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庆心中也感慨万千,他的父亲饱经挫折后,也终于要开始新的生活,最好父亲能再娶一房贤惠的妻子,那才圆满了。
不过让父亲管帐,李延庆却有点不放心,他们父子生活落魄贫困,也有一个原因是父亲实在不会当家。
举个简单的例子,大宋的糖很贵,一个糖浆炊饼要十文钱,李大器心疼儿子掏出十文钱买一个糖浆炊饼,却没想到再加五文钱就能买一斗麦子,他们也就不用总吃菜豆馍馍了。
不过族长信得过父亲,这又是另外一回事。
这时,李延庆忽然想起一事,连忙对李文佑道:“不知我父亲有没有提起过给母亲迁墓之事。”
李文佑点点头,“你父亲给我说过了,这件事当年我有责任,我不该答应你外祖父,不过你放心,你外祖父和我们李家有生意往来,关系到他每年上千贯的利益,只要我提出迁墓,他不敢不答应,不过这件事要等我们从京城回来再说,你再耐心等等吧!”
“我没有问题,多谢族长了!”
李文佑笑道:“你的任务是好好读书,我看你从李冬冬家拿了把剑,其实学个文武双全也不错,这世道只有三样东西最管用,要么钱袋足,要么权力大,要么就是拳头硬,别的都是他娘的扯淡!”
“族长教诲,庆儿铭记于心。”
李文佑哈哈一笑,一张胖圆脸仿佛开了花,“我可不敢教诲你,到了,你回去吧!”
马车停稳,李延庆跳下马车便向村里奔去。

李延庆刚跑到村口,正好遇到了顾三婶,她拎着根擀面杖正怒气冲冲地从村里走出来。
“三婶,这么晚还出去啊?”
“柱子他爹去镇子买醋,可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也不知钻到哪里去了,我去瞧瞧!”
李延庆迟疑一下脚步,又问道:“要不要我陪三婶一起去?”
“不用了,不用了,你快点回家吧!”
顾三婶走了几步,又回头道:“庆哥儿,今天有人来问你爹爹的情况,我们都给你爹爹说好话了,还在纸上签字画押,大伙儿都希望你爹爹好起来!”
“多谢三婶子,以后我一定会回报大家。”
“不用客气了,快去看你爹爹吧!他今天都哭了。”
李延庆一口气奔回了家,院门和房门都没有关,他冲进屋,只见父亲坐在黑漆的客堂内,捂着脸低声哭泣,李延庆吓了一跳,连忙点亮了灯。
“爹爹,怎么样?”李延庆紧张地问道。
李大器拾起桌子的纸递给儿子,哽咽着声音道:“你自己看!”
李延庆接过这张纸细看,竟然是官府的一张调查备案书,上面写得很清楚,汤阴举子李大器五年前虽在科举中违规,但已时过五年,经实地调查,李大器已痛改前非,且造福乡里,民望极佳,特建议消除其五年前的科举不良记录,望他从此安分守己,不再复犯。
下面是调查人的亲笔签名,一般而言,只要调查人实地核查通过,那么就没有问题了,肯定会消除记录。
李延庆的眼睛也有点湿润了,整整五年了,父亲终于获得了清白之身,这时,李大器看着儿子,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伏在桌上嚎啕大哭起来。
第二卷 何妨吟啸且徐行
第0056章 面临抉择
光阴似箭,一晃五年过去了,时间到了政和六年,李延庆已长成了一个十二岁的少年。
李延庆在鹿山学堂已经度过了五年,今年春天,他和岳飞、王贵等人将要参加县学考试,准备去汤阴县读书。
但他们师父姚鼎却有点烦恼起来,以李延庆积累的学识,直接去参加发解试也足够了,如果考中,李延庆将成为相州有史以来最年少的举人。
但姚鼎又觉得李延庆还应该再磨练几年,过早考上举人对他没有好处。
一连想了几天,姚鼎最终决定问一问李延庆本人的意见。
姚鼎的房间和从前一样简朴,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墙上依旧挂着当年李延庆写给姚鼎的那幅读书对联,只是已经换了几次新纸。
但姚鼎却变老了,须发全白,背略有点驼,他已经六十岁,精力也大不如以前,说话变得很慢,气息也略显微弱,只是目光还一如既往的严厉。
“我还是上次的意见,让你再读两年县学和一年州学,三年后再去参加发解试,不过你父亲却希望你今年就参加发解试,我觉得还是让你自己决定。”
李延庆沉默片刻道:“就怕学生过早参加发解试,县里不推荐。”
姚鼎呵呵一笑,眼角的鱼尾纹更深了,苍老的目光里露出一丝少见的柔和。
“这个你不用担心,以你在县里的名气,县里怎会不推荐,再说现在这个知县忙于武事,对科举之类的事情不甚重视,若县里实在不肯推荐,我找几个举人联名保你,一样可以参加发解试,资格不是问题,关键是你自己的意愿。”
李延庆当然不想在县学里蹉跎岁月,眼看距离靖康之乱只剩十年,他还什么都没有准备,他心中也有点着急,但离发解试还有近一年的时间,他着急也没有用。
李延庆想了想说:“发解试要到年底才举行,还有近一年的时间,学生索性去参加县学考试,读一年县学,年底再参加解试,这样县学方面也交代得过去,师父觉得呢?”
姚鼎见李延庆态度很明确,虽然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见,但实际上已经决定了,他便不再勉强李延庆。
“这样也好,其实我就是这个意思,在县学呆上两年再去考试,不过县学学风散漫,一年两年也没有什么区别,就这么定了吧!”
“学生明白了!”
姚鼎又随手从桌上取过一本李延庆写的《大圣伏妖记之天竺收玉兔》,笑问道:“最后一部应该写出来了吧!能不能给老夫先睹为快?”
这五年,李延庆已陆续写了二十九部《大圣伏妖记》,最后一部天竺取真经即将出炉,姚鼎是在两年前一次家访时,无意中在李延庆家中发现了《大圣伏妖记》手稿,他这才知道名扬天下的鹿山潇潇子原来就是自己的爱徒。
姚鼎很生气地训斥李延庆一番后,便将他这几年在学堂没收的《大圣伏妖记》翻出来细读,结果他也成了李延庆的忠实读者,而且他利用师父的特权,总是把李延庆的手稿抢来先睹为快。
李延庆连忙道:“已经写好了,学生明天给师父送来。”
“明天太晚了,就今天吧!中午你回去一趟,把书稿取来。”姚鼎的眼睛闪烁顽童般狡黠的笑意。
李延庆无奈,只得答应了,姚鼎便挥挥手,“去吧!去吧!我要去上课了。”
李延庆起身行一礼,离开了师父房间。
他刚走到学房口,后腰便被人一把抱住了,李延庆知道除了王贵外没有别人,他趁王贵惯性未消,用巧劲一甩,将王贵甩了出去,王贵一个趔趄,险些扑倒在地上,汤怀在一旁摇着折扇大笑,“可惜老李力道小了一点,否则老贵就要啃屎了!”
王贵悻悻道:“是我没有用全力好不好,从背后偷袭这种事我王贵会做吗?”
“行了!行了!我承认王师无敌,这下满意了吧!”李延庆笑眯眯道。
“不满意,除非你答应中午和我比剑。”
李延庆挠挠头,“中午我得回去一趟,师父要看手稿呢!”
王贵眼睛一亮,立刻举手,“我排第二个!”
汤怀也急道:“老贵看完就给我。”
王贵和汤怀当然也知道了李延庆的秘密,结果在这两个小子的死缠烂打下,李延庆只得违心答应他们的无理要求,猪八戒在修炼成仙前是西岐国的骠骑大将军,名叫王贵,而沙僧俗家姓汤,是流沙河汤家庄的少庄主汤怀。
甚至连师父姚鼎也暗示过李延庆,既然唐僧九世修行,那其中一世修行能不能姓姚。
弄得李延庆哭笑不得不,不得不专门在第十八部补写了《大圣伏妖记之前世今生》,专门写唐僧、八戒和沙僧转世前的故事,结果王贵和汤怀也成了名人,只是他们坚守承诺,并没有向其他人泄露李延庆的秘密。
当然,这里面也有他们的一点私心,他们还想继续在书中扮演其他角色,绝不能让李二李三那些臭小子抢了。
正吵得不可开交,岳飞从学房里快步走了出来,拉过李延庆急问道:“怎么决定的?”
岳飞和汤怀、王贵都是今年考县学,他们当然希望李延庆也继续和他们一起去县学读书,这时,王贵和汤怀也围了上来,他们也想知道李延庆的决定。
李延庆道:“我和师父已经说好了,先去参加县学考试,在县学读一年,年底去相州参加发解试。”
岳飞沉吟一下道:“师父准备让我走太学路线,索性我也在县学只读一年,年底我和你一起去相州,我去考州学,你去参加发解试。”
王贵顿时急了,“那我和老汤怎么办?”
李延庆和岳飞对望一眼,眼中都露出了无奈之色,这两个家伙生性好武,尤其王贵沉溺于练武,学业相对较弱,依他们现在的水平,莫说考举人,就连州学也考不上。
李延庆笑道:“反正还有一年时间,我们在年底再决定吧!说不定到时大家一起去。”
“一起去!一起去!”
王贵发狠道:“从今天开始,我王贵要那个…头悬梁,锥刺股,发愤读书,一年后去参加科举,金榜高中!”
他话音刚落,旁边传来姚鼎冷冷的声音,“你这番话,我至少听了十遍了。”
四人吓得一缩脖子,溜进了学房。

鹿山镇学堂和从前相比有了很大的变化,最明显就是学子人数猛增,鹿山学堂五年前在县童子会夺冠,刺激了很多条件稍好的人家,他们纷纷把孩子送来学堂读书,甚至邻近的卫南镇和张集镇也有不少富裕人家把孩子送来鹿山学堂,拜姚鼎为师。
正是人数猛增,使学堂又在操场北面盖了几间屋子当学房,同时又增加了两名师父,一个姓周,鹿山镇人,举人出身,负责教中学房。
另一个便是李延庆的堂叔李大光,李文贵最终还是革去了他宗祠看守人的职务,李文佑又将他安插到学堂教书,专门教小学堂,他虽然不是举人,但考了十几年州试,教六七岁的孩童认认字也绰绰有余了。
其次的变化便是学风转变,这也和新任知县有关,三年前,知县刘祯办学有方,被提升为磁州通判,新任知县姓蒋,名叫蒋大道,绰号蒋大刀。
这位大刀知县走的是太尉童贯的人情,他却是个武官出身,用童贯的话说,汤阴乃北疆重县,文弱已久,不如用武人事之,以振武风,抵御辽番,一番大义之下,当今天子便特批了童贯的请求,蒋大刀脱去盔甲,穿上文官袍服走马上任了。
蒋大刀人如其名,做事雷厉风行,上任第一天便将童子会由文试改为武试,结果遭到所有学堂抵制,蒋大刀却毫不妥协,索性取消了童子会。
蒋大刀虽然粗鲁,却并不傻,童子会是前任知县的政绩,他做得再好也和他无关,蒋大刀走得是武路,在县学和各学堂强行推行武技课,每两天就要抽一个下午来练武,导致汤阴县武风鼎盛。
短短几年时间,汤阴县淳朴的文风荡然无存,学子们个个身强体健,刀法娴熟,可去年的发解试却被抹了光头,县学士子一个都没有考上举人。
汤阴县武风强劲,鹿山镇学堂也受到了强烈冲击,学子们人人佩刀戴剑来上学,姚鼎虽然抵制,怎奈县学新规定,武技是必考项目,姚鼎为了学子能进县学读书,只得服从大环境。
加上李大光一心讨好知县,鼓励学子带兵器上学,姚鼎年事已高,索性撒手不管了,一心培养他的几个爱徒。
相比之下,李延庆四人却是最收敛的,李延庆和岳飞从没有带兵器上学,只有酷爱练武的王贵不知从哪里搞到一把极为锋利的短宝剑,从早到晚佩在身上,在学堂里耀武扬威。
汤怀却走新奇路线,他有一把亲戚花了十贯钱从京城买来的日本国折扇,他整天拿在手上,动不动就展开折扇吟诗念词,摆出一副风流文士的架势,据说这种派头在京城比较流行。
四人刚走进学房,李二便狂奔进来,大声喊道:“最新消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要来了!”
第0057章 神秘老人
早在去年秋天就有传闻,知县蒋大刀准备用重金聘请一位“天”字席的禁军教头来县学教授武艺,传闻了几个月,后来不了了之,大家都要绝望之时,没想到居然要成为现实了。
李延庆笑而不语,他知道是真的,一定是周侗要来了。
王贵第一个跳起来嚷道:“是真的还是传闻?”
“是我爹爹说的,他刚从县里回来,说学正已经宣布了。”
李二的父亲李真在去年接替了李文贵的都保正一职,他的话当然不会是空穴来风,王贵“嗷!”地欢呼起来,汤怀摇摇扇子道:“人家是教县学,又不是教我们,你激动什么?”
李延庆接口打趣道:“刚才老贵不是发狠了吗?脖子上要挂根绳子,屁股上还要插根针,肯定能考上县学,老贵,是不是啊?”
岳飞从桌子里摸出一根缝衣针,一本正经地递给王贵,“我这里正好有根针。”
学房内哄堂大笑,王贵却不气恼,依旧得意洋洋道:“我不怕你们嫉妒,我祖父已经拜访过蒋知县,蒋知县亲口答应让我免试入学,你们以为呢?”
学堂内二十几名备考学子都一片惊呼,人人羡慕不已,汤怀却撇撇嘴道:“你不参加县考,八十万禁军教头会看得上你?我们都拜禁军教头为师,就你还跟着原来那个老甲虫磨刀,急死你!”
汤怀这句话顿时给王贵平添了几分担忧,虽然武技是县学必考科目,但蒋大刀也有变通,花钱进县学读书可以不用考武技,可是…坐在主考席上之人必有禁军教头,没有在县考时过眼,禁军教头以后会看上自己吗?
李延庆拍拍他肩膀笑道:“所以啊!偷巧是不行的,还是去考一场武技,你应该没有问题的。”
王贵顿时泄了气,无精打采地坐下,没有了话头,大家也开始安静地做功课了。
县学考试将在十天后的二月初五进行,考了这么多年,大家都知根知底,考试本身不难,就是考《论语》、《孟子》和《孝经》三篇,考学子的理解,只有把这三篇倒背如流,再把历年县学考试的题目好好做几遍,学识上问题就不大,难得是书法,县学考试对书法要求较高,如果考不上,那一定是书法没过关。
至于武技,其实蒋大刀还是蛮有人情味,只要身体强壮,沿着县学围墙在一炷香内跑上五圈,再举重五十斤并射十支箭,就算过关了。
所以县考的关键就在于书法,临考前夕,大家苦练的也是书法,房间里十分安静,只听见一片写字的沙沙声。
五年来,李延庆的书法已经由最初的端正秀丽,开始向临摹大家发展了,北宋流行“苏、黄、米、蔡”四大家的书法,被人临摹得最多,李延庆尤其善于写行书,他学习颜真卿的大气浑厚,又学习苏东坡的清丽脱俗,再苦练黄庭坚和米芾的行书,字越写越好,连他父亲李大器和师父姚鼎都有点自愧不如了。
也正是因为他书法过硬,所以父亲李大器才希望他直接去考发解试,相比之下,岳飞的书法就差了一点,不过他也只比李延庆的书法少了一点神韵,基本功一样扎实,在鹿山学堂仅次于李延庆。
正写静心写字,李延庆的桌上忽然多了一张纸条,李延庆打开,竟是王贵写来的,请求他放学后在河边比武。
五年来,他们在读书的同时,并没有放弃学武,随着身体发育,他们每个人特长都渐渐显示出来,李延庆依旧保留着快的天赋,他将当年胡大叔留给自己的一册剑法练得如火纯青,出剑如电,快得无与伦比,其次便是一手打石的绝技,七丈内百发百中。
不过在力量方面,李延庆却不如岳飞,岳飞是天生神力,走得是刚猛路子,颇有点当年胡大叔的气势。
四人中,汤怀却喜欢练轻功,他年纪最大,但身材却最矮,身体最快灵活,而王贵的特点是杂,什么都会一点,但什么都不精,甚至还向李延庆学过打石,但天赋有限,准头只限于一丈。
李延庆笑了笑,在纸上写了一个“准”字,便将纸条揉成一团,王贵喜上眉梢,他这半年苦练了一套鞭法,就想和李延庆试一试身手了。

下午放学,四人穿过官道,来到店铺背后的汤河边,这里也是李延庆第一次和王贵比武的地方,河边有大片草坪,空中洋溢着温暖的气息,柳枝已生出了一点绿芽,河水刚刚解冻,河水船只很少,河边停泊着一艘客船,船家临时去买东西了,船客是一名老者,正负手站在船头望着柳枝上的新芽。
“我们准备开始了!”
王贵十分兴奋,拿着一支木鞭正在活动筋骨,可看起来就象一只猴子在原地又蹦又跳,他半年前从武师那里学会了一套高明的鞭法,早就渴望能和李延庆再比一场。
“你们两个作证,我要和老李决一雌雄!”
王贵拉出一个架势,颇有一点像白鹤亮翅,又有一点黄飞鸿的神韵,手掌微屈向李延庆招了招,李延庆却拎一把木刀随随便便站着,笑着打量王贵的模样。
另外两人裁判却没有做好,汤怀摇着他的折扇,故弄风雅地吟诵几首柳三变的风月词,他对词从来没有兴趣,可自从有了这把折扇,他居然背下了几百首风月词。
岳飞也走了神,嘴里嚼根草茎,望着汤河发呆,他在考虑自己的前途,究竟是去州学继续深造,还是和李延庆年底一起去相州尝试考一下发解试?
王贵感觉自己受了冷落,他发狠似地对李延庆大喊:“今番不同往常,你再不认真点,等会儿挨了打可别哭鼻子。”
“你放马过来就是了!”
李延庆喊了一声,这句话倒引起了船头老者的注意,他转头向李延庆瞅来,发现是几个少年正在比武,不由有了几分兴趣。
“那我不客气了!”
王贵大喊一声,鞭子开始乱舞起来,就像长了三头六臂一样,一边舞一边向李延庆冲来,舞得看似杂乱无章,细看却颇有章法。
这是王贵家护院卢武师压箱底的鞭法,他准备辞职回大名府老家了,便看在王家这些年待他不薄的份上,教了王贵几套真功夫,这套乱鞭法便是其中之一。
只是王贵练的时间只有几个月,还没有彻底领悟到鞭法中的精妙,只得其表象,而少了几分神韵。
船上老者捋须点了点头,这个少年的鞭法有点意思,乱而不杂,是大名府卢家有名的乱鞭法,极少外传,居然被汤阴县的一个少年使出来,看来小小的汤阴县还藏龙卧虎。
李延庆却纹丝不动,王贵快到近前了,他忽然大笑一声,身形一闪而动,身快如电,竟一剑刺中的王贵的左肩。
“好剑法!”
船头上的老者竟失声惊呼,惹得四人一起回头,这才注意到船上居然站在一个老者。
这名老者看得很清楚,李延庆这一剑简单无奇,没有任何花哨的东西,配上了闪电般的快,竟变得凌厉无比,就算一般武者也绝对使不出这样的剑法,这已经是化繁为简的大家剑法。
老者一时有点呆住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居然在汤阴县看到了这么高明的剑法,而且是从一个少年手中使出。
王贵的脸却臊得挂了红布一般,卢师傅告诉他,这套乱鞭法他可以打遍汤阴县少年无敌手,令他兴奋了几个晚上都没睡好觉,没想到第一次使出来便被李延庆破了。
王贵又羞又恼,狠狠地将木鞭往地上一扔,破口大骂道:“什么狗屁师傅,就是一个骗子,他若敢再来,一根绳子绑了他见官去!”
这时,老者走下船,拾起地上的木鞭递给王贵笑道:“你也不用气恼,你的乱鞭法其实很不错,那可是大名府卢家的压箱宝贝,很少传给外人,你只是使得还不熟练,多练几年,刚才那一剑你就能挡住了。”
李延庆四人这才发现老者的身材极为高大,刚才在船上没看出来,现在站在他们面前就像半截铁塔一样,尤其一对臂膀极为雄壮。
王贵被对方的气势压倒,又惊讶对方居然知道卢氏鞭法,他低声嚅嗫道:“你…你怎么知道?”
老者笑了笑,又对李延庆道:“我看不出你那一剑的来历,不过它一定是从战场上千锤百炼总结出来的,是杀人之术,以后用之需慎,尤其在拿真剑时,不要对朋友轻易使这剑法,会误伤的。”
李延庆连忙躬身道:“老丈金玉之言,李延庆铭记于心。”
“你叫李延庆?”
“正是!我们是鹿山学堂学子,这几位是我的同窗好友,岳飞、王贵和汤怀,请老丈以后多多指教。”
李延庆将三个好友都介绍给了老者,三人连忙行礼,老者点点头,“都是不错的良才,以后有机会,我们还会再见。”
这时,船夫买东西回来了,他笑着招呼道:“周师傅,我们要出发了!”
老者上了船,向众人挥了挥手,船只离开岸边,向北方汤阴县方向驶去。
“这个老者是谁,居然知道我的卢氏鞭法。”王贵依旧十分惊讶道。
李延庆淡淡一笑,“如果我没有猜错,他就是县学新来的禁军教头了。”
“你怎么知道?”三人异口同声问道。
李延庆没有回答,心中却如明镜,这个身材,又姓周,不是铁臂膀周侗又会是谁?
第0058章 典买丫鬟
四人又谈论片刻,便各自回家了,李延庆目前还住在李文村,他的生活看起来和五年前并没有什么太大变化。
但谁也想不到,李延庆此时已是乡间巨富,他们五年前创办的李记粮行现在已发展为相州最大的粮商,商行已不在汤阴,前年迁去了州府安阳县,生意遍布河北西路,资产已有最初的一千贯增至万贯,还拥有一支由十艘大船组成的船队。
不过在京城他们只属于中小粮商,京城大大小小几百家粮商,他们还排不上号,这也不奇怪,控制着京城粮食供应的八大粮商,家家都有皇亲国戚的背景,而且已有上百年的历史。
象他们这样创办才五年的小粮商,能在京城立住脚已经很不容易了,这还是得到李文佑兄弟李文嗣的帮助,使他们躲过了两次灭顶之灾。
不过李记粮行虽然资产已增十倍,但在李延庆的强烈主张下,李文佑和他父亲并没有把得利分散,而是继续积累,准备在鄂州一带购买土地,开始为李氏家族南迁做准备。
尽管没有从商行中分利,李延庆手中却有数千两银子,这是他五年写书所得,这些钱也足以让他排进孝和乡十大乡绅之列了。
李延庆的家比从前扩大了一倍,那是因为四年前胡大叔曾悄悄回来过一趟,打探方腊有没有继续派人来寻找自己,临走时,便将几间老屋的地基卖给了李大器。
李大器便在胡家基础上又修了五六间砖瓦房,使他们家变成一座两进的院子,由于李大器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安阳县,他便请了一个老家仆照顾李延庆,又聘了一名厨娘做饭,这样,李延庆便不用再去李真家吃饭了。
李延庆走进了院子,躺在院子里晒太阳的大黑站起身,摇摇晃晃来到李延庆面前,亲热地用头蹭了蹭小主人,大黑比李延庆还大一岁,已到了暮年,再也抓不了黄鼠狼,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院子里晒太阳。
李延庆摸了摸它的头,取出一只糖浆炊饼塞给它,这是大黑最喜欢的食物,大黑叼着炊饼回了它的窝。
“小官人回来了?”厨娘阿菊嫂从厨房探头出来笑道。
阿菊嫂姓吴,汤北乡人,是村里顾三婶的侄女,丈夫去年出征西夏阵亡了,她便成了寡妇,带着一个两岁女儿生活,房子和抚恤金被公婆和小叔子抢走,母女二人走投无路,便来投奔姑姑。
顾三婶见侄女生活艰难,正好李大器家需要一个厨娘,顾三婶便把她介绍过来,给李延庆全职做饭,每月赚四贯钱,包吃包住,母女俩便安稳下来。
“菊嫂好,丁丁呢?”
“她在房里睡觉呢,小官人要吃点东西吗?我炖了个老冬瓜,放点红糖,蛮甜的。”
“嗯!给我来一碗。”
李延庆向自己房间走去,走几步他又问道:“忠叔呢?”
忠叔是他们老家仆,安阳人,也是姓李,不过和他们李家没有关系,十分老实本分,当年李大器在李府喂马时饱受欺凌,只有他同情李大器,李大器便向族长把他讨来照顾李延庆。
“忠叔去潜山村了,好像有什么事情,我没问。”
“我知道了!”
李延庆回了自己房间,坐下来便开始写字,他今天功课很重,恐怕要做到很晚才能睡。
不多时,阿菊嫂给他端来一碗糖渍冬瓜汤,便退了下去,刚写没多久,门口传来一阵说话声,似乎有客人上门了。
李延庆只得放下笔,走去外院,只见院子里站了几人,一个是忠叔,另一人是个中年男子,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娘,身材瘦小,穿一件浆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衣,怯生生地低着头,手中拎着个小包袱。
忠叔笑道:“这位是潜山村的张平,他说以前和小官人见过。”
李延庆想起来了,是李冬冬的姐夫,一个无赖二流子,李冬冬对他也很关照,经常接济他们家,但每次钱一到手张平就进了怡春院,而且还好赌,外面欠了一屁股债,若不是害怕李冬冬,他连老婆都要典卖给别人了。
张平上前点头哈腰笑道:“小官人,我听大雁说,你这里需要一个小丫鬟,正好我有个小女儿,看小官人能不能收下?”
大雁是张平的大女儿,当初典卖给了李文佑七年,再过两年就要期满出嫁了,不过族长夫人很喜欢她,准备继续留用。
李大器在安阳县写信给族长,让他留意给儿子找个小丫鬟,李文佑把这事交给夫人,大雁探听到消息,便立刻告诉了父亲。
这个赚钱的机会张平怎么能放过,他便立刻带着小女儿上门了。
李延庆认出了张平身后的小娘子,似乎就是当年见过的喜鹊,他对这个小姑娘印象很深,也颇有好感,便回头看了一眼忠叔,忠叔笑道:“刚才我去过潜山村了,问了保正,应该没有问题。”
这年头买丫鬟最担心的是一女二卖,到时扯皮不清,所以忠叔要去找保正确认一下。
李延庆便问张平,“人我可以收下,你要多少钱?多少年期限?”
张平兴奋不已,一双细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他搓搓手道:“去年有人家看上了喜鹊,出钱七十两银子买十年,我觉得那人家境不好,担心喜鹊会受委屈,便没有答应,如果小官人看中喜鹊,我希望也能给七十两银子卖十年,再加三十两银子做典卖,喜鹊乖巧听话,做事卖力,模样又长得俊俏,小官人买她不会吃亏。”
典卖和雇卖是有区别的,雇卖就是每月给多少工钱,然后算契约期限,把工钱一次性给对方父母,到契约满了,人就自由了。
而典卖则是在商定工钱的基础上多给一笔钱,相当于人身押金,期满后需要把这笔押金交回来赎人,如果不赎,卖身人就很难得自由。
张平压根就没有赎女儿的想法,大雁他就典卖给了李文佑,喜鹊他当然也不会便宜卖,旁边忠叔重重咳嗽两声,意思是这个价格太贵,五十两银子就足够了。
李延庆见喜鹊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又见张平这般心狠卖女,他心中也有点不忍,便对张平道:“那就说好一百两银子,人你先带回去,明天找保正立契约后,再把银子给你。”
张平心花怒放,他的小女儿四十贯钱都卖不掉,因为身子太瘦,很多人家嫌她做不了事,买了是累赘,都不肯买她,恨得张平天天打骂女儿在家吃白饭。
没想到他时来运转,居然从李延庆这里捞到一百两银子,张平生怕李延庆反悔,连忙道:“不用了!人就留在这里,明天我来找忠叔办手续。”
张平回头狠狠训斥女儿几句,要她听话绝对服从主人,如果被退回来就打死她,喜鹊吓得两腿发抖,不停地抹眼泪。
望着张平一溜烟地跑了,李延庆恨恨道:“天底下还有这样的父亲,我今天倒是开眼界了。”
李延庆见喜鹊依然局促不安地低着头,便吩咐旁边阿菊嫂,“先让她吃饭,再把后房的西厢房收拾一下,给她住吧!”
阿菊嫂和忠叔意味深长地对望一眼,两人都明白,既然小官人安排小娘子住内房,那就意味着小官人准备把她当贴身丫鬟了。
其实两人想多了,李延庆只是因为喜鹊年纪小,西厢房又空关着,才让她去住,倒没有什么贴身丫鬟的念头。
李延庆随即又安排忠叔明天去和张平办手续,他便回房继续做功课了。
正在全神贯注写字时,李延庆忽然感觉身后有人,心中一惊,猛地回头,才发现小丫头端着一碗茶站在自己身后,看得出她也吓了一跳,满脸惊慌。
李延庆这才想起自己有了个小丫鬟,连忙安慰她道:“不要害怕,我把你忘记了,所以才吓了一跳。”
喜鹊低声道:“小奴知道了,以后不站在小官人身后。”
李延庆听得别扭,便挠挠头说:“以后别叫小奴,叫喜鹊多好,又吉利又顺口。”
“是!喜鹊记住了。”
她把茶放在桌上,绞着双手,有点紧张地问道:“小官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李延庆看了看她,笑问道:“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喜鹊低低声说。
“时间过得真快啊!那时你还那么一点点高,现在长这么大了,你今年是九岁还是十岁?”
“九岁!”
她低着头,显得更加局促,李延庆本想和她开个玩笑,让她再叫自己庆叔,可见她胆小,便收起玩笑之心,问她道:“东西都收拾好了吗?那边有张床,但没有被褥和枕头。”
“阿菊嫂都给我送来了。”
“那好,你去睡吧!今天我会做得很晚,你别等我了。”
喜鹊没有吭声,还是站在一旁,李延庆知道她胆小,便不再催她,又伏案继续写字,一口气写了三千字,李延庆忽然若有所感,便用眼角余光瞥了喜鹊一眼,见她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用手背挡着嘴偷偷打一个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