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李都督希望我能在这次比赛中出彩。”
李俶轻轻将杯子向里面推一推,精神大振道:“我明白了,增加一点筹码,我父王就可能有惊无险度过此难?”
李清缓缓地点了点头,他目光冷静,徐徐道:“是这样,但这只是其中一步棋,但要想这整盘棋活起来,这一步棋还远远不够。”
李俶长长吁一口气,心中一根紧绷的弦蓦地松了。他望着李清半天,忽然站起身来,脸色肃然地向李清深深一躬,异常诚恳道:“我虽然不能代表父王,但我本人相信李都督,今日之恩,本王将深铭于心。”
离开杜有邻府,天已经大黑,路上行人稀少,空气寒冷而清新,李清仰望着天上璀璨的星斗,仿佛在接受来自遥远星系的能量,他的双眸如星星一般明亮,此刻,信心已经恢复,心中充满了斗志,他要为自己的命运去搏斗,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信心。正因为年轻,他还有机会爬起,他还有机会站得更高。这一刻,李清的胸怀变得如星空一般坦荡,他不再计较眼前胜败和荣辱、赏赐和冷遇,他的眼光渐渐变得远大,既然命运之神让他来到唐朝兴衰转折之时,他就应为这个国家和民族做一番大事,决不能让历史重蹈覆辙。如果说过去他是在被动的接受历史,而现在,他要让历史跟着他的思路而转变,或许路还很漫长、也有艰辛,但他已经看准了方向,将坚定、毫不畏惧地走下去。
“你应该办得到!”
李清仰头向星空大声叫喊,声音在寂寥的朱雀大街上回荡,从人纷纷回望自己的都督,虽然不知道他在喊什么,但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他身上洋溢的自信和喜悦。
“大家把马速放开!”李清大喊一声,率先纵马飞出,十几匹战马的蹄声如暴雨般在大唐的轴心线上敲响,宛若一阵狂风,瞬间便沉沉的夜幕之中。
…
“老爷,府中有客人在等。”
门房见李清一行远远飞驰而来,急上前禀报。
“是什么人,可有名刺?”李清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随从,边走边问道。
“回老爷话,来人已经上了年纪,他自称是老爷的熟人,他没有名刺,但小的也不敢阻拦。”
“为什么?”
李清停住了脚步,忽然他看见街对面停着一辆马车,几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环护左右,心中更加疑惑,‘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还有军队护卫,难道是皇甫惟明不成?’
一边想着,不由加快了脚步,走进大院。只见客厅里灯火通明,有一人正坐在里面慢慢喝茶,距离甚远,看不清楚模样,不过那副架势,便有一种不为人下的威严。那人也看见了院子里有人走来,便放下茶杯,背着手笑呵呵走出,李清刚跨进门槛,却愣住了,屋里不是别人,正是大唐极有权势的一个特殊之人,高力士。
“大将军深夜来访,李清事先不知,让大将军久等了,万望恕罪!”李清身体僵硬的向他躬身施礼,心中闪过无数念头,高力士不是随李隆基在华清池吗?怎么会突然来找自己,难道有什么大事不成?
“是我来得唐突,不怪李都督。”高力士摆摆手,示意李清不必多礼,他望着四面透风的客堂,微微笑道:“不知李都督府上可有方便说话的地方?”
“那请大将军跟我到书房去,那里可但说无妨。”
高力士是今天下午才从骊山赶回,从私心说,他不愿意别人代替他的位置太久。他知道宫中的大太监们一个个都虎视眈眈盯着他,就盼他累死掉,好接替他的位置,也能替皇上批阅奏折,被人呼一声阿翁,接受丞相、太子之类重臣的献媚,所以他一直小心翼翼保养,丝毫不敢半点掉以轻心。
而从公的角度上说,皇甫惟明的军队已经被边令城调出京兆,解除了对华清宫的威胁,他也没有必要一个人守在那里,所以他一早便赶回长安兴庆宫,回来没多久,李隆基便交给他一个任务,去见章仇兼琼和李清。此刻,他刚刚和章仇兼琼密谈结束,转到李清的府上来,等了他约一刻钟。
书房内已经换了碳火,房间里很快便转暖,高力士等上茶的丫鬟出去,这才不急不缓对李清道:“有件事要先说,皇上对你斩杀吐蕃赞普之事其实并不是很在意,甚至非常高兴,事实上你若将他解押进京反倒是个难题,但为从唐吐两国的大局着想,只能将这个责任推给你了,希望你能理解皇上的苦心。”
这是在李清意料之中,他在杀赤德祖赞之时,便已经想到会有这个后果,但李隆基派高力士来给他解释此事,也算是给足他面子。
想到此,李清微微笑道:“由大将军来给李清说此事,而不是吏部,我已荣幸之至,只要能对大唐有利,我个人受点委屈,不算什么。”
高力士见李清坦然接受,他心中暗暗赞赏,这才是聪明人,毫无怨言替皇上背过,虽然看似退一步,却为以后的进一大步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他从袖中摸出一卷黄麻,朗声道:“有圣旨,李清接旨!”
李清慌忙跪倒:“臣李清接旨!”
高力士展开圣旨,念道:“沙州都督李清,未经兵部批准,越权出兵,并擅自杀死吐蕃赞普,罪不可恕,即刻起免去沙州都督及沙州刺史一职,但念其夺回石堡城大功,特准保留其爵位,留京候用,钦此!”
高力士念完,他看了看李清,见他泰然自若,丝毫没有沮丧之色,更不象别的官员听到被免职便瘫软成泥,他不禁微微点头,大丈夫正该如此!不计较一时得失。
将圣旨递给了他,高力士又笑道:“虽然你个人免职,但你们豆卢军的封赏皇上不会剥夺,过了上元节便会重重奖赏,另外沙州刺史一职由李嗣业暂时代理。”
听说是由李嗣业代理刺史,李清便放下心来,看来李隆基并不是想借故剥夺自己的势力,他会意一笑,又问道:“既然是留京侯用,那不知准备让我任何职,大将军能否透露一二?”
高力士犹豫一下,虽有心告诉他,但这涉及到皇上的朝廷布局,事关重大,倒真不能说,便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咪咪道:“现在不好说,过了上元节后你便会知道,但你放心,最后肯定会让你笑得合不拢嘴!”
第八卷 天宝五年上元夜 第193章 第一声春雷
次日,鸿胪寺照会吐蕃特使达扎路恭,向他通报了大唐朝廷免去沙州都督的决定。
李清被免职的消息象长了翅膀一般,瞬间传遍朝野,又被消息灵通人士广为宣扬,其震撼性更胜他升职之时。有人扼腕叹息,但更多的却是欢欣鼓舞,大呼苍天有眼,一个无背景、无功名之人竟然能在短短一年内窜至从三品,实在让太多人眼红。
杨国忠更是欢欣鼓舞,他从心底深恨李清的发达,自己是堂堂国舅,却反不如一个外人升得快,尤其当他知道李清抢了户部侍郎一职,这份嫉恨也就更加强烈。而现在,李清终于被罢免了,杨国忠恨不得冲到兴庆宫前大喊几声,“皇上圣明啊!”
‘冬风得意马蹄疾,’杨国忠浑身轻快地在皇城中驰马,他嘴里哼着小曲,脑海却在回味昨晚群芳苑头牌段十娘的妙处。
钱囊鼓了,他轻浮浪荡的本质便暴露无疑,夜夜笙歌、骄奢无度,只恨不得见过去失去了遗憾都统统补回来。
当然政绩还是要的,但当他的第一份极具份量的弹劾奏章抛出后,却激起了前所未有的反弹,似乎一夜间,所有人都与他为敌,也亏得新投靠的赵岳及时出谋,让他公开发表声明,这弹劾他的声音才渐渐平息,又有李林甫关照吏部,才让他有惊无险地度过此难。
行至尚书省附近。只见前方一辆马车从署衙拐出,正不急不缓地与他同向行驶,杨果国忠认出那是左相陈希烈的马车,此刻他心情大好,急着要找人一同分享这份喜悦,而素恨李清的陈希烈无疑是一个知音。
杨国忠催马上前与马车并驾齐驱,他侧头向车窗笑道:“左相在新年还来朝中,不愧是百官的楷模啊!”
车帘拉起,露出一张阴沉的脸,但眼角的笑意尚未褪尽,可以想象他刚才在马车里是怎样喜笑颜开。
“杨中丞可是去丈量土地回来?”陈希烈冷冷讥讽道:“老夫的宅田多占了邻人两分地,杨中丞不妨将也将我放在奏折首位。”
杨国忠不明白,明明自己只弹劾官商。为何竟带出土地问题,他虽不太懂政事,但也知土地问题敏感,碰不得。当下他呐呐干笑道:“左相说笑了,今日是下官当值,顾而来看看。”
话题一转,杨国忠又精神振奋,笑道:“左相可知李清之事?”
原以为陈希烈定会与自己相视大笑,不料陈希烈虽恨李清,也不屑与杨国忠分享他内心的得意。在他看来,杨国忠是小人之心。幸灾乐祸罢了,怎能和自己高雅情趣相提并论。自己么,只是和李清有些政见不同,高深着呢!
“杨中丞,岂不闻欲论人者,必先自论,同是一朝之臣,何必去落井下石。”
他鄙夷地摇了摇头,“罢了。这是君子之言,与你说无用…陈忠,给老夫加速。”
车帘刷地拉下,仿佛破产商人情妇的脸色,他不再理会杨国忠,催马车加速,绝尘而去杨国忠碰了个大钉子,不由狠狠地盯着远去的马车,‘呸!’了一声,骂道:“狗屁君子,伪君子!”
他郁闷地掉转马头,向自己的御史台而去,不料刚到署衙前,便见一群护卫簇拥着一辆马车正要离去。
杨国忠顿时慌了手脚,连声大喊,“李相国,李相国留步!”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从马上冲下来,一只脚还挂在镫里,险些让他摔了个大马趴,李林甫听见杨国忠的叫喊,便命马车停下。
虽是新年休假,但每个部寺都有人值日,李林甫是中书令右相,执政事笔,维系朝廷的正常运作是他的职责,他每日巡视各部,今天到御史台,却发现里面只有几个小官在聊天,御史中丞竟一个也没有。
李林甫见杨国忠上前,他脸色微沉,略略责备道:“杨中丞,你专司纠偏礼仪,按制应和本相一同巡视,可你非但不随我纠察诸司,反而自己来晚,我闻你夜夜宿青楼,你需检点才是,否则你有何脸面弹劾别人?”
杨国忠满头大汗,连忙躬身解释道:“属下本来已经早到,但被左相叫住,故而来晚了,请相国恕罪!”
“陈希烈么?他找你做什么?”
杨国忠随口应付,不料李林甫却要追根问底,无奈,他只得答道:“是为李清被免职一事,听说龙颜震怒,属下和左相国都颇替他担心。”
李林甫微微一阵冷笑,“你们是幸灾乐祸吧!”
他暗暗叹息,李隆基罢免李清不过是为了敷衍吐蕃,给他们一个说法罢了,什么私自出兵,没有他李隆基默许,李清敢出兵吗?什么擅杀吐蕃赞普?赤德祖赞一死,恐怕李隆基最是开心。现在朝野上传得沸沸扬扬,皆说他政治生命已经完结,竟无一人看出李清‘留京候用’这四个字的含义。
‘看来这户部始终是到不了自己手上’,李林甫不禁深深忧虑,虽然李清此时能量尚小,对他构不成威胁,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若任他坐大,自己早晚会死在他手上。但此时李林甫暂无暇顾及李清,韦坚和皇甫惟明才是他当务之急,这可是李隆基亲自交代之事,眼看皇甫惟明已经述职结束,再过些日子他便回去了,得抓紧啊!
李林甫望着杨国忠,知道他急于摆脱官商一案弹劾失败的不利,正焦急四处寻找功劳,此时不好好利用他,更待何时?
想到此,李林甫微微笑道:“今晚我有个家宴,杨中丞新年后尚未到我府上,不如一起来小饮几杯,你看如何?”
一句话提醒了杨国忠,他竟忘了给相国拜年,他不由狠狠一拍自己脑门,急忙躬身应道:“属下今晚一定来!一定来!”
可惜李林甫尚不知道董延光之事,若知道,他就会判断出,皇甫惟明此时已是案板上的鱼,他便也不急了。
…
皇甫惟明此时真象一条置在案板上待宰的鱼,惶惶不可终日,本来是半白的头发一夜之间变成雪白。自从王难得背叛,将他的私募军带走,他便知道大势已去,这一切早在李隆基的掌控之中,从命李清为陇右副使时便开始了。他一走,李隆基便插进了董延光,回去也是死路一条。
他每天都坐在府上,只等待着军队上门来抄家抓人,但事情已经过了十日,李隆基依然没有动静。皇甫惟明本已绝望的心竟生出一丝侥幸来,有可能是李隆基抓不到他要谋逆的证据。想想也是这样,王难得领兵却不知令,而自己所下之令是拆成三份,缺一不可,其中最关键的一份手令已经回到自己手上,仅得到另外两份手令是根本猜不出自己的真实用意。
“难道真是这样吗?”
案板上的鱼死命挣扎了两下,急切想跳回到水池中,不过他却不知道,李隆基迟迟不宰他,不过是想用他为饵,钓出更大的鱼罢了,他府宅周围早已经布满了暗哨。
这天一大早,门房便赶来报告:“老爷,门外那位李公公又来了,我告诉他老爷不在家,可他就是不肯走,现在还候在那里,已经快半个时辰。”
“李静忠又来了!”皇甫惟明一下子跳了起来,这已经是李亨第三次派李静忠来他府上了。
“不要去管他,他爱站多久就站多久。”
皇甫惟明三步并作两步,抢先躲到书房去了,他不想让李亨知道事情已经失败,更不想再被他牵连,他猜得不错,李静忠确实是受太子之托来打探消息。这几天,皇甫惟明仿佛失踪了一般,音信皆无,太子李亨心急火燎,派人去咸阳和凤翔也打探不出消息,华清宫那边更是平静如昔,二万军队竟不知去向。
李亨这下才害怕起来,他只希望是皇甫惟明是自己发现事态不对,主动撤走,这样他便可以洗掉逼宫的罪名。但希望并不代表现实,到底是怎么回事,必须要找到皇甫惟明本人,可他既无口信,也无任何消息,和两万军队一起平空消失了。太子李亨陷入到深深的恐惧和担忧之中、方寸大乱,他也由此渐渐失去了理智和分寸。
…
午后,天空变得无声无息,令人恐怖的寂静,大片浓密的黑云早先便横在遥远的天边,象铅色的幕布一样,现在它开始扩大,而且出现在树梢上,很快,整个长安城迅速地阴暗下来。天空仿佛泼了墨汁一样,这是夏日里常见的大暴雨来临前征兆。可它在冬日里出现,实在太不寻常了。
只短短的一刻钟。天空便完全被黑暗吞噬了,李清站在窗前,凝望着这个不寻常的冬日,他仿佛已经听到了远方有隆隆的雷声,声音越来越近,忽然,一道闪电将天边的黑暗撕破,紧接着,头顶上一声天崩地裂般的炸响,他的耳朵都似乎被震聋。
“这是今年的第一声春雷。”李琳走进房内。他也略略诧异道:“只是惊蛰还有几天,春雷反倒先至了。”
李清将窗户关上,雷声立刻便减弱了,他歉意地笑了笑道:“到今天才给世叔拜年,实在是太晚了些。”
“来了便好,先坐下说话。”李琳拉了两把椅子,请李清坐下。
他沉思一下道:“这次贤侄被免职,我也觉得其中颇为蹊跷,贤侄不妨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重新返京了。”
李清面容带一丝苦笑,早知道沙州都督当不了半年,他又何苦让帘儿去受那个颠簸之罪呢?难怪李隆基准他带家属走,他端起茶杯细细品了一口,又笑道:“世叔可了解皇上的布局。”
“最近废太子之事扑朔迷离,有人说要废,有人说只做做样子,帝王心术,谁又能看得透?”
停一停,李琳眼光忽然变得异常惊讶,“难道贤侄知道?”
李清点了点头,“知道谈不上,只是略略猜到一二。”
“那…”
李琳很想知道,在朝廷地一次次权力变局中,只有料到先机,说白了,只有先猜到皇上的心思,仕途才可能平坦,但这种话又极为敏感,李清肯告诉他吗?他目光迟疑而又满含希望,紧紧地盯着李清。
李清却淡淡一笑,他今天到李琳府上来一个目的,就是想让他支持章仇兼琼。昨日章仇兼琼又来找他,很坦白地告诉李清,皇上已经决定让他进京,任门下侍中,也就是左相,现在陈希烈的位子。陈希烈则迁尚书左仆射,让出门下省,而李清则任户部右侍郎并判度支使(若不加实衔,侍郎也是有名无权)。
李隆基的布局已经很明显了,就是用章仇兼琼来牵制李林甫一党独大,他之所以用章仇兼琼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资历和能力,更重要是章仇兼琼与太子李亨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能够很容易地接收太子党旧人,再铲掉皇甫惟明、韦坚等铁杆。就算太子暂时不倒,他也完全被架空,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
李隆基心机之深、手段之巧妙,实在让李清叹为观止。但他也隐隐猜出李隆基的另一层意思,让章仇兼琼来缓解越来越尖锐的土地和财政矛盾。李清知道,这也是造成安史之乱的根源,若想避免安史之乱,就必须迎难而上,尽最大的力量去缓解这两个人人避之的问题,‘户部右侍郎’这五个字的深刻含义,他又岂能不明白。
“皇上要任命章仇兼琼为左相,我为户部右侍郎兼度支使,以平衡相国党。”尽管他语气轻描淡写,但李琳还是被震惊了,这无疑是一个重大的权力格局变化。章仇兼琼为左相也就意味着一新党派的兴起,随即会产生一系列的人事变动,那自己呢?自己又该站在哪一面?
不等他说话,李清就仿佛看穿他的心思似的,随即郑重说道:“我来找世叔就是想请世叔也站到我们一边。”
李琳沉默不语,过了半晌,他才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我女儿都跟你走了,我还有选择吗?”
天空又一声雷响,雨开始哗哗地下了,带着初春的寒意,洗尽冬日的最后一场残雪,远方雾茫茫一片,随着第一声春雷到来,天宝五年的春天开始走近,或许还有春寒料峭,但春意已经沛不可挡,它惊醒了万物、催绿了大地,昂首阔步地走来。
第八卷 天宝五年上元夜 第194章 崔府请客
至第二天清晨,浓墨一般的乌云终于消散了,取而代之还是湛蓝色的天空;三滴一碗的大雨消失了,变成了针尖似细雨,细细密密,带着一丝寒意,长安城内被洗宫殿还是简陋的草屋,它都一样的对待,粗黑瓦片和明晃的琉璃都笼罩在一片青色的烟雾之中。
午后,一辆马车穿过靖安坊,转上了朱雀大街,李清闭目坐在马车里,身子随着马车而轻轻晃动,昨夜李琳的话仿佛还萦绕在耳边:“想不到帘儿竟然是崔翘的女儿…你别怪他多言,他是心中苦闷才说。”
“你去看看他吧!我那妹子实在太凶悍,我也劝不了…”
“柳柳在去年十月已经和李银成婚。”
李林甫还是和崔家联姻了,李清一阵叹息。他想到了崔光远,杖毙新科进士,最后却平职调动,或许这就是他有惊无险度过这一劫的交易。这也难怪,太子将倒,崔家又岂能不讨好李林甫?别人可以不问,可崔翘他却不能不管,若任他生死,自己将来又怎么向妻子交代。
可是,想到他家那头母老虎,李清的头又大了起来,他苦笑了一下,有了女婿后,她的热度也该降一降了。
马车的速度开始放慢,眼看前方便是崔府。这时,一辆马车从他身旁飞驰而过,铁铃般的笑声穿透雨雾传来,笑声中含着几分狂放和浪荡,笑声颇似崔夫人,却年轻得多。不用问,李清已经听出此人是谁了,眉头微微一皱,才半年不见,她的声音怎么变得如此刺耳?
“老爷,崔府到了!”车夫已经满头大汗,背心都湿透了,他是个新手,足足走了一个时辰才找崔府。
“辛苦你了!”李清笑着安慰他一句,下了马车,却见那辆马车正好在他前方停下,先下来两名侍女,搀扶着身材高大的崔柳柳从马车里走出,已作人妇。她明显许是裙摆太长,挂住了马车,崔柳柳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其中一个侍女急忙扶住她,只见她反手一记耳光向侍女脸上句,一抬头却正好看见了李清。
崔柳柳先是一愣,随即目光黯然,也不打招呼,低头匆匆地进了府门。在身后,又从马车里慢慢出来一人,却正是李银,只见他面目惨白,身子削瘦得厉害,仿佛身上的肉都给了崔柳柳。现实生活中,这倒是一种有趣的现象,胖妻往往配瘦夫。
他从后面盯着妻子日趋肥硕的身子,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厌烦地向两个侍女挥了挥手,命她们退下。
“李银兄可是陪妻子回娘家探视?”李清笑着走上前向他拱了拱手。
李银看见李清,眼睛里立刻生出一分警惕。这个人是父亲再三叮嘱不可小视之人,虽然他已经被罢免,可父亲却说他的罢免比不罢免更为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