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另类小说上一章:名门
  • 另类小说下一章:皇族
屋子里异常暖和,一张硕大厚重的酸枣木罗汉床几乎占据了大半个屋子,又怀了身孕的赵帘(帘儿的全名)斜靠在软垫上,忙碌地缝制着小衣服,虽然她怀孕才三个月,但经验丰富的产婆已经断定她此胎是男孩,于是,一心想给李家留后的赵帘便早早地忙碌起来。
在她脚边,小雨则伏在小几上专注地核对帐目。她是李府地财务总监,府上及店里所有的大宗钱物进出都要经过她的审核。再旁边则是悠闲看书的李惊雁,她是李清的妻子,但她没有公开的身份,她公开的身份是感业寺的尼姑,或许随着时间地流逝,她终将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之中。
“你们谁知道织女长什么样子?”
一进门,李庭月便嚷嚷开了,安静的屋子里立刻热闹起来,“还有牛郎,你们知道他有多重吗?”
“这个问题问你爹爹去。”
赵帘眼皮都不抬,“你爹爹就是牛郎,织女在南诏呢!”
李庭月眨巴眨巴眼睛,忽然拍手笑道:“对了!婉姨的娘不就是王母吗?她拿着筷子一划,呜~!就是一条大河将爹爹和婉姨分开。”
“是簪子,不是筷子!”
李雁放下书,起身将小庭月从李清的脖子上抱了下来,笑道:“小机灵鬼,今晚和三娘一起睡,好不好?”
“惊雁姐,今晚你不是…”正在埋首算帐的小雨忽然抬起头来,诧异地问李惊雁道。
“谁稀罕他,头发三天都没洗了,油腻腻的,难受死了。”
李惊雁白了李清一眼,凑在小雨耳边低声笑道:“我的好事来了,就便宜你了!”
小雨的脸绯红,一把将李惊雁推开,“你这家伙,越来越不正经了。”
“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我也要听听。”一只小脑袋忽然冒了上来,李庭月使劲将耳朵贴在李惊雁嘴上,见李惊雁不说了,急得她大喊道:“刚才三娘说有什么好事,我听见的!”
李惊雁大窘。她偷偷看了一眼李清,见他脸上笑得怪异。不由恨恨的将李庭月一把抱在腿上,“别问了,这里有男人呢?有些话只有我们女人能听,来!三娘给你讲故事。”
“这是我们女人的事,你在听什么?”李庭月学着她娘不耐烦的样子,向李清挥了挥手,奶声奶气道:“去!去!去!到你的书房去,别在这里偷听。”
“叫我去书房?你这个没良心的小鬼东西!”
李清咬牙切齿地向女儿扮着鬼脸,他最后终于也忍俊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背着手扬长而去。
天宝八年,李清担任户部侍郎已经有些年头了,按照大唐正常的升迁制度,四年一轮,要么升迁、要么平调;这几年他的考评都是中上,按理他应该升一级,或升至更短,他就能调回朝中为尚书了。当然,六品以下的官员升迁相对容易,越向上就越难,有很多官员,一生都停留在功名的荐官或者是荫官,大多都只能做到六品。
这几年,他的新盐政已经完全步入正途,不仅是盐,从前年开始,铁也实行了专卖制,盐铁监的总部随后便迁到富庶的扬州去了,盐铁监的税收渐渐成为朝廷的主要收入源泉。
其中仅盐税一块,去年就给朝廷带来六百万贯的财政收入,彻底扭转了国库入不敷出的窘况。
但李清的另一项改革,即设立中央银行,成立官府柜坊,一直遇到了地方上极大的反对阻力,试点三年,终未能全面铺开,连当初支持他的李隆基,也因为国库的充裕,态度也慢慢变得暧昧起来。
人事上的变化基本不大,李、章两党依然控制着朝政,但微妙的变化却有,主要是杨国忠和裴党结盟,他再次被任命为京兆尹,原京兆尹裴士淹转任国子监祭酒,裴党势力因此大涨,已隐隐能和相国党及章仇党抗衡。
李清快步穿过中门,他确实有事,各地的收支帐表已陆续送到朝廷,户部一直在忙碌着统计和审核的工作,李清虽不具体操作实务,但他还任太府寺卿一职,这却是个务实的职务,大量的开支申请需要他签字批准,方可执行。
前面就是书房,李清转个弯,却见门房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来,“老爷,章仇相国来了,有要事找老爷。”
李清微微一怔,此时夜已经深了,章仇兼琼在此时找他,会有什么事。他立刻想到了最近朝中的异动,李隆基在新年宴会上公开表示,他有退位做太上皇的念头,随即太子李亨的行情立刻看涨,早已门可落雀的东宫再度热闹起来。
很多大臣都认为李隆基并非是无病呻吟,事实上他的身体越来越差,接见朝臣的时间也越来越少,甚至还有李隆基在御书房中晕倒的消息传出,所以他公开表示有退位的念头,也是在情理之中。
但李清却并不这样想,天宝五年上元节,他一手策划了保太子之局,最后虽然打悲情牌解决,但他自己心中却非常清楚,根本原因是李隆基临时意,这中间必然是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具体是什么事情,李清猜不出来,几次探问高力士的口风,他也是笑而不答,但有一点他能肯定,太子的危险并没有过去,只是被李隆基的歌舞升平掩盖了起来。
时间不容李清细想,他急忙迎出府门,老远便向负手而立的章仇兼琼躬身施礼道:“学生迎接来迟,还望恩师恕罪!”
李清的官已经不小了,但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对章仇兼琼保持着低调谦卑的态度,这令他十分满意,他也一直视李清为自己的左膀右臂。
“呵呵!深夜打扰阳明休息,该道歉的是我才对。”
章仇兼琼亲热的拍了拍李清的后背,“走吧!到你书房去,说几句话我便走,我也委实困了。”
李清将他请进自己书房,又叮嘱侍卫严加巡查,不准任何人靠近书房,他小心翼翼地关了门,一回头,见章仇兼琼的脸上喜气四溢,他从怀中取出一份奏折递给李清,兴奋道:“咸宁刺史赵奉章弹劾李林甫在咸宁强占土地近万亩,激起当地民变,已有多人死伤。”
“恩师的意思是…”
李清接过奏折,翻了翻,上面一个批文都没有。他忽然意识到,赵奉章弹劾李林甫,恐怕也是奉命而为,他迅速瞥了一眼章仇兼琼,见他目光中隐隐露出得意之色,不禁暗暗摇了摇头。章仇兼琼此时动手,时机似乎不太合适,而且土地问题牵涉敏感。以土地问题作为突破口,那恐怕谁也不能独善其身了。想到这,李清心中一动,难道章仇兼琼的真实目的是土地改革不成?极有这个可能,解决土地问题一直就是章仇兼琼的政治目标。
他不露声色又问道:“皇上十几天前提出退位之事,恩师怎么看?”
章仇兼琼微微一笑,自己先坐了下来,他随手拿起李清桌上的碧玉镇纸,仔细地把玩半天,才感慨道:“这就是皇上赐你的镇纸吧!我十几年前第一次被皇上召见时就看见过它了,皇上将它赐给了你,这是何等恩宠,可你却随意将它摆在桌上,太小看皇上的用意了。”
他目光一挑,直射李清。毫不隐瞒道:“不错,赵奉章是奉我命而为。我当然知道皇上退位之说不过是一个试探,并非真的有心退位。正因为这样,我才想利用皇上想做事的时机扳倒李林甫。”
“恩师以为皇上想做之事,就是针对李林甫吗?”
章仇兼琼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肥胖的脸颊上浮现出一丝冷笑,“皇上从天宝五年扶持裴党起,便开始布局了,一步步削弱李林甫,然后杨国忠先退后进,裴宽任吏部尚书,又撮合二人结盟。这难道不是想让裴党取代相国党吗?皇上一直隐忍三年,今年忽然发话,而太子又深居简出,根本无懈可击,所以他名义上是指大统之位,其实他想下手的,我认为应该是李林甫。”
李清淡淡一笑,接口道:“所以恩师就想牺牲赵奉章,等李林甫骄横够了,再把他下来的梯子抽掉吗?”
章仇兼琼的眼中闪过一丝讶色,慨然叹道:“想不到经过这些年,你看问题愈发透彻了,居然将老夫的后着都看出了,不简单啊!那你不妨再猜猜看,我的另一个目的是什么?”
李清不答,他起身将走到窗前,轻轻推开了窗户,一股寒风扑面而来,风中还隐隐夹杂着李庭月欢快而无忧无虑的笑声,他心里明白章仇兼琼指的是土地改革之事。但他今年也有计划,他想借国库充裕的时机,将大唐农民的纳税方式由实物渐渐向货币转变,这对大唐商品经济的发展,将是一件划时代的大事,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章仇兼琼却忽然想对土地动刀。
章仇兼琼见他不语,便缓缓走到他身旁,感慨道:“老夫已经快六十了,李林甫一倒,我也该升为太师赋闲在家,可老夫做了左相这些年,却一事不成,实在不甘心啊!”
他回过头目光炯炯地盯着李清,语气异常坚定地说道:“阳明,现在国库已经有存钱近八百万贯,但绢谷却鲜薄,这就是因为农民的失地情况已经到了极限,若再不出手制止土地兼并之风和蓄奴之风,恐怕我大唐的基础危矣!”“那恩师准备怎么做?”
章仇兼琼见他不反对,精神不由一振道:“若李林甫被土地之事扳倒,那我就可以借此东风,再做几件大案,震骇百官,然后重新清查田亩,用清退或赎买的办法,将农民对土地的占有恢复到开元二十一年的水平,当然事情不是那么简单,我要先得到皇上的支持才行。”
李清心中暗暗摇头,百年弊端岂能下猛药疗之,这牵涉到多少人的切身利益。尤其是李隆基天天沉溺于歌舞升平,改革的锐气早已丧失殆尽,虽然会利用此事扳倒李林甫,但要他真对土地动刀,却是千难万难,此事最好的解决时机是新皇登基,可是…
李清略略扫了一眼章仇兼琼满头的银发和眼中一无反顾的决心,心里十分理解他想做一番大事的迫切心情,他叹了口气,委婉道:“恩师,此事风险太大,不如让我来出面,恩师在后面指挥便是。”
章仇兼琼腰一挺,胸中燃起万丈豪气,他拍了拍李清的肩膀,欣慰地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正因为风险太大,我才决心亲自出马,若失败我就回家养老去,由你接着替我干,人生在世,若不能轰轰烈烈做一番大事,九泉之下岂能瞑目!”
章仇兼琼说完,背着手哈哈大笑不止,遂告辞而去,大街上空无一人,寒风凛冽,光秃秃的树枝在风中瑟瑟发抖,李清一直将章仇兼琼送出大门,望着他的马车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眉头慢慢地拧成了一团。

第十卷 绝地反击 第257章 一枚金丸

天宝八年之初最令人瞩目的事莫过于李隆基的新春祝辞中,他很明白的、毫不含糊地表达了退位的意愿。他的讲话在朝野掀起了惊涛骇浪,虽然皇帝退位在大唐并不是第一次,李隆基的父亲唐睿宗李旦,就曾经两次让位。
但大多数人并不相信李隆基会步他父亲的后尘,他对皇位的眷念远远超过了他的父亲,更何况不少人还记得开元二十五年前太子惨死的旧事。
那么,他是故作姿态么?有可能,李隆基对朝政的荒芜已经让百官颇有微词,自天宝七年八月以后,便再没有开过早朝,甚至从十月到新年前夕,他压根就不在长安城,而是呆在雾气缭绕的骊山温泉宫里,或许他是在用退位之说来掩饰自己的失职。
直到正月初七,李隆基在御书房听取王忠嗣述职时忽然晕倒,这才让大伙儿回过味来,原来皇上的身体竟已经如此虚弱,也由此开始有人相信了他的退位之言。
但李隆基退位的真实用意,只有极少数的人才能看得出来,李林甫就是其中之一,他为相十七年,对李隆基知之甚深,他知道李隆基若有大的行动,总是在春天时会有异常表现。
此刻,李林甫将整个身子都蜷缩在他那张发黄古旧的藤椅里,紧闭着双眼,身后一个美貌的侍妾正轻柔地替他揉捏着太阳穴。李隆基这几个月将有大行动,这已经确认无疑,现在的关键是他的目标是指向谁,太子?还是自己?这才是李林甫需要想通之事。
按理,提退位自然是和太子有关,但李隆基布局之深,实常出人意料,李林甫也不敢妄下结论。而且如果真和太子有关,他就会早早的给自己暗示,让自己助他一力,但至今没有任何消息,难道真是要对付自己不成?李林甫心中忽然有一丝明悟,但他却想不出问题出在哪里?心中不由一阵烦乱,连太阳穴上轻柔的按摩,也被他的感觉夸张了十倍,变成剧烈的疼痛。
李林甫心中恼怒,反手给了侍妾一个耳光,吓得她战战兢兢跪倒在地,埋着头,一声不敢言语。李林甫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仔细欣赏她眼中的恐惧,一股燥热从小腹升起。他捏了她脸蛋一把,眯着眼命令道:“把衣服脱了,一丝也不准挂。”
一刻钟后,侍妾满脸通红地拉了拉身上凌乱的衣服,简单收拾一下便匆匆逃走。李林甫依然坐在他的旧藤椅上,连坐姿也未改变,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或许是因为潮水宣泄,堵住他思路的一个缺口被冲开了。刚才一直想而不得的答案豁然开朗,李隆基没有给自己暗示并不表示他就没有动作。他完全可以通过其他人来达成他的目的。
如果李隆基真有心再动太子,那他的的凭持是什么?从天宝五年至今,他等了三年,是不是他所等待的某个条件已经成熟?如果是,他又会让谁来完成他的部署?而自己又该扮演一个什么角色?
一连串的问题在李林甫心中萦绕,他仿佛站在一个走廊上,四周都是紧闭的门,但他不能后退,他无论如何要进入一个房间。
“这个人是谁?”
李林甫的思维定势让他选择和他最有关系的房间,只有知道此人是谁,他才能确定自己所要扮演的角色,“章仇兼琼不可能,他一向是太子的支持者,他的骨干党羽张筠、李清之流也都不可能,张筠从来和太子交好,而李清出身东宫,又和广平王的关系密切,李隆基不会用他们。”
李林甫略微换了个姿势,头仰靠在椅背上,让椅背边缘勒住他的后颈,这也是他思考问题的一个习惯。
“杨国忠!”
李林甫的脑海里忽然跳出了这个名字。三年前他曾经异常关注的人,自科举案后便沉寂下去,但去年他忽然高调复出,再次出任京兆尹一职,为人处事也成熟老辣许多,再不象三年前那般愚蠢和浅薄。李林甫倒吸口冷气,杨国忠一直被他认为是李隆基用来取代自己之人,如果真是他,那是不是也意味着李隆基也要对自己下手了?
李林甫再也坐不住,他伸手拉了三下墙上隐藏的一根绳索,缓步走到窗前。片刻,一个黑衣蒙面人如一只黑猫悄然出现在李林甫的窗下,晦暗的月光下,他的两只眼睛只剩下细细的一丝厉芒。
“去东宫,盯住任何外出的可疑之人。”
黑影蓦然不见,仿佛一个泡沫在窗前破灭,清冷的月牙躲进一片黑云中,外面起风了。

据说表面上谦恭卑下、一团和气之人,他的心理往往愈加黑暗,太子李亨就是这样的人。
东宫,李亨在灯下疾书,他今年尚不到四十,但须发已悄悄斑白,三年来只偶尔的几次上朝,他就几乎没有走出东宫一步,除了谨慎就是小心,他仿佛一只受了惊的蜗牛,太子之位就是那重重的硬壳,将他压在下面。
而今年初,父皇在公开场合两次表达了他退位的意愿,这是和他有直接关联的大事,他懵懂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就是储君,就是大唐的太子,就是皇帝退位后,坐上那个位子的人。
李亨叹了口气,轻轻将笔搁下,厚厚的五页进言,写满了他为人臣的忠心和为人子的孝心,就算李隆基说一万遍要退位,李亨也要摆出一万次谦卑的姿态,‘父皇请安心上坐,儿臣愿伺候左右!’
真的吗?其实不然,正如听到一件匪夷所思的事,百分之九十九是困惑和不可思议,但还有百分之一是心中的窃喜和向往,父皇要退位的消息传出,对皇位盼望得眼中流血的李亨竟一连两夜都失眠了,心中那棵枯死的老树上悄悄萌发出了一苗嫩芽。
正月初七,李隆基突然晕倒,一直到次日凌晨才慢慢苏醒,这个消息仿佛是加了十倍魔力的药剂,使嫩芽在一夜间长成一棵树枝。
他又接到确切消息,永王在初七、初八两日都秘密会见了他的舅父、剑南节度使郭虚己,而同样在天宝五年遭受重挫的庆王也悄悄开始复苏了,他的府中出现无数行踪神秘之人。
李亨并不担心父皇会废除自己,而是害怕父皇忽然驾崩,百年前的玄武门事件再一次重演。
这是很有可能之事。
大将军陈玄礼早年受过永王之母郭顺仪恩惠,一直对永王关照有加,而金吾卫、威卫、骁卫、武卫、领军卫、东宫六率府皆态度含糊,在天宝五年废太子的风波中,无一人肯替他说话。
李亨一向是外权重而内权弱,支持他的人大多在地方为官,在他最鼎盛时,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河西、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朔方、河东节度使王忠嗣;安西大都护夫蒙灵察,这些手握重权的地方军阀都全力支持他,而现在死的死、调的调、贬的贬,只剩下王忠嗣一人尚有数十万军权在握,这次听说他来京中述职,在凤翔一带驻扎有他的五千铁骑亲兵。
李亨似乎已经忘记了皇甫惟明的前车之鉴,他迫不急待的写了一封信,要求王忠嗣将那五千骑兵的控制权交给他,三年来一直苦苦压制的渴盼和恐惧在这一刻都一齐爆发出来,他已经被那个皇位烧昏头了。
李亨将那封信卷成团,小心翼翼的将它塞进一只镂空的金丸里,随即召来一名心腹老太监,这是母亲留给他的老人,素有武艺,曾是他的贴身护卫,忠诚度绝对可靠。
“你将此物交给王忠嗣,此事事关重大,你要千万小心了。”
老太监颤抖着手接下金丸,连李静忠都不能托付之事,可见自己身上担子之重,他将金丸收好。一言不发,灰色的身影瞬间便消失在黑夜之中。
一阵饱含雾气的夜风吹来,寒意袭人,李亨打了个哆嗦,浑身汗毛收紧,狂热的头脑迅速冷静下来,他忽然有一丝后悔,此事他操之过急了。
浓雾笼罩着长安,空气中湿漉漉的,雾气将五十步以外的景物都包上了模糊昏晕的外壳,宫城内几栋耸立云霄的大殿只隐隐露出一角黑色的外廓,惨黄地死气灯笼象是浮在空中的巨眼,没有一点威武的气概,倒透出一股子妖气。
一条灰影借着浓雾的掩护飞快地从西面的延喜门出了东宫,绕到永昌坊外围,王忠嗣的府第在亲仁坊,若是一般人步行,少说要走半个时辰,但这个灰衣人行走却极快,不到半个时辰便来到亲仁坊前。此刻坊门尚未关闭,浓雾中,坊门象一只巨大的嘴张开着,两只灯笼在风中摇曳,散发出惨淡的光晕,大门里面阴影幢幢,隐隐夹杂着一点灯光,仿佛这是通向地狱之路,令人心惊胆战。
在坊门的一角,蜷缩着一个懒洋洋的小乞丐,他仿佛是这里的地主,每一个进出之人他都识得,但这个灰衣人他却是第一次见到,小乞丐不由多看了他一眼,却忽然发现他的手上似乎托着一个金光闪烁之物,再仔细看了看,小乞丐眼睛亮了,那竟然是一枚金丸。
灰衣人脚下只停留片刻。他将金丸再贴身放好,再一次加快了速度,很快便消失在浓雾之中,就在他身影消失不久,一条黑影却悄然跟至,脚步轻灵、飘忽,仿佛一只妖异的黑猫,刚刚准备起身的小乞丐被他的诡异所骇,心中打了个突,又缩回了墙角。
黑衣人扫了墙角一眼,并没有将小乞丐放在眼中,他的目光穿过浓雾,锁定了灰衣人的方向,便迅速随尾跟去。
但浓雾中的夜长安却透出种种不可思议,就在二人消失后不久,墙角的小乞丐正准备再次起身,却忽然发现第三个诡异之人也出现了,他穿着一身白衣,脸色惨白,仿佛戴着面具,目光象鹰一般锐利,直向小乞丐盯来。
小乞丐吓得连退两步,‘扑通’跌坐在地,本能的向西南方向一指,是在告诉他,前面两人朝那边去了。
白衣人忽然咧嘴一笑,在空中翻了个跟斗,落地时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小乞丐揉了揉眼睛,不可思议地低声喊叫,“我的娘!今晚闹鬼了吗?”
他想到了那枚金丸,不由咽了口唾沫,眼珠骨碌一转,转身便从一道破墙钻了过去,他知道一条近路,可以赶上他们。
灰衣人沿着小道疾奔,路上没有一个人,粗大的行道树在夜色和浓雾中象一个个站立的巨人,树干上的结疤仿佛鬼脸一般,显得异常狰狞,灰衣人突然停住了脚步,前面数十步外就是王忠嗣的府第。他摸了摸怀中的金丸,刚要上去敲门,却忽然感觉到脑后劲风骤起,他来不及细想,本能的一个侧滚,跃出一丈外,躲开了背后一击,但不等他起身,那股劲风又再次袭来,如影附身,灰衣人大骇,从时间上算,此人似乎并没有着地,而就在空中转折,如果真是这样,他高自己实在太多,自己远远不是他的对手。
再闪已经来不及了,‘砰!’的一声,灰衣人的后背被踢中,他只觉骨架子都要散掉,五脏六腑都似乎移了位,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事态异常紧急,灰衣人不假思索地掏出金丸,用尽全身力气,奋力向雾气弥漫的夜空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