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8章 以直报怨(中)
李延庆身体灵活,从覆盖着厚厚一层灰尘的桌子缝隙里钻进了正堂,此时天色已经快黑了,但正堂内却格外明亮,一盏香油灯和两根大蜡烛将正堂前半部分照如白昼,但木龛背面却一片漆黑。
祭祀活动将在天亮后举行,正堂内堆满了各种祭祀物品,还有纸扎的马车和大宅。
李延庆绕到木龛前面,只见供桌上已摆满了各种祭品,祭品分三排,后排放着羊头、猪头和牛头大三牲,中间是鸡、鸭、鱼小三牲,前面是香炉和两支大红烛,两边托盘内则是各色点心果子。
李延庆一眼便看见了让三个恶童魂牵梦萦的白玉饼,看起来就像小月饼,据说是京城名点,他虽然不稀罕,但还是抓了两个放进怀中,又在供桌上找到一只细颈青瓷小花瓶,他需要用这个报警,便也塞进怀中。
李延庆昨晚想了一夜,已经制定了一个成熟的方案,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一个习惯,凡事谋定而后动,可一旦做了,就义无反顾。
他并不急于动手,而是沿着墙边爬了一圈,从后门爬到前门,摸清楚了路线,这才跑到木龛背后,像猴子一样地爬上了两层楼高的木龛。
李延庆先将那块最大的无字紫檀木灵牌藏到后院中,这才重新回来爬上木龛,一切万事就绪,就等鱼儿上钩了。
首先回来的是李大光,他去小镇搞了一点猪头肉,今晚有美酒,没有猪头肉下酒怎么行。
李大光反锁上门,便急不可耐地跑到角落去了,那里放着两坛勾他魂魄的美酒,尽管酒坛没有开泥封,但这难不住他李大光。
他盘腿坐在酒坛旁,用一根细细的铜管从酒坛边缘慢慢插进去,猛地吸一口,清凉醇厚的美酒便被引出,流进旁边的粗瓷大碗中。
“呵呵!想让两个后生陪我,是怕我偷酒吧!你越怕,老子越要偷,气死你这个龟老三。”
李大光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端起酒碗细细吮了一口,眼睛顿时眯了起来,砸吧砸吧嘴,“真是好酒啊!”
李延庆在木龛上暗暗摇头,这个四叔进屋后不先查看紫檀木灵牌还在不在,又不顾重责在身偷盗祭酒,完全就是一个不合格的祠堂看守人,族长居然让他看守宗祠,说明这个族长也高明不到那里去。
…
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正堂内李大光一边喝酒,一边抓肉往嘴里塞,还不时含糊地自言自语。
忽然,李延庆看见大门旁边的窗纸上慢慢映出了三个黑影,他心中一阵激动,鱼儿终于来了。
他死死盯着三个黑影,只见窗纸破开一个小洞,显然有一只眼睛正偷偷向正堂内窥视。
李延庆暗骂三人愚蠢,竟然没有想到他们的影子映在窗纸上,只要李大光一抬头,就能看到三个黑影了。
可惜李大光已经完全沉浸在酒的世界里,他喝了大约半坛酒,吃光了纸包里的猪头肉,便慢慢躺在地上,咕咕噜噜说着什么,不多时鼾声响起,他竟然睡着了。
李延庆立刻抓住机会点燃了火折子,又呼地吹灭了,留下星星火点。
片刻,窗外传来刘福儿的声音,“他睡着了,我们动手吧!”
“噗!”的一声窗纸破开了,一只手从窗格里伸进来,拉开了窗拴,窗户开了一半,三个恶童俨如老鼠般一个接一个地跳了进来。
三人钻到供桌旁,便迫不及待地一人抓了只白玉饼往嘴里塞,不愧是京城名点,那种细软冰甜的滋味让这三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乡下小恶童陶醉了。
他们完全忘记了最初只尝一个的计划,将白玉饼端到供桌下,又索性将另一盘本县名产绿豆糕也端进供桌,三人躲在供桌下,开始算计可以偷吃几个才不露馅。
李延庆已经悄悄从木龛顶下爬下来,藏身在木龛背后的一个角落里,用高高垂下的布幔遮住燃烧着火星的火折子,从怀中摸出了花瓶,他瞄了瞄躺在两丈外的李大光,他有点犹豫,这个花瓶至少两斤重,恐怕会砸伤人。
他忽然发现脚边有颗小石子,便拾起来掂了掂,一扬手,小石子飞了过去,不偏不倚,正砸在李大光的脸上,一阵剧痛使李大光从梦中惊醒,他猛地坐起身,迷迷糊糊看见了躲在供桌下分赃的三个小偷。
李大光一下子清醒了,心中勃然大怒,一声怒吼,“你们在做什么!”
这一声怒吼俨如晴空霹雳,躲在供桌下的三个恶童顿时吓得胆碎心裂,刘福儿本能地站起身要逃,他却忘记了头上的供桌,头重重撞在桌底,供桌被他撞翻了,各种供品稀里哗啦翻滚落地,碗碟摔得粉碎,祭品三牲滚落一地,供桌也轰然翻倒,三个恶童吓得呆若木鸡。
李大光也呆住了,但他立刻反应过来,必须抓住小偷撇清责任,李大光俨如猛虎般扑上去,抓住了三个恶童。
“你们三个小混蛋,闯下大祸了!”
三个恶童吓得嚎啕大哭,“四叔,我们错了,饶了我们吧!”
“我饶你们,谁来饶我!”
…
李延庆躲在木龛背后,正要吹燃火折子,他忽然看见地上滚来一支蜡烛,蜡烛并没有熄灭,还燃着火苗,这简直就是天意。
他一把将火折子捏灭,塞进怀中,小心翼翼拾起蜡烛,点燃了幔布,正堂内的几幅幔布不知挂了多少年,早已干透,火一点便着,轰的一下燃烧起来。
李延庆凝视着燃烧的火焰,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在这个倚强凌弱的世界里,他只有用非常手段才能为遭受凌辱的父亲讨回一个公道,才能改变他和父亲的命运。
李延庆放下蜡烛,迅速从桌子缝隙里钻出正堂,反手关上窗户便向宗祠外狂奔而去。
三个恶童一边嚎哭一边拼命挣扎,想挣脱李大光的手逃走,李大光心中更加怒不可遏,拖着他们向门口走去。
就在这时,他忽然闻到一股刺鼻的烟味,心中顿觉不妙,又怕三个恶童趁机跑掉,便侧过身体,探头向木龛背后望去,他一眼便看见地上燃烧着的蜡烛,再一抬头,顿时吓得李大光魂飞魄散,只见头顶上火焰飞腾,三条幔布全部被点燃了。
他腿一软,扑通坐在地上,颤抖着声音道:“你们…你们可闯下滔天大祸了!”
第0009章 以直报怨(下)
“当!当!当!”
有人拎着铜锣在李氏族人聚居的小镇北面拼命敲打,大喊道:“走水了!走水了!宗祠走水了,大伙儿快去救啊!”
每家每户的男男女女都冲了出来,拎着水桶,端着木盆向鹿山脚下的宗祠飞奔而去。
此时宗祠已经被大火吞没了,烈焰飞腾,火舌狂舞,无数李氏族人从小溪里取水冲进院子,向着火的正堂泼去,却没有人敢靠近,一盆盆水除了将大门泼湿外,里面却无济于事。
其实大家都看得清楚,放置灵牌的木龛已经被烧坍塌,就算灭了火,也救不回祖宗的灵牌了。
院子里,一个穿着锦缎长袍的中年男子正顿足捶胸嚎啕大哭,“我有罪啊!我李文佑怎么向列祖列宗交代啊!”
这个哭得撕心裂肺的中年男子正是族长李文佑,再过几个时辰就要开始祭祖了,祖先的英魂都已齐聚,准备接受后辈的礼敬,偏偏这个时候宗祠失火,这把火会恐怕把祖先的魂魄都烧没了。
李文佑自责中还有一种更深层的意义,这场大火将李氏宗族的最珍贵的传家之宝烧没了,万一京城或者南面的族人来要东西,他怎么拿得出来。
在族长李文佑身旁,站着胆战心惊的李大光,刚才他已经向族长说清了起火原因,把责任完全推在三个偷吃供品的恶童身上,可就算这样,他心中还是十分不安,他很清楚这场大火的后果,宗祠可以重建,灵牌可以重立,但大祖的灵牌被烧毁,那就是无法挽回的大祸。
自己当时真不应该仓促逃出来,至少可以把大祖的灵牌带出来啊!
这时,李延庆已经出现后院,后院李大光的住处没有被大火波及,族人们将后门打开,站在后院里向正堂泼水,不过这里族长看不见,大家都跑去了前院,只有三四个族人在这里救火。
李延庆已在小溪里将衣服浸泡湿透,用湿帕子堵在口鼻,又拿了一床李大光的被褥裹在身上,他趁人不注意,从一只空酒坛里取出那块紫檀木的灵牌,贴身藏在衣服里面。
“去!去!去!这里很危险,小孩子快走开。”
一个族人发现了李延庆,冲上来要将他赶出去,李延庆却躲开他,跑到了另一边。
几名族人都生气了,“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么大人说话不听?”
李延庆哪里会听他们的话,这是他唯一的机会,关系到他能否进学堂读书,关系到他父亲的一屁股债能否被减免,关系到他父亲在家族中不再被人歧视。
他见东面的火势已经减弱,便一猫腰冲进了火场。
“那孩子…中邪了!”
几名族人惊得手足无措,失声大喊起来,“有孩子进去了!快救人啊!”
正堂内虽然火势已减弱,但浓烟滚滚,什么都看不见,李延庆曾经参加过消防训练,他知道怎么从火场逃生,那就是沿着墙边爬出去,这是最好的办法,他事先摸清了路线,用湿帕子封住口鼻,沿着墙边迅速向前门爬去。
在前院救火的族人听见了喊声,大家都震惊得面面相觑,有孩子冲进了火场了,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家的孩子?
很多族人都纷纷向后面大门处的一群小孩子张望,生怕是自己的孩子进了火场。
片刻,只见一个小身影从火场中冲了出去,众人顿时一片欢呼,“出来了!孩子出来了!”
李延庆被浓烟呛得眼泪鼻涕流满一脸,他甩掉身上的被褥,紧紧抱住紫檀木灵牌,大喊道:“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李大光跑上来,拉着他惊讶地问道:“庆儿,你怎么在这里?”
“四叔,我也来救火,我找到了那个灵牌!”李延庆高高举起灵牌。
“天啦!”
有几个知情的族人惊呼起来,“是大祖的灵牌!”
李大光激动得一把抱住李延庆,“好孩子,真是好孩子!”他的泪水涌出,只要把这面灵牌救出来,他李大光就能赎罪了。
忽然,旁边有人大喊:“快走!房顶要塌了!”
众人吓得纷纷向外面奔去,祠堂大梁被烧断,终于承受不住瓦片的重量,轰然坍塌了。
李文佑也彻底绝望,他跪在大门前怦怦磕头,悲恸万分大喊:“大祖!列祖列宗!不肖子孙李文佑罪不可恕啊!”
这时,大管家刘承弘走上前扶起李文佑,低声劝道:“族长,事已至此,节哀顺变吧!”
刘承弘的父亲是李老太爷的书童,他从小便深得老太爷欢心,并认他为义子,长大成人后又让他做了李府的大管家。
仗着老太爷宠幸,刘承弘平时欺压乡邻,强横粗暴,令李氏族人敢怒不敢言。
老太爷虽然去年死了,刘承弘却难改他骄横跋扈的习性,有其父必有其子,他儿子刘福儿也继承了他的凶残,无法无天,今天终于给他闯下滔天大祸。
宗祠被烧,大祖灵牌被毁,使李文佑心中恨极了刘承弘,一把推开他,冷冷道:“烧毁祠堂,这是我李家族规中的大罪,必须严惩,李真家的两个儿子,我会用族规来惩处他们,你的儿子姓刘,我们族规管不着他,你自己看着办吧!”
刘承弘惶恐道:“老爷,我一定会严惩那个小畜生!”
李文佑摇了摇头,“怎么严惩他是你的事情,但我要给列祖列宗一个交代,天亮后,你收拾东西走吧!”
刘承弘吓得跪下,苦苦哀求道:“老爷,我们父子在李家做了四十年,看在老太爷的份上饶了我这一次吧!我会打断孽子的腿向老爷赔罪。”
李文佑指着坍塌的宗祠怒吼道:“我饶了你,可列祖列宗不会饶我,要么你给我滚!要么去把你儿子打死!”
刘承弘顿时面如死灰,他无比怨毒地盯了李文佑一眼,“我明白了,开始卸磨杀驴了,好!我走,总有一天我刘承弘会回来讨个说法!”
刘承弘起身怒气冲冲走了,李文佑望着坍塌的宗祠,再一次无力跪下,心中充满了无法向各地宗族交代的惶恐。
这时,李大光领着李延庆上前,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低声道:“族长,这孩子救出了大祖的灵牌。”
“什么!”
李文佑霍地抬起头,他不可置信地望着李延庆怀中的紫檀木灵牌,他颤抖着手接过灵牌,紧紧抱在怀中,感觉自己象做梦一样,他激动得简直要放声大哭。
这面灵牌是宋军放火烧毁南唐宗庙时,他们祖先李从谦从宗庙抢救出来的唯一灵位牌,从此成为他们家族最珍贵之物。
李煜被赵光义毒杀后,李从谦十分害怕,便用卤水洗去了上面的金字,使它成为一块无字灵牌,就算这样他也不敢传给嫡子,临终前把它偷偷传给庶三子,让他带着灵牌远离京城来相州落户,这面灵牌便一代代在相州传了下来,平时都锁在族长房中,只有十年祭祖时才拿出来摆进宗祠。
别的灵牌可以重做,唯独这面灵牌一旦毁掉,他李文佑就成了家族的千古罪人,他刚才的悲痛惶恐就是以为这面灵牌也被大火烧毁了,没想到居然被一个孩子从火中救出来。
“你是…谁家的孩子?”李文佑问道。
李大光在一旁道:“族长,他就是大器的儿子,叫做延庆,今年只有六岁。”
“原来是大器的孩子!”
李文佑心中感激万分,又拉着他的手问道:“庆儿,你才六岁,怎么会有胆量冲进火场抢出这面灵牌?”
李延庆低下头小声道:“我也不知道,本来我在外面看大人救火,忽然听见耳边有人对我呼喊,快救救我!快救救我!我好像被一股力量推了一下,就冲进火场了。”
李文佑“啊!”地叫了一声,急问道:“然后呢?”
“我在火场里十分害怕,但那个声音告诉我不要害怕,他在东面角落里,我就顺着墙向东面角落爬过去,结果…结果我就找到了这面灵牌。”
李文佑一把抱住李延庆,再次放声大哭起来,“这是我们祖先显灵了啊!”
李延庆眨眨眼睛,连他自己都有点相信了。
第0010章 兄弟相商
还没有来得及向族长提要求,李延庆就赶回村子央求胡大叔去一趟县城,告诉父亲刘承弘已被赶出李府,不要再理睬那笔所谓的“医药费”,李延庆担心父亲不知情,被刘承弘哄骗去一笔钱。
刘承弘穷途末路,能捞一笔算一笔,这种机会他是不会放过的。
胡大叔一句话没说,拿着哨棒就上县城了,安排好了最重要之事,困倦之极的李延庆便一头栽上坑,坠入了黑沉梦乡之中。
就在李延庆放下了心事,安然入睡的同时,族长李文佑却在府中和兄弟处理宗祠善后之事。
李文佑不仅是李氏族长,同时也是汤阴县的名绅,是知县刘祯的座上嘉宾,他三弟李文贵则是孝和乡的都保正。
他如此受重视,关键是他有一个在京城当官的兄弟,二弟李文嗣。
李文嗣在京城做了一个七品官,虽然七品一般被称为芝麻官,但实际上,汤阴知县也才八品,七品京官在乡里更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按照京城当官,荣耀乡里的传统,李文嗣在鹿山镇修了一座占地足有八亩的大宅,给他父亲居住,老父亲去年仙去后,改由大哥李文佑住在这里,这座大宅便成了名副其实的族长之宅。
李文佑夜里受了点风寒,喝了一杯热茶,感觉好了很多,他轻轻抚摸着小桌上的大祖灵位牌对三弟李文贵道:“三弟就不要替他求情了,收税赋换一个人也能做,不一定非他刘承弘不可,刘承弘惹了不少是非,几房族人对他意见都很大,以前是父亲宠着他,由着他的性子乱来,父亲仙去后,他不仅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欺压族人,这次他儿子又烧了宗祠,若再饶他,我这个族长恐怕就当不久了,这次我是铁了心把他赶走,可不仅仅为了宗祠,你就不要为难我了。”
李文贵作为都保正的职责之一,便是负责征收本乡赋役,朝廷税赋沉重,盘剥日甚,百姓抵触极大,底层乡官们收税艰难,刘承弘虽然为人凶狠残暴,但收税却很得力,一直是李文贵的左膀右臂,兼任催税甲头。
李文贵刚刚从县里赶回来,得知宗祠被烧,又听说大哥要赶走刘承弘,李文贵顿时急了,顾不得去看宗祠,先跑来找到大哥替刘承弘求情。
大哥已经说到这一步,李文贵只得暗暗叹口气,苦笑道:“我听大哥的,刘承弘确实得罪人太多,走了也好,大哥觉得让孙管家接他的位子怎么样?”
孙管家也是李文贵的得力帮手,既然刘承弘被赶走已成定局,李文贵只能退而求其次,让自己一手提拔的孙管家上位,成为李府大管家。
李文佑叹口气道:“今天晚上发生了一件大事,我心乱如麻,孙管家之事过两天再说吧!”
李文贵看了一眼桌上的大祖灵牌,低声道:“大哥说的大事,可是指大祖显灵?”
“你也听说了?”
李文贵点点头,“整个府里都在说这件事,可我觉得有点蹊跷,这种事情从未发生过,今晚怎么会出现?”
李文佑有点生气地瞪了三弟一眼,“因为宗祠从来没有被烧过,大祖灵牌也从未遇火,大祖显灵当然不会出现,你希望这种事情出现几次才行!”
李文贵着实尴尬,连忙解释道:“大哥别生气,小弟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
或许是觉得自己话有点重,李文佑也缓和一下语气道:“因为你今晚不在现场,不知道当时发生的情况,我也算是亲眼目睹,别的孩子都吓得远远的,那个孩子居然冲进火场,在浓烟和烈火中,如果没有大祖的指引,他怎么可能找得到这面灵牌?没有大祖的指引,他又怎么可能逃出火场?”
“可是…这也太巧了吧!”
这种事情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确实很难相信,况且李文贵一向精明过人,他心中有疑惑很正常。
但李文佑却是亲眼所见,深信不疑,他摆手打断了李文贵的话,“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但他只是一个六岁的乡下小娃子,你觉得他会放火烧了宗祠?”
李文贵也觉得自己疑心太重了,居然怀疑一个六岁的小孩,他连忙歉然道:“大哥说得对,小弟确实不该胡乱怀疑。”
李文佑短粗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桌子,眼睛里闪烁着一种难以掩饰的兴奋光泽,压低声音说:“三弟,你还是没有明白,关键是大祖显灵了,这件事若让京城和南方的李氏知道,咱们相州李氏可就从此挺直腰板了。”
李文佑毕竟只是一个地方土财主,眼界不高,所思所虑都是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他却不想想,李璟显灵若被朝廷或者天子知道了,后果会是什么?
“小弟明白了,那大哥下一步准备怎么办?”
李文佑想了想道:“明天一早你去宗祠看看,考虑一下重建的方案,我亲自去一趟李文村。”
…
睡梦中,李延庆在宗祠门口的小溪里抓鱼,水忽然变深了,将他淹没,他急得到处乱抓,却抓不到一根救命稻草,眼看要被憋死,李延庆登时醒来了,呼呼喘着粗气。
睁开眼,眼前却是一个挂满调皮笑容的小圆脸,自己鼻子还被两根小指头捏住,难怪会做梦溺水。
“二哥哥醒来了!”
小青儿高兴直拍巴掌,李延庆一下子呼吸畅通,他连忙坐起身,身旁的大黑也不知几时溜掉了,外面天光已亮。
“小青儿怎么来了?”李延庆摸摸她小脑袋笑问道。
“祖娘让我给二哥哥送点吃的。”
小青儿将一只小篮子放在他面前,里面是几个粗面馍馍,李延庆着实饿坏了,抓起一个就啃,嘴里含糊不清地笑道:“你不叫我傻二哥哥了?”
“嗯!”
小青儿重重点头,一本正经学着爹爹口气说:“小青儿,你二哥哥可是聪明的孩子,以后别叫他傻二哥哥了。”
李延庆哈哈大笑,他忽然想起一样东西,便从角落里摸出来,笑道:“闭上眼睛,二哥哥给你吃个好东西。”
小青儿用双手捂住眼睛,却偷偷留了一条指缝,“什么好吃的?”
李延庆掰下一小块白玉饼塞进她嘴里,这是他特地给小青儿留的一块。
“好甜啊!二哥哥,是什么?”她睁大了乌溜溜的眼睛问道。
李延庆把小饼塞到她手中,笑道:“我们一起吃,你吃饼,我吃馍馍!”
小青儿捧着白玉饼小口小口地啃着,恋恋不舍地看着玉饼儿一点点变小。
“好吃吗?”
“嗯!好吃,二哥哥,这是什么饼?”
“这叫…得胜饼,我在小镇上买的。”李延庆可不敢告诉她这叫白玉饼。
这时,外面传来胡大娘的喊声,“小青儿!”
小青儿连忙把最后一口饼塞进李延庆的嘴里,拎着空篮子一溜烟地跑了,“二哥哥,等会儿我来找你玩!”
美美地睡了一觉,又吃了三个馍馍,李延庆觉得神清气爽,他穿了衣服来到院子里,从井里打了一桶水准备洗脸刷牙,却听见大门外胡大娘说:“大器不在家,家里只有孩子一人。”
“呵呵!我们就是来找庆儿。”
李延庆听出这是四叔李大光的声音,他连忙胡乱洗一把脸,整理一下衣服,这时,院门吱嘎一声开了,外面走进来几个人。
第0011章 漫天要价
外面走进来三人,走在最前面是四叔李大光,他依旧穿着那件做工考究的雪白大袍,身材高大,长须白发,显得格外的仙风道骨。
不得不承认,人的外表确实很重要,尽管李大光参加了十年的州试,年年落榜,也从不事稼穑,但他却是李文村过得最滋润的一个。
虽然他昨晚严重失职,导致宗祠被烧,可今天族长来李文村还是让他带路,足见对他的信任。
在他身后便是李氏家族的族长李文佑了,他昨晚几乎一夜未睡,双眼熬得通红,但精神却很好,或许是身体稍胖的缘故,从村口走到这里,竟让他有点微微气喘了。
最后进来的便是胡大娘了,大器可是把庆儿托给他们,儿子胡盛又去了县里,就算是庆儿的堂叔和族长进来,她也不放心。
“庆儿,族长来看你了,还不快过来给族长磕头见礼!”
李大光生怕李延庆又象在祠堂一样不肯磕头,他连忙提醒李延庆,又向他挤了挤眼睛。
天地君亲师,除了这五位老人家,李延庆谁也不会拜,他上前一步,摆出一个要跪拜的模样,忽然嘴一咧,竟然拜不下去了。
“四叔,我这膝盖昨晚在火场里被撞伤了,这会儿疼得不行!”
李文佑呵呵一笑,“庆儿就不用多礼了,大光,你去搬两个凳子来。”
李大光翻翻眼睛,又给这个小滑头躲过了,无奈,他只得去找了两个用破木板钉的小凳子来,用袖子擦了擦凳子,“族长请坐!”
李文佑却把凳子给了李延庆,“庆儿,你的腿疼,你先坐!”
李延庆委实不客气地接过板凳坐下,李文佑也在另一个小凳子上坐了下来,胡大娘则拿着竹扫帚在不远处打扫院子,眼角余光不时地瞟向这边。
家里只有两张小凳子,李大光只好站着了,胡大娘见他们并没有恶意,便悄悄关上门出去了,李家的事情她才懒得听。
“庆儿,昨晚多亏你了,说实话,我昨晚一夜未睡,又是害怕,又是感激,我怎么也想不到,我们的祖先居然显灵了。”
李文佑说得很真诚,他出发之前仔细向李大光问了李延庆的情况,得知这孩子原来是个傻子,一个多月前坠井完全变了一个人,读书识字堪称神童。
尤其李大光向他说了前天李延庆在祠堂的表现,竟然猜到大祖的名讳,这让李文佑忽然意识到,大祖选择李延庆是有原因的,极有可能大祖的神灵就附在了这孩子的身上,否则怎么解释他从一个傻子变成了神童?
一路上李文佑就在反复想这件事,越想越有可能,他心中就像点了一把火,令他心急火燎,急于要证实自己的猜测。
李延庆此时想到的,却是怎么才从这件事中获得最大的利益,他的价码清单已经草拟好,就等族长主动提出来要感谢他了。
他低下头说:“族长,当时我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现在还糊里糊涂的,感觉那一刻我好像不是自己了。”
李文佑又试探着问道:“庆儿,你昨晚听到的声音以前听到过吗?比如…你落井的时候。”
李延庆恍然,原来族长把自己当做李璟附身了,他立刻便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他“啊!”了一声,瞪大了眼睛惊讶问道:“族长怎么会知道?”
李文佑大惊,“你真的听见过吗?”
李延庆点点头,“那个声音我落井时确实也听到了,我一直以为井里有鬼,从不敢对爹爹说。”
“那声音说什么?”
李延庆低下沉思不语,默默回想自己整理的纪年备忘录,李煜是宋朝建立第二年登基,那么李璟也就是在961年去世,而今年是1111年,那么李璟去世已有一百五十年了。
李延庆仰头望着天空,带着一丝梦幻般的神情缓缓道:“我落井时,那个声音在我耳边说,他的魂魄游荡了整整一百五十年,终于找到了我这个寄魂灵童。”
李文佑立刻从怀中取出一册族谱翻看起来,族谱中用很隐晦的文字记录着大祖的生卒年月,只有族长才能看得懂。
李文佑一边翻看,一边用手指在地上比划计算,最后他脸色大变,他算下来,大祖驾崩距今正好是一百五十年。
李文佑腿一软,扑通跪在了李延庆面前,眼前这个孩子就算不是大祖再生,他的身体里也寄托了一部分大祖的魂魄。
族长跪下,李大光也吓得跟着跪下,天啊!这孩子难道真是被大祖寄魂了,大祖驾崩了一百五十年,又回来了。
李延庆故作慌乱道:“族长,四叔,你们这是…这是在做什么?”
他心中多少也有点担心,万一族长真把自己当成祖先怎么办?
“不肖子孙李文佑向大祖磕安!”
“不肖子孙李大光向大祖磕头!”
就算在一千年后的偏远乡村,不少愚男蠢妇对这样的伎俩也会深信不疑,更何况这是宋朝,李文佑先入为主,李延庆不过是证实了他的猜测,但如果是他兄弟李文贵就不一定相信了。
李延庆索性坐下来,心中暗暗苦笑,自己随口胡编几句,他们还真信了,以后自己是不是也要像巫婆一样忽然晕倒,然后再跳大神一样胡说八道一番,哎!这件事该怎么收场?
李文佑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却不敢再坐下,而是垂手站在李延庆面前,他昨晚一夜未睡,就在想这件事,为什么大祖会选中李延庆这个六岁的孩子冲进火场?要知道昨晚救火的族人至少有两百人,青壮男子无数,大祖偏偏选了一个孩子。
他现在终于明白大祖早就和李延庆有过交集了,水火相济啊!
“族长坐下吧!我有话要说。”
李文佑战战兢兢地挨着半个屁股坐下,李延庆注视他肃然道:“族长最好不要再提大祖之事,现在可是大宋江山,皇帝姓赵,不姓李,这种事说多了是要被灭族的。”
李文佑一下愣住了,他猛地一拍脑门,自己居然没有想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不行!回去他必须要立刻禁口,不准任何人再谈论昨晚大祖显灵之事。
他回头又看一眼李大光,李大光的头立刻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族长放心,这件事我绝不会出去乱说。”
李延庆一句话便封死了李文佑准备去县里宣扬此事的心思,他又淡淡道:“族长还是叫我庆儿吧!我们以后都不要提此事了。”
李文佑慢慢平静下来,便点点头,“庆儿需要我做点什么?”
装神弄鬼半天,李延庆就是为了等他这句话,他毫不客气地伸出四个指头,“第一,刘承弘毁李家宗祠,使烈祖蒙尘、贻害李氏子孙,必须立刻驱逐,不得复用。”
李文佑听他口气完全不是六岁孩子,居然还提到了烈祖,他心中更加深信不疑,连忙道:“我已经把他赶走,绝不会再用。”
“第二,我父亲李大器所欠族长债务一律免除,他这几年被克扣的工钱请也族长给他补足。”
四年前李大器借钱葬妻被他岳父丁仲和李文佑联手狠狠宰了一刀,说是耗费了五百贯钱,其实最多百余贯就够了,而且这五百贯钱又大部分通过墓地、棺木、各种人工费等等方式回到了他们二人手中,实际花费就是几头猪进了全村人的肚子,当然,还有些衣物和陪葬明器。
李文佑除得了帮扶族人的名声外,还得了一个类似奴隶般的廉价长工,这一切都是白纸黑字,李大器心甘情愿地签字画押。
可谁又想到李大器会有这么个儿子,李文佑心中一阵阵发虚,慌忙说:“一定免掉,我回去就把欠条和工钱送来。”
李延庆又道:“第三件事,是我想进学堂读书,族长安排一下吧!”
李文佑还以为李延庆要追究五百贯钱之事,原来只是想读书,他顿时松了口气,笑道:“这是小事一桩,我回头给姚师父说一下就是了,庆儿明天就可以去读书了。”
李延庆本来就只想到这三件事,不过这个机会实在难得,不好好狠宰这个黑心族长一刀,也太对不起父亲这几年吃的苦了。
他指了指房子道:“还有这房子太破旧了,烦请族长找人来修一修吧!”
第0012章 门庭若市
李文佑和李大光刚走,胡大娘带着青儿便急匆匆进了院子。
“庆儿,我听说一件事,昨晚你在宗祠立了大功,是不是真的?”
“祖娘,宗祠是什么?”青儿比她祖母还要急,拼命拉着祖母的衣襟问道。
李延庆蹲下来笑眯眯地对她说:“青儿,宗祠就是烧香放供品的地方,过年的时候要磕头的,你家里也有啊!”
“是不是放牌牌的地方?”
“对了,就是那里,很多人家的牌牌放在一起,就叫宗祠。”
青儿拍手笑道:“我知道了,一定有好多好吃的,二哥哥给我吃的小饼是不是就是从宗祠里拿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