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崔圆妥协

深秋本应是成熟而平静的季节,是充满喜悦的收获季节,但宣仁二年的秋天却是紧张而充满杀机,万众瞩目的马球大赛被再一次取消,原因是剑南道的局势迅速恶化了,每天奔驰于官道上的八百里紧急军报已经使普通民众变得麻木,几乎每天都有州郡沦陷、投降,朱的势力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壮大。与之对应的是崔圆的心情越来越沉重,自从他上次吐血后,他便一天天瘦了下去,身体也开始变得糟糕,有时清早在去大明宫的路上又折道返回,他不得不躺在床榻上,以平息他眼前一阵阵强烈的眩晕感。今天也是这样,崔圆在准备出门时眼前一阵发黑,他竟晕倒在地,家人们七手八脚将他抬上床榻,几名长住在他府中的御医熟练地替他诊脉开药。“要用小火煎熬,记住要熬半个时辰。”主治御医姓曹,已经六十余岁,从天宝年间起他便替李隆基看病,在御医中资历很老,他是受太后崔小芙的委托,前来给崔圆治病。很快,药煎好了,曹御医正拿着一柄勺子细尝药的浓度,这时,崔贤闻讯从朝房里赶了回来,“曹御医,我父亲的病究竟如何了?”崔贤忧心忡忡地问道,这些天父亲晕倒的次数越来约频繁,让他心中着实不安,他很担心父亲会因此病逝,在这多事之秋,崔家还没有人能取代父亲度过这一难关。曹御医仿佛知道他的心思,他微微叹了口气对崔贤道:“相国的病其实是平时劳累过重留下的根子,这次被蜀郡之事诱发出来。慢病得慢医,崔侍郎要劝相国多注意休息,不要太劳神,否则以后会怎么样,连我也不知道。”崔贤默默地点了点头。端起药碗走进了父亲地房间,这时崔圆已经醒了,他半躺在软褥上呆呆地望着屋顶发怔,他的眼窝深深地塌陷下去。目光中充满了焦虑之色。崔贤一阵难过,这才一个月的时间,父亲就瘦成皮包骨了,他把药碗双手递了过去。“父亲,喝药吧!”崔圆接过药碗,歉意地笑了笑道:“我这毛病来得快,也去得快,以后你就不要专门从朝房里赶回来了。”“是!”崔贤垂手答应一声,语气中明显是应付。林雷崔圆喝了一口药,忽然叹道:“以前我生病都是你妹妹给我端药,现在她不在我身边了。据说她在武威教授女童读书,已经收了两百个学生,倒也难为她了。”“要不,孩儿写封信让妹妹回来吧!至少来看看父亲。”崔圆摇摇头,长长叹了口气道:“算了,由她吧!她自己选的路就让她自己去走,碰了壁,她自然会回来。”“可是崔贤本想说,妹妹骨子里是个极倔强的人,就算碰了壁,她也不一定肯回来。但见父亲正在喝药,他便将这句话咽了回去。崔圆在慢慢喝药,但最后却渐渐停了下来,他眉头绞成一团,不知他在想什么?忽然。他眼一挑。又问崔贤道:“我来问你,前年你上书朝廷说荔枝道有一段路被暴雨冲坏。不能行走大车,后来你们修好没有?”“回父亲地话,路已经修好了。”“修葺了就好,我还担心后勤粮车不能过去。”崔圆的眉头一下子舒展了,又慢慢喝了一口药。这时,崔贤终于忍不住道:“父亲,既然朱并没有真的造反,那索性就封他为剑南节度使,承认他为世家之一,把他纳入到朝廷体系中来,安抚住他,这样岂不是比大军入蜀平叛好得多。”“你知道什么!”崔圆的脸立刻阴沈下来,他斥责儿子道:“朱就是一头狼,我还不了解他吗?他就是想自立为帝,只是现在爪子不够利,才打出什么还权于帝地口号,蒙蔽世人,若放纵他壮大,一旦他在蜀中根深蒂固后,他必然造反,其危害之烈不亚于安禄山,轻则毁了世家朝政,重则推翻大唐,所以绝不能姑息养奸。”“可是你的身体不等他说完,崔圆便一摆手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我的身体没事,可是如果不灭掉朱,我就是死了也不瞑目。”“父亲!”崔贤上前一步跪了下来,泣道:“你就不要再为这些事操劳了,曹御医说你地身体就是积劳成疾,不能再劳累了,你若有什么闪失,谁还能支撑我们崔家?到时笑到最后的是谁?父亲,张家的前车之鉴,我们不能再重蹈覆辙啊!”儿子最后一句话字字敲在崔圆的心中,他慢慢闭上了眼睛,一种从来未有的疲惫感侵袭着他的全身,是的,他和张若镐一样,事事亲为,以至于没有能用心培养接班人,自己的身体自己知,一旦自己倒下了,崔家中谁还是裴俊地对手?自己是要多给族中人一些机会了。“我知道了,你去吧!”崔圆把药碗还给了儿子,“回朝房去吧!你是礼部新人,不比元载在礼部根深蒂固,要多用心,多做事,知道吗?”“是!”崔贤行了一礼,退下去了。崔贤走了,房间里安静下来,光线从窗帘顶部射入,形成了无数条光柱,光柱中细细的浮尘在上下飞舞,崔圆慢慢从床榻上站起来,他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秋天的阳光大片射进了房间,强烈的光线照射得崔圆的眼睛都睁不开来。他略略避开强光,深深吸了一口窗外新鲜的空气,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朱,原本张焕是他的心头大患,为此他还和韦谔和解,结成联盟,但朱的异军突起,却替代了张焕的威胁,张焕的威胁在于他是豫太子之子,他地存在是与世家朝政完全对立的,但无论如何这只是大唐内部的矛盾。可是朱的存在却威胁着整个大唐社稷,他很了解这个人,此人极有野心,而且是一个不甘为臣下之人,他迟早会成为安禄山第二,如果自己放纵了他,那自己就是大唐的千古罪人。一定要出兵!崔圆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据得到地情报,朱已有兵力十余万人,而且还在不断增加之中,就算大多数是新兵,但也不能掉以轻心,最少也需要二十万大军,从各地调团练兵至少还得一两个月时间,时间上等不起,只能靠几大世家出兵,楚行水太远,时间上来不及,而王昂可以让他从南面入蜀策应。这样一来,真正地主力还得由崔、裴、韦三家来出,自己是牵头人,可以从河东及金吾卫中调集八万大军,而裴俊和韦谔一家出六万,韦谔已经和自己结盟,而且朱的存在也威胁着陇右,他应该肯出兵,关键是裴俊,就算他知道朱地危害,可如果自己没有一点实质性的让步,那只老狐狸是不会答应的。而裴俊想要什么,崔圆心里很清楚,他忍不住微微叹了一口气,看来这次崔庆功入阁之事又黄了。黄昏时分,崔圆的马车在数百名骑兵的护卫下从宣阳坊出发,向裴府所在的宣义坊驶去,马车走得很快,崔圆在马车中闭目养神,虽说是养神,可他的大脑里却一点也没有闲下来,下午,他把自己兄弟崔庆功找来,告诉他,自己已经决定同意裴俊的建议,让岭南节度使李勉入阁,向他表示歉意。和他意料的一样,崔庆功大发雷霆,指责自己出而反而,明明答应之事又一次反悔,这也难怪,前年他就遭张破天的阻击而未能入阁,而这一次死的是杨,是崔家最亲近的盟友,无论如何都应该是他崔庆功入阁,可谁又能料到半路杀出一个朱来呢?崔圆不由苦笑了一下,但随即而来的另一件事却令他颇为烦恼,那就是崔庆功在自己好说歹说平息了怒气后,却又提出他要担任这次征南大元帅之职。按照出兵多寡的原则,这次南征朱的主将是要由自己委派,而裴俊和韦谔将各派一人为副将,对于崔庆功,崔圆是比较了解他,带兵几十年,也会打仗,不过若是派他去打别人也就罢了,偏偏这次是去剿灭朱,他们两人实在太熟悉,崔圆很担心他不是朱的对手,所以崔圆的本意并不想让他去,但崔庆功掌握着金吾卫,而且这次他坚持要领兵南征,若真不让他去,恐怕谁也指挥不了金吾卫大军,反而会得不偿失。马车转了一个弯,驶进了宣义坊,裴俊的府宅已经遥遥可望,崔圆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其实他想到了一个对付朱的人,此人和朱一般年轻、一般狠毒,而且狡猾无比,若让他出手,荡平朱指日可待,可惜,韦谔不会答应,崔庆功不会答应,而他崔圆也不会答应。
第一百九十三章 各让一步
这几日裴府中颇为忙碌,再过三天便是裴俊五十五岁的寿辰,一般而言,逢五逢十的寿辰都是大寿,上一次五十岁的寿辰裴俊就是去邺郡度过,接受族人的祝贺,但今年形势严峻,裴俊早早就发下话来,今年的寿辰就不要办了。不过几个儿子却不肯答应,就算不去邺郡过大寿,那自己家人小聚一处,为父亲举办一个简单的寿宴也是必须的。从一大早起,裴府上下便开始忙碌起来,张灯结彩、清扫府邸,一辆辆送货的马车挤满了裴府侧门,有的是从长安附近的田庄送来新鲜果蔬、山珍野味之类,有的是长安名店送来的名点佳酿,一直忙到天近黄昏,侧门外还停着十几辆马车。这时,一辆数百骑士护卫的马车远远向大门处驰来,一名站在门口装灯的管家认出了这辆马车,当下飞奔进府去禀报了。裴俊下午从朝房回府后便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和崔圆一样,他对蜀郡的局势忧心忡忡,朱进成都后令人发指的暴行使他心中无比愤慨,所被灭门的数百家大户中,有一户就是他次妻韩氏的娘家,一家近三百多口人没有一个活口。这次屠杀使朱野兽般的本性暴露无疑,而以后他开仓放粮、安抚民心之类的善举,已无法掩饰此人将来会给大唐带来的灾难。在对待关系到大唐生死存亡这种大是大非的原则性问题上,裴俊和崔圆的意见是一致的,尽管朱后来打出了清君侧、还政于帝的政治口号,似乎暗合了裴俊想削弱世家朝政的某种想法,但裴俊并不买帐,道不同,不与之谋。不过蜀中的大乱,使裴俊不得不佩服自己女婿的远见,上次金城郡一见。张焕便告诉他,蜀中必有大乱,而他的机会就在等待之中,事实证明,他地判断完全正确。裴俊自嘲地笑了笑,这个女婿对自己的作用,甚至超过了几个儿子。这时,屋外传来了管家焦急的声音,“老爷。崔相国来了,大公子已将他迎到客厅等候。”裴俊一怔,他随即微微地笑了。崔圆此来,必定带来了他想要的东西。“请崔相国稍候,我更衣便来。”客堂中***通明,裴明凯正恭敬地陪崔圆聊天,这次父亲寿辰正是裴明凯极力主办,他将几个在京中为官的弟弟都叫来,向他们宣布了一定要给父亲过寿的想法。自从金城郡回来后。他已明显感到了父亲对他的冷淡,以前每年都是让他去给各位叔父通报父亲寿辰的情况,而今年父亲却让二弟裴明耀去,这让裴明凯的心中生出了一丝不安。崔圆一边喝茶,一边仔细地打量客堂里地布置,一个斗大的寿字已经放在桌案上,每个角落都已擦拭得干干净净,他一路进来,只见府内府外都张灯结成彩。林雷一幅喜气洋洋的景像,但崔圆却知道这可是裴俊五十五岁地寿辰,他却如此简办,这又是何故?“贤侄,不是老夫说你们。你们父亲五十五岁的寿辰难道就如此简办吗?传出去。你们几兄弟可要背上不孝的名声啊!”崔圆语气中显得十分痛心,可他的目光却异常敏锐。裴明凯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裴明凯叹了一口气,“世伯有所不知,蜀中大乱,父亲忧心如焚,他怎么还有心思过寿,所以他早就打过招呼,这次五十五岁的寿辰就不办了,现在这次简单地贺寿还是我们几个兄弟坚持要办,只是家里人聚会一下。”“原来如此!”崔圆微微点头,他心中暗自得意,看来裴俊也是很在意朱造反一事,真是这样地话,事情就好办得多了,他仰头呵呵一笑,“老夫本来还想登门拜寿,这下我只能送份寿礼了。”这时,堂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穿着一身宽禅衣的裴俊出现在门口,“裴某待客不周,让崔相久等了!”“是我不请自来,该道歉的应该是我才对。”崔圆站起来快步迎了上去,笑道:“听说再过三日便是贤弟寿辰,这就是你不对了,竟不告诉愚兄一声。”裴俊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迅速瞥了裴明凯一眼,见他已经退下去了,便打了个哈哈笑道:“我才五十五岁就要过寿,是不是太早了一点,我觉得自己还年轻得很啊!所以就把这件繁琐之事取消了。”“贤弟当是年轻,可我老了。”“那是崔兄心虑天下太多,有些事该让后辈去做。”“贤弟说的是!”两人边说边走,便来到了裴俊的书房,分宾主坐下,两名俏婢分别给两人上了茶,崔圆端起茶,轻轻呷了一口,便微微叹道:“实不瞒贤弟,我是为蜀郡朱造反一事而来,这件事让我寝食不安啊!”裴俊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却笑而不言,等待崔圆继续向下说,崔圆知道其意,便将手中杯盖一合,肃然说道:“朱是个什么样的人,若姑息养奸会有什么后果,我不说,裴相国也应该很清楚,所以我力即刻主发兵剿灭他,不给他任何机会。”“不知崔兄想怎么用兵?”裴俊依然不露声色问道。崔圆站了起来,负手在房内走了几步,忽然回头道:“这件事我已深思熟虑,朝廷没有余兵,只能从崔、裴、韦三大世家中派兵,我可调河东及关中的八万,而裴相国和韦尚书则每人出兵六万,另外王尚书出兵二万从山南进发,至于其它不出兵的世家就出钱出粮,以资军用,这样决定,裴相国是否同意?”裴俊低头沉思,良久,他才淡淡道:“此事最好召集内阁商议一下,要大家都同意才行。听说韦谔明天下午便可抵达长安,不如时间就定在后日一早,再让各部、寺、监地主要官员都参加,崔相国以为如何?”崔圆没有说话,他一直仰头望着房顶,过了一会儿,他微微一合双眼道:“我今天还有一事想告诉裴相,有人弹劾崔庆功纵子在长安设赌放贷,品行不端。所以我已决定不考虑其入阁一事,那就依裴相国的提议,由剑南节度使李勉入阁。”裴俊等的就是这一句话。他缓缓地点了点头,“那后天的内阁会议,我们就商量一下如何调集钱粮和战备物资,尽早出兵剑南。”武威郡春蕾堂,这就是崔宁所创办的女童学堂,随着学生越来越多,原来地两间校舍已经太小。张焕便出资又扩建地校舍。现在已有三十几间光线通明地房间,还有了师生住宿地地方,崔宁又让张焕去金城郡高薪聘请了十几名知书识礼的女先生来任教。再由新创办的武威军院院正辛云京亲笔题写校名:春蕾堂。自从张焕主政河西以后,他首先创办了五十所学堂,由西来报国出租车子们教授,并下了严令,武威郡凡六岁以上男童必须入学读书识字,而且无论汉人还是其它民族的孩子,都一样要入学。尤其对于党项人,凡是入学的孩子一概免除奴籍,并且所有孩子都免除费用,并由学堂提供食宿,另外凡不肯送孩子入学的父母。一旦查到。杖责一百,并罚去流沙河服苦役半年。再不肯改正者,将没为官奴。在宽严相济的地政令下,武威郡掀起了一股送子读书的热潮,在这股热潮下,一些开明的父母还把女孩送到崔宁所创办地女童学堂读书,仅仅半年时间,崔宁的女童学堂便从二三十人增加到了二百七十人,她索性也正式成立学童,专收女童读书。崔宁这一两个月忙得手脚不停,她既要登记学童、分编先生,又要督造房舍、购买纸笔,每一件事都要她亲力亲为,渐渐地,武威郡人人都知道春蕾堂有个极美丽的女先生,却没有人知道,这个女先生竟然就是堂堂的清河郡主,大唐右相唯一的女一大早,十几个年轻的女先生便开始布置新落成的学堂,她们大多数人都十分年轻,充满了活力,唐朝是一个张扬个性地时代,普通人家地女子也男人一样抛头露面,她们积极从事各项社会活动,骑马射箭、吟诗作赋,甚至还有女子骑驴进行马球比赛,就连武威这样偏远的边疆州郡,大街上也随处可见女子骑马奔行。这群美丽而青春的女先生的到来,使春蕾堂中充满了生机,大群孩子们也来回奔跑,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崔宁正在和几个女先生安装窗帘,忽然见裴莹挺着个大肚子,两手撑腰慢慢地走来,后面一个丫鬟小心翼翼扶着她,崔宁连忙将手中窗帘递给旁人,迎上前埋怨她道:“产婆不是说你这两天就要生了吗?不去躺着跑来做什么?”裴莹给几个女先生笑着打了招呼,又找了个圈椅吃力地坐下笑道:“整天躺在床榻上太无聊了,老远便听见你们这里欢声笑语,我便过来找你们说说话。”说着,她抬头打量一下学堂内,见学堂里布置得清新淡雅,便点点头对崔宁道:“小时候你就说长大后想做个教书的女先生,当时我们还笑话你,说你肯定第一个嫁掉,没想到你真的做了女先生,而且还是在武威。”“那你呢?”崔宁抿嘴笑道:“你说你要像男儿一样去西域打仗,倒是来河西了,却变成了两个人。”裴莹轻轻抚摸着肚子笑道:“当娘的打战不成,就让肚子里的孩儿去实现吧!”这时,窗帘已经挂好了,裴莹忽然见窗帘一角似乎没缝好,有些毛边,便吃力地站起来,伸手过去拉了拉,就在这时,几个躲在窗帘后的女童忽然一下跳了出来,措不及防,一下子正好撞在裴莹地肚子上。眼看裴莹要摔到,崔宁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了她,回头斥责几个调皮的小孩道:“都给我坐到位子上,每人罚写一百个字。”几个小孩见似乎闯祸了,都低下头偷偷溜走,崔宁忽然感觉到裴莹猛得地抓住了自己的手,连忙向她看去,只见她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流下,牙齿紧咬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崔宁吓了一大跳,“你怎么了?”“快扶我回去,这个小冤家要出来了!”“我知道了,你忍住点!”崔宁紧紧扶住裴莹,小心翼翼向门外走,她又急忙对手足无措的小丫鬟道:“别发呆!你快去叫产婆。”小丫鬟转身慌慌张张地跑了,崔宁扶着裴莹刚走到门口,裴莹就已经痛得几乎晕厥过去。“大家快来帮忙!”崔宁见她已经不能走了,连声呼唤几个女先生来帮忙,众人一起上前,七手八脚地用床榻将裴莹抬回了府中。这时,几个产婆都赶到了,大家手脚麻利地开始准备热水等生产必备之品。裴莹已经是云鬓纷乱,满头大汗,她死死抓住崔宁地手,短促地喘着气道:“崔宁你不要走开,陪陪我!”“我不会走开,就在你身边,你放心吧!”崔宁一边轻轻拍着裴莹地手安慰她,一边焦急地回头张望,焕郎怎么还不回来!
第一百九十四章 陇右来信
张焕背着手在院外来回踱步,脸上充满了担忧和焦急,刚才,小丫鬟慌慌张张跑来找他,说夫人要生了,惊得张焕三步并做两步跑回了内院,不等进院子,两个产婆却将他推了出来。几个丫鬟站得远远的,谁也不敢上前打扰他,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时辰,屋里不时传来妻子痛苦的声音,张焕心中越来越紧,他忍不住合掌向上苍祈求。忽然,张焕停住了祈祷,他似乎听到了什么,隐隐有婴儿的哭声,他仔细再听了一下,是的,确实是婴儿的哭声。张焕脑海里轰地一下,一阵狂喜从他心底窜出,他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一步冲上去用力推门,门使劲地晃了一下,却没有被推开,他焦急地趴上门缝上向里面张望。这时,门吱嘎一声开了,满脸疲惫的崔宁一下子出现在张焕的面前,“好了,母子平安!”她见张焕高兴得要大声叫喊,急忙嘘了一声,指了指里面,“裴莹身子很弱,你不要吵!”张焕忽然想起一事,急忙压低了声音问道,“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声音激动得微微有些颤抖。崔宁白了他一眼,“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母子平安。”张焕顿时笑得嘴都合不拢,像猩猩似的用拳头猛击自己的胸膛,又仿佛一只鸭子似地叉腿打了个转。嘴里喃喃自语道:“我当爹爹了,我有儿子了!”崔宁见他动作滑稽。忍不住抿嘴直笑,冷不防张焕冲上来,一把搂住她,在她嘴上狠狠地亲了一下,随即丢下一句话,“那以后你给我生个女孩儿!”便像头牛一样飞跑进了屋里。崔宁满脸绯红,她回想着孩子出世后裴莹喜极而泣的表情,又想起自己抱着那个粉嫩地小家伙时,心中那种奇妙的感觉。“那以后你给我生个女孩儿!”张焕的话还在她耳畔回荡。崔宁忽然觉得心中空空荡荡,这一刻,几个月来苦苦构筑的防线轰然坍塌了,崔宁呆呆地望着张焕的背影消失在屋里,鼻子不觉有些发酸,她慢慢转过身,形影孤单地离开了内院。房间里已经收拾干净了。几个产婆都已下去,只有裴莹的贴身丫鬟小秋正在小心翼翼地给主母喂食白米粥,裴莹静静地躺在榻上,她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看得出她已疲惫之极,但她的目光却充满了母性的温柔,不时扭头看着身边的孩子。林雷“我来吧!”张焕接过了粥碗,小秋见老爷来了,她连忙识趣地退了下去。张焕一只手端碗。一只手爱怜地抚摸着妻子苍白地脸庞,“让你受苦了。”裴莹能感受到丈夫发自内心的关怀,她心中充满了为人母、为人妻的幸福,便默默地点了点头,又给张焕使了个眼色,向身旁的孩儿努了一下嘴。张焕连忙放下碗,探头向里面望去,只见襁褓里露出一张粉红的小脸,脸上的皮还皱巴巴的,脖子伸得老长。睡得正香甜,张焕咧嘴笑着,他伸手想抱,可是又有点不敢。“我来抱!”裴莹吃力地坐了起来,张焕急忙将她扶好。又找床褥子给她垫在身后。裴莹小心地抱起孩子,疼爱地望了一会儿。笑道:“去病,你说我们地孩儿像谁?”张焕低下头,亲了一下孩子的小脸,仔细地看了看对裴莹笑道:“脸模子倒像我,但眼眉却很细长,都不像我们。”“我看看可以吗?”不知何时,张焕的母亲楚挽澜出现在了门口,她依然穿着一身道袍,目光中充满了喜悦。“母亲!”张焕连忙站起来,让到一边,楚挽澜慢慢走上前,她弯下腰慈爱地望着自己的孙子,仔细地望着他的小脸,口中喃喃道:“像!真的是很像他!”“婆母,你是说孩儿长得像公公?”裴莹悄声问道。楚挽澜点了点头,她长长叹了口气,“张焕的父亲也和这孩儿一样,眉眼特别细长,想不到张焕不像他爹爹,孙子倒像了。”说到这,楚挽澜忍不住又对裴莹道:“给我抱了一下可以吗?”裴莹笑着将孩子小心地递给了她,楚挽澜用胳膊托着他的头,轻轻地拍了起来,她见张焕要开口,便笑着对他道:“院门外有个亲兵好像找你有急事,你先去忙吧!让莹儿好好休息一下,有我看着孩子呢!”裴莹也连忙道:“去病,你去忙吧!晚上再来看孩子。”张焕点点头,又看了看儿子,这才匆匆去了。院门外,一个亲兵正焦急地等在那里,见张焕出来,他连忙迎了上来,“都督!陇右来了八百里加急快报,在前面等着。”“我知道了!”张焕的思路迅速转回了局势,现在已是十月中旬,算时间朝廷应该定下了蜀乱的对策,既然陇右来了加急快信,那极可能就和此事有关。想到这,张焕快步地向前面都督行署衙门走去,杜梅提出地三策中利用民团扩军的建议他采纳了,而另外两个他却没有采纳,一个是假装遇刺迷惑对方,他认为崔圆是此中老手,不会相信,反而有欲盖弥彰之嫌。最后一计杜梅让张焕求娶韦谔一女为次妻,以姻亲关系来迷惑韦谔,但张焕还是没有答应,在他看来,既然韦谔决定出兵蜀中,那就不是这一点雕虫小技所能迷惑他,他必然要得到绝对的安全保障才肯出兵,而这个主动权并不在自己手中。张焕来到自己房内,送信之人还在房内等着他,他是一个三十岁左右、脸型瘦长的军官,叫做韦德庆,是裴莹出使时在开阳酒楼遇到的那个开阳县兵曹,他见张焕进屋,立刻上前行了一礼,取出一封信递给张焕道:“这是我家大帅和裴相国给都督的亲笔信。”张焕接过信,点了点头对他道:“一路辛苦了,你先下去吧!”韦德庆又躬身施一礼,“大帅吩咐过,一定要得到都督的亲口答复,我才能回去。”张焕瞥了他一眼,便撕开了信,他匆匆将信看了一遍,眉头不觉微微一皱,信中的内容很简单,裴俊再次来到了陇右,请张焕即刻到陇右一叙,并答应他可以带三千兵护卫。信的意思是很明显了,估计是裴俊和崔圆已经达成了出兵协议,而韦谔出兵的关键就是自己,所以裴俊专程再次来陇右协调此事。张焕暗暗点了点头,便对韦德庆道:“那你就转告韦尚书,既然裴相国出面来请,我自当遵从。”韦德庆答应了,他又取出一封信,递给张焕道:“这一封信是礼部崔侍郎写来,请都督转交给崔小姐。”说完,韦德庆转身便要走,张焕却又叫住了他,问道:“那灵武郡呢?你们可有人去送信?”韦德庆犹豫了一下,手一摊道:“大帅只命我给武威郡送信,有没有人给灵武郡送信,我并不知晓。”韦德庆走后,张焕立刻撕开了崔贤给其妹地信,信中说父亲重病,希望妹妹不要再执迷不悟,尽快回到父亲身边去,张焕看完,不由冷冷一笑,嚓嚓!两下,便将这封信撕成了碎片,一片一片将它放进炭盆中,慢慢看着它烧成了灰烬。他站起身,立刻吩咐亲兵道:“速去将杜梅先生请来,顺便再把拓跋万里给我叫来。”片刻,杜梅匆匆赶来,他一见张焕便笑道:“我刚刚听说都督初为人父,恭喜都督得麟儿,这绝对是振奋人心的大事,需要满城庆贺才是。”张焕微微一笑道:“我把你叫来是还有另外一喜,陇右送来了加急快信。”他将手中之信递给了杜梅,“满城庆贺之事暂时先放一放,我们且集中精力把陇右之事做好再说。”听说陇右送来了信,杜梅的脸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他仔细看了一遍信,他思索片了刻便道:“既然连裴相国都要来陇右做协调人,可见韦谔这次出兵的人数不会少,我猜想这次都督去陇右,极可能会和韦家达成什么协议,不知都督是什么态度?“态度?”张焕摇了摇头,淡淡一笑道:“朝廷平定蜀中之乱,我当然要以大局为重,而且我还会同样劝说段秀实,要为这次平乱尽一分力。”说到这里,他便对杜梅道:“你先回去收拾一下东西吧!明天我们一起去陇右。”杜梅应了一声,先去了,走到门口时却险些和进门而来的拓跋万里撞在一起。拓跋万里是西党项中唯一幸存地贵族,张焕并没有杀他,而是留下他准备有大用,拓跋万里性格较为软弱,在西党项灭亡后,他也认了命,便投降了张焕,现任河西屯田副使,为裴明远地助手。他走进房内,向张焕施了一礼,“都督找属下有事吗?”张焕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来!我们坐下说。”张焕请他坐下,又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拓跋万里有些受宠若惊道:“都督不必客气,有什么事请尽管吩咐。”张焕瞥了他一眼,轻轻捋了一下短须意味深长地说道:“我想让你去做东党项王,你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