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不肯收。不过,我要说个理由,你不但会收,而且也不会觉得不配使这个表。”秋月又说:“其实,我又何尝配使?只为有一份责任在上头,就不觉得配与不配了。”
听说有一份“责任”在,杏香不免踌躇;但只略略考虑一下,便即毅然答说:“请姐姐先说说,是什么责任?”
“我先说我送你表的用意:表要准才值钱,说话也要言而有信才可贵。我送你表的用意,就是要你相信,我说话一定算话。”
“这一层,就是姐姐你不给我表,我也相信。”
“你信不信是你的事,我总得这样子表我的心意。”秋月紧接着说:“其次我要说一说这个表的来历。你知道它是怎么来的。”
“这,”杏香笑道:“我连胡猜都不会了。”
“是老太太给我的----。”
秋月告诉她说:曹老太太视他唯一的孙子为“命根”。那年得病自知不起,郑重托付秋月,务必照料曹雪芹。秋月发誓,一定不负所托;曹老太太便拿她自己用的那只表,给了秋月,勉励她念兹在兹,务忘遗命。
“来太太福寿全归,一生的遗憾,就是没有能眼见芹二爷成婚,为她添个曾孙。如今我把这个表转送你,就因为你能弥补老太太的遗憾。”秋月将金表置入杏香掌握,紧捏着她的拳说:“你只要一看表,就会想起怀着的胎,处处小心,到了月份,安安稳稳生下来。不管是男是女,老太太都会高兴的。”
听她想得如此周到,说得如此恳切,杏香着实有些感动,但也觉得双肩负荷不胜,怔怔的望着秋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现在要谈你自己的事了。妹妹,我可是有什么说什么;说的太直了,你可别动气。”
“姐姐,你尽管说!原是要说实话,才不是那我当外人。”
“你能明白这一点,我就放心了。妹妹,芹二爷正在提亲,你是知道的,他年纪还轻,也还没有功名,若说提亲的时候,想让女家指导先已有了个喜欢的人,而且要有孩子了,女家即使不把他看成一个浪荡子弟,说出去总不大好。咱们总得替他遮着点儿,你说是不是呢?”
杏香点头,却不作声。秋月设身处地为她想,自然不会有欣然乐从的表情;她此刻所关切的是“遮”过以后如何?这是谈到关键上来了,措辞应该格外谨慎。
这是不知盘算过多少遍的事,始终捉摸不出一个圆满的说法,这是仍然如此;想来想去,觉得多说不如少说!既然一见如故,便不妨尽在不言之中。
秋月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于是握着杏香的手说:“妹妹,你现在什么都不用管,更不必烦;一切都交给我,到时候一定有交待。”
这“有交待”三字,在杏香是不能满意的;但在秋月,话是说到尽头了,如果追问一句,便显得不够意思。当然,她绝不怀疑秋月的好意,可是她到底不是乌云娟—乌二小姐,就算乌二小姐意思活动了,也还要顾虑阿元胡出主意。
一想到阿元,在热河的往事,一下子都想了起来,心境就无法平静了。秋月看她脸红气促,不由得大吃一惊,“妹妹,妹妹”,她摇撼着杏香的手问:“是不是我说的话不中听----。”
“不是,不是!”杏香抢着否认,“决不是。我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姐姐,你让我静一静。”
“好!”秋月释然了,站起身来,觉得无事可干,看杏香自己梳的辫子偏而不直,便取把梳子,悄悄坐在她身后说:“你慢慢儿想你的事,我替你把辫子重新梳一梳。”
这一下,陡然触及杏香童年,慈母为她理妆的回忆,确是温馨时少,凄凉时多,想起遭家难以后的异乡漂泊,沦落风尘,虽说姑嫂相依为命,但翠宝的照料,似乎只是尽她的责任,并非出于爱心。就拿打辫子来说,要等她空闲时,自己拿着梳子去找她;从没有象秋月这样,自动说一声:来,我替你把辫子梳一梳。转念到此,心头忽然阵阵酸楚,到无法忍受时,又化作滚滚热泪,无声的流湿了衣襟。
“怎么啦?”秋月发现了,大吃一惊,“妹妹,你到底有什么委屈?”
“委屈”儿子一出口,杏香可真无法再自制了;转过脸来,抱住秋月,哭着说道:“姐姐,我从来没有跟人诉过苦---。”只说的这一句,便哽咽着无法彼其词了。秋月也心里酸酸得很不好受,强忍着眼泪,抚慰的拍着她的背说:“妹妹,你别难过,慢慢儿告诉我。”
杏香满腔难言之苦,除了哭泣,只是用感激的眼光,作为报答。见此光景,秋月也猜想到了,大概跟翠宝有关,才不便出口,因而也不在多问了。不过,她的眼泪确需设法止住,“别再哭了!”她是微带告诫的语气,“把一双眼哭肿了,见了人不好看。”
这句话倒是立刻见效;杏香收住眼泪,起身坐在梳妆台前去照镜子,幸好还不算太红肿。
“辫子打了一半,让你这一闹,前功尽弃,得重新来过。”秋月走到她身后,望着镜子说。
杏香迁就的笑了一下,将身子坐直;于是秋月一面重新为她结辫;一面又谈了起来。
“妹妹,我刚才的话,你还没有回复我呢?”
“刚才咱们说到哪儿啦?”杏香回想了一下说:“喔,姐姐叫我什么都不用管,是不是?”
“是啊!你的意思呢?”
“我自然听姐姐的。”杏香忽然有了新的想法;而且是个很大的决定:“我认命了!谁叫我遇见姐姐了呢!不过,我怕姐姐将来也有没法子帮我、而又替我不平的时候,所以就算乌二小姐肯了,我也得看情形再说。”
“慢点,慢点!”秋月急急说道:“你这些话,我简直听不懂。”
“好!咱们一层一层分开来说,你就懂了。”
“对,一层一层分开来说。我先问你,怎么叫认命了;你是做了最坏的打算?”
“最坏也不过乌二小姐容不下我。不要紧,姐姐你放心好了,我不怨你;也不怨曹家随便哪一位。”
“喔,”秋月真是放心了,不过声音仍是平静的,“这就是你认的命?”
“是的。”
“那么,你说将来怕我会帮不了你,而又会替你不平。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这得倒过来说。先说就算乌二小姐肯了,我也得看情形;看什么情形呢?”杏香自己提出了这一问,却未作解答;停了好一会才突然问道:“姐姐,你可听见芹二爷说过,乌二小姐有个心腹叫阿元?”
“听说过。”秋月问道:“阿元怎么样?”
“请你先告诉我,芹二爷怎么说阿元?”
“他说,阿元也通文墨,乌都统的签押房,归他伺候;倒没有说是乌二小姐的心腹。”
“是心腹!”杏香很有把握的“还是军师。我听说刚提亲的时候,就先拍了来,看住了芹二爷。这阿元,很----”她考虑了一会说:“很厉害,也很霸道。将来如果她陪房过来,我跟她们在一起,姐姐,你倒想,我会有好日子过吗?”
秋月大为诧异,“阿元是这么一个人吗?”她问:“这,我倒没有听芹二爷说过。”
这是一时无法求证的事,但秋月没有理由不相信杏香的话。这样就可以想象得到,将来阿元如果陪房过来,即令乌二小姐容得下杏香,也未必就能和睦相处。““到那时候,姐姐,你一定为我不平,可是现在你能帮我,将来帮不了我,只是看着空着急,生闷气。这些情形,我不能不先想到。”
“光是想到没有用。”秋月问道:“得有个打算啊!”
杏香看了她一眼,低下头去久久不答,然后抬眼反问一句:“姐姐,你看我能有什么打算?”
这一问,将秋月问住了,暗暗怨自己说话欠思虑,不应该自己为自己找个难题,想了好一会,始终不知如何作答。
“姐姐为我也很难有什么好的打算是不是?”杏香紧接着说:“姐姐如果愿意帮我,倒有一个法子----”
“那好!”秋月不等她说完,便先表示:“你说,我一定帮你,是什么法子?”
“釜底抽薪。”
何以谓之釜底抽薪?秋月心想,只有不让阿元进曹家的门,才能相安无事。但陪房不陪房,乌家自由权衡,何能实现干预?
“姐姐,我想,请太太跟乌家说明白,有这么一回事,乌二小姐如果能容我,我一定尽我的道理尊敬她,不过,不必将阿元带过来。这才算她是真心。”
“嗯,嗯。”秋月想了一下,很谨慎的问说:“倘或她有她一套想法呢?”
“乌二小姐会怎么想呢?”
“她也许跟咱们的看法不同,不以为阿元会跟你处不来。”
“姐姐,”杏香问道:“你的意思是,太太跟你们说了也是白说?
这句话很重,秋月不能不辩;“不是白说。人家会安慰太太,说‘请亲家太太放心,不会有这样的事。’”。她停了一下又说:“妹妹,你倒想,那是太太莫非能说:‘不成!决不要阿元陪房’吗?”
听得这话,杏香的脸色非常凝重了。秋月看在眼里,有些不安,也有些不忍;但深谈谈到最紧要的地方,如果这一点不能有结果,前功尽弃,谈如不谈,所以只能硬一硬心肠,静候答复。
“姐姐,”杏香终于开口了,“我应该聪明一点儿,与其将来悔不当初;何不早知今日!”
秋月心中一跳,“妹妹”,她迟疑的问:“你的意思是,跟阿元不两立?”
“我跟她不是什么冤家对头,谈不到势不两立,我不过自己知道自己有多大能耐,情愿避开她而已。”
“那么,避开她以后呢?”
“姐姐”,杏香泫然欲滴的:“我不早就说过了吗?认命!”
她是如此退让、体谅与自甘委屈的态度,秋月真是既感动、又怜惜,赶紧一把搂住她说:“好妹妹,你真正是明白事理、肯顾大局的贤德人。你这样用心,事情反倒好办了,为什么呢?因为我把你这些情形一说,太太会另有打算。是怎么个打算,我这会儿也没法子跟你说;反正你只要肯认命;命就不一定会想你所想得那么坏。”这话说得很玄虚,杏香当然猜不透其中的奥妙。不过秋月这些话出自肺腑,却是她能确确实实感觉到的,因而心境也就渐渐开朗了。
“这跟头绳旧了,有新的没有,”秋月又说:“没有黑的,兰的也行。”
结辫子本用红头绳,如今国丧未满,用素色头绳。杏香找了一根全新蓝丝头绳,秋月结束停当,另取一面手照镜,反照给她看。辫子结的松软整齐,即舒服又漂亮,杏香非常满意。
“多谢,多谢。”
“别客气。”秋月说道:“咱们也谈得差不多了,该应酬仲四奶奶去了;你还有什么该说未说的话?”
“喔,有件事。”杏香说道:“我不想去易州,想仍旧呆在这儿。”
“那,那也行。”语气是很勉强的。秋月觉得她不愿跟翠宝在一起,未免任性负气。但她没有想到杏香另有一个希望住通州的理由。
“姐姐,京里到通州很近;我巴望着你常来看我。”
秋月顿时醒悟,“啊!”她直觉得说:“我来看你,你来看我,都比你住易州方便得多了。”
“恐怕只有姐姐来看我;我不便去看姐姐。”说着,杏香将双手一敛,恰好自然而然的歌在胸腹之间的那到“槽”上。
守礼谨严的处子之身的秋月,对于生男育女的知识,却并不缺乏,见此形态,即时会意,毫不迟疑的伸手去抚摸杏香的微隆的腹部;而形象不但不退缩,反拿一只手按在她的手背上,就仿佛一双情同姊妹的姑嫂那样的,毫无隐饰,但愿共享那一份无可言语的喜悦。
“我说错了!只能我来看你,不能你来看我,不然动了胎气,可是件不得了的事。”秋月笑道:“你看,‘小芹’在那儿伸拳蹬腿了。”
胎儿在腹中跃动,是连秋月都感觉到了,杏香当然得意。但想到秋月称胎儿为“小芹”,不免使她不安,“姐姐”,她怯怯的问:“要是个女娃儿怎么办?”
“怎么办?”秋月很快的接口,“还能怨你吗?能生女娃儿,就能生男孩,先开花,后结果。”
这意味着在秋月的心目中,杏香中将与曹雪芹长相厮守。体会到这一层,杏香对她是越发有信心了。
“姐姐,我的事,得请你跟仲四奶奶先说明白。”
“你放心。我是怕不好措辞,仿佛你跟翠姨有意见似的,你说,你是盼望我常来看你,才住通州,这样,我的话就好说了。”秋月紧接着又说:“我也不说是你的意思,只说我想常来看你;易州太远了,不如在通州方便。你看呢?”
第二十一章
在回京途中,秋月一直在思索一件事,什么叫佳偶、什么叫匹配?嫡庶之分究竟应该不应该那么重视。这些使她困扰,也使她深感兴趣的疑问,当然是跟杏香盘桓深谈以后才发生的。她很惊异的发现,对于曹雪芹的亲事,她的想法几乎完全变过了,以前是只愁着杏香会妨碍乌二小姐成为曹家的媳妇,此刻却愁的是,乌二小姐会挡住了杏香进曹家大门的路。其间阿元是个主要的障碍,但要如何排除,却是个难题。
“你的话不错,”马夫人在听完她的陈述以后说:“说不要阿元陪房,这话咱们怎么出的了口?而况,乌二小姐容不容的下杏香,也还在未定之天。”
“如果是这样,事情倒好办了,因为阿元跟杏香不生关系了。不过,”秋月觉得这一刻,有将她的看法提出来的必要,“为芹二爷着想,割舍了杏香时间很可惜、很可惜的事。”
用了两个“很可惜”,自然深深引起了马夫人的主意,“你真看的杏香那么好吗?”她问。
“我说也无用,太太自己看了就知道了。”
秋月看法、想法,一向是马夫人所信任的,考虑了好一会问道:“莫非杏香跟阿元朕得不能一起过日子?到底她们有什么解不开得扣儿?”
“不是有什么解不开得扣儿,是杏香自己顾虑会吃亏,情甘退让。”
“退让有之,情甘恐怕未必。”
“是,是!”秋月急忙答说:“我说错了。”
“你看她的意思,一点都不能活动?”
“我看是的。”
“既然如此,而况还有孩子,咱们是不能不要杏香的了。”马夫人问:“秋月,你是怎么在想?”
“是的。”秋月又说:“将来为了太太的小孙孙,咱们更得谨慎。”
马夫人点点头,大家妻妾不和,庶出之子,会出意外,这种情形,不足为奇。意会到此,马夫人断然作了决定。“老太太在日,心心念念所想的,就是芹官娶亲生子。如今老太太盼望的两件事,一起都来了;咱们不能不分一个轻重缓急,”马夫人又说:“娶妻无非生子,杏香比乌二小姐更重要。我看这样,亲还是照提,暗地下先打听打听,女家会不会拿阿元陪嫁,果然如此,干脆就不跟乌家结亲了。”
马夫人的这番话,正符合秋月的估计,她象杏香说过:“你只要肯认命,命就不一定会象你所想得那么坏!”如今杏香的命运果然转好了。这是值得高兴的事,但也为秋月带来了不安,因为马夫人宁可不结乌家这头亲,要成全杏香,都是听了她的话,万一将来杏香的为人,不如她所说得那么好,责任便都在她身上了。
“秋月”,马夫人见她不作声,便催问道:“你觉得我这个主意怎么样?”
“是,先打听了再说。”秋月又说:“但望能够两全。”
“那当然,”马夫人结束了这个话题,问到翠宝:“震二爷的那个人怎么样?”
“是好的。”秋月毫不迟疑的,“很懂规矩。”接着姜翠宝情形细说了一遍。
“那好!”马夫人也颇欣慰,“你到锦儿哪里去一趟吧。她今儿上午还来吧,对两件事都挺关心的。”
两件事都有了圆满的结果,锦儿也很高兴。翠宝的事,她已听曹震约略谈过;当然是一套半真半假的话,只说秋月已经看过“人”了,似乎很中意。锦儿故意问她自己的意思如何?曹震含含糊糊的答一句“无所谓”,便匆匆忙忙忙得料理他的公事去了。关于杏香,只字不提。她也知道纸里包不住火,不过大局已定,以后如何受锦儿奚落,他是顾不得也不在乎了。
翠宝的事已没有好谈的,要谈也得跟曹震谈,因此,锦儿只谈杏香,听说她根本不愿跟翠宝住,顿时心思活动了,“你看,”她问秋月:“我把她接了来住,你看行不行?”
“那也没有什么不行,接来还可以让太太瞧瞧。不过,这不是很急的事,”秋月紧接着说:“这会儿我要跟你商量,阿元会不会陪房过来,这件恼人的事,能想个什么办法,切切实实打听出来?”
由于秋月是特为向她讨教,而且神色之间既郑重又急迫,所以锦儿便不即作答,很认真地思索着。沉默了好一会,忽然见她双眉一扬,仿佛已有所悟,秋月便问:“想出来了?”
锦儿确是答非所问:“那阿元长得怎么样?”
“我不知道,得问芹二爷。想来不会丑。”秋月奇怪的问:“你怎么想出来这么一句话?”
“我有条挖根的好计策。方老爷没有儿子,想娶个姨太太,好像还挺索罗的,要这样,要那样,其中有一样是要识字,那阿元不正合适吗?”锦儿很兴奋得说:“方老爷如今正在风头上,他跟乌都统要阿元,人家不能不卖他的面子。那一来,不就什么顾虑都没有了吗?”
这确是一条釜底抽薪的妙计,秋月大为欣赏,“你这一招很高!”她问,“这件事该怎么着手呢?”
“那容易,让震二爷跟方老爷去说好了;他原托过震二爷。”
“既然方老爷曾经托震二爷物色,这话就不算冒昧。事不宜迟,你今天就跟震二爷说吧。”
“今天就说,明儿就有回信。”锦儿满有把握的:“一说准成。”
秋月看看事都谈完了,正想告辞时,不到外面有人高声在说:“芹二爷来了!”
“他怎么来了?”秋月不免诧异,匆匆对锦儿说道:“杏香的事,他完全不知道,你先别提。”
“慢一点!”锦儿也在屋子里高声向外招呼,“请芹二爷先在堂屋里坐,好生伺候。”接着放低了声音:“咱们先得说一说,在他面前,什么话能提,什么话不能提,免得接不上头来。”
锦儿的卧室是前后两间,前面起坐,后房安床,另带一个套间。她特为将秋月引入套间,谈了好久,让堂屋里的曹雪芹都等到不耐烦了。
“你打哪儿来?”秋月掀帘出现,不等他回答,又添了一句:“里面坐。”进了起坐的那间屋,锦儿迎着他说:“你在这儿吃饭,让你的小厮回去跟太太说一声儿,到晚上我派人送你跟秋月回去。”
“行!”曹雪芹亲自出去交待了桐生,走回来答复秋月的话:“我是从家里来----。”原来曹雪芹跟他的同学,还有内务府几个喜欢吟风弄月的小官,结了一个诗社;这天是社期,一早出门,下午回家,才知道秋月已回。马夫人将翠宝的事告诉了他,确是语焉不详,对杏香更是只字不提;曹雪芹既不敢问,又放不下心来,逡巡而退,却一溜烟似地走了来找秋月,想细问在通州的光景。
先谈翠宝。听完了,曹雪芹向锦儿拱拱手说:“恭喜,恭喜!”
“是你震二哥的喜事,跟我什么相干?”
“怎么不想干?添了个可以替你分劳的帮手,难道不是喜事?”
“算了吧!”锦儿撇着嘴说:“只怕你有了翠宝姐,就忘了锦儿姐了。”
“没有的事,我是一视同仁----。”
“是不是!”不等他话完,锦儿便大声嚷了起来,“你跟我多少日子了;跟她才几天?居然就一视同仁,不明摆着是有她没有我?”
“是,是!”曹雪芹急忙认错,“是我失言了,你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真正的姐姐;翠宝姐不过叫叫罢了。”
“哼!”锦儿仍旧撇着嘴;不满之意犹在。
秋月有些好笑,锦儿喝醋竟喝到曹雪芹头上来了。同时她也有警惕,锦儿既然对同样的称谓,不无芥蒂,曹雪芹就应该及早补救,否则将来会生出好些无谓的是非。于是她说:“芹二爷,名分不能不顾,锦儿奶奶跟翠姨之间,你的称呼得分一分。”
“这,”曹雪芹踌躇着说:“怎么分法?”
“你叫锦儿姐,就不能叫翠宝姐,跟我一样叫翠姨;要叫翠宝姐,就得管锦儿奶奶叫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