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器并不太关心胡盛一家去向,他和李延庆不一样,他虽然也十分感激胡盛一家,但他骨子里却多多少少有一点瞧不起胡盛这样的粗人。
以前是因为落魄,他才不得不放下架子,现在他又渐渐挤进了家族上层,他需要和族长、保正搞好关系,胡盛家一走,他正好让儿子去李真家搭伙。
“爹爹好像心里很高兴,居然喝酒了!”李延庆不想多说胡大叔的事情,便岔开了话题。
李大器用拳头击一下手掌,兴奋道:“今天真是好消息一串,族长春天要去汴京,和那边的李氏宗族协商族谱合并之事,决定让我和他一起去,又说考虑把县里的产业交给我管。”
李延庆一怔,“我们李家在县城还有产业?”
“当然有!”
李大器摆摆手,“先别打岔我,这个还不是最好的消息,最好的消息是马县丞要调走了,好像是降职去哪个县当主簿,老天终于开眼了!”
李延庆的脑海里立刻出现一张一尺长的马脸,那个家伙要调走了吗?这倒真是个好消息。
“爹爹,李家在县里有什么产业?”
“好像有一家酒馆,其他还有几家店铺,具体做什么我忘了。”
李大器十分兴奋,他已经没有希望参加科举了,但又不甘心这辈子窝窝囊囊度过,也渴望有那么一点小权力,使族人尊敬自己,所以得到族长的青睐,获得管理家族产业之权,便成了他梦寐以求之事。
李延庆却有点不以为然,管理家族产业也是替人打工,要想腰杆子挺起来,还得自己当东主,只是这件事李延庆仅有个朦胧的念头,等明晰下来后再和父亲商量。
李大器走去客堂,开始收拾香案准备拜祭亡妻在天之灵了,这时,他忽然记起一事,又跑回来对李延庆道:“庆儿,明天我们要去一趟汤北乡。”
“去给娘扫墓吗?”李延庆只知道她母亲安葬在汤北乡,她娘家就在那边。
李大器点点头,“当然要给你母亲扫墓,爹爹都快三年没去了。”
“为什么?”
李延庆愕然,居然三年没有给亡妻扫墓,这可不符合父亲的性格啊!
李大器犹豫一下,小声说:“你娘安葬在丁家墓园,他们不准爹爹靠近。”
李延庆有点糊涂了,他拍了拍额头问道:“爹爹能不能给我说清楚,娘的墓地不是爹爹花几百贯买下的吗?还有棺木什么的,怎么自己花钱买下的墓地还不能靠近,这是什么道理?”
李大器叹了口气,“庆儿,就算京城的墓地也没有那么贵,是你外公恨我,逼我高价买丁家的墓地,其实就是一种变相的赔偿,爹爹愧疚你外公,所以便答应了,也多亏族长肯借钱给我。”
李大器咬一下嘴唇道:“你外公是个势利小人,我本来发誓这辈子绝不再见他,但为了给你娘扫墓,咱们还得去装装样子,我之前已经托人去捎过信了,明天带你去拜年。”

汤北乡位于孝和乡西北方向六十里处,沿着官道向北走,到了被契丹骑兵射马那个岔路口再向西走二十里便到了。
次日天不亮,李延庆跑步回来便和父亲上路了,李大器向保正李真借了头健驴,父子二人一人骑一头驴沿着官道向北而去。
李延庆骑驴技术不佳,主要是他腿上无力,不像岳飞、王贵他们蹲了几年的马步,但他发现自己跟随胡大叔跑步后,腿上的力量倍增,才跑了一段时间,竟然比得上蹲一年的马步了。
现在骑毛驴也变得很轻松了,再也没有了第一次骑驴那种驾驭不住的感觉,他这才意识到胡大叔教自己的跑步方法真有神奇功效。
难怪胡大叔临走时再三叮嘱自己千万不能半途而废,等十年后看效果,李延庆尝到了甜头,更加坚定了跑步的信心。
“爹爹去过东京吗?”李延庆和父亲一路闲聊。
“六年前去过,也是这个时候,爹爹去东京参加省试,东京真是个好地方啊!比汤阴县繁华千百倍,爹爹第一天逛街居然迷路了。”
李大器的心境渐渐开朗,想到从前的趣事,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晚上在外面晃了半夜,还是巡街的军士把我送回客栈,几个同伴还以为爹爹去喝花酒不想回来了,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爹爹认识李冬冬吗?”李延庆笑问道。
李大器一怔,想了想道:“是潜山房那个二冬瓜吧!他在京城混得不错,听说开了家茶馆,不过我估计是在城外开的那种苦力茶馆。”
“为什么?”李延庆不解。
李大器嘴角露出一丝不屑道:“能在城内开店铺的人大都有背景,轮不到他。”
“你问他做什么?”李大器又奇怪地问道。
“前两天我给他家写了幅春联,他觉得不错,昨天在宗祠他便邀请我初五去他家吃饭,他说摆了几桌酒,邀请我也去。”
“就只邀请你吗?”
李大器心中有点失落,居然请儿子不请老子,不过一转念,自己和儿子较什么劲,他心中释然,便笑道:“你去吧!不过要记住一点,他虽然和我同岁,但也要叫我一声二叔,他可是和你同辈的,你别闹了笑话。”
李延庆哈哈一笑,“那我是不是还要准备点压岁钱给晚辈啊!”
第0050章 岳父做媒
当初李大器以发解试第一名考上相州举人之时,立刻成为各方关注的对象,那时李大器还没有成亲,汤阴县的很多大户都关心他的婚事,最终由族长李文佑做媒,李大器娶了汤北乡大户丁仲的次女丁娇云为妻。
次年,丁娇云便给李大器生下了儿子李延庆,可惜好景不长,李大器犯下了磁州科举案,丁仲当即要求女儿和李大器离婚,另嫁他人,可丁娇云却坚决不从。
李大器的自暴自弃使家境日渐穷困,儿子又是傻子,丁娇云忧贫交加,一病不起,不久便去逝了。
丁娇云病逝后葬在娘家的墓地里,虽然不符礼制,但丁仲的强势也让李大器无可奈何,不仅如此,丁仲还从李大器身上狠刮了几百贯钱的丧葬费,也算补偿了他嫁女的损失。
就是这么一个狠心自私,从不管李家父子死活的岳父,听说外孙在童子会夺魁,得到了知州大官人的青睐时,便觉得外孙奇货可居,便又想和李大器和好了。
午后,李大器父子离开了官道,又走了几里田间小道,一座村子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庆儿,那就是丁家大宅!”
李大器指着村口一座白墙黑瓦的大宅,“当年我就是从这里把你娘迎娶回家!”
李大器望着小路,仿佛当年迎娶云娘的一幕又出现在眼前,他眼睛有点湿润了。
“爹爹别忘了,我刚才从驴子身上摔下来,腿受伤没法磕头!”
李大器连忙拭去眼角泪星,苦笑一声说:“不想磕头就不磕头吧!找这么多理由做什么?”
“这不是给爹爹面子吗?省得到时候爹爹下不来台。”
李大器翻了个白眼,这叫给面子吗?
父子二人走到门口,有庄丁立刻跑进屋里报告了,片刻,丁仲和后妻以及两个儿子迎了出来,丁仲满脸堆笑。
“大器,你这就不对了,这么多年怎么也不来看看你的老岳父!”
不等李大器回答,他接着道:“当然,我也知道你会睹物思人,不过人死不能复生,要尽量想开一点嘛!”
李大器默默点头,躬身行礼,“小婿参见岳父大人!”
丁仲给两个儿子使个眼色,让他们把李大器支开,他现在对李大器不太感兴趣,他只对外孙李延庆有浓厚的兴趣。
两个小舅子连忙上前架住李大器,“姐夫,我们去喝杯酒,几年不见了,一定要先罚姐夫三杯!”
李大器被他们拖着走,只得回头道:“岳父,给庆儿上点伤药,他膝盖有点受伤。”
丁仲笑眯眯望着眼前的外孙,他只是在李延庆出生时见过一面,这一晃就过去六七年了,外孙竟长得一表人才。
他正等着外孙给自己磕头行礼,却听见李大器的话,顿时吓了一跳,连忙关切问道:“哪里摔到了,给外公看看。”
李延庆指了指膝盖,咧嘴道:“从驴子上摔下,伤到膝盖了。”
“快!快!快!去请杨大夫。”
“再去拿藤架来!”
丁仲一连串命令使家人们手忙脚乱,却忘记了小官人还没有给老爷磕头行礼呢!

李大器来丁仲家只是想给妻子扫墓,在他一再坚持下,丁仲只好让儿子带着女婿和外孙来到女儿墓前。
因为外孙要来,为了给外孙留个好印象,丁仲特地让人事先清理了墓上的杂草,添了些新土,看起来倒也顺眼,但墓碑却使李大器父子二人脸黑了下来。
“爱女娇云之墓”。
没有提到半个李字,仿佛就是未嫁而亡。
领他们来的大舅子丁文倒是脑子转得快,连忙陪笑道:“父亲的意思是想让庆儿亲手给母亲写墓碑,所以一直在等庆儿长大,这下好了,庆儿给母亲留字吧!我们马上就刻碑。”
李延庆默默站在这个宋朝母亲的坟前,虽然他对这个母亲没一点印象,但他也知道母亲后来过得很悲苦,一定对自己千般疼爱,最后却不得不和儿子生死离别。
想到这个没有享过一天福的母亲,李延庆鼻子一酸,眼睛有些湿润了,他慢慢跪下,重重地给母亲磕了三个头。
站在远处的丁仲不满地哼了一声,刚才喊腿疼不肯给自己下跪,这会儿膝盖就不疼了?
“老爷,庆儿腿那么疼还给母亲下跪,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啊!”丁仲的后妻在一旁感慨道。
丁仲狠狠瞪了后妻一眼,转身便黑着脸走了。

虽然李大器坚决不会在岳父家过夜,但为了清明时能给亡妻扫墓,李大器便劝说李延庆留下吃晚饭。
饭堂里摆了满满一桌子菜,丁仲和后妻以及两个儿子做陪,宋人是围坐分餐制,虽然大家都围坐在一起,但还是各人吃各人的饭菜,每个人的面前都摆得满满当当。
这时,环佩声响起,一股浓烈的香风扑面而来,只见从里屋走出来一名年轻妇人,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长得又高又胖,脸上不知涂了多少铅粉,白得像纸一样,完全看不出原来的肤色。
穿得倒是富贵,上穿一件白色的上好狐皮裘短衣,下穿一条金丝印花罗褶裙,脚穿一双绣金线缀珍珠的春鞋。
手腕上带着几个大金镯子,手指还戴了十只戒指,但让李延庆觉得奇怪的是,她居然梳着鸦髻,这是未嫁女子的标志,这和她的年纪可不相符。
这妇人羞答答地看了李大器一眼,便直接在李大器身边坐下,吓得李大器浑身一抖,一杯酒竟洒了一半。
李延庆奇怪,这女人是谁呀!
李大器显得很害怕这个少妇,他朝儿子身边靠了靠,给儿子介绍道:“庆儿,这是你大姨娘!”
原来是自己母亲的姐姐,李延庆连忙笑着行礼,“大姨娘好!”
“原来是庆儿,长高了嘛!”
妇人言不由衷,她虽然是大姨娘,却从未见过李延庆,何谈长高二字?她一双大得吓人的杏眼一瞟,目光又落在李大器身上,挤出一种娇滴滴的嗓音问道:“大器,你多久没来了,怎么不来看看奴家?”
“噗!”李延庆忍不住笑喷了出来,他看出来了,父亲要走桃花运了。
李大器狠狠瞪了儿子一眼,臭小子想到哪里去了,这可是大姨娘。
“吃酒!吃酒!”
丁仲笑呵呵打圆场,众人推杯换盏喝了起来,李延庆却很感兴趣地瞅着这位大姨娘,只见她一双脉脉含情地牛杏眼始终不离父亲,而父亲却显然畏惧这位大姨,身体僵直,不敢看她一眼,这么冷的天,居然汗水都下来了。
“贤婿有没有考虑过续弦?”酒过三巡,丁仲借着酒意问李大器道。
丈人在酒桌上问女婿这个问题着实有点尴尬,不过这个话题又是那么引人关注,两个小舅子也停住了酒杯,连李延庆也有好奇了,难道丁家真想再把大姨娘嫁给父亲吗?
李大器在这个问题却毫不含糊,他头象拨浪鼓一样的摇头,“小婿从无此念!”
“贤婿就没有必要钻牛角尖了,娶妻是人伦大事,房中怎能无妻?贤婿今年才三十二岁,还这么年轻,当然应该考虑再娶新妇,至少有人能照顾庆儿,贤婿可不能光替自己考虑啊!”
李大器对亡妻情深意重,又心怀歉疚,他绝不愿再娶妻,但他岳父却老奸巨猾,拿出儿子无娘来说事,令李大器一时哑口无言,只得喝酒不语。
李延庆更加好奇了,索性直接问道:“外祖父是打算给爹爹介绍新妇吗?”
丁仲捋须笑道:“你大姨娘寡居在家,她也才二十六岁,我想一个寡,一个鳏,不正好配对吧!”
李大器差点一口酒喷出来,居然要把身边这个母老虎嫁给自己,他李大器还能活吗?
丁仲有两个女儿,性格却完全相反,二女儿丁娇云温柔贤惠,人见人夸,大女儿丁娇秋却是个泼妇,踹门骂街,欺老凌幼,丁家村无人不怕,绰号母大虫。
李大器心中发慌,便有点口不择言,急忙道:“大姨娘不是去年春天已经改嫁了吗?怎么还在家中?”
旁边胖大姨的眼神顿时有些不善了,半晌冷冷道:“年底又死了丈夫,奴家只好回来了。”
李延庆暗暗吐了下舌头,在理学没有兴起之前,大宋妇女改嫁是很平常之事,连太后年轻时也曾改嫁,更何况民间妇女,改嫁问题不大,问题是年初才改嫁,年底就死了丈夫,现在才大年初二,这一家人是多着急。
李延庆看出父亲的难意,便替父亲解围道:“爹爹,外公是在和你开玩笑呢!婚姻大事怎么能随随便便在酒桌上定下来,外公不会失礼的。”
李大器得到儿子相助,连忙顺杆爬,“爹爹当然知道,不管你的事,快点吃吧!家族中还有要紧事,爹爹得赶回去。”
丁仲瞪了李延庆一眼,这小子年纪不大,一肚子鬼精灵,他想把大女儿嫁给李大器也是有想法的,他亲眼目睹李大器家盖了新房,家具什么都是新的,还得了份收入不错的差事,关键还有个争气的儿子,大女儿嫁给李大器也不亏,还能完全掌控他们父子,自己也不用整天听着女儿哭诉要嫁人,可谓一举两得。
只是李延庆一句话便堵了他的口,婚姻大事岂能在酒桌上当儿戏谈,他确实无法再说下去了,也罢,回头找他们族长谈,倒不急一时。
不料另一个当事人却恼了,丁娇秋“忽!”地站起身,面前的碗碟乒乒乓乓翻倒,那种力拔山兮的气势吓得身旁的李大器面如土色。
丁仲知道女儿要犯横了,心中顿时大急,他在桌子下面狠狠踩了女儿一脚,丁娇秋终于克制住自己的脾气,故作娇羞地一跺脚,“爹爹,人家不要嘛!”
她转身便害羞地跑了,所有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李延庆无比同情地看了一眼父亲,想必父亲领教过这位大姨娘的厉害,他才会如此畏惧。
丁仲知道今天不会有结果,便不再提这件事,又笑道:“贤婿既然明天族里有事,当然家族之事为重,我不拦你,但庆儿为什么也要走,他膝盖受伤了,在这里养两天伤不正好吗?”
李大器呆了一下,这下儿子可就是自作自受了,看他怎么回答?
李延庆却不慌不忙道:“外公有所不知,明天一早孙儿要给知县拜年,事先已经说好,不去不行!”
李大器吓了一大跳,儿子怎么能扯到知县身上去,这也太胆大妄为了吧!
丁仲眼睛眯成一条缝,外孙有出息了嘛!居然要去给知县拜年,这是真的,还是在糊弄自己啊!他眼珠一转,便笑道:“那我就让马车送你去,既然要走夜路,坐马车要方便一点。”
李延庆欣然笑道:“那就麻烦外祖父了!”
李大器心中疑惑,儿子到底在搞什么名堂,要去县里做什么?
李延庆却在父亲手背上悄悄写了两个字:书坊。
李大器恍然大悟,原来儿子要去县里书坊,这个臭小子,竟然早有预谋。

吃罢晚饭,李大器父子便上路了,李大器骑着两头毛驴回家,李延庆则坐上了丁家的马车,一路便向县里去了。
李延庆昨晚已经写完了第二本书稿,他本来就打算给母亲扫完墓后顺便去趟县里交书稿,既然丁家愿意用马车送他,替他免除旅途困乏,何乐而不为。
李延庆上了马车便倒下睡觉,一直睡到五更时分,车夫将他叫醒了,“小官人,五更到了。”
李延庆坐起身揉揉眼睛问道:“现在到哪里了?”
“已经到县城了,但城门还没有开,还得等半个时辰。”
“那你回去吧!”
车夫吓了一跳,“这怎么行,老爷让我送小官人到县衙呢!”
“这倒不必了,县衙我自己去,你回去吧!就说已经送我到县衙了,我外公不会知道的。”
说着,李延庆给了他五十文钱,“拿着在路上吃顿早饭。”
“多谢小官人,只是我怕…”
“你怕个屁!”
李延庆顿时发威了,“你若再不走,我就告诉外公你在半路勒索我钱财,我看你怕不怕!”
车夫吓得连忙拱手,“小人这就走,这就走,小官人请保重!”
车夫调转马头,赶着大车走了,李延庆却将随身物品稍微收拾一下,向另一条绕城官道飞奔而去,五更时分,跑步的时间到了。
第0051章 县城偶遇
今天是正月初三,士林源书坊早早便开门了,虽然是新年,但生意还得照做,除了正月初一休息一日,其他日子书店都不能打烊。
李延庆走进了书坊,书坊里静悄悄的,李延庆原以为没有人,没想到走进店才发现,地上坐满了少年和孩童,每人抱一本书,正是自己写的《大圣捉妖记之红孩儿》。
罗掌柜听见店门响,探头从楼梯上望下去,却见是李延庆,激动得他差点失足滚下楼,上前一把抓住李延庆,“庆哥儿总算来了!”
李延庆的手腕被罗掌柜抓得生疼,便挣脱了笑道:“掌柜别急。”
“你现在就是我的救命丸,你若再不来,明天我就要去你家了。”
“有这么严重吗?”
“只有更严重!”
罗掌柜把李延庆请上二楼,把门关上,带着一种哀求的语气道:“菩萨保佑,小官人千万是给我送书稿的!”
李延庆嘻嘻一笑,从怀里掏出两部书稿放在桌上,罗掌柜的眼中顿时射出异光,居然还是两部,他一把抓起书稿,激动得在原地打转,“终于来了!我有救了!”
李延庆其实倒也理解罗掌柜的心情,王贵、汤怀天天唉声叹气,念叨着想看下一部,就象丢了魂似的。
学堂内其他学子也差不多,他们买了王贵的书,就像买了上瘾的药,整天把铜钱在王贵耳边摇得叮当响,催他再拿下一部书来卖。
鹿山学堂如此,想必其他地方也一样。
罗掌柜终于平静下来,给李延庆点了壶茶,坐下来笑道:“前些天东主天天派人来催我,硬生生把我催出病来,我也天天找你父亲,让他带口信给你…”
李延庆一怔,父亲什么时候带口信给自己过,难道忘记了?他心念一转便知道了,父亲一定是怕影响自己学业。
“这书稿怎么送过去?”李延庆又问道。
“我马上就走,我要亲自送去大名府,东主一再交代的,书稿一到就给他送去。”
说到这,罗掌柜忽然一拍脑门,“看我这人,欢喜糊涂了,竟然把给你的钱忘记了。”
他连忙从柜子里取出一份纸卷,笑道:“这是隔壁银铺的存钱柜卷,里面存有两百两银子,其中一百两是你第二部和第三部的稿费。”
他把柜卷递给李延庆,又道:“上面还需要你的画押才行,等会儿我和你去银铺,把这道手续补上。”
李延庆大为好奇,接过这份用楮纸制作的纸卷细看,当然,这并不是纸币交子,而是类似存单一样的东西,早在中唐时期,柜坊便开始有了存钱的业务,更不用说商品经济高度发达的宋朝。
北宋初年,这种存钱的交子卷刚开始在巴蜀地区出现,后来便渐渐流传到全国各地,成为了一种变相的纸币,但由于出现兑现危机,朝廷便废除私人交子,改由朝廷发行,宋徽宗时期发行钱引,也是一种纸币。
不过现在钱引还只能在一些大城市内使用,象汤阴县就暂时没有,罗掌柜给李延庆的交子卷则是大名府洪登记银铺的存银凭证,只能在相州、卫州、磁州、洺州和大名府五地的洪登记银铺兑换。
李延庆放下交子卷,又道:“不是说好三十贯钱吗?怎么变多了。”
“这是东家的意思,按照普通士人的最高润笔费给你,也希望小官人能继续写下去。”
对方待自己厚道,李延庆当然也不会计较,便笑了笑收下了交子卷。

在县城里办完事,李延庆打算吃了午饭就回去了。
他现在所在的这条街叫做东大街,是汤阴县商业最繁华的一条街,光酒馆就有三家,还有客栈、茶馆、银铺、药铺、书坊、各种吃食店等等,各种店铺林立次比,店铺招牌层层叠叠,今天是大年初三,大街已开始热闹起来,人流如织,几家酒馆基本上都已满座。
宋人虽然不吃午饭,但也不绝对,象干苦力的夫役,肚子饿极了还管什么中午下午,再加上新年期间很多人起得晚,早上一顿耽误了,中午吃饭也很正常。
这时,李延庆看见前面有家包子铺,便信步走去,刚走到包子铺前,却听见背后有人叫他,李延庆一回头,只见后面跑来一名男子,正是族祭时见到的李冬冬,李延庆还准备初五去他家,没想到在县城居然遇到了。
李延庆连忙迎上前,“冬哥怎么来县城了?”
也幸亏昨天父亲告诉他,这位李冬冬和他同辈,不然他就会喊冬叔了。
“我来县城买点东西,刚才看见背影有点像你,便一路追来,果然是你。”
李冬冬很热情,拉着李延庆道:“还没有吃饭吧!我请下你馆子。”
李延庆指了指包子铺,“这里就蛮好了。”
“哎!包子有什么好吃的,跟我来。”
他拉着李延庆走进了对面的林记酒馆,上二楼找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李冬冬点了四五个菜,要了一壶酒,便笑问道:“小老弟怎么会在县里。”
“我来书坊买一些书,冬哥怎么也在这里?”
“不瞒老弟说,我这次回乡,一是祭祖,其次是想买一批药材回京。”
“冬哥不是卖茶吗,怎么又卖药材了?”李延庆不解地问道。
李冬冬笑了笑,“光卖几碗凉茶能赚多少钱,交房租都不够,还得做做别的营生才行,正好我认识一个药牙人,他听说我要回乡,便托我买几千斤咱们汤阴县的特产熟黄连。”
“冬哥跑这一趟能赚多少钱?”
李冬冬笑着摆摆手道:“一般人我不说,但老弟要问,我就不瞒了,就这个数!”
李冬冬伸出两根手指,李延庆笑着:“两百贯!”
“哪里有啊!二十贯。”
李延庆顿觉惊讶,“几千斤药材才赚二十贯!”
“你以为能有多少,我就只赚个辛苦费,大头在牙人那里,是牙人的本钱,要是我的本钱,这一趟我至少能赚三百贯。”
牙人就是中介,给买家卖家牵线搭桥,中间收取佣金,一些有本钱的牙人就变成了中间商,赚取更大的利益,李延庆当然也听说过,只是没想到看起来家大业大的李冬冬居然为二十贯钱奔波,看来他在京城混得也并不如意。
“冬哥前两天说东京到处是钱,为什么不做点别的买卖。”
李冬冬摇摇头,“东京的钱是很多,却不好赚,象盐、茶、酒、矾、铁、香药都是官营,你敢参合进去,轻则血本无归,重则吃官司下狱,而且很多营生就算不是官营,也是被权贵垄断了,摇身变成行头,设立各种行会来限制,总之一句话,赚钱要有本钱和权势,象我这种一无权势二无本钱,也只能跑跑腿,或者卖几碗凉茶做小本买卖。”
“那冬哥为什么不回县里做买卖?”
李冬冬苦笑一声,“你若去京城见了世面,就看不上这种小县城了,说实话,县城虽然不错,但钱太少了,刚才那家包子铺,东主我认识,一家五口人起早贪黑,累死累活一个月才赚六七贯钱,还不能雇伙计,现在汤阴县雇一个伙计,一个月最少也要三贯钱。京城那边贵一点,要五贯钱,我的茶铺也雇不起,我负责点茶烧水,浑家跑堂卖茶,一个月也最多赚十几贯钱,却打肿脸充胖子,回乡冒充京城的阔佬。”
李冬冬本来只是想说汤阴县太穷,可说着说着,便把自己扯进来了,加上他喝了几杯酒,说话就不着边际,把自己老底给抖出来了。
这其实也是他心中苦,平时又不敢说出来,只能找李延庆这种半懂不懂的小孩子倒倒苦水,他也不怕李延庆给他宣扬,反正小孩子说话的没几个人相信。
李延庆倒是有一点想法,他也知道在汤阴县赚钱不易,在鹿山镇就更难了,象胡大叔给人杀猪,运货,卖苦力,另外还要种田,这么多年也只攒下几十贯钱,父亲更是可怜,四年才攒了十贯钱。
大宋物价不贵,东京也不过斗米三十钱,在盛产粮食的大平原地区还要便宜,汤阴县一斗麦子也才十五文钱,对于普通种粮人家而言,吃饭穿衣不是问题,最大的问题是家中没钱。
要想赚钱还得打京城的主意,所以他对这个李冬冬颇有兴趣,正好李冬冬没有本钱,而他李延庆有,如果双方能合作,倒也是个投资的途径,更重要是李冬冬是同族人,有家族这条线牵着,李冬冬不敢坑自己。
“冬哥这次买药用了多少本钱?”
“其实也不多,大概一千贯,再扣去人工船费,最后能赚三成的利。”
李延庆身上有两百两银子,倒是可以投进去,不过这件事他不能急着做,最好先和族长谈一谈。
“冬哥打算什么时候回京城?”李延庆又问道。
“现在还在收货,大概要月底了。”
李冬冬是个极为精明之人,他之所以要笼络李延庆,并不是因为李延庆会写几幅对联,而是因为他听族人说,族长极为看重李延庆,如果李延庆肯在族长面前说几句好话,说不定他就能在族长那里借到钱了。
李冬冬已经不想开茶铺,他主顾都是些底层卖苦力的粗人,赚不了几个钱,而且浑家跑堂还总被那些粗人调戏,他这几年在京城也渐渐摸到了路子,他想改行做牙人,如果有本钱就赚得更多了。
想到这,李冬冬给李延庆夹了一筷子菜,笑道:“庆哥儿能不能替我给族长说说好话。”
“要说什么好话?”
“这次我想多收点药,可身上本钱不够,我想问族长借五百贯钱,但族长不相信我,哎,我一筹莫展啊!”
李延庆笑了笑道:“如果你只想自己赚钱,我估计族长是不会答应的,你应该想着和家族一起赚钱,自己也有利,不更好吗?”
李冬冬沉默良久,低低叹了口气,“你说也对,这些年在外面打拼,眼看着身边不少人都发了财,路子也找到了,可就是没有本钱,到处借钱也借不到,却从没有考虑过与家族合作,你倒是一句话把我提醒了。”
李延庆笑道:“这样吧!族长那边我去说,我这里也有点本钱可以投进去,你、我再加上家族,咱们一起合作,三方都得利。”
李冬冬精神也振奋起来,“那我们就一言为定,如果老弟和族长说好了,后天来我家里,我们再细谈。”
第0052章 股份合伙
李延庆雇了辆牛车便返回鹿山镇了,他一路上就在想这件事,他实际上是想给父亲找点事情做,修乡志族谱最多也就一两年的事情,那以后呢?从长远考虑,父亲还是得有一个长期稳定的收入才行。
这段时间父亲为家族的事情很着迷,干活特别卖力,李延庆完全理解父亲这种心情,他渴望获得尊严,恢复名誉,但光傻干还不行,要想获得族人尊重,还得从利益上做文章。
象李冬冬,大字不识一个,但大家都很尊重他,为什么?不就是个利字当头吗?如果腰包鼓了,再让族人和乡邻沾沾利益,族人的尊重也就自然而来。
李延庆晚上抵达了鹿山镇,他并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去族长府中,府上家人认识他,连忙带去他客堂稍坐,不多时,李文佑也闻讯出来了。
“庆儿,你父亲不是说你去县里了吗?”李文佑走进堂便问道。
李延庆给族长施一礼,笑眯眯说:“早上去了县里,办完事就回来了。”
李文佑也从李大器口中得知李延庆写书赚钱之事,他并不奇怪,有大祖附身,什么事情做不起来?
李文佑让李延庆坐下,又让丫鬟上茶,笑道:“本来我还担心,你爹爹跟我去京城,你没有人照顾怎么办?现在我不担心了,连钱都会挣,还不会找地方吃饭吗?”
“族长说得对,这点小事确实不用担心,今天我来,其实是有件事和族长商量。”
“什么事?”
“族长觉得李冬冬怎么样?”
李文佑想了想道:“说实话,我不太喜欢他,这人好吹嘘自己,明明是在开封城外的码头上开一家苦力小茶棚,非要吹嘘自己在御街上开大茶馆,当我不懂吗?在御街上开店,轮得到他?”
“其实族长也要理解他嘛!大家都要面子,哪个在外面的人回乡,不把自己狠狠吹嘘一通的?”
“你这话倒也对,你提他做什么?”
李延庆便把自己的县里遇到李冬冬之事说了一遍,又说了自己的打算,最后道:“其实我觉得如果李冬冬在京城真的路子的话,家族出本钱,联系货物,他在京城销售,这确实是条赚钱的路子,赚了钱,便可以支持族中子弟上学,培养能干的年轻子弟,这样家族就一步步兴旺了,族长觉得呢?”
李文佑极为迷信李延庆是大祖附身,他见李延庆处处替家族兴旺考虑,他更加坚信这就是大祖的意志,连忙点点头道:“庆儿说得完全正确,我照办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