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适是李清派来先探高仙芝口气的先锋,他曾游历西域与高仙芝有过一面之缘,也想投到他的帐下,虽然都姓高,但高仙芝却看不上他。这次他是代表李清而来,高仙芝也客客气气接待了他,但话没说完两句,高仙芝便拂袖而去,丢下了一句重话:“请回去转告李都督,他既然看上我的兵,给皇上说便是了,不必来找!”
李清将高适带到自己房内,亲自给高适倒了杯茶,递给他笑道:“你是说高仙芝不肯见我?”
高适双手捂着茶杯,让冰凉的手体会滚烫的杯壁,细细地吮了一口茶,这才徐徐道:“我是昨天上午去了大帅府,先递了名帖,他当即接见了我,但听都督没有将安西军带来,他立刻便翻了脸。”
说到此,他又叹口气,“都督,看来皇上已经给他下了旨,可他不甘心啊!”
高仙芝的态度在李清的意料之内,安西军一共才二万四千人,一下子借给自己三千人,而且还是他的精锐,被刘备借了荆州,那孙权还会高兴吗?
李清不在意地笑了笑,又问道:“那展刀呢?他又在哪里?怎么不来见我。”
“他无颜见你,已经先回沙州了。”
李清却微微一笑,道:“什么有盐无盐,当我是厨子吗?”
他站起身,吩咐亲兵备马。高适诧异,又劝道:“都督,他话已经说绝,依我之见,既然皇上有旨意,谅他也不敢不从,反正都督已经来了龟兹,和解的姿态也摆出,不如先修书一封,他若肯见自然会派人来请,若不见,咱们也回沙州,省得去看人脸色。”
李清轻轻摇头,“若只是单单道歉,你的建议倒也不错,但我还想再问高仙芝借一千军,所以怎么也得去看看他的脸色。”
他大步走到客栈门口,已经有亲兵将马匹备好,李清问明了路,翻身上马,在十几个亲兵的护卫下,直向高仙芝的官署飞驰而去。
高仙芝的官署在龟兹城北,骑马一盏茶的时间便可到。大街上人来人往,晚上热闹的酒肆、饭铺都已关了门,而各种商铺却一家挨着一家,珠宝店里摆满了珍珠、地毯店;皮肤黝黑的天竺人、真腊人开的宝石店。但更多的还有来自中原的丝绸、瓷器、茶叶,家家店铺里的商品都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
这时,身后却一阵大乱,老远便听见有人在厉呼:“闪路,紧急军情!”路人们跌跌撞撞躲到一旁,只见六匹马气势如奔雷,粗声敲打着地面,狂风一般向这边疾驶而来,马上三名军人背着信囊,拼命地抽打着战马,人和马的眼睛都瞪得血红,如魔似疯,这是八百里加急,信迟到一刻,送信者斩!
李清急拉缰绳闪到一边,六匹马从他身边风驰电掣而过,带起的疾风将他的脸刮得生疼,但他心里却暗暗吃惊,‘紧急军情?难道是吐蕃战事起了吗?’他的心疑窦大起,一抽战马,向信使消失的方向追去。
如果说东北方向那两个半岛国家还有什么历史名人拿得出手的话,除了李舜臣,那便是高仙芝了,不过高仙芝也早已是土生土长的唐人了。
高仙芝,高句丽王族后人,唐高宗总章元年,大唐灭高句丽,将高句丽的王族迁入中原,高仙芝的祖父也被迁徙到长安,他二十岁时袭父荫授游击将军,后一直在西域服役,得安西大都护夫蒙察灵的青睐,才逐渐被提拔。此时,他任安西副都护,安西四镇都知兵马使,掌握安西的实权。
在大唐派系斗争中,他因夫蒙察灵的缘故被划为太子党,但事实上,他对太子李亨一直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态度,也极少回长安,甚至连太子党核心人物韦坚都私下承认高仙芝其实并不是太子之人。高仙芝本人心中跟明镜似的,历朝历代,军权总是掌握坚决向皇帝效忠,他的仕途才会一片平坦。
此刻,这位安西之主,正轻捋长须,斜靠在椅上读着长安送来的紧急军情,吐蕃赞普赤向石堡城增兵二万,又派外甥吐谷浑王率军两万进驻九曲地区,从侧面支援石堡城,而大唐陇右节度皇甫惟明也出锋向石堡城进击,唐吐间的陇右战役已经打响。
李隆基则命令河西节度府、安西节度府(注:以安西四镇为主体,比安西都护府管辖范围小)各军府严加戒备,防止吐蕃两线作战。
高仙芝轻轻将军报折起,放到桌案上,目光中显出一丝忧虑,他曾听王忠嗣讲过,石堡城天险,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只须几百人便可抵挡万人攻城,既然吐住石堡城那么简单,必然会进攻陇右地区,皇甫惟明有些心急了,诱敌深入陇右再关门打狗又有何不可,却偏要去强攻之长,实在是不智,就算他想围城打援,但敌我势均力敌,一个部署不当,极可能被里外夹击。
“也罢,管好自己份内事吧!”
高仙芝叹了口气,思路回到安西防御上,吐蕃若进攻安西,必然是先取播仙镇和石城镇,他拾笔在纸上写下了‘播仙’和‘石城’四个字,微一沉吟,又随手写下了‘封常清’三个字,这两个军镇必须重点防御,领军之将由熟悉两镇情况的封常清担任便可,可是士兵却似乎调配不过来,想到此,高仙芝心中不由有些恼怒,若李嗣业在,由他为副将,率三千最精锐的前军便可守住两镇,可现在,这个最佳的方案却没有了。
兵将都被沙州都督李清借走,而且是一借不还,私自跨区调军是大罪,若不是皇上的心腹太监边令诚求情、若不是为铲除那帮该死的马匪、若不是豆卢军离奇减员,他也绝不会借兵,本以为最多一月便还,可是…高仙芝的眼中闪过一抹恨意,手中的笔‘喀嚓’有声被他折断。
这时,门口有亲兵禀报:“沙州都督李清在外求见大帅!”
“他居然还敢来见我?”
高仙芝霍地站起,手用力一挥,斥道:“不见!”
可亲兵刚要走,高仙芝脸上的怒容已经稍微收敛,又叫住亲兵道:“将他带到小客堂去,用好茶招待,告诉他,我正在待客,请他稍等。”
小客堂内,李清正背着手打量高仙芝的官邸。他的官邸谈不上豪华,但房屋做工用料都十分考究,和自己的府上一样,也是用上好的青石砌成,似乎是某个龟兹贵族留下来的家产。一路上所见,印象最深刻的便是绿,在万木凋零的秋天,惟有在高仙芝的府上才看到令人赏心悦目的绿色,在中原已经看腻的绿色,此时却让李清有一种惊艳的感觉。
小客堂里布置也简洁而雅致,当中放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只端端正正摆着一把横刀,鲨鱼皮做的刀鞘已经发黄古旧,看来有些年头,旁边是两把方正宽大的椅子,椅子旁有专放茶杯的小几,椅子背后则各设一个斗大的青瓷花瓶,插着满满的尚未盛开的秋菊,再往下是两溜十六张楠木交椅,墙壁被刷的雪白,挂了几幅‘大漠孤烟’或‘岁寒三友’之类,和那横刀相配颇有一点杀气横秋之感。
李清等了半天,却不见高仙芝出来,他也并不急,只将杯中茶品了一水又一水,最后直到这杯茶比清水还淡,才见门口出现一人。只见他约五十多岁,身材不高,却十分匀称,腰挺得笔直,行路宛如猫一般捷,再看脸上,皮肤光洁,没有一丝皱纹,一缕黑须潇洒飘逸,目光严峻、冷静,这便是大唐赫赫威名的大将高仙芝。他年轻时是有名的美男子,如今年长,却更添了一分成熟的魅力。
他已经到来多时,一直在观察李清,自己足足晾了他半个时辰,可他依然不急不燥、悠闲从容,虽然年轻,可这份涵养功夫却十分了得,让高仙芝暗暗敬佩不已。
迈进大门,高仙芝呵呵笑道:“有客不便,让李都督久等了。”
高仙芝的官职是副都护,品阶虽为从三品,但其又被封为镇军大将军,这却是从二品的散官,再加上其掌安西实权,不管从年纪、资历、威望,最高官品,他都是李清的老前辈。李清不敢怠慢,上前行了一个军礼,“沙州李清见过高大帅!”
高仙芝微微颌首,笑着受了他一礼,手一摆,“李将军请坐!”
有亲兵给二人又上了茶,高仙芝端起茶杯,吹了吹,慢慢吮了一口,这才淡淡道:“李都督所来,可是来还我的儿郎?”
李清却摇摇头,歉然道:“李清到沙州赴任不久,却发现沙州豆卢军大半被皇甫节度使抽去备战陇右,沙州几乎成了不设防,再加上马匪猖獗,李清不得已才向大帅借兵。不料兵刚至,吐蕃人偷袭便到,多亏安西儿郎骁勇善战,才勉强击退吐蕃人,但吐蕃人随时可能再来,再募新军也来不及操练,所以便奏请陛下,将这部分安西军暂留沙州,李清也是迫不得已,故特来安西向大帅请罪。”
李清的话早在高仙芝的意料之中,但李隆基已经下旨调兵,他总不能说安西军是他的私军吧!对高适他可以摆脸色并赶出府门,对李清他却不敢。且不说他是太子党中后起之秀,如此年轻便为从三品,更主要是上一次,皇上一共封赏四人,李清作为一个下都督竟然也位列其中,这不得不让他三思这中间的玄机。
况且,李清理由充分,为防御吐蕃,这让他更无话可说。吐蕃若占了沙州,就等于断了安西与中原的联系,高仙芝是个聪明人,既然木已成舟,就不必再去责难砍树之人。
沙州名义上是属于河西节度府,但实际上它却是安西的门户,就俨如后世的俄罗斯,它是欧州国家,但其大部都在亚州。沙州也一样,它的军政中心在河西走廊最北面的敦煌,但它西面边界已经和焉耆镇接壤,它西南面甚至将且末城也囊括在内,如果高仙芝一旦和李清交恶,就等于是高仙芝的咽喉发炎,李清可随时扼住高仙芝的喉咙,他也是深知这一点,才信心十足的来龟兹与高仙芝谈判。
“既然朝廷已经下旨调兵,李都督收下我的安西军便是,又何苦千里迢迢,跋山涉水到安西来给我解释。”
李清见他笑容干涩,知道他心中不甘,便起身肃然向高仙芝深施一礼,道:“李清来拜见大帅,一是来向大帅道歉,二是想来向大帅求教用兵之道,上次沙州之战,李清虽侥幸获胜,但也折损千余儿郎,尤其是弓兵,损失惨重,我实在惭愧,请大帅教我!”
高仙芝默然无语,半天才徐徐道:“那铁刃悉诺罗也算是一代名将,虽然他更强于守城,但李都督能以少胜多败他,也算是可圈可点,尤其是主动御敌于境外,更可见李都督不被规矩所束缚,为将者就应如此。不过话又说回来,李都督确实是侥幸获胜,临阵指挥没有天才,是要靠一场一场仗来积累经验,但谋略却要几分天才,我有一句话送给李都督,算是我个人的一点浅见。”
李清精神一振,欠身道:“大帅请讲,李清洗耳恭听。”
高仙芝微微一笑,轻捋长须,徐徐说道:“七分阴谋,三分阳谋,交替用之,则鬼神莫测。”
说到此,高仙芝从怀中取出一份军情,递与李清道:“本来我是想留李都督在龟兹多住几日,但陇右战事已起,估计朝廷的加急快报也到了沙州,我就不留李都督了。”
这就是刚才自己在路上见到的八百里加急快报了,犹豫一下,李清开口道:“我也知安西军兵力不多,实在难以开口,但唐蕃战事已起,我也不可能旁观,所以想再问大帅借一千弓弩手,算是我私人承大帅这份人情,此次对吐蕃之战后,我必将归还!”
“私人?”
高仙芝的眼睛慢慢眯成一条缝,李清的意思他当然懂。这和前一次不同,是他们两人间的交易,李嗣业说他惜兵如命,那只是从公的角度,从他自己的角度来说,但李清却知道高仙芝也是久经官场的老手,只要有利益交换,他如何不肯借兵。
李清缓缓地点了点头,“不错,是我以个人的名义借,和朝廷无关。”
“如果我不借呢?”高仙芝不露声色问道,他紧紧盯着李清,眼睛里闪烁着一丝精光。
李清却淡淡一笑,指了指桌上的刀道:“这把刀外表古旧,和寻常横刀没有什么不同,甚至还有不如,但我相信谁也不敢小看它,正因为它是摆放在安西大都护府的客堂之上。”
说到此,李清起身向高仙芝拱拱手,笑道:“多谢大帅的指点,也多谢大帅的好茶,正如大帅所言,战事已起,我得回去了!”
说罢,他转身便走,一直到门口时,高仙芝却忽然开口道:“李都督,那一千兵,我借了。”
第七卷 西北望 射天狼 第178章 战争背后的战争
天宝四年秋,吐蕃寇边,吐蕃赞普赤德祖赞以大唐在沙州率先越界为由,派论莽布支为主将向石堡城增兵三万,窥视陇右,又派外甥吐谷浑王率军两万进驻九曲地区,从侧面支援石堡城,而大唐陇右节度皇甫惟明以战要抢先机为上,也出兵五万,命副将褚直廉为先锋向石堡城进击。
似乎所有的目光都围绕在这座石堡城上,石堡城,吐蕃称作铁刃城,也就是今天的青海湟源县,是唐时吐蕃人建造的险要军事城堡,距城不远处就是赤岭(今日月山),唐蕃分界地。
石堡城背靠华石山,面临药水河,座落在一座褐红色的悬崖峭壁上面,三面皆是断崖,依一条窄径而筑,易守难攻,战略地位极为重要。
开元十七年三月,朔方节度使、信安王李祎采取远距离奔袭战术,日夜兼程杀奔石堡城。吐蕃守城官兵措手不及,伤亡甚众,石堡城再落唐军之手,李隆基遂改石堡城为振武军,留兵设防,自此,唐河西、陇右地区连成一片,吐蕃因石堡城丢失,遂向大唐求和会盟。
但开元二十九年,河西、陇右节度使盖嘉运不思防务,石堡城被吐蕃偷袭成功,再度失守,后来天宝八年,哥舒翰率数万大军进攻石堡城,城上只有四百吐蕃军,却击毙唐军数万人,最后才被哥舒翰用计夺下,哥舒翰也因此战威名大震。被封为西平郡王,由此可见石堡城的险要和极其重要的战略地位。
长安,大明宫紫宸殿内,大唐关于陇右战役的内阁会议已经进行了整整二个时辰,气氛异常凝重肃穆,连老迈的礼部尚书席豫也半靠在座位上,绷紧嘴唇,目光严峻。此刻,右相李林甫在向大唐皇帝李隆基进行最后的陈述。
“从长安、凤翔调拨的十五万石米已运至州,另外陇右军畜力不足问题交太仆寺会商,从原州、陇州、凤州、凉州调集马、骡万匹,再由当地官府出粮米补偿,臣又与左相及户部会商。从关内、剑南十四州征集三万民夫,免其今年租庸。”
李隆基微微点头,李林甫做了十几年宰相,这些事已熟能生巧,自然会办得妥当,他更关心的是军队调配,便又问兵部尚书裴宽道:“调京师军向凤翔(今宝鸡,为长安西面门户)增兵之事进展如何?还有河西、安西、朔方各军府的兵力调配是否已经办妥?”
裴宽跨出一步,向李隆基沉声道:“禀陛下,京师左右威卫和左右千牛卫已开赴凤翔。河西、安西、朔方各军府均已处于一级战备,可随时听候调令,所需军械物资均已调拨完毕。”
“如此便好,虽此战是吐蕃挑起。但我军要掌握战局的主动,前月,西突厥已被回纥所灭,而上月,契丹及奚的叛乱被安禄山镇压,北方诸事皆平,惟有吐蕃是我大唐心腹大患,它一日不灭,我大唐便一日不靖。”
李隆基傲然挺立,威严的声音远远传出偏殿,“传朕的旨意,加封皇甫惟明为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此战若能拿下石堡城,朕将给有功将士加官进爵,厚赏三军!”
一场连绵的秋雨刚刚下过,天空依然在飘着零星的雨丝,战争的阴云笼罩着陇右大地,在战争面前,一切都要服从军队,粮食、壮丁、船只、牲畜,随时都有可能被征用。
凤翔以西,宽阔的满是泥浆的官道上,遮着油布的粮车、装有麦杆和干草的大车、辎重车,还有巨大的浮桥船,摇摇摆摆地、吱吱嘎嘎地向前移动,天空中细雨飘飞、秋寒萧瑟,刚收过的田畦和路边的水沟都积满了雨水,远方的密林显出模糊的轮廓。
唐军踏着泥泞、冒着细雨,伴着吆喝和诅咒,杂着皮鞭地劈啪声和车轴的吱嘎向西北挺进,声势浩大,有如海潮,不时可以看到官道两旁,躺着奄奄一息的牲口或牲口尸体,还偶尔有一辆轮子朝天的大车。有时一队骑兵冲入这股人流于是士兵们就不断地叫喊、诅咒,马也立起身子不停地嘶叫,一辆满载粮草的大车,就会滚下斜坡,车上的人也跟着滚下去。
前面,车辆的洪流中间,士兵排成长长的队列,踩着粘滑的泥泞艰难地行进。人流中夹杂着运载刀枪、弓弩等轻武器的马车,押运兵就趴在车蓬,不断的有人跑出队伍,钻进田野,蹲下去。
再前面是高级军官的队伍,大队亲兵拥自己的将军,不时还可以看见几辆马车,里面坐的是文官和参谋,一会走过一片密林,因争夺休息地方而骚乱起来,一会儿又展开队列,跨过小河,接着便有新的马车满载粮食、干草和铁蒺藜从两边涌入,偶然还有一小队斥候骑兵抢到这个队列的最前面。
再往前面是一个被散兵扫过的村子,瓦砾和烧焦的木头堆中一堵残破的山墙摇摇欲坠;破碎的油灯,变形的窗户上扯着一张破纸在风中扑腾。还有一个掉队的伤兵,绑着朊脏的粗麻布蹲在一辆瘫倒的大车上,眼神阴郁而忧伤。
与官道平行的二里外便是渭水,数千民夫正艰难地拉着一队大船,发出低沉的、有节奏的、震人心魄的号子,大船上装载着各种重型攻城器和车弩,尚未组装云梯、巢车、楼车,船舷两边还摆着一排巨大的地听,船上还有可怕的霹雳车,需两百人挽发;喷发火油的‘喷火器’,及一桶桶配用的火油,都被重兵护卫着。
这支队伍是远道而来的京师左千牛卫,约有二万余人,主帅为将军董延光,他们的目的地是三百里外的兰州,行军异常缓慢,队伍已走了整整三日。
一支骑兵队从队伍旁飞驰而过,溅起大片的污水,几个士兵躲避不及,身上脸上都溅满了污泥,一个士兵跳脚大骂,“我操你娘!”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脆响,满是污泥的脸上又多了一条血红的鞭痕。
一匹马从他身边疾驶而过,带起一片风声。
“董将军!”
骑兵队飞快地驶到董延光的身旁,秋雨连绵不绝,寒气袭人,军士厚衣不足,军中已病倒数千人。
董延光满脸褶皱的脸阴沉下来,眼睛里闪过一丝恨意,还没到鄯州,士兵已减员两成,自己的士兵都是府兵,衣甲、被褥都要自备,家境穷一点的士兵,还穿着夏天的薄裳,自然耐不住秋寒。而皇甫右军却是由朝廷或地方供养,同样是去打仗,可待遇何其不公。
按照兵部的部署,董延光只驻防凤翔,防止陇右军战败,被吐蕃突入关中,但他刚刚接到皇上密旨,命他率左千牛卫前去驻防兰州,皇上此举的具体用意他却不知道,这也正是他的烦恼所在。
“传令下去,全军就地扎营!”
他马鞭一直远方,又森然道:“命前面的渭州刺史,给我准备三万件冬祅,最迟下午送到军中,否则我亲自进城去取。”
…
逻些,阴影笼罩中的布达拉宫,东升的太阳正从茫茫滚动着的云海中探出头来,瞬间的光辉将布达拉宫照耀成金色,宛如一座巨大的雕像,庄严而肃穆,在宫下的广场上,旗帜飞扬,号角声呜咽,三千多吐蕃骑兵列队整齐,准备护卫他们的赞普赤德祖赞北巡青海。
在队伍中央,有一辆十八匹马拉的车,车身宽大,上面是一顶巨大的椭圆形的帐篷,仿佛一只神鹰的白色鸟蛋,在朝霞下熠熠闪光。
低沉而悠远的长号声再次响起,在苍茫的天穹下回荡,从高耸的布达拉宫上缓缓走下一行黑色的小点,仿佛是一队出巡的兵蚁,渐渐黑点越来越大,是一群马队。近百名甲士簇拥着他们赞普赤德祖赞而来,他年约五十余,方面大耳,身体壮实,一双眼睛仿佛雪山上地神鹰,闪射着慑人的精光。
景龙三年,刚刚即位的赤德祖赞迎娶中宗养女,即李隆基之妹金城公主为妻(也仅是侧室)。由于金城公主的努力,唐蕃在开元年间确定了边界,双方战事平息,仅一些小规模的边境冲突,尤其在开元十七年唐夺取石堡城后,吐蕃更是偃旗息鼓。等待时机。开元二十九年金城公主病逝后,吐蕃强硬派开始掌权,以大论倚祥叶乐(本书此人已死于南诏)为代表,他抓住陇右防御懈怠的良机,于当年偷袭石堡城成功,一举扭转战局。
又经过数年的积蓄,吐蕃兵力渐渐强大,此时,赤德祖赞的野心已膨胀到极点,他尝到了偷袭的甜头。八月,派大将铁刃悉诺罗长途奔袭沙州,却被沙州都督李清杀得片甲不留,大败而归。但箭已上弦,他的目标依然是富庶的陇右,为完成战略目标,赤德祖赞决定出巡九曲,其实质便是亲征,留新任大论尚检赞主持国内政务。
赤德祖赞在百骑侍卫的护送下,缓缓来到车驾前,他向前来送行的吐蕃百官一一挥手告别,踏进了帐内,百声长号声齐鸣。骑兵开始出发,车驾隆隆启动,在湛蓝的天空下,向着遥远的北方逶迤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