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钦赐“盘龙棍”
同治二年冬天,谁都看得出来,太平军已成强弩之末。东南半壁的军务,在节制五省将帅的两江总督曾国藩主持之下,李鸿章“用沪平吴”,以上海为基地,光复了苏州、无锡,向常州进兵;左宗棠经营浙江,自浙西节节往前推进,已经迫近杭州;曾国藩的胞弟,湘军称之为“九帅”的曾国荃全力进攻金陵,对太平天国的“天京”,已完成了大包围的部署。“天王”洪秀全众叛亲离,困处愁城,除了不时喃喃自语:“铁桶江山,你们不扶。自有人扶”以外,束手无策,自己都不知道毕命于何时?
其时的上海,由于有英法等国的租界,可资庇护,所以成为江浙富室的“世外桃源”;其中有个富商名叫朱大器,杭州人,全家陷在家乡,思亲不止,特意托一个亲戚,悄悄到仍在长毛占领下的杭州去接眷,倘或不能举家脱难,至少要将老母接到上海。此外还有一个重大使命,是收服一个姓张的歪秀才,相机作官军的内应,收夏杭州。
原来自洪扬起事,咸丰二年四月攻占湖南道州以后,如火燎原,不到一年工夫,席卷东南,竟在江宁“建都”。朝廷因为库藏空虚,军费支细;而更可忧的是,所谓“八旗劲旅”这块金字招牌,在鸦片战争中,为英国人砸得粉碎,要将无将,要兵无兵,不得不多方鼓舞,各地士绅办团练、输粮饷,保家保国。为咸丰皇帝重用的权臣肃顺,与才气卓越的恭亲王,虽为政敌,但都主重用汉人,所以三教九流,经由“军功”这条途径而致身仕宦的,不知凡几。朱大器便是其中之一,亦商亦官,以捐班候补道的资格,参与规复浙江的大计。
朱大器委托的这个亲戚,名叫刘三才,外号“刘不才”,但“败子回头金不换”,历练出一双“光棍眼”,一张随机应变的利口;一身吃喝玩乐,无所不精的“门槛”,用在正途上,可说无往不利。朱大器颇能识人,更能用人,所以尽管有人相劝:“刘不才吊儿郎当,怎么能办大事?”而他仍旧毅然托以重任。
到了杭州,刘不才包了一个土娼阿招;因为非如此,不能打进张秀才的那个圈子。
这张秀才本来是个惯于兴风作浪,包揽是非的土豪劣绅;不过他的秀才,早就为已经殉难的浙江巡抚王有龄,在当杭州知府的时候革掉了。张秀才与各衙门的差役都有勾结——杭州各衙门的差役,有一项陋规收入,凡是有人开设商铺,照例要向该管地方衙门的差役缴纳规费,看店铺大小,定数目高下,缴清规费,方得开张,其名叫做“吃盐水”。王有龄锐干任事,贴出告示,永远禁止;钱塘、仁和两县的差役,心存顾忌,一时敛迹;巡抚、藩司两衙门,自觉靠山很硬,不买知府的帐,照收不误,不过自己不便出面;指使张秀才去“吃盐水”,讲明三七分帐。王有龄得报大怒,行文学官,革了他的秀才、及至杭州沦陷,张秀才向长毛自荐,设立“中城善后局”,以维持地方秩序为名,为长毛派捐征税,一半归长毛,一半落腰包。那“中城善后局”,是地痞流氓日常聚会之处,有烟有赌还有娼;刘不才到那里去过几次,冷眼旁观,用心探听,到底看出苗头来了:可以从张秀才的儿子小张身上下手。
张秀才什么都不怕,除了官就只怕他的儿子。小张是个纨绔、嫖赌吃着,一应俱全,张秀才弄来的几个造孽钱,都供养了宝贝儿子。好比“擒贼擒王”,收服了小张,自然就能收眼张秀才。这是一把“如意算盘”,事实上不容易,因为张秀才与朱大器结过怨,而且结得很深。
不过,收服小张并不难。刘不才在“嫖赌吃着”四个字上,资格比小张深得多;谋定后动,在一场对决的赌局上,刘不才耍得非常漂亮,小张心服口服,臭味相投,结成知交。当然,小张会带他去见张秀才;刘不才执后辈之礼,十分周到,给了张秀才一个极好的印象。
有了这个基础,刘不才可以动脑筋来为朱大器接眷了。
谈到这件事,小张自然义不容辞。不过杭州到上海,只有走水路;陆路上处处哨卡,不容易过关。
“这要找人。找到这个人,一定有办法;找不到这个人,”小张皱一皱眉说:“比较麻烦了。”
“找哪个?”这时刘不才倒有些沉不住气了,“你说出来,我替你参赞、参赞。”
“这个人——”小张忽然问道:“老刘,请帮的情形,你知道不知道?”
刘不才又笑了,“照这样看,有点上路了。”他说。
“怎么?你是‘门槛’里的?”
“老弟台,听你问的话,就晓得你跟我一样是‘空子’。如果真的在门槛里,就不会这样子问了。”
“对的。不过我虽是空子,安清的朋友很多;他们也不大瞒我。”小张又问:“你刚才说有点上路了,莫非你也有这方面的好朋友?”
“也可以说有。其实是朱大器的好朋友,松江漕帮的老大。”
“这个人我也听说过。漕船一共一百二十八帮半;松江九帮,也算大的了。”小张点点头,“照这样说,真是有点上路了。明天我想带你去看个朋友;这个朋友认识很久了,最近我帮过他一个大忙,交情突然之间厚了起来。再提到松江老大,看在安清义气的分上,一定肯帮忙。”
这不用说,他那个朋友也是漕帮中人;便即问道:“他是不是那一帮的当家?”
“对!‘嘉白帮’的当家;名叫孙祥太。”
“喔!”刘不才不由得肃然起敬;他因为接近松江老大的缘故,漕帮中的情形也颇了解;浙江一共二十一帮,而“嘉白”是“总帮”,承运嘉属七县的“自粮”,有他帮忙,从杭州到上海,一路可以保险。过了嘉兴,接下来就是松江老大的码头,更可放心。
“不过,他既是嘉白帮,怎么人在杭州呢?”
“他是来‘参家庙’的,大概还没有走。就住在家庙里面;明天我们到拱宸桥去看他。”
“好极了!”刘不才很高兴地说,“我一直听说安清的家庙,没有去过;明天倒要见识一番。”
小张摇摇头:“人家帮里的家庙,门槛外头的人,不能进去的。”
“这又不是‘开香堂’,外人不好参与。”刘不才不以为然,举例为证:“不是说乾隆皇帝南巡到杭州,微服私访,到他们家庙,还有‘粮帮公所’去过吗?”
“粮帮公所设在大王庙,人人可以去。每年春秋两季唱戏酬谢‘金龙四大王’保佑,海晏河清;还热闹得很呢!外头人确是不能去的。”。
“这样说起来,乾隆皇帝微服私行到安清家庙是瞎说?”
“不是瞎说。乾隆皇帝孝过祖的。”
“孝祖”是帮里的话,替祖师爷磕过头;换句话说,就是拜师,称为“孝祖”、以皇帝之尊,竟有此举,真个匪夷所思!刘不才不能相信。但谈得投机。就当“听大书”那样,不妨“姑妄听之”。因而往下追问究竟。
小张虽是“空子”,对安清的了解却比刘不才所知道的来得多——相传安清帮是由翁、钱、潘三祖所兴起:三祖在帮中是有字派的第四代。其时正当康熙末年,整顿河工。大兴水利,成效著着,漕运旺盛之时。翁、钱、潘三祖,奉第三代罗祖之命,组织运河各码头漕船的舵工、水手,名为协助漕运,暗中却存有反清复明的大志。
其时的漕运总督叫张大有,正因为漕船中人,品类不齐,争权夺利,好勇斗狠,常常闹事;甚至为了争过闸、争河道,抛弃漕船,上岸械斗。使得张大有深为头痛,有此三人——翁岩、钱坚、潘清;“法名”称为翁德惠、钱德正、潘德林来带领约束,自然求之不得,因而赋予好些特权。
开香堂收徒弟,也是特权之一,因为非此不足以建立伦理关系,执行“家法”。相传翁祖收徒弟人人;钱祖收徒弟二十八人;潘祖收徒弟三十六人,合八仙、二十八宿、三十六天罡之数,总计七十二人,成为七十二地煞。这三帮的徒弟,犹似大族的叔伯弟兄,帮中称为大房、二房、三房。
三祖师分帮承运,八省调兑,自称为“粮米帮”,又名“漕帮”,外人则称之“青帮”或“清帮”。帮中立下二十四个字派:“清净道德、文成佛法、能仁智慧、本来自性、圆明行理、大通无学”,三房弟子,均依家谱字派起名。同时在杭州拱宸桥,运河起点建立家庙及粮帮公所,订立十大帮规、香堂仪式、孝祖规则、五戒十条、家法礼节。缺席大备,势力日增。
但不知如何,亦可能是三房势力太大,兼以播祖是杭州人的缘故;翁、钱二祖忽萌去志,要作塞外之游。潘祖苦留不获,只得含泪送别;从此由潘祖—个人“领帮行运”,而帮中亦就全是“三房”里的天下了。
过了两年,潘祖见两位师兄云游未归,思念不已,亲自到口外寻访,毫无下落。于是转道五台山去参陆祖——五台山分东西南北中五台;北台华严寺以北三里,有座紫霞洞,为安清、陆家庙以外的另一处“圣地”,因为相传帮中金、罗、陆三祖,都在此处修道。
到了紫霞洞拜见师父,叩询两位师兄的下落,罗祖开示:他们俩已有极好的结局,无庸寻访。同时赐潘祖“天书”两部,一部叫“定国天书”、一部叫“石匣天书”;以后连同历代祖师遗像、家谱,以及各种经典,一起秘藏在家庙第五进的藏经楼上。
当时潘祖已知翁、钱已经下世,肉身未能觅得,只好回到杭州,在拱宸桥粮帮公所附近,觅地建立两座衣冠冢,岁时祭扫,略申心意。当然,由此开始潘祖受三房弟子的公请,统带全帮;正式“定于一”了。
这样到了雍正十三年六月初六,潘祖的粮船经过黄河枫林闸下,忽起飓风,一时天昏地暗,波涛壁立,大小船只翻覆沉没的,不知几几,号陶呼救,惨不忍闻;潘祖坐的虽是一只满载可装漕米一千二百石的“太平舟”,中间大桅,竟亦折断。潘祖见此光景,想起遭此大创,将来追究责任,赔粮赔船,是个不了之局;忧急攻心,立即口吐狂血,一恸而绝。
等到风浪稍定,收拾残局,查点粮船,损失三分之一;粮帮弟子死了一百多。粮帮经此巨变,不能不商议善后;首先就要重新推举一位帮主。于是召集各帮当家会议,公推王伊统领全帮事务。
王伊在帮中称为“王隆祖”,字德降,又号降祥;是潘祖“开法领众”的大徒弟。“开法领众”俗称“开山门”,开山门徒弟与关山门徒弟一头一尾,向来在“同参弟兄”中具有极优越的地位;这个传统也可以说,就是王降祖造成的。因为与潘祖同乡的王降祖,秉性谦和,诚敬待人,而且才大如海;粮帮由他统带以后,在最小的师弟,也就是潘祖的关山门徒弟,帮中称为“萧隆祖”萧隆山协助之下,一切事务,越发井井有条,蒸蒸日上了。
王降祖的徒弟,据说有九千七百八十四人。开山门的就是萧降祖的长于萧少山;在帮中属于第六代成字派,所以法号叫做成毅。
萧隆祖的开山门徒弟,却是王降祖的儿子,这也是古人易子而教的意思。王降祖这个儿子名叫王均,字子祥,法号成杰;他有个徒弟名叫陆隆,湖北武昌人,后来出家做和尚,当了灵隐寺的方丈,剃度的法名叫悟道;帮中的法名叫佛献。
悟道有个徒弟,也是和尚,法名有点像比丘尼叫做碧莲;帮中法名叫法敬,是镇江金山寺的当家。这个老和尚,据帮中相传,就是乾隆皇帝人帮“孝祖”的本师。
入帮投师,开大香堂的时候,要有所谓“三帮九代”;三帮是本师、传道师、引见师。
师父的师父称为师爷,师爷的师父称为师太,合称三代;本师、传道师、引见师各有三代,合之即为九代。乾隆皇帝的“三帮九代”,本师就是碧莲,师爷悟道,师太成杰。
相传乾隆皇帝人帮是在乾隆三十年第四次南巡的时候,“孝祖”的地点在镇江金山寺。随后到了杭州,曾做眼私访拱宸桥的家庙及粮帮公所;那时还是王降祖统带全帮。曾蒙传谕嘉奖。又因帮中子弟太盛、难免滋事,特赐“盘龙棍”一条,作为帮中家法。
这些传说,年深日久,真相不明;说乾隆皇帝曾经入帮,当然是齐东野语。但盘龙棍却确有此物。
清帮的家法有二,一种名为“香板”,又名“黄板”,翁、钱、潘三祖所置。是块樟木板。尺寸都有讲究,长二尺四寸,按一年二十四节气;宽四寸,按一年四节;厚五分,按五方。板上一面写“护法”,一面写“违犯家规,打死不论”。这条香板,挂在家庙佛堂香案的右面。
左面就是“盘龙棍”,是一条按三十六天罡,十二地支之数,做成三尺六寸,厚一寸二分,上扁下圆的枣木棍。扁的那部分,上书盘龙一条,龙口内有“钦赐”两个金字;上面又有五个金字:“护法盘龙棍”。背面写的是“违犯帮规,打死不论”;并且注明。“上谕。时在乾隆三十年季春”。
“钦赐”字样,不得捏造;同时凡非钦赐,亦不得用盘龙的花样,所以这条盘龙棍出于乾隆皇帝所赐,大致无疑,粮帮总当家能够统带分布八省的一百二十八帮半,一万只粮船,就全靠这条奉旨“打死不论”的盘龙棍。
棍上所写的“帮规”,就是“家法”,一共十条。在翁、钱、潘三祖同主帮务时,虽有家法板,并无成文的家法;这十条家法的订立,起于一个帮中称为“石小祖”的台湾人。
石小祖名叫石士宝,是三房潘安堂三十六大弟子之一。原籍台湾,不知以何因缘,随他父亲迁居杭州。性情刚猛,好打不平;也练得一身好拳脚,有个很响亮的外号,叫做“铁骨金刚”。
有一年石士室打不平杀了人,逃到江苏六合县,落草为寇。盗首叫做“半截宝塔”王怀志,为官兵所捕,死在狱中。小喽罗公推石士宝为头,订下公道约法三条:不劫残废孤独、妇女孺子;不劫小本客商、僧道尼姑;不劫忠臣义士及善人。同时不准在周围十里以内做案,犯者杀无赦。当然也有劫富济贫的举动,因而当地百姓对他都有好感,称之为公道大王。
但是“公道大王”行为实在离谱,为了替玉怀志报仇,邀集大房翁佑堂的弟子朱彼全,二房钱保堂的弟了黄象,以及本房同参弟兄刘玉诚到山,起事造反,杀官劫狱,闯出一场大祸。
当时正是清朝武功全盛时期,所以像石士宝那样的造反,是一定造不出名堂来的。不过也惊动了两江总督衙门,调发大军围剿;“公道大王”难讨公道,清退回山。
这座山据说叫做笆斗山,官兵并不因山深林密,放弃追剿;大军团团围住,一步一步往里逼,终于破了山寨。石士宝等四人下落不明,有的说死在乱军之中;有的说是突围逃往陕甘一带,不知所终。现在开香堂,门外左右设两炉香,右面一炉供“老官”,就是船上的舵工;行船安危,“老官”的关系极大,这一炉香,有崇功报德之意。另外一炉香,供的就是石、朱、黄。刘四人;帮中一辈,数典忘祖,只知道供的是“门外小爷”,不知有此渊源。
有人说“门外小爷”是潘祖的书憧,那是误会。潘祖的书债,帮中称“姚小祖”,单名一个发字,也是杭州人;生来聪明伶俐,事主忠诚,潘祖爱之如子,因而也收为徒弟,法号文铨,在潘安堂三十六大弟子,称为“守座弟子”——此人在帮中有特权;潘祖曾将编余的粮船一百六十四只半,赏给姚发,随帮贩运香末杂货,自此留下半帮的名目。半帮船又名“随运尾帮船”,大多是粮帮中最“吃得开”的人假借势力,贩运京广杂货,北去运南货,“口空”运京货;绍兴酒在京里称为“南酒”,大部分就是半帮船运了去的。“小爷”为何在“门外”受香火?这就涉及清帮的家法了。当潘祖组织八省粮船之初;内求和衷共济,外以对抗旗人,全凭诚信二字,讲究用“孝顺父母、热心做事、尊敬长上、兄宽弟忍、夫妇和顺、和睦乡里、交友有信、正心修身、时行方便、济老怜贫”这“十要”来感化帮中弟兄;所以虽有家法,只存名目。但石士宝杀人犯法,不比帮内的纠纷,可以用言语来“摆平”;势必要牵涉到官府。
那时的浙江巡抚叫李卫,对于维持治安是一把好手,深得雍正的信任,特旨准他可以越境捕盗;因而可想而知,石士宝杀人一案,他本人虽已逃走,但必为帮中带来极大的麻烦。以后杀官造反,成为叛逆,连累帮中,更不待言——全帮一百二十八帮半,唯有“杭海一帮”失传,实际上成为一百二十七帮半;这失传的一帮,很可能就是石士宝“当家”的那一帮,被迫解散归并之故。
因此,潘祖订定家法十条,并以香板为刑杖,借以保障帮规。开香堂、请家法,“执刑”已毕,念的四句词是:“祖传帮规十大条,越理反教法不饶!今天香堂遭警戒,若再犯法上铁锚”。所谓“上铁锚”就是以家法处死;而十大条家法,第一条就是针对石士宝所犯的“叛逆”罪。然而,这条条文,与以下的九条,措词不同。第二条到第十条,都是一开头就写明罪名,如“初次忤逆双亲者”如何如何。大致“初次声斥”,“重则请家法责打”;再犯时用“定香”在臂上或胸前烧出罪状,如“不孝”、“强夺”等等,斥革出帮。
唯有这第一条,写下的是:“初次犯了帮规,轻则声斥;重则得请家法处治。如再犯时,用定香在臂上烧‘犯规’二字,斥革。如犯叛逆罪者,捆在铁锚上烧死。”
叛逆是何等大罪?不立专条,而轻描淡写,只在第一条中,附带提一笔,似乎不妥。其实是煞费苦心,极有学问的做法;因为家法到底不比国法,何能开宗明义,就讲叛逆罪?果然如此,倒像是清帮中专出叛逆;所以首申告诫。
再说,叛逆是灭族的罪名,又何得用私刑处死?如列专条,根本不通。像这样写法,表示叛逆亦犯帮规;犯了其他帮规,轻则声斥,重则斥革,只因叛逆罪情节特重,所以捆在铁锚上烧死。
帮规跟家法一样,亦是十条,称为“十大帮规”,第一条叫做“不准欺师灭祖”;所谓“灭祖”,就是遇到有关系出入的当儿,因为某种顾虑,否认为帮中弟子、安清的说法是“准充不准赖”,定此规矩,亦有深意,冒充安清,则必弄假成真,帮中势力,逐渐增加;如果准赖,那就越赖越少,总有一天赖得光光,全帮在无形中解体。所以十大帮规,第一条就讲究根本。犯这一条的,视情节轻重,重亦可以处死。
第二条叫做“不准藐视前人”;帮中长辈,称为前人。前人有穷有富,有贵有贱。漕、河两路的武官,人帮的很多,往往士兵辈分大,官长辈分小,在官场中,“做此官,行此礼”,没有话说:私底下就得在帮叙帮,先进也门为大,不准藐视。
第三条叫做“不准爬灰倒笼”;此处爬灰不做“新台之丑”解,而是泄漏自己人的机密,卖帮求荣。这一条跟第四条一样,处置极重,犯者难逃性命。
第四条叫做“不准奸盗邪淫”,重在“奸淫”二字;因为安清弟兄,一年至少有半年在粮船上,深闺少妇不耐寂寞,而平日所见到的男子,除了至亲以外,就是帮中弟兄,极易勾搭成奸。为防微杜渐,这一条悬为厉禁,犯者甚至可以活埋。
第五条叫做“不准江湖乱道”,这亦是怕泄帮中秘密之意。
第六条跟第九条相仿;“不准引法代跳”;“不准以卑为尊”。犯此两条的,大致是无论在帮中,在社会上,都已有了相当地位,而字派太低。不甘做低服小,屈居人下;或嫌前人声望不够,有失自己的面子,因而托人引进,转投他师。这在本人,就是“以卑为尊”;在引进者就是“引法代跳”,犯者都应重责斥革,通知各帮,不准再收——斥革之先,要用定香,在臂上或胸前烧出所犯是何帮规、家法的字样,一作用就在“共弃”。
第七条叫做“不准扰乱帮规”,是指不遵帮规行事,不受前人教训,忘却开香堂时所“慈悲”的五个字而言——这五个字,名为“敬求吃学怕”,各有说法。
五字之下,又各有五字:敬的是天地君亲师;求的是四季平安福;吃的是金木水火土;学的是仁义礼智信;怕的是生老病死苦。此为帮中师弟相传做人的道理。
第九条是十大帮规中最重要的一条。至于第十条“不准欺师凌弱”,不过凑数;清帮各种戒条,都成整数,如“十禁”、“十戒”、“十要”、“传道十条”,都不免迁就硬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