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以汴京寸土寸金,底层人哪有容身之处?如果违规多住房子,一旦被人举报,公租房则取消租房资格,私房则重罚房东,让房东得不偿失。
当然公租房的居住条件都不太好,拥挤嘈杂,环境脏乱,想住好一点,那就去租私房,房租虽然贵一点,但房东有很多办法来弥补,比如开间大,平时用布帘一拉或者屏风一隔就成了两间。
再比如还有庭院,如果人口多便可在庭院内搭一顶帐篷,舒适性和公租房不可同日而语。
当然,商铺不在限制范围,可以租商铺来居住,只是一个月十贯八贯的租金普通人家也负担不起,真正有钱人又何必租商铺居住,直接买房子成主户,就不受任何限制了。

这时,李冬冬稍微靠近李延庆,笑眯眯道:“你是相州解元,可以评到一等户,我的意思是你用自己的身份把房子租下来,你父亲就可以住五间屋了,至于你嘛!可以住太学,太学的住宿条件要比外面好得多。”
“我父亲现在住几间屋?”
“他在汴京呆的时间不长,先默认为五等户,只能住一间屋,不过租的是私房,条件稍微好一点。”
两人边说边走,不多时便来到了新桥,新桥是跨越蔡水的一座石桥,蔡水又叫惠民河,蔡水南岸是密集的学校区,包括太学、国子学、武学、算学等等学校,以及主管大宋教育的国子监都在蔡水南岸,这一带生活着上万名学生。
而蔡水北岸则是著名的商业区,汴京有四大商业中心,这里就有两个,分别是御街东商业和御街西商业区,大型瓦舍也有六座之多,新桥便位于御街西商业区内。
新桥正对的大街叫做新门街,新门街两边是密集的民居,商业主要就集中在新桥附近,各种店铺两百余家,酒楼、妓院、关扑店、客栈、脚店、银铺以及各种商铺,应有尽有,招牌幡幌挂满了大街。
“前面就是了!”李冬冬一指前面笑道。
李延庆也看见了,挂了一块木招牌,上面雕刻着一座宫阙模样的建筑,旁边写着月宫两个字,另外脂粉两个字因为年久斑驳,已经看不清楚了。
招牌下是一家瓦房店铺,两边都是平房,铺面门大约有一丈宽,在这一带只能算中等,店面也略显得破旧,就仿佛很多年没有修葺过。
两世的经验告诉李延庆,一般生意火爆的店铺大约每隔两三年就要修葺一番,越修葺生意就会越好,形成一种良性循环,而店铺破败,往往就是生意惨淡的一种表现。
京城的脂粉店至少有一两百家,每家店都有自己的牌子,这样破旧的店铺能杀进前十?
李延庆觉得这里面的水份太大,最多也就做做附近民居的生意,不过这地段李延庆却很满意,下面就看面积了,如果真有一亩地,那他确实可以考虑考虑。当然也只是考虑。
听李冬冬话中的描述,这对老夫妻在京城至少生活二十年了,还是商人,任何一个稍有头脑的人,会把价值五六千贯的财富半价出售?还白送一座店铺。
李延庆觉得这里面肯定不是李冬冬说的那么美好,看看再说吧!
第0155章 新桥买店(下)
两人走到店门口,李延庆立刻发现一个细节,官府立的表木距离店门大约还有六尺,表木就是官府在店铺前立的一根木头,摆摊只能在表木内,不能越界,也就是说店门口完全可以摆摊,平白多了五六个平方的铺面,这一点倒很不错。
两人走进店铺,店铺里没有客人,只有一个年轻伙计正坐在柜台后打盹,李冬冬敲了敲柜台,“七郎,你家掌柜呢?”
“哦!是李官人,我去找掌柜。”
伙计的屁股上就象挂了块铁,半天才站起身,懒洋洋地走进内院了。
李延庆却在打量这家胭脂铺,柜台在里面靠墙横摆,旁边是一扇门通向内院,他又向上看了看,屋顶上没有吊顶,可以看见大梁以及锥形空间,上面布满了蛛网和灰尘,李延庆不由暗暗摇头。
店铺最多二十个平方,中间空着,左右两边各摆一排木架,木架上放满了各种瓷罐,上面贴着标签,粉底、胭脂、眉墨、眉笔、香水、香粉、甲膏等等,也并没有什么品牌,很普通的大路货。
李延庆对香水颇有兴趣,他凑上前闻了闻,便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
“这是朱栾水,用朱栾配香料浸润而成,香味不够烈,也维持不了多久。”
一个老者出现在里屋门前,他慢慢走上前对李延庆淡淡道:“现在市面上最好的香水是蔷薇水,从大食进口,就算放在蜡封罐中也香犹透彻,洒在衣袂上更是半月不绝,就是太贵了,小指大一瓶也要五贯钱,小店曾进过货,但很难卖出去。”
李冬冬连忙介绍道:“延庆,这位就是万翁,既是掌柜也是东主!”
李延庆见他年约六十岁,身材中等,衣着也比较简朴,须发皆白,但精神十分矍铄,一双三角眼中闪烁极为精明的光泽。
李延庆暗忖,这样精明的人怎么会吃亏呢?他不及更深细想,连忙躬身行礼,“小子延庆,给老丈见礼!”
“你就是…李解元吧!”
老者恍然大悟,眼中变成热切起来,他也是相州人,家乡的解元无形中令他仰视,他连忙向李延庆回礼,又小心翼翼道:“我没想到会这么年轻,李解元估计也才十五岁吧,真令人惊叹啊!”
李延庆的外貌身材给人十五六岁的感觉,但谁也想不到他其实才十三岁,李延庆也没有否认,含糊地笑了笑,岔开话题道:“我今天和冬冬来谈一谈店铺的事情。”
“那就请到里面坐!”
万老翁把两人请进里屋,里屋是掌柜房,也就七八个平方左右,光线稍黑,旁边有一扇小门,李延庆探头望出去,外面是个很短的走廊,走廊呈“L”字型,中间是一处天井,天井一角有座很小的假山,种了两株竹子,另一角是口水井,而走廊的侧面就是掌柜房,向里面拐过去有两间屋子。
万老翁指着两间屋对李延庆笑道:“里面一间是我和老伴的住处,外面一间是仓库兼伙计住宿,小官人要不要去看看。”
店铺面积大小对李延庆至关重要,他现在已经感觉店铺很小了,最多只有半亩地,根本没有一亩,难怪才卖三千贯钱。
李延庆不由回头看了一眼李冬冬,李冬冬表情尴尬,他一直以为有后院,现在才发现其实没有后院,那就没有一亩地,他向李延庆抱歉地摊摊手,表示自己没有看准。
“如果不麻烦,那就先看看吧!”
“呵呵!不麻烦,请跟我来。”
万翁带着两人走过走廊,推开里面一间屋,里面倒是蛮宽大,大约三十个平方,南北两扇窗户,温暖的阳光从窗外射入,使房间变成格外明亮,外面是一张床,旁边一口箱子上堆满了杂物,里面摆放十几口大瓮,整个房间里香气浓烈,李延庆忽然转头连打几个喷嚏,真不知伙计住在里面怎么受得了?
“隔壁是我和老伴住处,房间和这边完全一样,就不用看了吧!”
“那就不看了,我心里已有数。”
李延庆心中已经估算清楚,这座店铺最多五分地,也就是半亩。
“请吧!”
三人又回了掌柜房,分宾主落座,伙计给他们点了一壶茶,万翁给两人倒了一杯茶笑道:“小官人好像有点失望?”
“失望倒没有,这里寸土寸金,卖三千贯钱还送个店铺,我也觉得也算合理。”
李延庆言外之意就是说,卖得并不便宜,仅仅“合理”而已。
李冬冬忍不住问道:“万翁之前不是告诉我,店铺有一亩地吗?”
“店铺是有一亩地,我不会骗人,可能冬冬有点误会了,这里只是店铺的一半,还有一半在城外。”
李延庆和李冬冬对望一眼,原来城外还有房子,“不知城外的房子在哪里?”李冬冬比李延庆还要着急。
万翁微微一笑,“在西门外杨家码头附近,因为不靠路边,也不靠河,原来是块菜地,所以不太值钱,我去年用三百贯买下造了几间草屋,专门用来浸制香水,算是工坊吧!”
李延庆一颗心落下,他就是觉得没有前店后坊,感觉有点遗憾,如果城外还有工坊,那他就放心了。
“延庆,你觉得如何?”李冬冬问道。
李延庆沉吟不语,地方他倒是看中了,关键是份子的问题,父亲那边有近四千贯钱,而李冬冬只有一千贯钱,而且他最多只能拿出五百贯,买下店铺再修缮开店,前前后后至少要花四千贯钱,李冬冬却要占一半的份子,李延庆虽然心胸并不狭隘,但这也实在不合理。
李冬冬忽然明白过来了,他给万翁使个眼色,万翁会意,起身笑道:“我去外面方便一下,马上就回来!”
他起身出去了,李冬冬这才道:“小官人放心吧!我不会拿五成份子,我早就想好了,钱的大头是你们父子出,我能占两成份子就心满意足了。”
李延庆想到的不仅仅是股份分割,还有房子的价值,现在可不是北宋中期,再过十年这房子就不值钱了,这种冤大头他实在不想做。
他想了想问道:“这房子可以租吗?”
“小官人是什么意思?”
“这座房子其实可以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店面,一部分是房宅,我想把店面拿下来,房宅长租。”
“可万翁是买房子送店面啊!租房就不合算了。”
“你先别管,我只问可不可以?”
“当然可以!他本来就是想租给我,被我反复劝说,他才答应卖给我。”
“那就盘店铺,租房子,这样我们还是五五分成,一千贯本金也足够了,等赚了大钱,冬冬就可以去买住宅,不要再租公房了。”
李冬冬其实有自己的打算,买下这座店铺,他可以分割出一间,户籍迁过来变成主户,不过想想也有道理,他变成主户又能怎么样,汴京的房子还是买不起,租房子的规定还是和客户一样。
况且他们花大钱买下店铺,最后宅子归李大器了,商行份子自己却只有两成,那他岂不是吃了大亏。
“好吧!我去和万翁谈谈!”
李冬冬起身出去,不多时,他和万翁一起回来,万翁坐下笑道:“听冬冬说,小官人不想买,想租,是吧!”
李延庆点点头,“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原本就想这座宅子留给我侄子,然后他来给我们养老,如果小官人想租,就最好不过,隔壁几家都是租的店铺,面积比我们还小一点,租金每月十两银子,我就按照这个价格租给你们,包括城外的工坊,店铺涉及进货路子、老客、招牌、存货,我算了一下,大概要六百两银子,但看在同乡的份上,我只要五百两银子。”
万翁眼睛笑眯成一条缝,“我可是看在小官人是解元的份上才答应这笔买卖的,现在你有钱都租不到这个好地段。”
李延庆立刻看出这个老者的精明了,之前都是谈多少贯钱,现在却变成了银子,要知道一两银子是一千文钱,一贯钱只有七百七十文,中间可是有不少的差价。
不过李延庆不想和他再斤斤计较,便淡淡笑道:“那我们就一言为定!”
李延庆又对李冬冬道:“剩下的手续就麻烦东哥了,父亲那边我去说。”
李冬冬心中着实恼火,他没想到万翁最后会耍自己一道,把铜钱变成了银子,他之前打听过,隔壁几家的月租金可都是十贯钱,面积不比他们小,到万翁这里却变成了十两银子。
虽然城外还给了几间草屋,可那是在杨家码头,京城最偏远的一座码头,距离京城至少有八里,绝对不值三百贯钱,最多十贯钱,这个奸商狡猾得令人发指,这就和买一匹马送一只鸡崽没有区别,也叫买一送一。
他现在才明白,万翁之前说的三千贯钱一定是指千文足贯,并不是平时说的一贯钱,自己还以为占了便宜,若真答应,那他们可就亏大了。
“好吧!剩下的事情我来做。”李冬冬狠狠地瞪了万翁一眼。
第0156章 大器藏娇
李延庆刚回到客栈,韩掌柜便迎面上来道:“小官人,他们三个已经被送去城外军营集训了,行李也搬去了武学。”
李延庆愕然,不是二月初十才开始集训吗?怎么提前了。
“他们要集训多久?”
“好像一两个月吧!具体我不太清楚。”
李延庆一阵头大,他还有好几件事要和大家商议,没想到他们就这样被隔离集训了。
无奈,李延庆只得摇摇头向楼梯走去,走到楼梯口,他忽然想起一事,连忙对掌柜道:“如果我想在外面租房,怎么认定等级?”
韩掌柜笑道:“这件事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不过小官人的解元就是一等户,可以住五间房,还免税免役,这就是读书人的好处啊!”
“这件事一定要自己亲自办吗?”
“这种事不能亲自办,必须找牙人,你付佣金给牙人就是了,认定一等户要一贯钱,官府抽两成牙税,你等会儿把举人文证和钱给我,我来帮你办妥。”
“那就麻烦掌柜了!”
李延庆上楼去了,掌柜在后面喊道:“小官人若想租房子,我再给你找个宅房牙人!”
“谢了!”

没有了三个好朋友,李延庆独自一人在客栈也索然无趣,他见时间还早,便雇了辆牛车再次出门了。
在汴京,雇辆牛车就像后世坐出租车一样,满街都是牛车、驴车,招手即停,非常便利,而且价格很便宜。
大约走了一刻钟,李延庆又回到了上午来过的大佛寺,这时,牛车在一条巷子前停住了,车夫指着巷子笑道:“这就是二槐巷,前面还有三槐巷、四槐巷,一直到九槐巷。”
“多谢了!”
李延庆摸出十文钱给了他,笑道:“要不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我等小官人没关系,但我要说清楚,超过一刻钟再加五文钱,超过半时辰我就不等了。”
“我很快就出来。”
李延庆走进了巷子,这一带是公租房集中之地,大部分人家只能住一间屋,使得小巷内人口爆满,十分嘈杂吵闹,到处是一群群奔跑的孩童,几次差点撞着了李延庆,妇人们在门口忙碌地做晚饭。
几天前刚刚下了一场雨,地上污水横流,空气中弥漫着油烟和一股刺鼻的酸臭味,使李延庆皱紧了眉头,父亲怎么会选这么一个地方?
李延庆一直走到底,最顶头是一户私宅,大约一亩地大小,种了一棵大槐树,象伞盖一样笼罩院子上空。
大门虚掩着,李延庆推门进去,里面是另一番热闹景象,五六个孩童蹲在地上斗草,院子四周是一圈屋子,被分割成七八间屋,院子角落还有一口水井,几个女人蹲在井边洗衣服。
李延庆发现每扇门上挂了一块木牌,正面写着名字,背面则是住户等级,从左面数第三间屋的木牌上,李延庆看到了父亲的名字,李大器,木牌背后写着五等户。
“你找谁?”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李延庆回头,是刚才在井边洗衣的女人之一,只见她年约二十五六岁,皮肤白皙,眉眼颇为清秀,脸上没有丝毫粉黛,头发上插了一根飞凤铜簪,只是长年的操劳使她容颜显得有些憔悴。
她穿着布衣荆裙,双手很粗糙,手中端着一盆刚刚浆洗好的衣服,正目光疑惑地望着李延庆。
李延庆笑了笑,“你是杨姨吧!”
他指了一下木牌上的名字,“这是我爹爹!”
“你是…延庆!”
女人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她有点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这时,旁边屋子里走出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妇人,睡眼惺忪,穿着睡裙,头发蓬乱,手中捧着一把甜瓜子,一边磕一边问道:“秀娘,这个小官人是谁啊?”
“他…他就是大器的儿子。”
妇人终于缓过神来,连忙道:“延庆,快进屋坐!”
李延庆把手中的包裹递给她,“这是给杨姨买的礼物,两匹缎子。”
旁边年轻妇人伸长了脖子,口中啧啧赞叹,“哎哟哟!好像是湖绸,秀娘你真有福气啊!”
“你这孩子,来就来了,还干嘛买东西!”
妇人心慌意乱,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旁边还有个添乱的,她只得把李延庆先让进屋子,“你爹爹这两天正好不在,家里挺乱的,你别见怪!”
李延庆走进房间,只见屋子开间虽然稍窄,却很长,足有两丈,中间放了几扇木屏风遮挡,算是一隔为二,这就是租私房的好处,总有一些变通的办法。
房间陈设十分简陋,外面正中摆放一张方桌,旁边是一只大木箱,另一边则是一张小矮桌,桌上放些碗筷之类,透过屏风的缝隙,可以看到里面有一张床,床尾还有一只衣箱。
虽然房间和家具都很简陋,但收拾得非常整洁,让人感觉主人是个极爱干净之人。
“延庆,我去给你点茶!”
“不用麻烦,我喝一碗水就行了。”
“那…那也行,你一定没吃饭吧!我去给你买点吃食。”
李延庆笑道:“杨姨别忙了,我吃过了,我就过来看看,坐一会儿就走!”
这时,隔壁年轻妇人热情地端了一杯热茶过来,笑眯眯道:“我听大器说过,小官人考中了举人,举人得喝茶,不能喝白水。”
李延庆见杨姨端着一碗水,颇为尴尬,便笑道:“我渴坏了,杨姨把水也给我吧!”
李延庆面前出现了一杯茶和一碗水,他笑着问年轻妇人,“大姐怎么称呼?”
“哎呦!叫我大姐呢,我小名叫三娘,小官人叫我三娘就行了。”
李延庆见对方似乎和父亲很熟,又给自己倒了茶,不表示一下总有点不好意思,偏偏他今天没有准备多余的礼物。
他伸手在怀中摸了一下,无意中摸到一个银镯子,这是他准备给李冬冬浑家的见面礼,但今天没有去他家,也忘记给李冬冬了。
不过银镯子给这位女邻居当见面礼似乎有点昂贵了,虽然他不是小气之人,但圣人的教诲他还是铭记于心,“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李延庆便稍微犹豫了一下。
这时,年轻妇人一屁股在小方桌旁边坐下,上下打量李延庆,笑嘻嘻道:“庆哥儿长得一表人才,又是举人,一定让多少小娘子着迷,要不我来安排一次相亲吧!”
“三娘——”杨姨有点不高兴了。
“这有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上次大器不是说他最大的心愿就是给儿子娶个好媳妇,你忘了?”
虽然李延庆知道父亲最大的心愿是自己考上进士,他还是觉得有必要把这个热情过头的女邻居立刻打发走,他不再考虑圣人的教诲,摸出银镯子递给她,“初次见面,这算是给三娘的见面礼。”
年轻妇人吓了一跳,居然是白花花的银镯子,她连连摆手,“这怎么使得,这么昂贵的首饰我怎么能要,你给秀娘吧!我不能要。”
旁边杨姨道:“三娘,这既然是延庆的心意,你就收下吧!”
主人开了口,年轻妇人这才欢天喜地收下,也顾不得说媒,施个万福便美滋滋地走了。
杨姨叹了口气,“一来就让你破费了,刚才那位是我弟媳,人倒是不错,就是喜欢给人做媒,一天到晚总没个正经。”
“那就不是外人了。”
李延庆又取出一只玉盒,盒子里是一支镶着蓝宝石金簪,这支金簪也是从白氏三雄那里抄来的战利品之一,非常名贵,至少价值数百贯,是所有首饰中最好的一件。
他将玉盒放在桌上笑道:“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感谢杨姨这几年对我父亲的照顾,我从相州专门带来,千万请收下。”
妇人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她很害怕李延庆是来兴师问罪,可现在又送绸缎又送首饰,她虽然不是贪财之人,但至少说明大器的儿子对自己没有恶意,她整整担心了三年,直到这一刻,她才长长松了口气。
妇人叫做杨秀,巴蜀简州人,从小父母双亡,五年前又死了丈夫,膝下也没有儿女,她无依无靠,三年前便去相州投靠兄弟,在码头一带给人浆洗衣服为生。
李文佑见她为人贤惠,而且很守妇道,便将她撮合给了李大器,她从此便死心塌地地跟了李大器。
这几天杨秀颇有点紧张,她听大器说,延庆很快会来京城,虽然大器再三安慰她,会给儿子说清楚,但杨秀怎么也想不到,大器还没有来得及给儿子说,延庆就上门了。
“延庆,你现在住在哪里?”
“我住在汤记客栈,杨姨去过吗?”
“我没有去过,但听你爹爹说起过,不怕你笑话,我来京城大半年了,就在周围这一带活动,别处都没有去过,哎!你爹爹太忙了。”
李延庆喝了口水,又打量一下房子道:“这里居住条件太糟糕,我已经托人找房子了,明后天把房子定下来,你和爹爹就搬过去,当然,如果杨姨愿意,也可以去汤阴老宅居住。”
杨秀慢慢低头,眼睛有点发红,她心中着实感动,延庆居然让她去老宅居住。
“多谢你的好意,我还是和你爹爹一起,他一个人生活,没人照顾不行。”
“也好,我明后天就把房子租下来,杨姨就先搬过去。”
杨秀犹豫良久,“还是…等你爹爹回来再说吧!”
李延庆便不再坚持,既然杨姨来京城已经大半年了,也不在乎再多等几天。
“那好吧!我先回去了,我爹爹回来后,让他来汤记客栈找我。”
李延庆随手将一锭二十两银子放在桌上,他对父亲着实有点不满,就算请个丫鬟婆子,也不至于穿戴得这么寒酸。
李延庆走了,杨秀望着桌上的一堆财物发呆,这时,她弟媳偷偷溜了进来,异常兴奋道:“秀娘,大器的儿子出手阔绰啊!这银手镯足足重三两,还刻有牡丹花纹,至少值三四千文…”
她忽然张大嘴,望着桌上的银子和金簪呆住了,半晌她才惊叹道:“我的娘诶,秀娘,大器不穷啊!你怎么说他是个穷书生?”
杨秀茫然道:“我也不知道,他的事情我从来不问,我…”
“秀娘,你是在故意隐瞒我和二郎吧!”三娘大为不满地瞪着她。
“我真的不知道,三娘,我怎么会隐瞒你们。”
“那就是他在故意隐瞒你!他儿子居然还有黄金,天啦!这上面是宝石吧!我还是一次见到,这是二十两银子,他家这么有钱,还住这个破地方做什么?秀娘,你真的太老实了。”
杨秀摇摇头,“他穷也好,富也好,我都不在意,只要能跟着他,就算吃糠咽菜我也愿意。”
“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三娘望着桌上金光闪闪的蓝宝石金簪,眼中闪过一丝醋意,“秀娘,我先给你说了,要是大器真是有钱人,你可别不管我们!”
第0157章 再遇黑面
李延庆一路感慨,虽然今天只是短短一会,但杨姨确实是个非常贤惠的女人,能吃苦耐劳,从她的穿着打扮,从她碗里一点点舍不得扔掉的吃食,都可以看出她的日子过得非常贫寒。
李延庆无法理解,父亲在商行解散后分了三千五百贯钱,又在安阳赌自己科举赢了八百两银子,明明非常有钱,非要过这种苦日子,还要隐瞒跟了他三年的女人。
父亲到底是怎么想的?等他回来后一定要好好问一问。
李延庆也希望父亲能再续弦,毕竟才三十余岁,成婚才两年妻子就病逝了,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再娶妻。
只是李延庆很担心父亲娶了大姨娘那样的河东狮,但这个杨姨不错,从她身上依稀可以看到母亲的影子,或许父亲也是因为这一点才接受她。
这时,李延庆肚子咕噜噜一阵乱叫,他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吃晚饭。
“车夫大哥,京城有什么有名吃食?”
车夫呵呵一笑,“小官人这话问得太大了,汴京的有名吃食数不胜数,什么曹婆婆肉饼、玉楼包子、孙好手馒头、贾家瓠羹、高阳正店、孙羊正店、任店、状元楼、清风楼、潘楼酒店等等,不过最著名的大酒楼是矾楼,那可是王孙贵族云集之地,还能见到汴京第一名妓李师师,那可是月宫仙女啊!”
“车夫大哥去过矾楼吗?”
“你问我进去过?怎么可能,我这种人怎么能进矾楼,不是说我没有资格进去,而是我没有钱,听说在里面只收银子,吃一顿早饭最少也要十两银子,十两银子啊!我要三个月不吃不喝不交房租才攒得下来,可人家只是一顿早饭而已。”
李延庆虽然出手比较阔绰,但也远远没有奢侈到花十两银子去吃顿早饭的程度,他立刻打消了去矾楼的念头,不过他对李师师却很感兴趣,不知这位历史上的著名美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他正想说去州西瓦舍,却忽然想起自己身上没钱了,二十两银子都留给了杨姨,他得先回一趟客栈。
“车夫大哥,先送我回客栈!”
“好咧!”
车夫抽一鞭健牛,牛车加快速度向汤家客栈驶去。

走进客栈,韩掌柜远远向李延庆招了招手,“小官人,已经办好了!”
李延庆走上前接过这份坊郭户等级文书,就只是薄薄一张纸,上面写着:“兹认证相州贡举士解元李延庆为开封府坊郭一等户,可凭此书办屋舍租赁事宜。”最下方盖上了官印。
“就这么一张纸吗?”李延庆笑道。
“小官人可别小看它,没有这张纸,你想租房子都没有地方去,只能住客栈。”
“那房子有消息吗?”
“已经托人去找了,明后天应该就有消息,小官人再耐心等一等。”
“实在麻烦掌柜了。”
李延庆抱拳行一礼,转身向楼上走去,“小官人慢走!”掌柜连忙叫住他。
掌柜跑过来道:“看我这人,差点把重要事情给忘了,有人找小官人,已经等好一会儿了。”
“是谁找我?”
“是俺!”
大堂角落里一人站起身,只见他面目漆黑油亮,颌下长着乱篷蓬的胡渣,正是在路上遇到的那个黑面少年。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李延庆走下来惊讶地问道。
少年脸一红,好在他脸黑,一般人看不出他的难为情,他笑了笑道:“俺在武学登记时看见他们几个的住址了,就想你们应该住在一起,所以赶来问掌柜,小哥儿果然住在这里。”
“那你怎么没有去集训?”李延庆更加糊涂。
“这个…老弟有空吗?俺想问你一件事。”
“请坐吧!”
李延庆请黑面少年坐下,掌柜连忙吩咐伙计给他们送来两杯茶,又问道:“小官人要不要吃饭,我这里有现成的饭食。”
汤记饭食一如既往地难吃,京城也不例外,李延庆连忙摆摆手,“谢谢掌柜,等会儿我去外面吃!”
李延庆喝了一口热茶问道:“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为什么他们要去集训,是不是什么地方弄错了?”
“没有弄错,俺在县里参加过乡兵训练,他们没有,所以必须参加集训,这是上兵部武学的一个条件,要有军队履历。”
原来如此,李延庆想到他们三个参加过士子军训练,不过士子军也不是正规军队,武学未必认可。
“在下是汤阴县李延庆,请问兄台尊姓大名?”李延庆这才想起,他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黑面少年连忙道:“俺叫牛皋,汝州鲁山县人。”
李延庆愣住了,居然是牛皋,真是不打不相识啊!半晌,李延庆笑了起来,“那你怎么会在陈桥镇?”
“俺去封丘找个朋友,但朋友不在家,俺只好独自进京了,正好在陈桥镇遇到你们,是俺说话太鲁莽。”
“牛兄是对我那把弓感兴趣吧!”
牛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俺师傅说过,铜弓铁箭天下独一无二,只有铁臂膀周侗大侠能用,不知周大侠是老弟什么人?”
“他是我师傅,这把铜弓就是他传给我,我那三个兄弟也是他的弟子。”
“原来周大侠在汤阴县!”
牛皋心中懊恼万分,“我一心想拜他为师,到处找也找不到,早知道我就去汤阴县了,李老弟,周大侠现在还在汤阴吗?”
李延庆笑着摇了摇头,“他在汤阴县只呆一年,过几天就回京城了,牛兄若想见他,我可以引荐!”
牛皋高兴得跳了起来,连忙向李延庆深深行一礼,“李老弟美意,牛皋感激不尽!”
这时,李延庆腹中饥饿难忍,便道:“不如我们去喝一杯,牛兄可愿赏脸?”
牛皋是个爽快人,他正好也没有吃饭,便立刻答应了。
李延庆回房取了钱,和牛皋出了客栈,汴京最繁华的时刻便是黄昏时分,忙碌了一天,人们开始进入了休闲的夜生活,汴京各家酒肆爆满。
两人一连找了几家酒馆都没有位子,便索性来到离客栈不远的州西瓦舍,瓦舍由几条街组成,正门是座牌坊,上面写着“州西瓦子”四个大字,没有住宅,全部都是密集的商铺,上面搭了大棚,棚上挂满了灯笼,灯火通明,将瓦舍内照如白昼。
瓦舍内热闹异常,两边食肆密集,吆喝声、叫卖声不绝于耳,各种肉香、面香扑鼻而来,人流如织,摩肩接踵。
李延庆眼睛都看花了,他便指着一家“张汉子蜜汁烧大块肉”对牛皋笑道:“就去它家吧!”
牛皋嘿嘿一笑,“俺喜欢吃大块肉!”
两人走进店,伙计迎上来,“两位小官人请进!”
两人在一张空桌前坐下,伙计笑道:“来我们店一定要吃大块肉,一块肉两斤,两位要不来一块?”
“来两块!除了大块肉,还有别的什么面食?”李延庆问道。
“还有大肉包子,刚刚蒸好,一笼四个。”
“那就来四笼,再来几碟小菜,一壶酒!”
“好咧!这边两位尊客,一壶酒,一套五福拼盘,四笼大肉包,两块蜜汁大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