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一批桂花栗子。真正杭州来的;煮着吃,香极了。”
“好!”花君老二欣然说道:“我来一个。”
煮栗子很慢,等吃到嘴,已经三点钟了。花君老二这顿饭在吴少霖不断谈异闻、说笑话的轻松气氛之下,吃得非常舒畅。
一车到了东交民巷六国饭店,开了一个大房间。六国饭店是洋规矩,侍者将该做的事做完,悄悄退出;轻轻将房门关上。
“来点酒吧?”吴少霖问。
“这里都是洋酒,太凶;我可喝不惯。”
“洋酒也有很淡的。”
说着,吴少霖已经按了叫人铃;等侍者叩门人内,他夹着英语问了好一会,才将酒点好。
“老二”回到座位上,吴少霖问道:“这里你常来吧?”
“这是第三回。”花君老二紧接着说:“头二回都是约好了来洗澡。”
“好阔气!开了六国饭店的房间来洗澡,那是阔人家姨太太,少奶奶的玩意。”
“我们可比不上人家,是凑了分子来图个舒服的。四个人,开个十六元的房间,给两块钱小费;每个人摊四块半钱。”
“四块半钱洗个澡。还不阔啊?今天——。”
正说到这里,门上剥啄有声;打开门来,侍者托着银盘来送酒。花君老二的酒盛在一个尖锥形的高脚玻璃杯中,酒色淡绿,飘浮着一枚鲜红的樱桃,杯口插着一片黄澄澄的柠檬;她不由得赞了一声:“真漂亮!”
“你尝尝看,薄荷味儿的。”
花君老二呷了一口;酒并不算淡,只是凉凉甜甜地,容易下咽,她又喝了一口,拈一粒下酒的可仁,用门牙去咬,露出一嘴雪白整洁的牙齿。
“你这一口牙,长得真出色。”吴少霖说:“笑起来分外的美。”
“真的?”花君老二报以微笑,果然妩媚。
“我刚才的话没有完。”吴少霖双掌捧着一个宽口大腹的玻璃酒盅,慢慢幌荡着、悠闲地说:“今天用不着凑分子,你何不捡个四块半钱的便宜?”
“不!”
“为什么呢?”
其实,花君老二很想捡这个便宜,只是直觉地在这里入浴很不妥;这个理由当然不便出口,想了一下说:“没有带着换的小褂裤。洗澡不换贴身的衣服,不就白选了?”,
“说得也是。”吴少霖点点头。没有再说下去。
“办正事吧!”花君老二催促着说:“等你把信写完了,我好走。”
“好!”吴少霖问说:“你平常对廖议员怎么称呼?”
“叫他廖三爷。”
于是吴少霖便在信纸上开头。他用的是一枝牌子叫“康克令”的自来水笔;信纸却是荣宝斋的仿古彩笺,笔硬纸软,“廖三爷大鉴“五字尚未写完,信纸已戳破了好几处。
“不行!不换笔,就得换纸。等我去看看。”
说完,吴少霖开门走了出去;好一会才来,他后面跟着侍者,端着一个方形木盆,里面是砚台、笔墨摆在起居室中的写字台上,随即走了。
两人本来是对坐沙发,吴少霖斜倚着茶几,便可作书;此刻换用毛笔,就不能不改换座位,“你请过来!”他指着写字台旁的椅子说:“咱们对付着把这封信弄好了它。”
于是花君老二端着酒,坐了过去,替他在砚台里注些水,磨起墨来。吴少霖铺纸吮毫,略想一想,写完前面的一段客套,待叙入正文,便得先问一问:
“老二,”他说:“你跟廖议员在一起,有甚么值得纪念事没有?譬如,到那里去玩过一越,玩得格外痛快之类的情形。”
“没有!没有甚么好纪念的。”
“那末!何以廖议员会对你着迷?”
“我怎么知道?你要问他。”
“总有缘故吧?”吴少霖想了一下,突然有所省悟:“老二,一定是你床上功夫很了不起?”
花君老二脸一红,白了他一眼,“三话四!”她用苏州话骂:“真正狗嘴里匆出象牙!”
吴少霖笑一笑,旋即正色说道:“老二,不是我跟你开玩笑。你想,要能让廖议员一见你这封信,就会坐上津浦路车来看你,当然要谈些能让他心痒难熬的话,才能把他打动。你想,是不是呢?”
他的话刚完,侍者又来叩门;原来是吴少霖关照他派人到东交民巷的洋行里去买一条公用的内裤,此刻已经买来。那条白绸子的内裤,长可及膝,还镶着花边;花君老二翻来覆去地看了一回,颇有爱不忍释的模样。
“别看了,一会儿洗完澡,不就换上了?”花君老二不置可否,只说了句:“你的心倒是真细,怪不得会在衙门里红。”
“谢谢,谢谢,别替我戴高帽子。闲话少说,我刚才的话说得对不对?”
花君老二不作声,心里承认他的话不错;但有些话说出来实在难为情。因此,踌躇着不知如何作答。
“这样,你自己说,跟廖议员头一口相好,是怎么个情形?”
花君老二脸又红了,闪避着不肯说,“这有啥好说的。”她说:“还不是那么一口事。”
看来只有自己胡编了!吴少霖心想,反正那时候廖议员欲仙欲死,也记不清那许多。不过日子不能弄错。
“我先替你放水。你在里面洗,我在外面写;等你洗完,我也写完了。”
“什么?”花君老二诧异,“外面还有个洗澡房吗?”
“你弄错了!”吴少霖笑道:“你洗澡,我写信,还有另外两封信要写。你缠到那里去了?”
“还说我缠!你自己说话含糊不清;谁知你还要写信?”
吴少霖微笑不答,走到里面卧室,不久,“哗哗”水响。花君老二忍不住将白绸短裤捡起来细看,下了决心,在这里捡个现成的便宜。
可是,别让吴少霖在自己身上捡个便宜!花君老二心想,回头不但浴室,连卧室亦应上锁,才能万无一失。
一面想一面等,水声已经消失,却不见吴少霖出来,便即喊道:“你怎么不出来写信?”
吴少霖是在屋子里动手脚,恰好也竣事了,随即答应着走了出来;说一声:“快去洗呀!”接着坐回写字台前,开始写信。
“你可不要不老实!”花君老二说:“不然,你下次可别想我会出你的条子。”
在吴少霖听来,这不是警告,而是暗示,回而挑逗说:“你那里重门叠户,我倒看看我能怎么对你不老实?”
“重门叠户”语带双关,不过花君老二却不懂这句“素女经”这类书上常用的成语;只记着应该上锁。
于是花君老二进了卧室,随即将门关上,她知道装在门上的洋锁名为“司必灵”,里面有个组往下一按,便即锁死,外面有钥匙也不能打开。那知一按竟按不动。
锁坏了。不过也不要紧,第一、吴少霖未见得有钥匙;浴室中还有道上锁的门,不怕他会闯进来。因此,她放心大胆地宽衣解带,精赤条条地进了浴室,大洗大抹了一番,混身轻快,十分舒服,一面拿大毛巾擦着身子;一面哼着刚学会的枪毙阎瑞生,摇摇摆摆地开了浴室门出来。
一出来便中了埋伏。吴少霖已跟侍者要了卧室钥匙,悄悄开门而入;浴室内门户紧闭,水声汤汤,自然不能发觉外面的动静。当他一把抱住她时,她吓得大叫,大毛巾亦即掉落在地上;而吴少霖是早有准备的,她刚一张嘴,便让他拿手掩住了。
“别嚷!”他说:“惊动洋人开门进来,你舍得让他们白看,我可舍不得!”
花君老二又气又急,“杀耐个千刀!”她咬牙切齿地用苏州话骂,同时捏紧双拳,使劲在他背上,“蓬蓬”然如擂鼓般乱打。
吴少霖不理她,只是笑着抱紧了她身子一步一步往前推,推到床前揿倒,双唇相压,花君老二只能“嗯、嗯”地用鼻子哼着。
花丛老手的吴少霖,知道她会就范了,便略略抬起了脸,“只怪你长得太好了。”他说:“我包你满意,从里到外,从你身上到台面上。”
“谢谢耐!”花君老二白了他一眼,“我覅。”说着拉起另一块大毛巾裹住了身子。
吴少霖笑着,趁此空隙,很快地脱了衣服,捡起地上的大毛巾围住腰部,扑倒在花君老二身旁,一只手从她颈后穿过去,一个想躲,那里躲得开,两个人在床上滚作一团。花君老二先是又打又骂;渐渐地又骂又笑;最后又笑又喘了。
须臾云收雨散,两人又在浴室里鬼混了一阵子;吴少霖先出来,穿好衣服,坐在沙发上抽烟;等花君老二出了浴室,便即问道:“你要不要打个电话回去?晚上我在那里请客,叫本家预备。”
花君老二没有理他,裹着大毛巾坐在梳妆台前,照着镜子恨声说道:“好好一个头,弄乱了,教我怎么走得出去?”
原来刚才在床上打滚,将她一个梳得极光的堕马髻,弄得鬓发不整,无法见人了。
“不要紧,我来想办法。”
吴少霖起身出外,不一会笑嘻嘻地捧了一个镜箱进来;是花了小费,找侍者借来的,里面梳子、骨簪、刨花水、粉盒、胭脂,一应俱全。
这一下,花君老二回嗔作喜,解开发髻,重新梳头;吴少霖在一旁侍候,十分殷勤,等她梳好了头,另取一面镜子,为她前后照着,同时嘴里不断夸赞,”哄得花君老二眼服贴贴。
“漂亮极了!”吴少霖说:“我带你去出出风头。”
于是等她穿戴整齐,吴少霖结了帐,出了六国饭店,先到邮政总局寄了给廖衡的信;然后带她到王府井大街的德国洋行,买了一个红宝石镶碎钻的胸饰,送花君老二作为定情的礼物。
杨仲海坐津浦路的夜快车到了南京,立即转沪宁路车到上海;廖衡住在沪西海格路,所以他在西站下车,一辆人力车到了廖衡家。
“你怎么来了?”廖衡问道:“是出差。”
“是专诚来给老伯请安的。”
“好说,好说!”廖衡问道:“住在那儿?”
“一下了火车就到府上,还没找旅馆呢?”
“那就住在这儿吧!”
“是,多谢老伯。喔,伯母呢,我先得给她请安。”
“打牌去了。”廖衡的脸色不怡,想叹气而又忍住,变成一声微喟。
杨仲海心知其故;廖太太结交了一班阔太太,喜欢打大牌,所以廖衡的日子很不好过。看来,这倒是一个机会。
“老伯的气色很好,印堂发亮,要走运了。”
“走甚么运?一唉?”廖衡毕竟还是叹了口气;想了一下问道:“北京怎么样?”
“可热闹了!”杨仲海说。“我是特为来请老伯的。”
“喔,”廖衡想了一下说:“是谁要你来的?请我去干甚么?”
杨仲海且不答他的话,先问一句:“花君老二跟我说,有封信寄给老伯,不知道收到没有?”
“怎么?”廖衔问说:“你还是常常逛胡同?”
“不!是在饭庄子遇见的。提起老伯,问长问短?风尘中像她这样子有良心的,如今很少了。”
廖衡心里在想,花君老二来信希望他北上;杨仲海又来劝驾,显而易见是一码事,主使的人是谁呢?
“仲海,”他问:“是津保派的人,托你来找我的。”
“是。”杨仲海老实承认。
“他们怎么说?”
“他们请你老去行使职权。”
“哼!甚么行使职权?找人去抬轿子而已。”
“老伯反正闲着,花君老二又想念你得紧,何妨去看看。北京这一阵子冠盖云集;老伯一向爱朋友,去了能会会老朋友也是好的。”杨仲海由他脸上看出他意思有点活动了,便紧接着说:“我打电报去,让他们汇旅费来。”
“他们倒是谁啊!”
“我老实禀告老伯,我还不够资格跟津保派的巨头打交道;有一个姓吴的好朋友,替他们负联络之责,是他托我的。他说津保派很看重老伯,能早点去,机会很多。”
“喔!”廖衡问道:“京里到了多少人了?”
“大概四百人。听说,在天津的也谈好了。“
“是怎么谈的?”
廖衡终于被说动了;当然,一半是花君老二那封信的魔力。当天杨仲海便打了一个电报给吴少霖,很简单的只有八个字:“如所约定,旅费电汇。”第二天,旅费汇到,再隔一天,便可动身,杨仲海又打了一个电报,通知吴少霖准时迎接。
那知事机不密,而廖衡又是作风很奇特,独来独往的国会议员,对新闻记者的吸引力很强,因而到京一下了火车,便为采访大选新闻的记者所包围。“保驾”的吴少霖,随侍的杨仲海,想助他“杀出重围”,可是廖衡却并无躲避的意思。这一来,吴少霖也无能为力了。
“廖议员”,有个记者问:“我们请你在车站食堂喝杯咖啡,肯赏光吗?”
“好,好!大家谈谈,我来作东。”
见此光景,吴少霖只好先去“打前站”抢先到了车站食堂,里面有两个简单,备贵宾休息之室,幸好都空着、便挑了较大的那一间。侍者知道是议员与记者聚会,自有众议院认帐,招待得很殷勤;客人一坐定,咖啡、西点、水果立即摆满了一桌。”
“各位请随意。”坐在长餐桌主位上的廖衡说:“如果点心不足以果腹,要菜要酒,不必客气!我代表众议院请客。”
六名记者,一致鼓掌;有个女记者姓叶,大家都叫她“叶大姐”,向来最爱代表同行发言,这时开口说道:“廖议员人真爽快,可称‘记者之友’。廖议员代表众院招待我们,非常感谢。不过,我还希望廖议员能代表众多议员,多供给我们一点消息。”
“我发言只能代表自己,不能代表别人。”廖衡答说:“各位有问题,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希望各位满意。不过,我们要来个约法三章。”
“可以,可以!”叶大姐说:“请廖议员宣布三章约法。”
“第一、不能提我的名字;第二、我发言的内容,要照实记载,不可加油添酱。”
“那当然,这是我们的职业道德。”叶大姐又问:“第三呢?”
“请各位给我一张名片。”
“这更不成问题了。不过,”叶大姐环顾同行:“各位看,第一点怎么样?”
“当然尊重廖议员的意思。”有人答说。
等了一下,再无异议,叶大姐便表示全盘接受。廖衡点点头,很满意地说:“来、来,开瓶香模,庆祝我跟各位记者小姐,记者先生的约法成立。”
“是、是!”吴少霖答应着去招呼。
“廖议员,”仍旧是叶大姐一马当先发问:“你对‘最高问题’的看法如何?”
所谓“最高问题”,是新流行的一个术语,意指选举大总统而言;廖衡想了一下说:“关于‘最高问题’,我要跟我的同事商量以后,才能决定;罗汉有八百,人多口杂,最高问题,恐怕不是短时期内所能解决的。”
这似乎是预备杯葛大选的语气;杨仲海心里不免嘀咕,怕廖衡跟津保派谈不拢,他那一顶两、三千元的“帽子中也就戴不到头上,因而悄悄将与他站在一起的吴少霖拉了一把,呶一呶嘴,示意他细听记者发问。这时发问的记者姓蔡,他所代表的报纸,曾首先揭发直系所属督军、省长报效巨款,自廿万元至五十万元不等,颇引人注目;这蔡记者发言颇为尖锐,“高总长代表曾巡间使,致送每位议员每月津贴二百元,”他问:“廖议员收到这笔津贴没有?”
高总长指高凌霨。原来的内阁总理是日本士官第一期出身的张绍曾,由于直系要任命沈鸿英与孙传芳为广东与浙江督军,此举只会制造南北更深的分裂,有违他促成南北和平统一的素志,因而拒绝。于是直系发起倒阁,利用吴景濂通过了“不信任张内阁案”,张绍曾被迫于六月初提出总辞,一星期以后,黎元洪亦被逼走了。
张绍曾内阁员已总辞,但黎元洪既已出走,无法任命一个新的内阁总理;因而本为“看守内阁”,一变而为“摄政内阁”,公推首席阁员的内务总长高凌示为摄政内阁主席,成为变相的内阁总理。
高凌霨字泽畲,天津人,举人出身,与两湖学界颇有渊源;因此民国二年熊希龄出任财政总长,保举高凌霨为直隶财政厅长;其时第六师师长曹锟,驻扎保定,既是小同乡,又以曹锟为人憨厚,所以结成金兰之交,曹锟对这位老把兄极其信任;高凌霨因为直系势力日盛,自然亦是倾心襄助。在主持摄政内阁时,公开为曹锟笼络国会议员,因而饱受攻击。
有个议员在众议院公开质询:“国会议员,每人月致津贴二百元,是否由阁下在包办最高问题?”
“最高问题,时机未至,无所谓包办。”高凌霨不慌不忙地答道:“曹巡阅使送款,不过仿照从前‘炭敬’、‘冰敬’的例子,联络感情,无所谓津贴。”
另有个议员叫黄攻素。质询得更露骨了,他说:“每个议员支津贴二百元,投票票价据说是五千元,此种买卖专由你来接头,堂堂阁员,明目张胆作贿选的经纪人,成何政象?”
蔡记者所问的就是这件事;廖衡答得很妙:“国会议员的收入,由国会会计科汇来;名目繁多,我亦闹不清楚。”
“请问廖议员,”叶大姐问:“照你看,曹巡阅使想当大总统,吴孚威会不会反对?”
“喔,你是说吴子玉?”子玉是吴佩孚的别号,曾为袁世凯封为“孚威将军,”所以叶大姐称之为“吴孚威”;廖衡接下来说:“我想不至于反对;曹巡阅使当了大总统,吴子玉自然水涨船高了。”
“廖议员,这回我到洛阳,吴子玉请我吃饭,谈起,主张先制宪,后大选,请问你的意见如何?”
此人是随后赶来参加的,名叫张鹏,办了一张“大陆晚报”专好招摇逢迎;他说话极快,而且总喜欢带上一句甚么“吴子玉请我吃饭”这类令人齿冷的话,因而得了一个外号,叫做“夜壶张三”。
廖衡认识这个“张社长”,他反问一句:“吴子玉有两句诗,你知不知道?”
“吴子玉饮酒赋诗,以儒将自命,他的诗很多,不知道廖议员指的是那两句?”
“‘军界人才帐下狗,民国法典镜中天’。”
“喔,喔,是这两句。”张鹏连声说道:“我知道,我知道。”
“你知道就不必问我了。”
“廖议负,”蔡记者问:“这所谓‘法典’,是指宪法。”
“当然。”
“那末所谓‘镜中天’,是不是镜花水月,可望而不可及的意思?”
“这要问吴子玉自己了。”廖衡笑笑说道:“我不便替他口答。”
“回答”二字刚刚出口,只听“嘭”地一声,大家都吓了一跳;循声而视,才知道是侍者在开香槟。
“请吃一杯!”廖衡举杯说道:“谢谢各位,兄弟在路上很累了,想早点休息;改日我再约各位畅谈。”说完,一饮而尽,然后拱拱手,这个临时召集的记者招待会,便算结束了。
到得六国饭店,杨仲海正式为廖衡介绍吴少霖——在车站时,只是匆匆识面;到这时候,吴少霖才有极道仰慕的机会。
原来就在杨仲海去上海的那几天,吴少霖细细打听以后,才知道廖衡在旧国会中虽无明显的派系,如天马行空般,独立行事,但他的人缘很好,所以有相当的号召力;如果将他敷衍好了,可以通过他的关系,在天津、广州、上海各地再拉几名议员过来。他已经从甘石桥俱乐部那里取得承诺;买票的明盘是五千,暗盘由八千至一万,看议员的声望而定。在朝盘与暗盘的差额之中,大有文章可作,所以廖衡在他眼中,等于是一尊财神。
他的口才很好,一套不即不离的恭维话。说得廖衡心情很舒畅;吴少霖看看是时候了,便向杨仲海说道:“仲海兄,我们要替平老接风,你看那里好?”廖衡字平叔,所以他称之为“平老”。
“我这位廖老伯喜欢吃西餐;上东安市场吧?”
吴少霖的机变极快,“既然这样,我倒有个主意。六国饭店的西餐,全北京第一;平老也累了,东城太远,不如就在这里,甚至关到房间里来吃。”他紧接着又说:“花君老二想念平老,一日三秋;正好叙叙相思。”
一听这话,廖衡嘴角便浮现了笑意,自然是首肯的表示;杨仲海当然附和:“这个办法很好。”他转脸问道:“老伯看如何?”
“无所谓,无所谓。”廖衡口中这样说,身子已经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