床,岳家少不得还要央求说好话;更有些误抢了有妇之夫,以致大家闺秀,亦不得不屈居小星。
这样要不了十天工夫,扬州城里纠纷迭起,秩序大乱。知府蒋瑶心想,眼前的麻烦已够多了,将来那无数一夕之间造成的怨偶,更将引起无穷的后患,因而决定拚着一顶乌纱帽不要,跟吴经去争一争,争不过吵架,吵不过拼命!
这位知府其实人很懦弱,虽下定了绝大的决心,要去实现这个决心却很难;几次把勇气鼓了起来,总是畏怯不前,半途而废,恨得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他有个得宠的丫头,名叫如意;平日侍候书房,颇为慧黠,见此光景,便开玩笑地说:“老爷,人道酒能壮胆;何不喝到微醺的时候,乘兴而去?”
“噢!”蒋瑶猛然一拍大腿,“言之有理!拿酒来。”
这一下如意大为失悔。一句戏言竟当了真;如果喝醉了去,一言不合,发生冲突,岂不惹祸?因而陪笑说道:“老爷,老爷!我是说说笑话的!”
“不是笑话,唯有这么一个办法,才可望救得了扬州百姓。我志已决,你不必再劝。”蒋瑶平静地加了一句:“劝亦无用。”
看他的态度,料知难以挽回。如意觉得祸是自己闯出来的,还得自己设法为主人免祸。想了好一会说:“老爷,你要喝了酒去可以;不过,要带我一起去。”
“胡闹!你如何抛头露面,不怕人家看上了你,把你抢去?”
“我不怕!”如意答说,“真的抢了我去倒好了,我也能救扬州的百姓。”
“听说刘娘娘很讲道理。如果抢了我去,我正好替扬州的女人诉诉苦。”
“嗯!我再问你一句话:你要跟我去干什么?”
“怕老爷喝了酒,说话颠三倒四,我好帮着老爷办交涉。”
蒋瑶心想,这丫头胆子很大,口才很好,理路也清楚,带了去确是一个好帮手。虽然传出去是个笑话,也就顾不得那许多了。
于是呼酒快饮,他的洒量不好,四两洋河高粱下肚,便已满面通红,豪气勃勃,推杯起身,大声说道:“走吧!”
一乘大轿以外,另备一乘小轿,供如意乘坐,吴经那里的人,看知府喝得酒醺醺地,带个丫头去谈公事,都诧为奇事。通报进去,吴经亦觉困惑,但也好奇,立即出厅接见。
“蒋知府,你喝了酒了!”
这是极普通的一句话,谁知会引得蒋瑶勃然大怒,“对了!”他瞪着眼说:“你不准我喝?”
吴经愣住了,“怎么回事?”他困惑地问左右:“蒋大爷存心吵架来的?”
“一点不错,我是存心吵架来的!”蒋瑶以酒壮胆,了无所畏,大声问道:“吴太监,你有完没有完?”
“什么有完没有完?”
“在扬州找女人啊!闹得太不像话了!吴太监,我跟你实说,你如果这样同下去,我不但跟你吵架,还要跟你拚命。你搞得我这个知府当不下去了,与其给扬州老百姓骂得我不能做人,还不如跟你来拚一拚!”
吴经把脸都气白了,但醉汉不可理喻,只一叠连声地说:“晦气,晦气!怎么遇见这样的官儿!”
“吴公公,”如意抗声说道:“这个官不坏!请吴公公去打听,蒋知府在扬州很得百姓的爱戴。他今天喝酒喝醉,也是不得已;有道是‘借酒浇愁’,眼看扬州城里人心惶惶,一片愁云惨雾,他做父母官的,难道能无动于衷?”
这几句话是在暗中责备吴经骚扰,欲待翻脸,却抓不住她的错处——太监的心理都不正常,有时喜怒莫测;像此刻,吴经突然之间,觉得这件事很够味,不自觉地放缓了脸色,“你是什么人?”
他问:“可是蒋小姐?”
如意还未曾答言,蒋瑶抢先说道:“不错!是我女儿,还没有人家,你们要抢她好了!她不怕你们强抢。”
“蒋知府醉了!”吴经笑着对校尉吩咐,“扶蒋老爷去休息,好生侍候。”
“喳!”四名校尉一齐上前相扶。
蒋瑶却不领这个情,攘臂相拒;校尉便待用强,如意怕真的发生冲突,急忙喊道:“吴公公,你们由他!我有几句话,说完就走。”
“好吧!你们放手。”
校尉放了手,如意又去安抚蒋瑶,把他劝得安静下来,如意才又跟吴经接话。
“吴公公,蒋知府为扬州的处女幼孀请命,请吴公公高抬贵手,饶了她们吧!”
“不!我是奉旨办事。蒋小姐,你应该知道抗旨是什么罪名,蒋知府不怕脑袋搬家吗?”
“来!”蒋瑶霍地起立,举手作个引刀割头的手势,“来取我的脑袋!”
“吴公公!”如意急忙分辩,“蒋知府决无抗旨之意。”
“这不叫抗旨,什么叫抗旨?”
“这不是抗旨。‘心所谓危,不得不言’;百姓是朝廷的百姓,不逼得他们无路可走,是不会作乱的。万一不幸,发生变故,朝廷一定要追究责任。吴公公,那时候你可不要说,蒋知府事先没有提出忠告。不,”如意提高了声音说:“是警告!”
这几句话居然说得吴经不能不认真想一想。他做过好几个省份的镇守太监,大大小小的地方官,不知道见过多少,在他印象中,都是以保禄位为第一,战战兢兢,唯恐供应不周;至于欺压百姓,谄媚上官及钦差,希望借此升官的,亦复不少。像蒋瑶这样的强项令,真是绝无仅有;一个人可以连性命都不要,那就没有什么可怕,也就没有什么可威胁他了。
见机为妙!他念头一转,有了计较。“我不知道民间是这样子张皇!好了,”他说,“反正人也选得差不多了,我正式发公事给蒋知府,停止选取处女幼孀!”
“老爷,老爷!”如意喜孜孜地推着蒋瑶的手臂,“吴公公答应了!你老给人家道谢啊!”
蒋瑶的酒意本来有七分,经过刚才那一番发泄,至多还剩下三分,脑筋已清楚得多,便即长揖到地,同时说道:“我替扬州百姓,感谢大德。”
“不敢,不敢!”吴经还着礼说:“蒋知府请回去吧!公事我马上送到。”
果然言而有信,公事立刻送到府里,而且他手下亦停止了骚扰。扬州百姓大大地透了一口气,“抢亲”之风,即时消失。小家妇女,也敢抛头露面了。
但是,吴经却另有布置。抢来的妇女不少,都安置在尼姑庵里,千中选百,百中选十,称得上姿容美妙的,却还不多。他心里在想,皇帝对扬州的期望甚深,拿这些庸脂俗粉进御,必定不满,以后就不用再想谋干什么好差使了。
于是心生一计,遣派亲信,收买本地的那些三姑六婆,悄悄打听,哪家有绝色女子,哪家有风流小孤孀,哪家有色艺双绝的所谓“瘦马”;住处进出的通路如何?一一考查明白,方始动手。
动手那天,先派几名校尉出城,到了三更时分,突然来叩城门,说是“大驾将到”。皇帝此行,作息并无定时,夜半临幸,不足为奇;迎驾该做的事,是早就接头好的,如果大驾进城是在夜里,大街小巷,应该家家在门外摆设香案,红烛高烧,照耀得如同白昼一般。
就在家家户户,静悄悄等候大驾光临的时候,吴经派出数百名校尉,十个八个一群,分道并进,同时动手;闯进民居,指名索取,扬州城里简直沸腾了。不过,吴经这一次的行动迅速,天还未亮,便已歇手;撤回校尉,派人通知蒋瑶,皇帝还有几天才来。
蒋瑶气得真要跟他拚命了。怒气冲冲地上门,吴经挡驾不见,只叫人出来跟蒋瑶道歉,道是“只此一回,下不为例”。强盗行径加上无赖手段,蒋瑶除了恨声不绝以外,无可奈何。幸而,这一次吴经倒真的言而有信,民心总算稍稍定了下来。
※  ※ ※
皇帝是十二月初一到扬州的。彤云漠漠。西风劲急,是出猎的天气,于是皇帝垂钓的兴趣很快地消失了。
第一次只带了几个人,出北门,到蜀冈。这条延亘四十里的冈岭,是扬州的名胜之地;有一座古刹上方寺,寺旁有口井,名为蜀井。据说山脉与水脉,都通四川,故而以蜀为名。
上方寺后面是一片茶园,茶味甘香,如高山上的所谓“蒙顶”茶。就是这片茶园和这口井,使得皇帝暂驻马足,临幸上方寺礼佛品茗,毫无架子地与老和尚闲话。
“怎么叫上方寺?”皇帝问。
老和尚法名一得,颇通翰墨,引来朝绍兴年间的郡志答说:“扬州原有东西南北四座寺,本寺就是北方寺。北方在上,所以名做上方寺。”
“寺里和尚多不多?”
“不多。只有二十余众。”
“平时以何为生?”皇帝问道:“靠施主布施?”
“布施不多。寺中略有薄产。”
“我看你们一个个红光满面。”皇帝问道,“大概都偷荤吃腥吧?”
一得庄容答道:“君无戏言!”
皇帝碰了个软钉子,觉得一口问气憋在心里不舒服,立一即转到一个念头,“我看看你们的香积厨去。”他站起身来。
一得诚惶诚恐地在前引导,皇帝故意落后两步,向跟在身边的侍卫低声嘱咐了两句。
原来皇帝不信上方寺和尚的清规,叮嘱侍卫在香积厨中稍留意,看藏着什么荤腥没有?那侍卫“拿着鸡毛当令箭”,一进香积厨便动手搜查。
厨中桌下都找到,只有青菜萝卜。料知搜不到和尚偷荤的证据,皇帝心里不舒服,那侍卫一不做、二不休,领着人去搜禅房。
无奈上方寺的和尚,清规极好,搜遍禅房,一无所获。有人说,和尚偷荤,有个异想天开的法子,将猪肉与调味的作料,一起纳入一把新溺壶内,拿皮纸封口,然后用佛前燃剩下的蜡烛头当燃料,文火慢煨,便是“火候足时他自美”的“东坡肉”,因此,搜索时特别注意禅床下面的溺壶,而结果只是白白闻了些臭味而已。
正在扰攘之际,吴经带着人赶到了,问知经过,吃惊地说:“糟了!这下怎么收场?”
“怎么收场?”侍卫困惑地问,“那不就算了!”
“算了?你们倒说得轻松。搜不出证据,不就显得万岁爷冤枉这些和尚偷荤吗?”
那侍卫愣住了,“我只当搜不出什么,万岁爷不过有点失望,心里不大舒眼而已。”他说,“照吴公公的说法,好像伤了万岁爷的天威似的。”
“可不是?这得想法子补救。”
“这容易!”有个小太监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名叫来旺,本来在宫中专为教导太监而设的“内书堂”读书,循规蹈矩,十分老实,自从跟出京来,三四个月的工夫,学得调皮捣蛋,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此时自告奋勇地说,“等我去搜,包管搜出证据来。”
说着,往禅房奔了去,一转眼之间,手里拿着一个纸包,笑嘻嘻地奔了回来。
“这不是?”
他手里是个油纸包,打开来看,油光闪亮,香味扑鼻的一块腊羊肉,看油纸上还刷印得有字:“清江浦四春园熏卤味。百年老店,遐迩闻名。认明葫芦为记,庶不致误。”
“好小子,”吴经拍着他的脑袋说:“你还会这一套!你说,是哪里搜到的?”
“呶!”来旺顺手一指,信口胡说,“东头第三个铺位下面。”
于是睡那个铺位的和尚,遭了飞来横祸;将他找了来,连那块腊羊肉一起送到皇帝面前,“人赃俱获”。差使干得很漂亮。
“如何?”皇帝微笑着问一得,“这可不是戏言了吧?”
听得这句话,一德才知道是自己那句“君无戏言”惹的祸,赶紧合什答道:“方外微臣,惶恐之至!请陛下将这个僧人,交与方外微臣,按清规处治。”
皇帝不过一时不服气,既听得求情,也就算了。哪知本可无事,而被诬的和尚却掀起了波澜。
“这明明是栽赃嘛!”那和尚大叫,“我没有去过清江浦,哪来清江浦的酱羊肉?”
此言一出,皇帝喝道:“慢着!你们谁栽赃害和尚?”
这下看起来来旺要倒楣了。吴经赶紧上前,下跪答奏:“回万岁爷,没有人敢栽赃害和尚。”
“这事儿有点怪!”皇帝问道,“是谁找到的酱羊肉?”
“是小太监来旺。”
“在哪里?”
“在外面伺候着。”
“你把他叫来!等我问他。”
吴经答应着,抢先奔了出去。他是怕来旺很少有到御前的机会,胆怯说了实话,事情就会搞得糟不可言,所以急于要去叮嘱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