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战图 作者:高月
内容简介:
隋末烽烟起,英雄出边荒。
河北窦天王,雪夜战金刚;
瓦岗枭雄密,火并杀翟让。
奸雄宇文氏,弑主谋萧娘;
长安李二郎,两战洛阳王。
巴陵萧梁帝,跨江取荆襄;
东南杜伏威,自号江淮狼。
大浪卷苍天,猛将猎隋杨。
隋国江山入战图,败者为寇,胜者为王。
第一卷 一夜鱼龙舞
第0001章 莫非天意
傍晚时分,太阳落山了,被晚霞染红的天空已经暗下来,远方逶迤不绝的山峦变成了一片暗黑色,山林愈加安静,一些不知名的夜虫开始兴奋地嘶叫起来。
在一条狭窄的山路上,远远走来一人,他的步伐矫健有力,轻轻一纵身便跳过了一棵拦在山道上,须三人才能抱拢的树干。
这是一个身高足有一米九的年轻男子,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赤着上身,露出结实的古铜色肌肉,下身穿一条迷彩军裤,脚穿一双行军皮靴,后腰别着一把九二式手枪,皮靴中还插着一把军刺。
年轻男子之所以赤着上身,是因为他的上衣做成了一只包袱,两只衣袖在胸前打个结,包袱斜背在身上,里面似乎包着不少东西,确切说,包袱里是他的粮食。
男子留着寸头,长着一张棱廓分明的长方脸,鼻梁高挺,两条浓黑的眉毛下是一对深邃而锐利的目光,好像利箭一样瞄着远处树林中某个看不见的目标,然而又能在刹那间转到近处的岩石上。
目光虽然坚毅锐利,但又隐隐透出一丝迷惘,他不时停住脚步向四处张望,似乎想知道自己究竟在哪里?
他叫做张铉,两年前从部队考进陆军学院学习军事战略史,五天前张铉和三十名学员一起参加野外生存训练,他在寻找水源时,无意中走进一座深不见底的山洞。
当他从山洞另一边出来时,回头却发现洞口不见了,连同他的背包一起消失在莽莽的大山之中。
张铉在绵亘不绝的秦岭中走了五天,没有遇到一个人,他已经感觉到了不对,但又说不清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当转过一个弯,前方百米外忽然出现了一座茅棚,终于有了人迹,他顿时欢呼一声,迈开长腿向茅棚奔去。
这是一座用泥土和树枝搭建的简易窝棚,空隙处结满了蛛网,泥墙已经塌掉一半,黯淡的星光透过墙洞,地上有一副损坏的兽夹,旁边半截长满霉斑的木桩上插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
它的主人似乎是一个很久没有出现的猎人。
张铉刚要拔起柴刀,却猛然转身,闪电般拔出腰间的手枪,犀利的目光紧紧盯着一堵泥墙。
“是谁,出来!”他低声喊道。
“别…别伤害我们。”
张铉听见一个颤抖的声音,只见从泥墙后慢慢站起两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和一个梳着双髻的男孩。
张铉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住两人,心中震惊异常,这一老一少竟然是古人装束。
“出来,我不伤害你们!”
他确定周围再没有第四个人,便将手枪插回后腰,转而拔出靴中军刺。
两人都似乎吓坏了,少年死死抱住老人的胳膊,两人战战兢兢从泥墙后走出来。
“我们没有…粮食,也没有多少钱,只有…这点。”
老人将一只小包裹和一小串铜钱放在地上,又拖住孩子后退两步。
张铉望着那串影视中才能见到的铜钱,就像一阵风夹着沙子扑面吹来,眼睛格外地刺痛,他心中顿时烦乱起来,“现在是什么时候?”
“什么?”老者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问现在是哪一年?皇帝是谁?懂吗?”张铉绝望地大吼。
老者更加恐惧了,他扑通跪下,结结巴巴道:“大王,我们没有参加…杨玄感造反,我们只是难逃的平民。”
‘杨玄感造反!’
张铉无力地靠在墙上,五天跋涉的极度疲惫瞬间将他击垮,他终于知道现在的皇帝是谁了,他竟然来到了隋末。

“小伙子,身在乱世,能保命才是最大的幸运,忘记家乡真不是什么大事?”
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不是杀掠成性的山贼盗匪,老者心中定下了很多,他怜爱地抚摸正在啃食山药的孙儿,笑容又变得苦涩起来。
“你看我们,明明有家乡也不能回去,这和你又有什么区别?”
张铉已经从刚开始的震惊和混乱中平静下来,默默接受了身在隋末的现实,他叹了口气,不再去想那些让他烦心的事情,又问老者:“我们现在在哪里?”
“我们现在位于弘农郡的卢氏县一带,往东走百余里就是河南郡,离京城不远了。”
‘弘农郡!’张铉迅速在脑海里勾勒出一幅地图,那就对了,他就是在三门峡一带迷失了方向。
张铉站起身,慢慢走出窝棚,他深深吸一口寒冷而清新的空气,仰望漫天星斗,夜空是如此纯净,仿佛黑丝绒般向无边无际的苍穹铺展,点缀着无数璀璨的宝石。
不知回家的路隐藏在哪一颗星座身边,也不知他的未来被哪一颗星星寓示,冥冥中,一切就好像有天意,这一刻,他心中涌起一种深深的无助和迷惘。
夜已经很深了,张铉靠坐在一棵大树下久久难以入眠,他凝视着漫天星光,思绪却飞出千万里。
杨玄感造反,大业九年,第二次征讨高句丽,各种零星的信息渐渐完整起来。
就在一个月前,他还参与一次学院的辩论,关于杨广发动三次高句丽战争的真正原因。
高句丽人口不过百万,面积也只相当于隋朝的一个州,而隋王朝却有五千余万人口,国力强大富庶,隋军南征北战,战功赫赫,是历史上最精锐的一支军队。
对付这么一个小小的属国,杨广却要以举国之力,派百万之兵,还要御驾亲征,要知道隋军大败真正的强敌突厥时,也不过由杨素率十万军队,就算是杨坚发动统一南北的战争,也没有这么大的声势。
难道杨广真这么弱智,眼看天下烽烟四起,他还要三次攻打高句丽,丧送了百万大军?
能率大军统一南北,能在血腥残酷的皇权斗争中获胜,能击败突厥强敌,能开疆拓边,经略西域,能开凿大运河沟通南北。
如此雄才伟略的人,绝不可能犯下这种低级错误,杨广三征高丽必然是有更深刻的原因。
隋朝只是一个短暂的朝代,但它却是中世纪的开端,是天下再次统一的起始,是科举制、三省六部制起源,大运河、长城、长安、洛阳、赵州桥,创建无数伟大的工程,它的重要性绝不亚于同样短暂的秦朝。
他来到了这个被后世严重误解、严重抹黑的朝代,那他张铉能在这个英雄辈出的时代做点什么?
张铉从腰中取出手枪,退出弹匣看了看,他的运气很不好,弹匣里只有三颗子弹,张铉忍不住苦笑一声,本来还指望拿这把枪在隋朝显显身手,看来是上天不想让他过于强势了。
“大叔,这是什么?”
张铉回头,只见那个少年站在他身后,正好奇地打量他手中的枪。
“这个叫枪!”
“枪?我爹爹也有一杆枪,可是很长,比它长了好多。”
张铉微微一笑,“这是另一种枪,和你爹爹那种不一样。”
“阿宝,你爹爹呢?”张铉又问道。
少年黯然低下头,“爹爹实在交不出税赋,便把娘送回外公家,把我卖给大户,他说他也要去当皇帝,扛着枪就走了,是祖父卖田才把我赎出来。”
“阿宝!”老者在窝棚门口喊道。
“大叔,我回去了。”少年撒腿向窝棚处跑去。
“阿宝,你爹的事情以后千万别再说了,对谁也不能说,记住了吗?”老者远远看了一眼张铉,低声嘱咐孙子道。
“阿宝记住了!”
张铉仰头望着夜空笑了起来,假如有一天他被逼急了,会不会也像阿宝的父亲一样,提着枪去当皇帝呢?

张铉在睡梦中被人摇醒,发现天已经亮了,他连忙站起身,只见祖孙二人站在他身旁,老者把一件青色长衣递给他,有点不好意思说:“能不能和公子换点粮食?”
“你们…要走了吗?”
老者点点头,“我本来是来找一个族弟,他是这一带的猎户,这个窝棚就是他夜宿之地,看样子他也不在了,我打算带孙儿下山,走官道去襄阳,我年轻时在那里住过几年,虽不是家乡,但好歹有口饭吃。”
张铉穿上了长衫,略有点短,虽然布料十分粗糙,但很干燥,穿在身上,他的身体顿时感到一阵温暖。
张铉把包袱塞给了老者,笑道:“都给你们吧!祝你们平安抵达襄阳。”
祖孙二人千恩万谢走了,张铉长长伸个懒腰,昨晚香甜地睡了一觉,使他连日的疲劳一扫而空,最初那种坠入隋末的沮丧和绝望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甘失败的信念又重新回到他心头。
他拾起脚下的柴刀,仰天长啸一声,大步向山下走去,隋末,我来了!

大业九年七月,杨玄感率十余万大军猛攻洛阳,却遭到了洛阳军民的拼死抵抗,血战数月依然攻不下洛阳。
这时,远征高句丽的隋帝杨广已率大军迅速撤回中原,宇文述、屈突通、来护儿兵分三路杀向洛阳,杨玄感被迫放弃洛阳进军关中,最终在弘农郡被隋军主力追上,双方在上盘豆和董杜原爆发了激战。
杨玄感连战连败,终于全线崩溃,杨玄感兵败如山倒,被隋军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十万大军四散溃跑,被俘者不计其数。
战争的危机笼罩着弘农郡,而此时,张铉已经走出了秦岭,正向弘农县方向而来。
这天下午,在弘农县以南约三十里的一片森林内,张铉坐在一块大石上,正专注地用柴刀削一根树枝,树枝长一米五左右,杯口粗细,是一根坚硬笔直的枣木杆,他将木杆的前端削成尖锥,便做成了一根土制长矛。
在他身旁已经有了三根同样的土矛,‘咔吧!’锈迹斑斑的柴刀终于支撑不住,断裂成两半,张铉低低骂了一声,将手中半截柴刀狠狠扔进草丛中。
他抓挠几下头皮,目光无神地望着远处的天空,他已经在野外走了两天,还是没有遇到一户人家,使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沮丧。
就在这时,张铉忽然听到了什么,一下子站了起来,他竖起耳朵,隐隐听见有人大喊:“救命啊!”
第0002章 人心难测
张铉抱起几根土矛向东疾速奔跑,约跑出百余步,前面便是山坡断崖,他伏在一块大石背后向下望。
下面是一条偏僻小道,远处一名男子正纵马疾奔而来,他不时向后张望,脸上惊恐万分,拼命抽打战马。
就在后面百步外,紧紧追赶着十几名隋军骑兵,他们身披明光铠甲,手执长矛和雪亮长刀,后背弓箭,战马如风驰电掣般追赶前面的逃跑男子。
小道狭窄,一边是深达数十丈的山谷,另一边则是连绵不断丘陵山地,丘陵上被茂密的森林覆盖。
“救救我!”
男子拼命鞭抽战马,眼看隋军骑兵越追越近,他绝望地大喊起来。
救还是不救?
张铉着实有点犹豫,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贸然惹事,但如果他不救此人,此人便必死无疑,张铉的犹豫只是一转念,他便做出了决定。
这时,十几名隋军骑兵用双腿控马,同时在马上张弓放箭,十几支箭腾空射向前方的逃犯,前方战马连中数箭,再也支持不住,一声悲鸣,重重向山道旁的灌木丛摔去,马上男子也被甩出两丈多远,但他似乎没有受伤,连滚带爬向山坡上逃来。
十几匹烈马裹夹着滚滚黄尘疾奔而至,张铉忽然站起身,举起一根土矛,奋力向山坡下的投射而去。
土矛疾射而至,力量强劲,为首骑兵躲闪不及,长矛‘噗!’地射穿了他胯下战马的肚子,战马一声惨嘶,带着骑兵一起翻滚下另一侧的山坡。
后面几名骑兵吓得紧急勒住了战马,战马前蹄高高扬起,发出一片稀溜溜的暴叫。
这时,有骑兵大喊,“速速后退!”
十几名骑兵纷纷后退,只见一块数百斤的巨石携带着沙土轰隆翻滚而下,横挡在山道上。
骑兵们急向山坡上望去,立刻发现山坡上的树林边站着一名装束古怪的年轻男子,头发奇短,穿着一件破旧的葛衣,手中抱着几根长矛。
张铉将大石掀翻下山坡,又索性将几根土矛向骑射连续投掷射去,几支长矛来势迅猛,骑兵们连忙后退躲过,几根长矛重重插在地上。
他们这才发现并不是长矛,而是一头削尖,剥去了树皮的枝棍,虽然制作粗陋,但力量极大,一样可以将他们身体刺穿。
骑兵们大怒,纷纷张弓搭箭,当他们抬头寻找射击目标时,却发现目标已经无影无踪,再找他们追赶的男子,也不见了踪影。
骑兵们这才知道上了当,山坡上的男子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成功掩护他们追赶之人逃走。
十几名隋军骑兵气得破口大骂,将军有令,一定要抓住逃亡之人,但他们人数不多,对方又有接应,他们害怕树林中有埋伏,只得大声叫骂,等待后援到来。
张铉带着救下的男子一口气跑出数里,这名男子已累得筋疲力尽,前面是一棵参天的大树,长得枝繁叶茂,像一把巨伞矗立在森林之中,粗壮的树根如蟒蛇般交缠盘绕,它是这片森林的树王,在森林中格外醒目。
男子勉强奔到大树前,弯腰大口喘气,他摆摆手道:“先休息一会儿,我…我实在跑不动了。”
他一屁股坐在大树下,背靠着巨蟒般的树根喘着粗气,左右张望,似乎惊魂未定。
张铉靠在另一根树根上,右手警惕地握着别在后腰上的军刺,打量眼前这名男子。
他的手枪只有三颗子弹,不到危急之时他绝对不会轻易使用,对付这名男子,他用军刺就足够了。
这名男子年约三十岁出头,颌下留着短须,身材中等,双眼细长,鼻梁高挺,英武中又透出一股书卷之气,仪表相当不凡。
他的左腿在摔下马时被灌木丛挂破了,鲜血淋漓,张铉从怀中摸出一团用含羞草自制的止血药扔给他,“嚼碎了敷在伤口上,可以防止感染。”
男子并不急着上药,站起身向张铉深深施一礼,“多谢恩公救命大恩,请问恩公尊姓大名,我愿铭记于心,以图后报。”
张铉见他仪表不凡,而且很懂礼貌,心中不由生出一丝好感,他是西安人,也就是现在的大兴城,后来改名为长安,便笑道:“我姓张名铉,京兆人氏,你又是什么人,为何被骑兵追赶?”
“哦!原来恩公和我是同乡。”
这名男子又施一礼,“在下京兆李密。”
“你就是李密,蒲山郡公?”
张铉惊讶地望着这名被自己救下的男子,原来他就是隋末赫赫有名的枭雄李密。
“在下正是!”
张铉进入这个时代才不过七天,所遇之人也只有祖孙二人,而他遇到的第三个人便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李密,这让他既感到惊讶,同时也十分兴奋。
他知道李密跟随杨玄感造反,杨玄感兵败后李密也被迫逃亡,应该就是此时,自己正好救了他一命。
但李密却不感到奇怪,他家世显赫,大部分京兆人都听说过他,倒是眼前这个年轻人让他有点好奇,穿一条破烂的花裤子,头发还没有半寸长,长得倒是高大魁梧,一表人才。
不过李密此时惊魂未定,似乎还想不到盘问对方的来历,就在这时,张铉忽然低喝一声,疾奔几步,手中军刺闪电般刺向一丛茂盛的灌木,只听灌木丛中一声惨叫,一名手执长刀的男子捂着胸口摔倒出来。
形势突变,从上方、从灌木丛中、从大树背后冲出七八名伏兵,一起向他们扑来。
张铉反应异常敏锐,他身形一闪,躲过劈向后脑的一刀,左腿横扫而出,正击中对方头部,这一脚足以击碎三块砖,对方顿时头骨碎裂。
不等身体站稳,他斜摔出去,将另一人扑倒,‘咔嚓!’一声,他钢铁般的胳膊已拧断了对方的脖子。
对方有八人,张铉只在眨眼间便干掉了三人,但李密却形势危急,他和从上方跳下之人扭打在一起,而另一人从树根缝隙中钻出,挺着长矛无声无息刺向李密的后腰。
张铉鱼跃跳起,正要扑上去,脖子却一紧,有人从后面勒住了他,一把雪亮的匕首向他咽喉割来,张铉猛地一记肘锤,对方闷叫一声,肋骨已断了五六根。
他随即抓住对方的手一招大背摔,后面之人双脚朝上腾空而起,狠狠砸向执矛士兵,执矛士兵躲闪不及,轰然被砸翻。
张铉目光一扫,左右两人一起向他扑来,他一闪身,躲过一刀,手中军刺凶狠挥出,锐利的军刺从士兵下颌刺入,从头顶刺出。
另一人吓得转身便逃,张铉丢掉军刺,一跃扑去,双手抓住头顶一根树根,双腿腾空而起,从后面夹住了他的脖子,用力一绞,颈椎骨被硬生生绞断成三截,脑袋软软地搭落,当场气绝身亡。
张铉从地上拾起军刺,大步走上前,毫不怜悯地将另外两名受伤的士兵刺死。
这时,李密终于干掉了和他搏斗的士兵,他气喘吁吁站起身,顿时呆住了,张铉背靠在一棵树根上,目光冷冷地看着他,手中尖刺还在滴着鲜血。
四周躺着七具尸体,每一具尸体都死得惨烈无比。
李密慌忙举起手,解释道:“这些人不是我安排的,我真的不知道!”
只是李密休息的地方太巧了,才让张铉心生怀疑,他注视李密片刻,见他眼中没有惊惶之色,又问道:“这些人至少应该是你的同伙吧?”
李密苦笑一声,“什么同伙,十几万人,谁能认识谁?”
他看了看这些士兵服饰,又摸出一块铜牌,惊讶道:“他们都是杨玄感的虎贲卫,个个穷凶极恶,你竟然能——”
李密竖起大拇指,赞道:“厉害,一人能对付七名虎贲卫,猛将也不过如此!”
“没什么,七个小毛贼,胜之不武。”
张铉竖起耳朵听了片刻,立刻拾起一把刀,对李密道:“走吧!隋军骑兵可要追上了。”
李密吓了一跳,他也隐隐听见远处有叫骂声,慌忙拾起两根短矛,“等等我!”他向大步流星走远的张铉追了上去。

一直到次日上午,他们才彻底摆脱了追兵,绕到北上的一条废弃官道上,张铉在一条小溪里刺了几条鱼,李密带有火石和火绒,他们很快便在一片小树林内点燃一堆火,烤鱼充饥。
李密已烤好一条肥大的鲤鱼,笑着递给张铉,“鲤鱼是发物,我身体内有隐疾不能吃,你先来,我来烤鲫鱼。”
张铉在军刺上穿了一条鲫鱼,便把军刺和鱼一起递给李密,换回了烤好的鲤鱼,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李密接过军刺,一边专心致志在火上烤鱼,一边若无其事问道:“听张贤弟口音,不像是京兆人啊!”
“我是京兆人,不过从小在河内出家。”
李密恍然笑道:“我说嘛!张贤弟的口音很像河内一带,原来是在河内出家,不过这次兵乱很多寺院都被烧毁了,像张贤弟这样被迫还俗的僧人会有很多,不知张贤弟在河内哪家寺院出家?”
张铉笑了笑,低头大口吃鱼,并不回答他的话,李密虽然语气很轻松,有说有笑,但明显是在探究他的底细。
李密这种有枭雄潜质之人,一见如故只是一种传说,如果他不把张铉的底细摸清楚,他怎么能放心跟张铉一起逃亡。
李密漫不经心地在火上烤鱼,眼角余光却迅速瞥了张铉一眼,见他一条鱼已经快吃完,李密眼睛竟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
第0003章 两雄相遇
就在这时,张铉忽然捂住胸膛摔倒在地上,痛苦地蜷缩成一团,低声喊道:“李公子快把鱼扔掉,这鱼有问题!”
李密的脸色变得狰狞起来,他站起身一脚踢掉旁边的战刀,手握军刺一步步走上前,“臭小子,居然能干掉我的七名侍卫,确实有点手段,但跟我李密斗,你还是嫩了一点。”
“你…在鱼中下毒了!”张铉愤怒地瞪着他。
“当然,七步断肠散,听说过吗?”
李密冷笑一声又道:“你以为是你救了我吗?不是,你坏了我的诱敌计划,不过我已经不计较了,但你若不死,我李密怎能安全,看在你肯出手救我的份上,明年的今天我会替你上一炷香。”
刚说到这,李密忽然愣住了,只见张铉坐了起来,向他摊开左手,手掌上竟是一条烤好的鲤鱼,完整无缺,哪里有吃过的痕迹,张铉淡淡一笑,“很抱歉,我吃的是另一条,让你费心了!”
李密大吼一声,挥舞军刺向张铉扑来,这时,张铉举起了枪对准他,毫不犹豫扣动了扳机。
‘砰!’一声枪响,李密额头上出现一个血洞,他瞪大了眼睛,眼睛里的生命迅速消逝,一头栽倒在张铉面前。
张铉慢慢站起身,从李密手中捡起军刺,又踢了他一脚冷冷道:“你以为我看不出那些人是你的手下吗?我只是想看看你能耍什么花样而已。”
张铉搜了一下李密的身,从他怀中找到火石火绒,又摸出一个巴掌大的皮囊,鼓鼓囊囊,颇为沉重,似乎装了不少东西。
忽然,张铉听见远处有人大喊:“声音是从那边传来,包抄过去!”
张铉一惊,站起身向四周查看,只见无数人影向这边包围而来,只有东南方向没有人。
张铉当机立断,他顾不上取刀,拔足便向东南方向疾奔,跑出数百步,纵身跳进了一条足有丈许深的长长沟壑。
沟壑内生长着一人高的水草,浓稠的绿水齐他的脚踝,几条蛇被惊扰,迅速向四周游去,沟壑两边长满了茂密的灌木,细长的灌木枝条如瀑布般从岸边倒垂下。
张铉钻进一丛灌木,后背紧紧贴着湿润的泥土上。
片刻,一阵脚步声传来,张铉透过灌木丛看见头顶上出现了一群士兵的脚,他心中顿时紧张得怦怦乱跳。
“刚才是什么声音?”头顶上传来一个低沉得声音。
“启禀将军,我们没有查到声音来源,但发现了一具尸体,好像是叛匪李密,刚死没多久,尸体还是温的,我们要不要全面搜查?”
沉默片刻,低沉的声音道:“来不及了,暂时放下此事,命所有士兵速去埋伏!”
接着传来马蹄的杂沓声,四条修长而健壮的马腿出现在灌木丛顶上。
张铉透过灌木缝隙看见了一杆令他终生难忘的兵器,这支兵器大小如一只巨大的磨盘,中间是尖锐无比的枪头,两边长出一对俨如凤凰般的金色翅膀,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刺,有点像三股叉,但又比叉宽大得多。
生铁打造的长杆长达一丈,连同镗头,足足有一丈四尺,至少重两百斤出头。
张铉的脑海里跳出一个名字:‘凤翅鎏金镋’,没错!应该就是这种兵器。
沿着又粗又长的铁杆,张铉的目光落到了这员大将的身上,这是一名身材雄伟的大将,骑着一匹魔兽般的黑色战马,他身高足有两米,膀大腰圆,银甲银盔素罗袍,面如冠玉,双眉似剑,手提凤翅鎏金镗,威风凛凛,俨如天神一般。
“去前面官道两边埋伏,莫让杨玄感跑了!”
大将催马离开了沟壑,头上传来大群士兵奔跑的沙沙声,渐渐地奔远了。
过了好一会儿,张铉才从沟壑里出来,张铉攀上一棵树,凝视着远方片刻,很明显,隋军在官道上部署埋伏,他是离去,还是去官道看一看?
张铉眼睛眯了起来,他又想起了那杆凤翅鎏金镋,难道刚才的大将就是传说中那位隋唐第二条好汉?
张铉十分小心,一路疾奔向官道奔去,路过他刚才休息处,李密的尸体已经没有了,但两根短矛还在,张铉抄起短矛,向西南方向奔去。
他距离伏兵约八十余步,躲在一棵粗壮的大树后,张铉抓住树干,一纵身攀上大树,躲在一簇茂密的枝叶背后。
不多时,远处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一群群士兵出现了,他们衣着简陋,有的穿皮甲,有的穿布衣,兵器也五花八门,显得不是正规隋军,这应该是杨玄感的叛军。
士兵们个个面色惶恐,队伍杂乱无章,无声无息低头行军,向南逃亡,他们谁也没有发现官道两边的树林内埋伏着一支军队。
张铉摇了摇头,这名隋军大将虽然果断,但还不够细致,能够杀死李密之人,必然不是普通山匪逃兵,就算来不及全面搜查,但也应该派一支小队仔细搜查,否则对方发出信号,他们的埋伏就没有意义了。
另外,这一带森林茂密,极易埋伏,南下军队的主将居然不派斥候在前面排查敌情,这明显也是一个重大失误,如果这名主将就是杨玄感的话,那么杨玄感起兵失败也是在情理之中了。
张铉心中暗忖,自己要不要提醒这支军队,告诉他们两边有伏兵,不过如果他暴露的话,恐怕也活不成了。
军队足足走过了五六千人,这时,终于出现了数百名穿着盔甲的骑兵,个个身材魁梧,手执长矛,一杆大旗在他们头顶上飘扬,上绣一个巨大的‘杨’字。
大旗下方是一名四十余岁的男子,头戴金冠,身披金甲,体格雄伟,骑着一匹火炭般的高头骏马,手执一杆马槊,他长一张方脸,浓眉虎目,目光中杀机凛冽。
直觉告诉张铉,此人就是杨玄感!
就在这时,只见两边一声梆子声响起,密集的箭矢如暴风骤雨般射向杨玄感和他周围的骑兵。
官道上顿时惨叫声响成一片,骑兵纷纷中箭落马,杨玄感却反应极快,将马槊舞得风雨不透,槊影如飞,遮蔽了他的身影,就仿佛有一只玻璃罩子罩住了他,数千支箭矢被他挑飞出去,竟然没有一支箭矢射透他的防御圈,令人叹为观止。
箭雨瞬间停止,数百名骑兵只剩下杨玄感一人骑在马上,他身上没有一支箭矢,杨玄感仰头狂笑,“还要再来一次吗?”
树林内隋军大将用凤翅鎏金镋一指,冷冷道:“杀上去,片甲不留!”
喊杀声骤然响起,“杀啊——”数千隋军从树林内杀了出来,官道上大乱,杨玄感虽然勇猛过人,但他军队的士气却极为低迷,面对如狼似虎般的隋军士兵,未战即溃,他们被杀得哭喊连天,四散逃命,只恨爹娘没有给他们多生两只脚。
数百名隋军士兵包围了杨玄感,一片呐喊:“杨玄感投降,饶你狗命!”
杨玄感大怒,狂吼一声,杀进了隋军队伍,他如猛虎突入羊群,马槊飞舞,仿佛疾风扫落叶,所过之处人头翻滚,断臂横飞,血雾弥漫天空,杨玄感所向披靡,勇不可挡。
隋军士兵被杨玄感的神勇吓得魂飞魄散,纷纷掉头逃命,杨玄感又冲入左边敌群,顿时惨叫声响彻天空,官道上仿佛变成了修罗屠杀场,鲜血染红了土地。
只一盏茶的功夫,数百隋军士兵被杨玄感杀死在官道上,空气中血腥刺鼻,到处是残缺不全的尸体,连同战马也被杀死大半,人血马肉混在一起,异常的血腥恐怖。
这时,杨玄感兄弟杨积善从后面杀来,他大喊道:“大哥,宇文述大军追来了,速速突围!”
杨玄感大吼一声,挥槊向前方密集的隋军士兵杀去…
树林内,隋军大将冷冷看着杨玄感发威,隋军士兵死伤惨重,他却丝毫不为所动,仿佛杨玄感所杀之人和他毫无关系。
眼看杨玄感要杀出一条血路,隋军大将冷笑一声,随手抄过一根长矛,振臂一挥,长矛如一道黑色闪电向杨玄感后背疾刺而去。
“大哥当心!”
旁边杨玄感的兄弟杨积善冲上来,用身体挡住了长矛,只听一声惨叫,矛尖透胸而过,杨积善被长矛活活钉死在地上。
杨玄感眼睛都红了,血红的目光死死盯着从树林内出来的隋军大将,突然爆发出一声大吼,“宇文成都,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他纵马挥槊,催马向隋军大将猛扑而来。
隋军大将正是宇文成都,他是大隋西路军主帅宇文述的假子,赫赫有名的宇文十三太保之首,被隋帝杨广封为天宝将军。
宇文成都奉宇文述之令率三千精锐走小路先一步赶到了败军之前,截断了杨玄感的退路。
宇文成都一催战马,手提凤翅鎏金镋缓缓迎上,他的战马叫做魔麟兽,是粟特石国国王献给隋帝杨广的极品大宛马,宇文成都平定吐浑谷人立下大功,杨广便将这匹大宛马赏赐给了他。
宇文成都眯起眼冷冷道:“杨玄感,你虽然勇猛过人,但不是我的对手,投降吧!我饶你一命。”
杨玄感号称虎痴,武艺超群,被军方排名为天下第四猛将,而宇文成都却是后起之秀,但他骁猛善战,勇烈过人,几追当年的天下第一猛将史万岁,被杨广誉为天下无双。
尽管杨玄感很清楚宇文成都的勇猛,但杀弟之仇焉能不报,他长槊一摆,抖出九个槊头,分心便刺,快如疾风闪电。
“宇文成都,我与你玉石俱焚!”
宇文成都不慌不忙,凤翅鎏金镋横扫而去,看似不快,却后发先至,只听‘当!’的一声巨响,杨玄感的长槊被震飞出去,险些脱手。
杨玄感大怒,长槊如暴风骤雨般连刺八十一槊,宇文成都挥镋如飞,滴水不漏,将杨玄感刺来之槊一一封死,他力大无穷,几次险将杨玄感的马槊挂飞。
双方战了十几个回合,杨玄感渐渐力气不支,这时,宇文成都抓住对方一个漏洞,大吼一声,“杨玄感受死!”
凤翅鎏金镋斜劈而至,快似鬼影,霎时间到了杨玄感的脖间,气势惨烈无比,疾风令杨玄感呼吸一滞。
杨玄感躲闪不及,只得奋力向后仰头,他感觉可能躲不过了,不由绝望地闭上眼睛,只听‘咔嚓!’一声,杨玄感头上的金冠被劈飞出去,镋刃带过的厉风刺得他脸庞剧痛。
杨玄感吓得魂飞魄散,掉马便向南奔逃,他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宇文成都冷笑一声,纵马便追,胯下魔麟兽速度极快,片刻便追上了杨玄感,他挥举鎏金镋,狠狠向杨玄感的后脑拍去,杨玄感万念皆灰,暗叫一声,‘我命休矣!’
眼看杨玄感要被鎏金镋拍得稀烂,就在这时,远处奔来一名骑兵,举令大喊道:“成都将军,大帅有令,放杨玄感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