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阿莲跟四儿都嫁了他。”
锦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说你是馊主意不是?”她说:“亏你怎么想出来的,且不说阿莲跟四儿谁大谁小,太太能答应这么办吗?““大小到不要紧。桐生是三房合一子,娶个‘两头大’算不了什么。”
“哼!你说的真轻巧,算不了什么!”锦儿正色说道:“你趁早把你的馊主意收起来,那家有这个规矩,给小厮配亲,一配就是两个?让太太知道了,你不挨骂才怪。”
“这个主意可真是不大高明。”曹震说道:“我倒也有个主意,来出‘双摇会’如何?”
“什么叫‘双摇会’?”锦儿问说。
“把他们两个都叫了来,问他们谁肯退让。如果都不肯,那九拈阄,凭天断了。”
锦儿不作声,静静想了一回,忽然说道:“好,就这么办。”接着便露出了笑容。
这一笑泄露了机关,曹雪芹便问:“这个阄怎么个拈法?”
“当然是一个有名字,一个没有名字,拈到有名字的,就算中选了。”
“那么谁先拈呢?”
“那都无所谓。”锦儿答说:“如果是在我这里拈阄,当然礼让四儿先拈。”
“是我的人,在我那里拈好了。”
“也好。”锦儿的声音中,显得有些勉强。
“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儿就拈。了掉桐生的大事,也了掉我的心事,可以放心上热河。”
锦儿点点头,想了一会问道:“雪芹,照您看,桐生娶谁好?”
“我也不知道。”
“那么你这个阄是怎么做法?”
问到这一句,曹震诧异,“什么‘怎么做法’?”他问:“还不是就照你所说的话,一个有名字,一个没有名字。还有第二种做法吗?”
“有。”曹雪芹接口,“不但有第二种做法,还有第三种做法呢!”
“别说了。”锦儿大声打断:“雪芹你到底说一句,桐生是娶阿莲好,还是四儿好。”
曹雪芹报以诡秘的一笑,反问锦儿:“你看呢?”
“四儿好。”
“四儿好。”曹雪芹笑道:“只怕言不由衷吧?”
“既然你知道我言不由衷,你就别搅局。”
“什么搅局?”曹震连着问:“什么搅局?”
“你不懂。少问。”
曹震看锦儿神色严重,曹雪芹却透着顽皮的模样,不免困惑,不知道他们叔嫂在打什么哑谜?看样子锦儿很不高兴,真的生了气,实在大煞风景,因而频频向曹雪芹抛眼色示意。
曹雪芹自然懂得适可而止,笑一笑说:“好吧,我不搅局。在你这儿拈阄好了。”
这一下,锦儿才回嗔作喜,但又正色提出警告:“你可别泄漏机关!”
曹震又插嘴了,“什么机关?”他有些不满的,“你们两打哑谜打得太久了。”
“是雪芹在捣乱。”锦儿问曹雪芹,“你倒说,第三种做法是怎么做?”
“两个都有名字,先拈后拈都一样。”
“那才真的是捣乱了。”
“这跟你的两个阄都没有名字,是一样的。锦儿姐,你那个办法不妥,会露马脚。”
“哪,你说应该怎么办?”
原来锦儿打算把阿莲赔给桐生。拈阄时使个障眼法,做两个没有名字的阄,名为礼让四儿先拈,其实是个圈套,不论怎么样拈,都会落空。既然一个落空,另一个自然落实,无需再拈。
“原来这就是第二种做法,”曹震听明白了,对锦儿说道:“你这种花样,怎么瞒得住雪芹?”
“至少把你瞒住了。”锦儿反唇相讥,“你不是一直蒙在鼓里,等雪芹说破了才明白?”她紧接着又催雪芹:“快说吧,你有什么高明的办法?”
“这拈阄原是有典故,明朝末年,皇帝拜相,资格相当的人好几个,不知派谁好,于是想出一个办法,各为‘枚卜’。皇帝设香案,供金瓶,瓶子里装阄子,皇帝祭天祈祷以后,从瓶子里拈阄,拈着谁就是谁----”
“这不跟吏部掣签分发一样吗?”曹震打断他的话说。
“不大一样。吏部掣签是自己掣。咱们找枚卜的办法,就得锦儿姐拈阄,而且阄子还得先给大家看过,一个有名字,一个没有名字。”
“那怎么行?”锦儿嚷着:“我可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想拈谁就是谁?”
“你别忙,我话还没有完。”曹雪芹说:“有我帮忙,保你如愿就是。”
“不!你得跟我说清楚,我才能放心。”
曹雪芹教她:到了那天,先让阿莲跟四儿自己商量,谁先谁后?然后坐阄子验明,到装入瓶中时,曹雪芹使个调包的手法,将两个阄子变成一样,假如阿莲站先,两个阄子就都变成空的了。曹雪芹说:“这叫做瞒天过海。”
“法子倒不错,就怕你弄不好当场出彩。”
“这种小戏法算得了什么?”曹雪芹用左手拈了几粒杏仁,交到右手,然后又一粒一粒往左手心放,一共是四粒,捏笼拳问:“几粒?”
“不是四粒吗?”
“你看!”
摊开来一看,锦儿惊异的喊:“怎么变了五粒了?”
“你再看!”
手掌一合一放,杏仁又多了一粒,“你看,这里还有一粒。”曹雪芹将手一翻,手背指缝中还夹着一粒。
锦儿大为高兴,“你这套把戏是哪儿学的,真不赖。”她笑着说:“既然这样,索性请太太来拈阄。”
“不!我不能帮太太作弊。”
这话在锦儿不免刺心,带些勉强地笑道:“其实能谈得好,又何必陶神使这套花样。”
“那就再谈一谈。”曹雪芹说:“我回去就找秋月。”
第十九章
百忙中将秋月找到静处,曹雪芹开门见山地说,他已许了锦儿,将阿莲配给桐生,希望他劝的四儿情甘退让,免得自讨没趣。
“芹二爷,”秋月埋怨他说:“你这件事做得有点儿冒失了,倘或四儿不愿,不是变成我自讨没趣了吗?”
“这看你是怎么个说法,反正他要是不愿意,一定自讨没趣。”
“这是怎么说?莫非太太也答应了?”
照秋月的想法,如果四儿不让,就只有马夫人宣布,准桐生娶阿莲,那样四儿才是自讨没趣,但是他意料马夫人未必肯这么办,因而提出疑问。及至听曹雪芹说明打算“枚卜”的经过,不免替四儿抱屈。事已如此,她当然决不能泄漏机关,那就只有照曹雪芹的话去做了。
盘算了好一会,秋月才将四儿找了来,很委婉的说:“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可别难过,桐生的亲事已经定了,不是你。”
四儿脸色一变,但看得出来,她是强自保持镇静,“秋姑娘,”她问:“这是桐生自己说的?”
“不是。”秋月答说:“跟你说实话,这是芹二爷跟锦二奶奶商量定规的,桐生自己还不知道。”
“那么,要不要问一问桐生自己呢?”
“当然要问他。”
有这句话,四儿顿时眉目舒展了,“秋姑娘,”她说:“请你先问一问他。”
“怎么?”秋月心头疑云大起,“你有把握,他会要你?”
“是的。”四儿低着头答说:“他许了我的。”
“什么时候?”
“今年夏天。”
“今年夏天?”秋月急急问道:“他怎么说来着?”
“他说----,”四儿越发把头低了下去,很吃力的,“他说他决不会没有良心。”
秋月体味她的话,看她的神色,恍然有悟,随即一惊:“桐生跟你好过了?”她问。
四儿不答,显然是默认了。秋月心里又生气又着急,恨恨得说:“好吧!你也知道咱们家的规矩,看桐生怎么交待?”
一听这话,四儿跪了下来,“秋姑娘,”她说:“是我不好,不干桐生的事。”
曹家的规矩,小厮若有这种行径,看情节轻重,反正最轻也得打一顿板子,所以四儿才发急为桐生开脱。秋月自然不会信她的话,连连冷笑,毫无宽恕桐生的迹象。
“秋姑娘,”四儿扑在秋月的膝上说:“就当我没有说这些话。芹二爷跟锦二奶奶打算把阿莲配给桐生,我让她就是。”说着眼泪已往下掉了。
秋月好生不忍,一把将她托了起来问道:“莫非你就让桐生白欺侮你了?你不会懊悔?”
听这一问,四儿的眼泪越发如断线珍珠一般;“哪有什么法子?”她这样回答。
“你也不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我不敢。”四儿斩钉截铁的,“绝不敢。”
秋月是怕她存了什么拙见,悬梁或是投井,弄出一场大风波来。看她这么坚决的神态,比较放心了,叹口气说:“冤孽!”
“秋姑娘,”四儿怯怯的问:“你是饶了桐生了?”
“我那有权来绕他。”
“哪,那就请秋姑娘包容,求你把我刚才说的话全抛开。”
“你抛得开,我倒抛不开。你先回去,等我把这件事好好儿想一想。”
一个人独坐沉思,越想心越乱,而曹雪芹却派人来请去说话---在梦陶轩的厢房中,除了曹雪芹别无他人。
“怎么样?”曹雪芹说:“有人看见四儿打你那里出来,好像掉过眼泪。”
“我要告诉你了,只怕你也要替他掉眼泪。”
“喔”,曹雪芹放下手中在检点的书,很注意的问:“你这话中,大有文章。”
“这篇文章还不知道怎么做呢!只怕该退让的倒是阿莲。”
接着,秋月将经过情形细说了一遍。曹雪芹大为赞叹,“想不到四儿情深如此,真该羞杀世间的妒妇!你的话不错,退让的真该是阿莲。不过---。”曹雪芹突然顿住,细想了好一会,忧心忡忡地说:“会偷腥的猫儿不叫。我得把桐生找来问一问。”
当下将一瘸一拐的桐生找了来,曹雪芹先让秋月比到大理石屏风背后,然后寒着脸先提警告。
“我可告诉你,你的事我全知道了。你要说一句假话,还自己也害了人家,你别指望我会管你的闲事。”
“什么事?”桐生又说:“二爷,明儿就走了,有事回来再办不行吗?”
“你还想拖,你打算拖到什么时候?我问你,今年夏天,你跟四儿是怎么回事?”
“今年夏天”四个字,直刺桐生方寸,心知瞒不住了,当即跪了下来说:“芹二爷既然知道了,你别问了。”
“阿莲呢?”
“哪,那-----。”
看他结结巴巴的,情绪之状显然;曹雪芹大喝一声:“那是什么时候?快说。”
“哪,那也是今年夏天。”
曹雪芹顿时气往上冲,“你这个混球!偷了一个不够,还偷第二个。今年夏天你交的什么倒霉桃花运。”他问道:“你到安得什么心思?你说!”
“是我一时糊涂。”桐生“啪、啪”的自己打了自己两个嘴巴。
这时秋月出现了,她比较冷静,向桐生问道:“你跟谁在先?”
桐生低着头说:“跟阿莲在先。”
“既然跟阿莲在先,你是打算娶阿莲了,可又怎么去惹四儿?”
“对了!”曹雪芹接口:“这一层你没有交代,可就不能绕你了。”
“是-----”。桐生迟疑久久,经不住曹雪芹不断催促,他摇头说道:“二爷,我不能说。只好领罚。”
曹雪芹与秋月互相看了一眼,取得了默契;“我看杏香去。”秋月一面说,一面往外走了。
“怎么回事?”曹雪芹说:“这会儿可以实说吧?”
在曹雪芹不断催逼之下,桐生终于吞吞吐吐的透露了秘密,他说那天是六月二十六平郡王的生日,全家都到王府拜寿去了,桐生因为替曹雪芹晒书,留在梦陶轩,傍晚收好了书,倦不可当。在向方砖地上铺了一床凉席,好梦正酣时,为人推醒,是四儿特为送绿豆汤来给他吃。她刚洗过头发,脑后簪了一排铜丝贯穿的晚香玉,正当盛放之时,香气荡人心魄,加以四儿穿一件极薄的纱衫,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松着两个纽子,桐生情不自禁,一把抱住,滚倒在地;四儿竟未推据,双双成了好事。
“你这是真话?”
“不敢有半个字欺二爷。”
“事后呢?”曹雪芹问:“她怎么说?”
“她哭了。”
“哭了?”曹雪芹又问:“你呢?你怎么说?”
“我说我对不起她,不过决不会做没有良心的事。”
“这话什么意思?照你这么说,你是打算辜负阿莲娶四儿了?”
“不是。”桐生答说:“我谁也不娶。”
曹雪芹大感意外,“荒唐!”他大声呵斥,“你以为这样子就算对阿莲、对四儿都有良心了?你知道不知道,这是害了人家一辈子?”
“没有法子。”桐生答说:“娶这个对那一个就是始乱终弃,只怕二爷换了我,也只好这么办!”
“是,是,是!换了我也只好这么办。”曹雪芹又好气又好笑,却奈何他不得。因为声音太大将秋月、杏香都惊动了,双双赶来,探看动静。曹雪芹只好先让桐生退下,然后谈了经过后又说:“看样子是四儿有意要把生米煮成熟饭,可惜饭是夹生的。”
杏香也已听秋月谈过这种风流公案,此时接口说道:“是夹生的,也得让他吃下去。”
“阿莲呢?”
秋月默然,杏香欲语不语,最后还是曹雪芹自己提了办法。
“只有一个法子,都撵出去。”
“都撵出去?”秋月与杏香不约而同的惊呼;也都从心底不能相信他是真话。
看她俩的脸上,猜到她俩的心里,曹雪芹说:“我不是说笑话,非如此不足以维持咱们的家规;也非如此不足以成全这三个糊涂东西。”
秋月的阅历多,已经明白曹雪芹的用意了,“你是说把桐生荐到别处去,然后让他娶他们两个?”他警告地说:“这件事可得先安排好了。不能冒失。”
“你猜得不错。”曹雪芹得意地说:“我这一着很高吧?”
“高不高现在还不知道呢!”杏香也提警告,“一山不能容二虎,你准知道他们处得来吗?”
“这话倒也是。”秋月接口:“阿莲比较老实,四儿,瞧她的行事,可真是个厉害脚色。”
“厉害不要紧,只要桐生驾驭的住就行。”曹雪芹说:“你只看她怕桐生挨打,情甘退让这一段,就可以知道了。只要桐生对阿莲不变心,四儿看他的分上,一定不会欺侮阿莲。”
“凡事到了你嘴里,都是好的。”秋月笑道:“如今你可以放心上路了,我慢慢儿来跟震奶奶商量。等你回来了,也就差不多了。”
“不!我明天下午才出城,上午还有工夫谈这件事。”
秋月与杏香都劝他不必如此心急,但曹雪芹觉得这是件很好玩的事,一定要跟锦儿先谈一谈。于是第二天一早,派人将她接了来,仍旧是在梦陶轩谈论。
“我倒没有想到,桐生有这么大的魔力。”锦儿说道:“不过,我有点儿担心阿莲会教四儿欺侮了。等我回去问问她,看她愿意不愿意?”
“不会不愿意的。”曹雪芹说。
“那可说不定。”杏香又说:“不但阿莲,就四儿也得当面问一问她。”
“好吧!”曹雪芹无奈,“锦儿姐,你这会就请回去问吧。怎么一个结果,派人来跟我说一声。”
“对了!”秋月也叮嘱,“锦儿奶奶,你可一定得有回话,不然他在路上都不会安心。”
“好!”锦儿一口承诺,“一定有回话,也许很早,也许晚一点儿,看我的功夫,反正不耽误你上路就是。”
“锦儿姐,”曹雪芹善于听弦外之音,立即提出疑问:“怎么叫看你的功夫。”
锦儿考虑了一下答说:“老实跟你说吧,阿莲也只是问她一声。这件事,我得好好替阿莲想一想,如果今晚上就想好了,那就明天一大早就有信给你;不然得看我明儿上午忙不忙,反正午前一定有信息。或者你明儿到我哪里来吃午饭,不就知道了吗?”
“我看情势。”
谁知第二天上午,锦儿那里倒是派了人来了,不过只是传达曹震的一个通知,内务府有好些公事托曹頫顺便代办,须晚两日动身;曹雪芹不必亟亟,既可从容收拾行装。问到锦儿可有话带来,回答是“没有交代。”
到了下午,曹雪芹沉不住气了,打算亲自到锦儿哪里去探问消息;杏香也觉得事有蹊跷,不过他不赞成曹雪芹去,理由是倘或好事不偕,其中必有特殊的原因,或许不便在锦儿哪里谈,去也无用。
“打发一个人去好了。顺便把我要的模子借了来。”
于是打发老杨妈到锦儿哪里去借做“饽饽”用的枣木模板,同时带了一句话:“芹二爷说,有件事要听锦儿奶奶的回信。”
回信是:“锦儿奶奶说,明早上午她来跟芹二爷当面谈。反正能如芹二爷的意。”
其实呢,大悖曹雪芹的本意。原来锦儿考虑下来,仍为曹雪芹的办法也可以,只要他能保证,将来四儿如果欺侮阿莲,她必出面说公道话。哪知阿莲不愿。
“阿莲说,她等了这么多年,不能只要半个桐生。我劝了她一上午,她始终不肯松口,我就问她,桐生是芹二爷的人,芹二爷如果一定要把四儿配给他,你怎么办?她说她会找桐生去算帐。你们想,是这么一个撒泼的混帐东西,我都没有想到,我会调教出这么一个人来!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万万不能留了。今儿一早,我找了她父母来,把她带走了。”锦儿气愤不平的说:“我倒要看看她,将来怎么找桐生算账。”
听他说完了,大家都默然不语;当然,心里都很不是味道。最后是曹雪芹说了句:“始料所不及,但也只好这样子快刀斩乱麻。”

 
第二十章
到热河那天是十二月初七,曹頫叔侄仍旧被安置在以前住过的那座公馆---如今是真正的‘公馆’了。户部司官出身,在湖北收税的房主出了事,家产查抄入官,这所大宅拨了给热河都统衙门,专攻招待过往官员之用。第二进上房与花园中的金粟斋等处,都住的有人,第一进还空着三间,外带一个厢房,曹雪芹住厢房,将正屋都让了给曹頫住。
安置初定,热河都统凌阿代已经派车来接,请去赴洗尘宴。凌阿代原是副都统,乌思哈任吉林将军后,遣缺由凌阿代坐升,曹頫跟他很熟,曹雪芹确是初见,不过凌阿代很健谈,所以三巡酒后,初见也同旧交了。
“世兄,”凌阿代说道:“我有句话,怕嫌冒昧。”
“言重,言重。”曹雪芹急忙答说:“老世叔有话请吩咐。”
“我是想打听打听,当初世兄跟乌二小姐那段亲事,大家看,都是美满姻缘,何以后来就不谈了呢?”
此种内幕非常复杂,曹雪芹觉得很难回答,如果随便编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似嫌不诚,因而职务者久久不能接话。曹頫看出他的为难,便代他答说:“家嫂跟乌夫人从小就是闺中姊妹,还特为这件事到热河来过一趟。婚事中变,是因为乌二小姐另有顾虑。”
凌阿代深深点头,“我也听说了,是因为乌太太的一个丫头,成了平郡王的侧福晋,府上跟平王府是至亲,乌二小姐嫁到府上,将来难免要跟平王的新宠见礼,她不愿委屈自己原来的身份,宁愿错过良缘。”他接着又说:“乌家对这件事不愿深谈,我们也不便打听,如今听四哥的话,是确有其事了?”
“大致如此。”
“那么,平王的那位侧福晋呢?听说要生子才会有封号?”
“已经香消玉殒了。”曹頫答说:“是难产不治。”
“喔,”凌阿代似乎很关心,“是什么时候的事?”
“你记得吗?”曹頫转脸问曹雪芹。
“是今年春天的事。”
“是在乌将军赴新任以后。”
这件事就谈到这里。曹頫因为有正事要谈,不肯多饮;饭罢,分作两处,凌阿代与曹頫在签押房密谈;曹雪芹有都统衙门的幕友王师爷陪着,在客厅拼命闲话。王师爷是办笔墨的,肚子里自然有些货色,跟曹雪芹谈得还很投机。曹雪芹发现他与此新交有一样同好,便是好奇;王师爷从小随父幕游各省,远至云贵,遍历湖湘,所见的奇闻轶事甚多,这一谈开来就更无休止了。
凌阿代与曹頫商量正事,也颇费工夫,直到二更天方罢,叔侄俩坐原车回公馆。送到上房,曹雪芹说道:“四叔今天真累了,早点上床吧!”说着,退后两步,便代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