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仲儿站在李真面前搓着手,显得十分紧张,他很担心族长把族田收回去,不给自己种了。
李延庆找了一张小凳子放在他面前,笑道:“坐下说话!”
李仲儿半个屁股蹭坐在凳子上,局促不安地等着族长发话,李真明白他的心思,便笑道:“我不是来收回你的田,相反,如果你有能力,我还可以再租给你五十亩。”
李仲儿就仿佛打了气的塑料人,一下子腰挺直了,搓着手激动道:“如果有一头牛的话,我可以种一百亩地。”
旁边李延庆笑道:“仲叔就种一百亩地吧!我送你一头牛。”
李仲儿吓一跳,连连摆手,“我怎么能要解元的牛,我不能要!”
大宋的牛属于朝廷的专控商品,为保证农耕,朝廷严格控制价格,价钱也就和一头驴差不多,十五贯钱就可以买一头健牛,以李延庆现在的财力,买一头牛是轻而易举的小事。
李延庆笑了笑说:“牛当然不是白给你,我也要请你帮个忙。”
“我有什么能帮到解元?”
李真在一旁道:“去年秋天我替县里清理户籍时发现你家里还有一个女儿,叫做三娘,但实际上她在六年前就死了,我没说错吧!”
李仲儿不知犯了什么事,他脸上露出害怕之色,胆怯解释道:“我浑家一直怀念这个女儿,所以…没有及时注销户籍。”
李真摆了摆手,“我不是想找你什么茬,从前我们村的胡盛犯了事,被官府抓走了,延庆把她女儿救了回来,但苦于没有户籍,正好你这里有个空户头,就把它给延庆吧!我不会亏待你,不光再租给你五十亩好地,同时佃租再减少三成,延庆也愿意送你一头牛,以后你们家的日子就会好过得多,你觉得怎么样?”
李仲儿想了想,又小心翼翼问道:“老胡的女儿是要住到我们家吗?”
李延庆笑了起来,“就只是挂个名而已,她住在我家里,以后逢年过节,我们还会有所表示。”
“那没有问题,我可以答应!”
李仲儿留下女儿的户籍只是一种怀念,但他却没有想到,这个空头户籍竟然给自己带来巨大的收益,一时间他欣喜若狂,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这时,从外面走进一个少年,大约十三四岁,正是李仲儿的儿子李小勇,李仲儿连忙向他招手,“勇儿快来给族长和解元磕头见礼!”
李小勇连忙上前跪下,磕头行礼,“小勇给族长和解元见礼!”
李真呵呵一笑,“好孩子,快点起来!”
李小勇站起身,李延庆打量他一下,只见他身材中等,肩宽背厚,身材十分壮实,和铁柱有一拼。长得一脸老实憨厚。
李延庆心中顿时有了好感,便给李真使了个眼色,李真何等精明,立刻明白了李延庆的意思,笑问道:“小勇现在在做什么活计?”
李仲儿叹口气,“这孩子太老实,和外人说话脸都红,也只能跟我在地里刨食了。”
李真想了想道:“这样吧!县里的杂货铺还缺一个守夜的伙计,活不多,就是每天搬运货物,然后晚上住在店里,一天百文钱,小勇愿意去做吗?”
李小勇顿时期待地望着父亲,李仲儿虽然有点舍不得,但他也知道,儿子长大了,一心想出去走走,他便点点头,“只要小勇愿意,我没有意见!”
李真呵呵一笑,“那我们就一言为定了!”
其实李真的店里并不需要人,他明白李延庆看中了这个李小勇,应该是想把他带到京城的店里去。
两人随即告辞,离开李仲儿家李真便笑问道:“延庆也觉得他们家的李小勇不错,是吧?”
李延庆点点头,“父亲之前写信给我,让我带几个李家子弟去京城,我一直在留意,这个李小勇感觉还不错。”
“他从小就老实,总是被我家的两个小子欺负,不说了,我现在去安排李仲儿家的丁产簿,完善一下小青儿的户籍,以后延庆把她带去京城,只要在京城买了房,便可把她户籍迁过去,这样便可天衣无缝了。”
“多谢三叔大力帮忙!”
两人又说了几句,李真便匆匆走了,李延庆随即回了家,刚走进院子,却见在一张小桌前,两个小娘头挨着头,喜鹊正一本正经地教青儿认字。
喜鹊跟随李延庆有一年了,聪明好学,悟性极高,已经基本上读熟了千字文,勉强能看《大圣捉妖记》了,而且她十分好为人师,住在县城时便教王贵和汤怀的丫鬟认字,这会儿家中来了一个青儿,她又忍不住当起了师父。
“小官人的‘李’字,上面是个木,下面是个子,所以叫做木子李。”
“是这样写吗?”青儿拿笔在纸上写了一个字。
“木太大了,要上下一样大,这样写,我来教你,慢慢来!”
李延庆见两人全神贯注,便没有惊扰她们,悄悄走进了自己的房间,走进房间,他脱去了外袍,刚要在桌前坐下,却不由微微一怔,只见自己挂在墙上的剑不知什么时候放在桌上了。
第0149章 安阳消息
李延庆有两柄剑,一柄剑是厚脊短剑,他一般会随身携带,放在马袋内,另一柄剑是参加士子军时得到的禁军仪剑,剑长两尺八寸,重三斤,他一直就挂在墙上。
喜鹊从来不碰,菊嫂和忠叔更不会动它,现在它却放在自己桌上,不用说,一定是小青从墙上拔出了这柄剑。
李延庆顿时有了兴趣,他知道胡大娘其实也会武艺,只是从来不显露,难道小青跟她父亲或者祖娘也学了几手吗?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李延庆连忙把剑收起,只见两个小娘说说笑笑走了进来,却见房间里坐着李延庆,两人同时呆住了。
喜鹊困惑地挠了挠头,“小官人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刚刚才回来,喜鹊在教青儿认字吗?”
“青儿也想看大圣捉妖记的故事,所以我就教她识字,一个上午青儿就认识了三十个字,比我快多了。”
李延庆点点头,对青儿道:“每个字要反复的写,反复的读,这样才能记得住,上午学的三十个字,睡觉前就要彻底记住,否则明天就会忘记大半。”
青儿连忙施个万福,“谢谢小官人教导!”
李延庆见她昨天在路上还叫自己“庆哥哥”,这会儿就改口叫自己小官人了,估计这小娘脸皮薄,有点不好意思开口,他也不在意,又温和地对她道:“今天我把你的户籍上了,顶了我一个族妹的名字,她很小就病逝了,只是没有销户,从现在开始你叫李三娘,可别忘了!”
这时,青儿已经发现桌上的剑没有了,她的脸一红,不由有些难为情,低下头小声道:“谢谢小官,不!谢谢大哥,青儿记住了。”
李延庆取出剑,连同墙上的剑鞘一起递给她,“你如果喜欢,就送给你了。”
“谢谢大哥!”
青儿接过了剑,她也有一把剑,要比这柄剑更加轻巧,可惜被官兵收走了,这柄剑也不错,只是对她稍微不适手,不过既然是大哥送给她,她也不好意思拒绝。

入夜,李延庆坐在桌前看书,这时,喜鹊端了一碗茶进来,李延庆接过茶碗笑问道:“青儿怎么样?”
“她在写字呢!可认真了,一遍又一遍,这样一个月就能学会千字文。”
“没有这么快的,光认识字还不行,还得会读句子写句子,等学完我教你的读书认字九百句,至少要半年时间了。”
“那也比我快!”喜鹊小声嘟囔道。
“她好像还会武艺?”李延庆又若无其事地试探问道。
喜鹊稍微犹豫一下,不知该不该说,李延庆淡淡道:“喜鹊对我还要隐瞒吗?”
喜鹊骂了自己一句,她回头看了看门口,上前压低声音道:“她舞剑好厉害啊!喜鹊的眼睛都看花了,只看见一片亮光,不过她不准我告诉任何人。”
“为什么?”
“她说她爹爹就是会武艺才被抓走,她不想再走她爹爹的老路。”
李延庆有点惊讶,青儿才八岁,她居然会有看破人世的沧桑感,李延庆忽然意识到,青儿虽然不太说话,其实比他想象的要懂事得多。

时间一天天过去,李延庆大部分时间都在苦练师父的铜弓铁箭,他的力量也一天天在增长,从刚开始只能一次开弓三次,渐渐增加到开弓五次,仅仅十天后便增加到了七次。
想起之前练习开弓时痛苦,而现在却轻松得多,李延庆终于领悟到开弓三次其实是一个极为重要的门槛,越过这个坎,他再向上提高就容易得多了。
想通这一点,他练习射箭的积极性更高,每天早出晚归,在家背后的小树林内苦练射箭绝技,对箭法的领悟也越来越深。
不过,李延庆还是有一点遗憾,虽然他把剑送给了青儿,但青儿却再也没有练过剑,每天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在跟着喜鹊读书认字。
这天下午,他去鹿山学堂问候了师父,从学堂出来,时间已到黄昏时分,李延庆便来到鹿山酒馆,在二楼靠窗处找一个位子坐下。
掌柜上前抱拳笑道:“稀客啊!欢迎解元光临鄙店。”
“掌柜太客气了,我只是来吃顿便饭,如果方便的话,给我来三个菜一壶酒,菜随意,酒要你们最好的透瓶香!”
掌柜笑呵呵道:“小官人放心,一定会让小官人尝到我们店里最好的酒菜。”
掌柜快步走了,李延庆望着窗外,心中却在想安阳的解试,今天已经是一月二十五日,从时间上算,武举解试前天就应该结束了,他却没有一点消息,也不知道三个好朋友考得如何?还有师傅的伤情,应该痊愈了吧!
不多时,酒保送来了酒菜,李延庆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自斟自饮起来,刚喝了没几杯酒,外面大街上“砰!”地传来一声巨响,把酒客们都吓了一跳,一起转头向大街上望去,紧接着“砰!砰!”连续传来炮仗声响。
众人纷纷跑到窗前张望,李延庆也探头望去,只见王氏杂货店前摆了数十颗大炮仗,伙计们正忙碌地点燃,站在一旁的王万豪更是笑得嘴都合不拢。
李延庆心中一动,连忙放下筷子跑了过去,老远王万豪便向李延庆挥手笑道:“庆哥儿,喜讯啊!”
“王员外,可是阿贵考中举人了?”李延庆急声问道。
王万豪咧着嘴笑道:“汤员外刚刚接到安阳的飞鸽传书,我家阿贵高中第二名!”
“啊!”
李延庆顿时又惊又喜,王贵居然高中第二名,看样子自己给他买的书起作用了,他连忙恭喜王万豪,王万豪捋须呵呵大笑,心中极为得意,谁说他孙子不行,平时虽然不吭不响,却每次在关键时候就会给自己长脸。
这时,李延庆又关切地问道:“那汤怀和岳飞呢?”
“他们也中举了,汤怀考中第五名,岳家小哥好像是第三,第一名是相州团练的儿子,明摆着是走关系的,其实我家阿贵应该是第一名,真令人深恶痛绝啊!”
王万豪原本心花怒放,可想到这件事,他心中顿时又恼怒之极,明明自己的孙子才是第一名武解元,却被官宦子弟顶掉了,这是何等不公平。
李延庆以为岳飞能拿第一,不料却考了第三,不用说,一定是被骑射拖了后腿,虽然射弩能加分,但毕竟骑射才是主项。
“王员外,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阿贵还要和知州喝酒,比较忙,估计要过几天吧!庆哥儿,回头我要好好摆酒庆贺,你可一定要来。”
“那当然,我一定会到。”
就在这时,汤家客栈前也噼噼啪啪放起了鞭炮,一条红色大横幅拉了起来,“祝贺汤怀高中武举解试第五名!”
汤廉站在门口,开始笑容满面地接受乡人们的庆贺,王万豪呆了一下,转身便跑回店去,只听他大吼道:“去年那条横幅还在不在了?快给我找出来!”

两天后,王贵、汤怀和岳飞三人盛大回乡,虽然武举的含金量远远比不了科举,但王家和汤家在孝和乡影响巨大,两家各拿出千贯钱造势。
在重金诱惑下,鹿山镇还是形成了万民空巷的盛况,数千乡民夹道欢迎三名解试武举人载誉回乡,气氛极为热烈,一点不亚于李延庆考中解元回乡时的盛况。
鹿山酒楼内,上百名宾客聚集一堂,庆贺王贵、汤怀和岳飞武举高中,在三楼的一间雅室内,王贵三人摆脱了客人们的敬酒,给李延庆讲述武举的过程。
王贵喝的面红耳赤,脸上洋溢着成功的喜悦,仿佛还沉浸在巨大的荣耀之中。
“说起来我们都得感谢老李买到的那本书,兵法的考题上面都有,我们三个估计都得了满分,还有好几个考生居然不识字,坐在那里发发呆,真他娘的有趣!”
汤怀也大笑道:“我数过,一共有八个人不识字。”
岳飞却没有两人那样得意,他低声对李延庆道:“这次武举考试真的乱七八糟,什么人都有,而且很多事情让人愤怒,考第一名那个罗慧,是个三十多岁的军官,和罗团练的年纪差不多了,明显是替考,但考官谁也不管,而且考生的武艺普遍很糟糕,将一大半的考生都是骑在马上静止射箭,根本不是骑射,说起来师傅教的弟子骑射都不错,可惜也只有黄安、李波和张隆三人考中。”
“那也很不错了,一共才十个名额,师傅带出的弟子就考走六个,对了,师傅的伤情怎么样?”
“师傅还在安阳疗伤,他让你不要担心,他会直接回京城,到时候大家京城见。”
王贵伸手搭在李延庆的肩头笑道:“老李,你还不知道吧!我们在安阳就已经被兵部武学录取了,要求我们二月初十前去京城报到。”
“这么早,往年都是三月啊!”
“说是要提前进行三个月的强训,我们商量一下什么时候进京,说实话,我都有点迫不急待了。”
第0150章 离乡进京
虽然距离兵部武学报到还有十几天时间,但如果算上准备和路途耗费时间,他们的时间其实很紧张了。
王家和汤家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们原本请客三天的计划也不得不取消,改在鹿山酒楼内请孝和乡的一些头面人物吃了一顿酒席。
此时虽然已是一月下旬,但河水还没有解冻,他们无法乘船,只能骑马前往京城,一连两天,众人都在忙碌地收拾行李。
入夜,李延庆独自一人在老宅内徘徊,他望着无比熟悉的一草一木,望着陪伴了他五年的房屋,还是蜷缩在窝里睡觉的大黑,他心中涌起了无限的眷念。
明天他就要离开这里进京,虽然他还会回来,但他的生活重心从此就不会在家乡了。
李延庆轻轻抚摸着大黑,鼻子有点发酸,不知自己再回来时大黑还在不在了?
忽然,远处的小树林传来一点动静,似乎有人在低声喝喊,李延庆心中一怔,便快步走到墙边,向树林内凝视片刻,他纵身越过院墙,向树林内奔去。
树林内一片漆黑,走了十几步,月光便透进树林,映照在一片空地上,只见空地内寒光闪闪,一支利剑上下翻飞,舞得风雨不透。
李延庆隐藏着一棵大树后,注视着正在练剑的青儿,只见她一脸坚毅,完全没有了牢房内孤苦无助时的弱小,她身体腾挪如飞,时而乳燕投林,手中长剑如电光疾刺,时而鹞子翻身,竟轻盈地跳上了大树。
她才八岁,剑法和轻功就如此高强,真不知她父亲是怎么把她练出来的?
但李延庆没有惊扰她,而且悄悄后退,迅速离开了树林。

天不亮,李延庆便早早起床了,喜鹊一边给他梳头,一边不高兴地小声嘟囔道:“说好带我一起去,人家脖子都盼长了,可到最后却变卦,说话不算话,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李延庆又好气又好笑,转身在她头上敲了一下,“我怎么说话不算话了?我是要带你去京城,但不是现在,等我在那边安顿下来,我就会让你们过去,否则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到时候怎么办?”
“万一你在那边又买个丫鬟,把我们忘了呢?”
“别整天胡思乱想了,别人也不像你这么担心,等我安顿下来就给你们写信,你、青儿还有菊嫂都一起去,到时候你们还可以坐船,路上就不那么辛苦了。”
说到这,李延庆看见门口有个身影在躲躲闪闪,他便笑着招招手,“青儿,你也过来!”
片刻,青儿慢慢走过来,低着头站在李延庆面前,李延庆见她身子柔弱,神情宁静如水,又想到她昨晚练武时的坚毅果决,就仿佛是两个人依附在一个身躯上。
李延庆便柔声对她道:“我听喜鹊说你认字很快,已经认识三四百个字了,虽然进步很快,但离能看书还有一段距离,再好好苦学几个月,学会了千字文和认读九百句,你就可以慢慢看《大圣捉妖记》了,总之就是一句话,好好静下心读句识字,回头我在京城安顿下来,我也会把你一起接过去,记住了吗?”
青儿轻轻点头,“青儿记住了!”
李延庆停一下又笑道:“我昨天想了想,那柄剑对你还是太重太大了一点,回头去京城,我再给你买一把女子专用的芙蓉剑。”
“谢谢大哥!”
青儿跑回屋,把剑取回来还给李延庆,李延庆见她误会了,便笑道:“这剑你还是先留着,等我给你买了新剑,你再给我不迟!”
这时,忠叔在院子里道:“小官人,出发的时间到了。”
“我这就来了!”
李延庆拾起皮袋子,起身对两个小娘笑道:“我该走了,回头我会写信给你们!”
喜鹊和青儿跟他来到院子里,马匹已经准备好,忠叔将白马雪剑洗刷得干干净净,雪剑见李延庆出来,立刻伸出长嘴,在李延庆的脸上亲热地拱了一下,用蹄子在石板上哒哒地踢了两声,仿佛在催促主人赶紧出发。
这时,菊嫂也从厨房里快步走出来,将一只稻草编的袋子递给李延庆,上面还腾腾冒着热气,“这里面是二十个刚刚蒸好的肉包子,小官人路上吃!”
“谢谢菊嫂了!”
李延庆将包子放进马袋,又摸了摸大黑的头,紧紧搂抱它一下,大黑依偎着他呜咽两声,恋恋不舍地舔了舔小主人的手。
“忠叔,大黑就拜托给你了。”
“小官人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它。”
李延庆认蹬上马,马匹踢踏走了几步,他双腿一夹,马匹如箭一般奔出了院门。
众人涌到门前,向他挥手告别,“小官人,一路顺风!”
李延庆回头高声道:“你们也多多保重!”
马匹冲进了夜雾,渐渐消失在远方。

鹿山镇客栈旁,岳飞、王贵和汤怀在耐心地等待着李延庆,王贵和汤怀两家在京城都有产业,他们不需要带多少东西,只需要带足路费便可。
两人都穿了一身锦缎做的武士服,腰佩长剑,后背弓箭,鞍桥上还挂各自的兵器,汤怀是一支钩镰枪,长约九尺,异常锐利,但他手中依然拿着他从不离身的金丝小折扇。
王贵则是一把四十斤重的金背虎牙刀,全镔铁打造,锋利异常,是周侗最得意的收藏品之一,他送给了王贵,另外,王贵还背一支钢鞭。
一般人不准携带重兵器,但他们是武举人进京,有专门的许可文书,允许他们携带。
王贵和汤怀精神抖擞,显得格外地俊秀爽朗。
岳飞也穿一件细麻做成的月白色武士服,胯下骑着李延庆借给他的火烈马,他的大青马年纪太大,很难承受长途跋涉,岳飞佩剑背,鞍桥上挂一杆寒光闪闪的银枪,后背一支十五斤重的瓦楞锏。
岳飞家境不宽裕,这次他们考中武解试举人,尽管县学士子和民众都不当回事,享受不到出城迎接和跨马游街的荣耀,但他们却得到了知县蒋大道的大力表彰,县里每人赏了他们二十两银子,岳飞也正好解决了路费难题。
加上兵部武学待遇优厚,不仅食宿费用全免,而且每天还有五十文钱的补贴,岳飞去读武学基本上不用家里花钱。
这是他的明智决定,否则他读完州学后,无论他能否考上太学,他都只能回家务农,他的家境无法支撑他去京城读书。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三人精神一振,这一定是李延庆来了。
不多时,李延庆疾奔而来,老远便歉然笑道:“让大家久等了!”
李延庆的打扮却和他们不同,他穿了一件白色的襕衫,头戴游学冠,腰束革带,典型的士子打扮,他没有带任何兵器,但鞍桥上却挂了一只大皮囊,里面便是他的铜弓铁箭,不过钢丝弦已经取下,铜胎弓和铁箭都刷了一层油并小心地用油纸包好。
看起来他就像一个即将出门游学的士子,在三名英姿勃勃的武士中显得略有点不合群。
王贵笑嘻嘻地伸手捏了捏皮囊中的铜弓,“我刚才和老汤打赌你有没有带弓,结果我赢了!”
王贵回头得意洋洋道:“说好了,今天的晚饭你请!”
汤怀撇了撇嘴,摇摇小扇子道:“某些人带了三百两银子还念念不忘占别的人便宜,什么叫为富不仁,这就是了。”
“去——,你小子也带了三百两银子,还好意思说我!”
岳飞眉头一皱,“你们俩别闹了,时辰已经不早,我们该走了!”
李延庆哈哈一笑,“走了,走了,到京城发财升官去!”
“去京城喽!”
王贵和汤怀同时欢呼一声,四人策马便向南疾奔而去。

从相州到京城汴梁其实并不远,在白马渡过黄河后,再穿过滑州便进入开封府地界,四人只要走四天便可抵达汴京。
这天中午,一行四人抵达了陈桥镇,陈桥镇距离汴京约四十里,当年陈桥兵变就在这里发生。
令他们惊讶的是,这里虽然距离汴京只有四十里,却十分破败,还不如鹿山镇繁华,而且人口不多,官道两边是稀稀疏疏的民房,不过官道上却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主要是北上和南下的商队络绎不绝。
“我发现这开封府怎么比相州荒凉得多,一路南下,到处是荒地,人口也不多,这居然会是京城所在的开封府?”
王贵东张西望,一路上他的感言最多,嘴巴一刻不停,一会儿评价相州南部树林太少,一会儿又说黄河冰冻不够结实,一会儿有抨击关卡士兵不负责任,居然不看他的举人文书,进了开封府,他的又开始嫌弃开封府人口太少,地方荒凉。
王贵指着路边的几片空地道:“人来人往这么多商人,居然还有空地?我若买下这几块空地,修客栈和酒馆,保证赚得钵满体满!”
王贵的唠叨早已引不起大家的共鸣,李延庆问汤怀道:“这附近有吃饭的地方吗?”
汤怀是他们中间唯一来过京城之人,那还是三年前过年时来过一趟,他想了想,一指南面道:“我记得前面不远有座茶棚,好像可以吃饭。”
“那我们去茶棚坐坐!”
李延庆的建议得到众人响应,众人加快马速向前奔去,不多时,前面果然出现了一座茶棚,占地面积颇大,茶棚下坐了一半的人,他们刚到门口,茶棚掌柜迎了出来,“欢迎四位小官人来喝口茶!”
“可有吃食?”
“有!有!有包子、血脏面、肉沫面、糖粥、骨头羹、南北羹、煎肉、煎鱼,美味价廉,保证四位小官人满意!”
四人翻身下马,将马匹交给掌柜,拴在门口的马桩上,他们在门口找了一张桌子坐下,可以随时看见自己的马匹。
李延庆打量一下周围,在茶棚里歇脚喝茶的基本上都是商人,身边堆放着沉甸甸的货物包,外面拴着上百头毛驴。
这时,岳飞向李延庆拐了一下胳膊,向后面使个眼色,李延庆回头,这才发现他们身后也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穿一身青色武士服,长得浓眉豹眼,皮肤黝黑,身材不算高,却格外壮实,在桌上摆放着一对瓦楞金锏,每支金锏至少有二十斤重。
这个少年一边喝茶,目光不时向李延庆的脚边瞄来,李延庆一低头,发现自己放铜弓的皮袋不知何时系带松掉了,露出了半截弓把。
第0151章 黑面少年
李延庆下意识地将皮袋拉起,将带子系紧,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坐在身后的黑面少年,锐利地目光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
黑面少年立刻回避了李延庆的目光,开始大口吃他的包子,岳飞又靠近李延庆低声道:“应该也是武举士子,和我们一样进武学。”
“你怎么知道?”
“那对双锏,如果他不是武举人,根本就带不出门,早就被沿途关卡拿下了。”
其实李延庆也猜得到,这个黑脸少年打扮和岳飞差不多,又拿着一对大锏,在这个时候进京十之八九就是武举士子。
这时,伙计给他们送来了热茶和吃食,王贵拾起一个大肉包子,一边啃一边问伙计道:“感觉开封府一路荒凉,还不如我们相州,这是为什么?”
伙计苦笑一声说:“人口都被京城吸走了,开封府当然没有人,周围店铺很少,主要是招不到伙计,我在这里一个月最多挣五贯钱,可到京城就挣八贯钱,如果能进十大名店当伙计,听说还能挣到十贯钱,比这里足足翻了一倍。”
“那你怎么不去?”李延庆笑问道。
伙计回头狠狠瞪了掌柜一眼,“若不是这个老家伙不让,我早就走了!”
“你又在嘀咕什么!”
掌柜走过来,狠狠抽了伙计一记头皮,“还不快去烧水,水壶见底了!”
伙计骂骂咧咧走了,掌柜对他们歉然道:“刚才是犬子,总喜欢胡说八道,几位小官人见谅!”
“没什么,我们只是向他打听一些京城的情况。”
掌柜呵呵一笑,“四位小官人是来京城武学读书的吧!”
“最近有很多武学举子进京吗?”
“差不多每天都有。”
掌柜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黑面少年,低声道:“这位黑面小郎君也是!”
四人一起向黑面少年望去,黑面少年吃掉最后一个包子,数了十几文钱丢在桌上,他冷冷看了四人一眼,起身扛起双锏,骑上一匹乌鬃马便扬长而去。
“这厮好生无礼!”
王贵恨恨道:“我们有心想和他结交,他却拒人千里,我敢打赌,刚才掌柜说的话他肯定也听到了。”
李延庆喝了一口热茶,笑道:“我们与他素昧平生,他不想结交也很正常!”

休息了大半个时辰,李延庆付了账,四人点了一大堆吃食才六十几文钱,令四人都感到意外,王贵连呼便宜。
实际上这就是京城的魅力,汴京既有一夜千金的销金窟,也有吃一顿饭几贯钱甚至十几贯钱的高档酒馆,当然也有一顿饭花费数百文的中档食铺,但更多的却是花几文钱就可以吃饱的小吃摊。
这和他们想象的京城完全不一样,尤其是岳飞精神大振,他最大的一块心病消失了,武学一天补贴他五十文钱,还食宿免费,在京城生活也完全足够了。
四人翻身上马,向京城方向奔驰而去,过了陈桥镇便是黄河故道,虽然黄河早已改道北流,但还是有一条宽达十几丈的河流拦住去路,不过河上有一座宽大的石桥对接官道,对交通影响并不大,四人刚到桥边,却见桥头立着一名骑马少年,正是在茶棚中看到的那名黑面少年,看他的架势,显然就是在这里等候他们四人。
王贵心中本来就对这个黑面少年有点不满,他立刻警惕起来,握住了剑柄,李延庆向王贵摆摆手,示意他不要紧张,李延庆催马上前抱拳道:“这位兄台有什么见教?”
“俺来问你,你那把铜弓是哪里得来的?”黑面少年瓮声瓮气问道。
这句话没头没尾,问得相当无礼,王贵顿时怒道:“你这黑面厮好生无礼,我们的兵器与你何干?”
“俺问问又咋的,能问死你吗?”黑面少年听王贵叫自己黑面厮,也不由狠狠顶了王贵一句。
王贵大怒,拔出剑喝道:“既然要找事,那就来试一试!”
黑面少年也被激怒了,从身后抽出一支金锏,狠狠瞪着王贵,“一把破剑也敢指着俺,有种把大刀举起来,俺来和你比一比!”
“比就比!”
王贵从小就喜欢和人比武,这时他的性子起来了,收回剑,从鞍桥上摘下大刀,一指左边的大片空地,“这里太窄,施展不开,我们去那边比试!”
“你们两个等一等!”
李延庆又好气又好笑,这两人都是一个臭脾气,一语不合便拔刀相向,本来只是小事一桩,却被他们闹得惊天动地。
他拦住黑面少年道:“我们还是说说铜弓的事吧!你为什么要打听它?”
“等俺和这个大刀贼比完再和你说!”
黑面少年纵马冲了上去,他把另一支锏也抽出来,哇哇大吼,“破刀小贼,让你尝尝俺双锏的滋味!”
“来吧!老子一刀把你这个黑面厮劈成两段。”
王贵早已急不可耐,泼风般的一刀向黑面少年劈来,黑面少年双锏一架,只听“当!”一声巨响,两人皆震得手臂酸麻,马匹哒哒后退几步。
岳飞想上去劝架,却被李延庆拉住了,“这两人半斤八两,伤不了人,让他们打一打!”
李延庆从马袋里摸出三块石头,准备伺机出手救人,这时,王贵大吼一声,大刀横推而去,直劈对方的胸腹,黑面少年左锏顺势一挑,身体后仰,躲过这一刀,右锏却向王贵后脑勺打去。
王贵这一刀用力过猛,险些失去平衡,他刚回身,右锏便打来了,想躲已来不及,吓得他胆寒心裂,闭上眼睛等死。
就在这时,李延庆已经出手了,一块石头瞬间出现在王贵的后脑附近,只听“啪!”一声脆响,石头精准打在锏楞上,力量极大,石头撞得粉碎,锏也被撞力荡开。
黑面少年差点捏不住锏柄,手臂一阵酸痛,他的脸色顿时变成紫色,纵马后退几步,惊恐地望着李延庆手中的石头,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武艺,对方想取他的小命简直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