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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进入襄阳
这是刘备两位妻子的马车,刘备因为一路疲惫,身体感恙,刚才又被江风一吹,身体更加难受,脸色显得很苍白,他躺在厚厚的被褥上,在车窗前可以看见他。
“贤侄,我身体实在支持不住,有点失礼了。”马车里传来刘备略带嘶哑的声音。
刘璟还是第一次见到刘备,给他的第一印象,确实是耳朵较大,算是他刘备的标志了,其余倒长得普通,如果坐在店铺里,就是一个十足的掌柜,不过刘备的笑容很亲切,极富有亲和力,令人很容易心生好感。
马车里还坐着两个身材娇柔的年轻女子,应该就是糜、甘二位夫人,两人年纪都差不多,都二十出头,长得很清秀,梳着汉末最流行的堕马髻,都穿着直筒长裙,一人绿裙,一人红裙,一人长着白净圆脸,姿色稍微平庸,另一人却长得俏丽异常。
虽然刘璟不知道谁是甘夫人,谁是糜夫人,但他猜得出来,刘备是为了获得糜家的钱财支持,才娶了糜夫人,而甘夫人只是妾。
那么穿绿裙,长相俏丽的,应该是甘夫人,男人娶妾嘛!总是先看姿色。
或许是因为两位夫人长期跟着刘备颠沛流离的缘故,她们也已习惯了和士兵们共处,并不回避。
说起来刘备和刘表同族,是他的长辈,刘璟一路来,被伍修反复指点礼节,什么晚辈见长辈必须行跪拜礼,诸如此类,令他头都大了。
现在问题就出来了,刘备坐在马车里,他站在马车外,他若行跪拜礼,影子都没了,显然不合时宜,刘璟索性长揖施一礼。
“晚辈刘璟参见皇叔!”
刘备坐在马车里,眯着眼打量马车外的刘璟,只见他身高八尺,双肩宽阔,长得脸型稍长,双眉如剑,鼻梁笔直高挺,仪容不凡,刘备心中暗赞,好一个威武的少年郎。
刘景升是有几个侄儿,他也听说过,不过眼前这个少年,虽长得身材魁梧,仪表非凡,但举手投足之间,没有那种受过良好教育的温文尔雅,倒有点…有点山野之气。
虽是这样想,刘备脸上依然充满感激道:“贤侄不必多礼,刚听说了子龙的消息,令我一颗心放下了,多谢公子给我送来消息,我会立刻派人去探望他,不知他现在伤势如何?”
“他中了一支毒箭,所幸未伤筋骨,解毒后再将养一个月便可康复。”
“哦!贤侄说一路被曹军追杀,一定很惊心动魄吧!”
“只能说运气不错,曹操亲自派人搜山,还是被我们逃脱了,听说曹军已经北去。”
刘璟对逃亡之事说得轻描淡写,他不想多谈,刘备又关切问道:“那你怎么会一人在汝南,令尊令堂呢?”
刘璟眼中露出悲痛之色,“晚辈父亲早亡,去年母亲不幸亡故,大伯便派人来接我去荆州,我们一行四人乘坐牛车途径汝南,不料遇到曹军骑兵,家人车夫被害,我和伍书佐跳水逃过一难,后来又被刘辟将军和赵云将军所救。”
这时孙乾叹息一声,“原来公子是刘文升之子。”
刘璟心中一动,难道孙乾知道什么吗?他连忙问道:“难道孙先生认识家父?”
孙乾点点头,“十年前见过一次,不是很熟悉,不过…”
孙乾刚想再说,刘备却向他使了个眼色,孙乾立刻闭口不言。
刘备叹息一声,“兵荒马乱,人命卑贱如草,公子能逃得性命,也是上天眷顾,运也!命也!”
口风一转,刘备又笑问道:“贤侄现在是要去襄阳吗?”
“正是,如果皇叔也要去,我们正好结伴,刘辟将军和赵将军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一定要让伯父好好感谢皇叔。”
刘备心里明白他的意思,笑着点了点头,其实刘备听孙乾说起来人是刘表之侄时,他便有了想法,能否利用这个少年来增进他和刘表的关系。
只是初次见面,他开不了这个口,不过这个少年既然主动提出愿意帮忙,颇为明事理,刘备也就直说了。
“我打算去襄阳暂避曹军锋头,但又担心你伯父不太方便,所以有点左右为难…”
后面的话刘备说不出口,但他相信刘璟会明白,刘璟当然听懂了刘备的言外之意,让自己替他说好话呗!这个顺水人情他其实早就想到了,反正历史上刘表肯定会答应的。
更重要是他把刘备带去荆州,他这个的侄子的分量也就随之重了,对他何尝没有好处?
他长长施一礼,“长辈有托,刘璟自当效劳。”
刘璟下去休息片刻,这时,孙乾才低声道:“主公,如果他是刘文升之子,那我在五年前就曾见过他,只是有点不太像,那个刘七公子,知书达理,温文尔雅,而这个刘七公子,似乎有点…”
不等他说完,刘备便摆了摆手,“这很正常,毕竟五年了,人是会变的嘛!你就不要多想了,我们应该考虑合作,公佑,此番和他一起去襄阳,要让他尽量帮助你,说服刘景升留下我们。”
说完,刘备意味深长地看了孙乾一眼,孙乾蓦然领悟了刘备的深意,现在有些事情确实还不能深究。
“当!当!当!”
襄阳城头上悠扬的钟声惊醒了这座历史悠久的古城,一轮朝阳冉冉从东方升起,千万条瑰丽的光芒射向这座荆州第一大城,将笼罩在城池上空的最后一丝暮气打扫一空。
在襄阳城西的一座巨宅内,一名头戴青平巾、身着白色锦袍、腰系紫绶的中年男子缓缓走过一条长廊,朝阳从长廊的底檐穿过,照在中年男子身上。
他身长八尺,体格魁梧,面白美髯,目光深邃,不时地透出一丝厉芒,给人一种不怒而威之感,但他衣袖宽大,走路时飘然若仙,举手投足之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文尔雅。
第18章 不过什么?
他便是镇南将军、成武侯、荆州牧刘表,身为荆州之主已经有十一年,经过十一年的安抚征伐,他已从当年的孤身入荆州刘刺史,变成了今天拥有十余万带甲士、疆域数千里的一方诸侯。
刘表这两天因为妻子的缘故,他心情不是很好,他的妻子是襄阳蔡氏之女,成婚数年无子,数月前终于怀了身孕。
但就在五天前,妻子肚子忽然疼痛起来,请了襄阳所有的名医来保胎,最终没有保住,失去了孩子,令刘表心情十分沉痛。
子嗣延绵向来是官宦世家中的大事,尤其是蔡夫人,她的儿子很可能会成为将来的荆州之主,正是这样,蔡夫人小产便成了刘府中天大的事情。
一连两天,刘府上下都在一片混乱中度过,连刘表也顾不上公务,两天都呆在家中,安抚痛苦万分的妻子。
一早起来,他便来探望妻子,不知她的心情是否已转好。
刘表负手走下台阶,穿过一条精致的石径小路,来到一座小院前,院内有一栋红色小楼,这里是妻子所住的小院,院里的竹子长得郁郁葱葱,格外地挺拔翠绿。
刘表刚走到门前,门却开了,一名身着葛裙的佝偻老妇拎着一只食盒从院里走出,她抬头看见刘表,吓了一跳,连忙站到一旁低头恭敬道:“老爷!”
这名老妇是跟随蔡夫人陪嫁而来,她实际上是蔡夫人乳母,一直住在蔡府,因为流产的缘故,蔡夫人又把乳母接来照顾自己。
“夫人的情况怎么样,好点了吗?”刘表关切地问道。
老妇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老爷,夫人精神不好,她…”
“她怎么了?”
“夫人说,她想搬回娘家去调养。”
“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刘表望着老妇人佝偻的背影走远,他的脸顿时沉了下来,这两天妻子不止一次提出要去娘家调养。
本来女人想去娘家调养也很正常,但刘表却很清楚枕边人的心思,她是为了把自己对她的歉疚,转变为对蔡家的歉疚。
他娶蔡家之女为妻也是为了和蔡家联姻,为了政治上的利益,但刘表还是很喜欢这个年轻的妻子,事事迁就她,惟独在她对娘家的态度上,刘表有点不满。
一般而言,妻子稍稍偏向娘家这也是人之常情,这里面必须有一个度,不能过份了,而他的妻子却没有掌握住这个度,她太偏向于蔡家,甚至不惜用小产来做文章。
刘表准备跨进院子的脚步停住了,他沉吟一下,负手转身而去。
荆州州牧官衙位于襄阳城西,紧靠刘表的府邸,这里是整个荆州地区的政治中心,占地三百亩,有百名余大小官吏和刘表的幕僚在这座官衙里忙碌。
刘表在几十名侍从的护卫下,骑马来到了官衙,刚到大门口,一名书佐上前禀报:“启禀州牧,皇叔刘玄德的使者来了,正在客堂里等候。”
刘表脸色露出一丝会心的笑意,就仿佛他知道刘备的使者要来一样,点点头,翻身下马,这时,书佐犹豫一下,又道:“同来的还是州牧之侄,璟公子!”
刘表顿时大喜,前两天他也听说汝南发生战事,算一算时间,侄子刘璟正好是途径汝南,令他担忧不已,既怕他遭遇不幸,又担心他被曹军抓去做人质。
现在终于听到他的消息,令刘表喜出望外,“他在哪里,带我去看看他。”
“璟公子好像和刘表使者同来,听说是在汝南遇到了。”
刘表快步向官署走去,刚到走廊,一名身着紫袍的官员从圆柱后转出,长揖施礼,“主公,属下有一言。”
此人年约四十岁,身高七尺五,肩膀宽阔,两臂结实有力,皮肤微黄,双眼细长,高而挺直的鹰勾鼻使他略显奸诈,他便是刘表内兄,时任荆州军师的蔡瑁。
荆州四大名门望族,蔡、蒯、庞、黄,其中襄阳蔡氏排名第一,而蔡瑁便是蔡氏家主,在荆州手握大权,不仅是刘表头号副手,参与军机决策,同时也手握襄阳数万军权,在荆州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他已等候片刻,终于等到了刘表,又道:“属下建议,主公最好不要见刘备使者。”
刘表虽然因为妻子吵着回娘家保胎之事,多少对蔡家有点不满,不过他也不为这点小事就和蔡瑁翻脸。
他背着手淡淡笑问道:“莫非刘备使者身怀利刃,心有不轨么?”
他这在含蓄地告诉蔡瑁,你有点小题大做了,有失风度,蔡瑁脸一红,连忙解释道:“来人是孙乾,主公见他当然无妨,只是刘备穷途末路,必定是来投靠主公,他会给荆州引来祸端,若主公收容刘备,就会给曹军攻打荆州找到借口。”
刘表瞥了蔡瑁一眼,笑了笑,“先见人再说,好像我侄子也来了,军师见过他吗?”
“主公说得是璟公子吧!刚才属下看到了,长得一表人才,不过…”
“不过什么?”刘表有点奇怪地望着他。
蔡瑁本想说,刘璟身上多是草莽杀气,却少了几分文弱之姿,和刘氏子弟不像,但话到嘴边他又吞回去了,躬身笑道:“璟公子好像是练武之人。”
俗话说知君莫若臣,蔡瑁和刘表共事多年,很了解刘表的心性,刘表虽然口口声声说要文武平衡,但骨子里却是重文轻武。
蔡瑁也不需要说刘璟什么坏话,一句“他是练武之人”,便在刘表的心中种下了一颗失望的种子。
刘表极为喜爱自己的幼弟刘病,刘病从小体弱多病,娶妻后五年未育子女,后来才生下刘璟,远在京城的刘表听说幼弟得了子嗣,也欣喜万分,特地把自己名字里面的“景”字送给侄子,取名为刘璟。
第19章 舌战蔡瑁
蔡瑁说侄子是练武之人,虽不至于就此改变刘表喜欢侄子的心情,但在刘表心中却投下了一抹淡淡的阴影。
“先去看看吧!”刘表长袖轻拂,顺着长廊快步向客堂走去。
秦汉时的建筑大多是夯土和木框架的混合结构,一般是采用版筑法,一个鲜明的特点就是宽大,不仅皇宫,就连州牧官衙这样的地方官府也颇为气势恢宏。
广场上立有双阙,阙也是一种方型的望楼,以表示等级和尊贵,在秦汉的建筑较为常见。
客堂极为宽敞,四周有立柱,两边挂有巨大的缎锦帘幔,孙乾和刘璟已经在客堂等候多时,两人各坐在一张木榻上,榻上铺有软席,还放着一张小几,小几上放着一盘时令鲜果和一杯刚煎好的清茶。
秦汉三国时期,茶茗大多只是在南方上层流行,北方并不喝茶,北方地区,这个时候的待客饮料大都以“浆”为主,米浆或者果浆。
荆襄地区盛产茶叶,煎茶之风也盛行,许多从北方逃来的名士也慢慢养成了品茗煎茶的习惯。
孙乾身旁小几上的茶水一口未动,倒不是因为他不喝茶,而是他有点心神不宁,刚才他们和蔡瑁闲聊几句,虽然话语不多,但很明显感觉到了蔡瑁的敌意。
“璟公子刚才注意到没有。”
孙乾小声地对刘璟道:“刚才蔡瑁的语气,似乎很有抵触,看来荆州门阀并不欢迎皇叔到来。”
刘璟也同样有点心神不宁,他的不安并不是蔡瑁对刘备的敌视,这个时候他还顾不上刘备,他在考虑自己的命运。
刚才蔡瑁对他的态度有点奇怪,他对自己的关心似乎超过了对刘备的关注,也说不清楚蔡瑁刚才看自己的眼神,惊讶、疑惑,甚至还有一种难以掩饰的失望,他对自己失望什么?
刘璟含糊地应承一句,“听说蔡瑁是亲曹一派,他有敌意是肯定的,关键还要看我伯父。”
孙乾点点头,其实他了解荆州的势力格局,刘表是超然于上,最终决定一切,但他的态度却要受四大世家影响。
蔡氏和蒯氏是亲曹派,庞氏家族比较中立,而黄氏家族以江夏太守黄祖为首,是坚定的反曹派,在四大世家中,又以蔡氏家族势力最为强大,对刘表的影响也最深。
虽然蔡家的敌意让孙乾感觉不安,但刘璟的一句话又让他有了希望,关键是看刘表的态度。
这时,门口有侍卫高喊:“荆州牧、成武侯、镇南将军驾到!”
这是刘表来了,孙乾和刘璟连忙站起身,只见一名身材高大的中年峨冠男子快步走进大堂,后面跟着蔡瑁,另外还有一名中年男子,长得雄姿英武,气度儒雅,虽然相貌不凡,但此人却显得很低调,刻意走在刘表的阴影中,不太被人注意。
孙乾见过刘表,一眼便认出了峨冠之人,正是荆州之主刘景升。
他连忙上前深深长揖施礼,“汉皇叔左将军座下幕僚孙乾参见镇南将军!”
“原来是公祐,我们多年未见了。”
刘表笑得极为客气,他的目光一转,落在刘璟身上,目光中又多了几分亲情。
他只是在刘璟三岁时见过一面,时隔十几年,早已忘了幼儿刘璟的相貌。
此时他见刘璟身高约八尺,双肩宽阔,长得脸型稍长,双眉如剑,鼻梁笔直高挺,相貌堂堂,刘表第一眼便喜欢上了,心中暗赞,“真吾侄也!”
刘璟连忙上前两步,双膝跪下,臀部坐在脚后跟,腰挺直了,双手向两边分开按地,与肩同宽,身体微微前倾,深施一礼,“侄儿拜见伯父!”
这礼节就叫拜,又叫手拜,一般是晚辈对长辈,或者下级对上级所用。
女子之拜则叫肃拜,也就是手无须按地,微微欠身低头便可。
而对于至亲之人,如父母或者师尊,不仅需要手拜,还要稽首,也就是磕头。
而长揖只是在同辈之间,或者不太熟悉的人行礼,甚至下级对上级长揖更是一种蔑视,比如袁绍对董卓就是横刀长揖径去,令众人失色。
刚才孙乾的礼节也是长揖,一方面孙乾不是刘表下属,另一方面他是代表刘备而来,在某种程度上和刘表是平等地位,所以用长揖礼。
而刘璟必须行拜礼,是因为刘表是他长辈,但他可以不用磕头,表示刘表和父母师尊还是有所区别。
刘璟来这个时代没几天,不懂什么礼仪,多亏伍修不厌其烦教他,虽然此人卑鄙寡恩,但不可否认,在掩饰身份上他对刘璟帮助很大,就凭这一点,刘璟也决定以后会照顾他的妻儿。
刘表呵呵一笑,上前扶起刘璟,又仔细打量他一眼,尽管刘璟英姿雄伟,让他很喜欢,但刘璟身上确实少了几分文雅气度,这让他喜欢之余,又略略有些遗憾。
他微微一笑,又问道:“璟儿一路辛苦了,伍书佐呢?”
刘璟黯然道:“在汝南遭遇曹军乱骑,家人和伍书佐不幸被害,小侄泅水逃命,幸得刘皇叔相救。”
旁边孙乾一怔,怎么是被主公相救?他一转念便明白过来,这是刘璟在给自己主公美言,他便笑而不语,默认了刘璟的说法。
刘表暗暗叹了口气,这正是他的担忧,没想到成真了,也多亏了刘备路上相救,他对孙乾的态度也明显地变了。
“公祐一路辛苦,请坐!”
众人分宾主落座,有侍从给他们上了茶,刘璟将书信、元简以及印符呈给了刘表,这是必须要拿出来的东西,越早越好。
刘表大致看了看这些东西,并没有什么疑心,又对蔡瑁笑道:“军师觉得我侄子怎样?”
蔡瑁呵呵一笑,“璟公子英姿勃勃,一表人才,不愧是主公之侄。”
第20章 出谋献策
他心念一转,又笑问道:“璟公子口音怎么有点不一样?”
还是发难刘璟的口音问题,这是逃不掉的坎,连刘表也疑惑地看了刘璟一眼,刚才他也听出刘璟说的不是家乡话。
一般而言,少年时代是一个人的成型期,相貌、性格乃至口音都是在这个时期形成,一但成型就很难再改。
所以这个问题,刘璟和伍修专门商量过,有了应对之策,刘璟便笑道:“我在泰山脚下读书,六年来跟随师父云游四方,行万里路,读万卷书。”
蔡瑁却不肯放过他,又故作惊讶地问道:“不知令师何人?”
刘璟本来想说,一个不知名的文士,不足挂齿,不过,这里面还是有漏洞,万一刘表有了兴致,考校他学问,他就露陷了,刘璟不由有点紧张起来。
不等刘璟开口,孙乾便笑道:“这个我倒知道,璟公子拜泰山名士吴襄为师,吴襄是我故交,可惜一带英才,竟在去年染病而亡,可惜啊!”
孙乾和刘璟一路过来,知道刘璟肚子里没有什么孔孟学问,他主动替刘璟解释,明显是为了报答刚才刘璟替刘备的美言。
泰山名士吴襄刘表也有所耳闻,是个出了名的不喜读圣贤书之人,号称泰山鬼才,专门研究些土木工器。
刘表听说侄儿竟是拜吴襄为师,他心中着实有点不高兴,不过这样一来,刘璟口音问题也随之一揭而过。
刘璟是家事,孙乾却是国事,此时,刘表更关心刘备的情况,他略略倾身问道:“不知我玄德贤弟现在何处?”
蔡瑁的眼睛里也紧张起来,注视着孙乾,刘备的到来事关荆襄前途,不容他不关心。
旁边刘璟却暗暗庆幸,幸亏是跟孙乾同来,这便使得刘备的大事分散了刘表和蔡瑁的注意力,他最担心的口音问题就这么轻描淡写揭过了,不能不说是一种运气。
但他心中却有另一种不安,难道孙乾猜到什么了吗?
孙乾微微欠身道:“皇叔兵败汝南,现在比水河畔,刘皇叔欲投靠州牧,不知州牧可能容纳?”
孙乾说得很坦然,也很直接,在重大事情上一定要说得直白清晰,不能给对方态度暧昧的余地。
不等刘表开口,蔡瑁脸色大变,急道:“主公不可,刘备先投陶谦,陶谦却病故而亡,又随吕布,吕布殒命白门楼,再跟曹操,却引发衣带诏之祸,董承等大臣被诛杀,最后投袁绍,袁绍则兵败官渡,足见他是克主之人,若我们纳之,曹操必兵加荆襄,荆襄大祸不远,望主公明察。”
这时,刘璟在一旁道:“伯父,能否听侄儿一言?”
刘表笑着点点头,“我倒想听听璟儿的见解。”
刘璟本来打定主意,沉默为金,不过趁机露一露自己的见识,让刘表心中有一个先入为主的好印象,刘璟在前世有着丰富的社会经验,他很清楚先入为主的重要性。
就像一张白纸,他先在纸上画了一幅绝妙好图,就算后面题字不佳,也不会影响刘表对自己的印象,这样就完全圆满了。
这其实也是一种职场策略,要想得到老板的赏识,关键就是给老板的第一印象如何?
同时,他也要报答孙乾刚才对自己的帮助。
刘璟站起身向刘表行一礼,又向蔡瑁点点头,这才不慌不忙道:“曹操虽然兵发汝南,但并不证明他会南下荆州,曹军虽然两败袁绍,但袁绍依然拥有四州之地,实力仍在,这个时候曹操的目光所指应该还是袁绍,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曹操要彻底灭袁绍,至少还要五六年时间,北方不平,怎可南下,这期间曹军不会进攻荆襄,所以蔡公不用担心曹军会因刘皇叔而发难荆州,而且曹操真若有心取荆襄,他为何不趁机一路追杀而来?”
蔡瑁刚要反驳,刘璟却又继续道:“就算曹操将来要谋荆襄,刘皇叔也不过是个借口,难道真的把刘皇叔交出去,曹操就偃旗息鼓,从此和荆襄比邻而居吗?蔡公也未免太小看曹操的野心了,虎有噬人意,岂会因人的示好而放之,而收纳刘皇叔,既能荣添伯父的天下名望,又能增强抵御曹军的实力,何乐而不为,恳求伯父三思!”
蔡瑁气得脸色铁青,却又无法反驳,他反对接纳刘备,其实是担心刘备的到来会损害荆襄世家的利益,他是怀有私心,但偏偏私心又不能明说,一时无言以对。
孙乾也暗暗叫好,本来他是想说刘备一心匡扶汉室,是天下敬仰的英雄,用义来感动刘表,现在看起来,还不如刘璟的利益分析更加实在,难怪主公一定要让自己和刘璟一同前来,主公果然有眼光啊!
这时,三人的目光一齐向刘表望去,就看刘表最后的定夺。
第21章 蒯蔡两族
刘表捋须暗暗赞叹,“自己这个侄子不错,目光犀利,条理分明,大势分析十分透彻,果然有点见识。”
他又回头问旁边一直沉默的中年男子,“异度的意见呢?”
这名沉默的中年男子正是荆州第三号人物蒯越,也是荆州第二世家蒯氏家族的重要人物,年轻时便极有名望。
大将军何进也久闻他的名声,聘请他为东曹掾,他曾劝何进诛尽宦官,可惜何进不听,终酿杀生之祸。
蒯越跟随刘表后,屡建功绩,被封为章陵太守、樊亭侯,现为刘表的幕僚参军事,参与军机决策,是荆州公认的第三号人物。
此时他见刘表问自己对策,不由深深看了刘璟一眼,这才淡淡笑道:“刘皇叔天下英雄,主公纳他,更显主公气度,既然他来投主公,若拒他千里,恐怕有损主公名望,得不偿失,属下同意收纳。”
“你!”蔡瑁狠狠瞪向蒯越,自己一心维护荆州世家利益,他却在背后捅自己一刀。
刘表点了点头,毅然道:“玄德乃我兄弟也,有难来投我,我怎能不接收。”
他又对孙乾道:“既然玄德已在比水,那我亲赴比水,迎他入荆襄。”
孙乾大喜,“州牧真是睿智长者也!”
刘表次日一早,率领属官及军队数千人,北上比水迎接皇叔刘备,声势浩大,荆襄人人皆知。
城东有一座占地近百亩的大宅,亭台楼阁,假山池鱼,各种建筑或庄重大气,或美仑精致,是一座不同寻常的官宦人家,这里便是蔡瑁在襄阳城内的官宅。
蔡瑁步履匆匆,来到后园一座小院前,他推开院门走了进去,小院里有一株高达数丈的梨树,树荫浓密,枝叶间缀满了黄澄澄的香梨。
在绿叶黄梨之后,有三间屋,中间是正堂,两边各有一间侧房。
正堂大门开着,角落里摆着一尊偌大的三足加盖的铜香炉,上方按八卦图像镂着空,这时镂空处不断向外氤氲出淡淡的香烟。
一名穿着黄色道袍,头戴竹冠,年约六十余岁的老者正盘腿面壁而坐,蔡瑁已经走进了正堂,他似乎也浑然不觉。
老者是蔡瑁的叔父蔡训,上一任的蔡氏家主,笃信修道,本来一直住在城外的蔡家老宅,因蔡氏老宅最近翻修,才暂时搬到蔡瑁官宅来修行。
“我感觉你的脚步很焦虑,这是为什么?”蔡训没有回头,淡然问道。
蔡瑁双膝跪下,叩拜行礼,“叔父,刘备来荆州了。”
“刘备来荆州,你就这么紧张吗?”
蔡训慢慢转过身,他身材瘦小干枯,但一双眼睛格外凌厉,仿佛能看透人心,他注视着蔡瑁,缓缓道:“你是家主,承担着一个家族的繁盛兴旺,希望你能时时从容,定计于胸。”
蔡训的语气很慢,但每一个字都重重打在蔡瑁心中,蔡瑁不由有些惭愧,苦笑道:“侄儿知错。”
蔡训满意侄儿的态度,点了点头,“刘备到来,你觉得会影响蔡家的利益吗?”
蔡瑁沉吟一下道:“刘备乃枭雄之辈,他的到来必然会打破现有的权力格局,现有格局一破,蔡家利益必然受损。”
“这就是你的担忧?”
蔡训目光依然犀利,仿佛看透了蔡瑁的心思,蔡瑁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在叔父面前,他无法隐藏着内心的秘密。
“侄儿主要是担心刘备到来,会引发曹操南下荆襄,一旦曹操占领荆襄,我蔡家的势力必将会被推到边缘。”
这是蔡瑁真正的担心,虽然他是亲曹派,但他并不希望曹军南下荆襄,否则蔡家的利益将会损失极大,且不说蔡家在刘表身上下的本钱将化为泡影,更重要是刘表主导荆襄,蔡家是刘表治下第一家族,可如果是曹操主导荆襄,蔡家在曹操手下恐怕连边都靠不上了,这就是宁为鸡首,不为牛后的道理。
蔡训沉默片刻,这才缓缓道:“北方未平,曹操一时也无法南下,只要蔡家能保持荆州第一大族的地位,就算曹操南下,也会重用,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巩固蔡家在荆襄的地位,最好的办法还是联姻,我年初曾经听你说过,想用少妤和刘表联姻,现在进展如何了?”
少妤便是蔡瑁唯一的女儿蔡少妤,年方十四,待字闺中,虽然求婚者络绎不绝,但蔡瑁却有自己的想法,他想和刘表联姻。
蔡瑁叹了口气,“这件事我向二妹说过了,二妹说,琦公子和琮公子都有心娶少妤,但景升却态度含糊,十天前,我又亲自向景升提起此事。”
“他怎么说?”
“景升的意思是,让他侄儿来娶少妤。”
“侄儿?”
蔡训眉头一皱,“刘磬还是刘虎?”
“都不是,是他幼弟刘病之子,叫做刘璟,今天他和刘备使者孙乾同来,我见过他了。”
“居然叫刘璟,看来刘表很喜欢这个侄子啊!”
蔡训冷笑一声,又问道:“既然今天见了此人,你觉得他如何?”
蔡瑁摇了摇头,“此人还是少年,年约十五六岁,没有一点风流文采,一身草莽强悍之气,若不是他有点见识,我还以为他是黄巾小兵假扮,二叔,我不喜此人,绝不会把少妤嫁给他。”
蔡训点了点头,“和刘表之侄联姻就没有意义了,只有和刘表之子联姻,才能控制荆襄的未来,刘表年已五十,在世时日已不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二叔的意思。”
停一下,蔡训又淡淡道:“德珪,你家族之长,又是荆襄重臣,一举一动都有影响,要注意维护自己的声望,很多事情你可以让族人去做,自己不必出头,明白吗?”
“侄儿谨遵二叔的教导!”
就在蔡瑁向二叔蔡训请示对策的同一时刻,在另一座蒯家大宅内,蒯越也在和其兄蒯良商讨刘备入荆襄事宜。
蒯氏家族的族籍是襄阳郡中庐县,但家族势力范围却是在南郡,这和蒯家子弟长期在南郡出任高官有一定关系,所以荆州有北蔡南蒯之说。
蒯良也和兄弟蒯越一样,文才出众,极有谋略,为刘表平定荆州也立下大功,出任主簿,不过他身体不好,三年前便赋闲在家养病,他是昨天才从中庐赶到襄阳城。
蒯良是蒯家家主,不仅文才斐然,同时还有异才,尤其善于相马,也善识天文,最近他夜观天象,发现南官朱雀宫主星晦暗无光,有客星入主南宫,璀璨夺目,这意味着有荆襄新主出现,他才急急赶来找兄弟蒯越。
恰好此时刘备到来,蒯良便认为这颗客星正是刘备,而主星晦暗无光,也就意味着刘表时日不会太长了。
蒯越背着手走了几步,又望着屋顶沉思不语,蒯良见兄弟另有所思,便有些奇怪地问道:“你认为另有其人?”
蒯越摇了摇头,沉声道:“如果星象无误,这颗客星指的应该是刘备,这一点毫无疑问,但不知为何,我总是会想起另一个人,或许是他今天给我的印象太深刻。”
“是谁?”
蒯越苦笑一下,“一个少年罢了,刘表之侄刘璟,今天也是刚到襄阳,见识不凡,将利益分析得很透彻,看得出刘表对他颇为赞赏,不过他才十五六岁,应该不是他。”
“哦?此少年是怎么分析的?”蒯良倒对刘璟有了几分兴趣。
蒯越便将今天客堂一番唇舌之争一一告诉了兄长,蒯良忍不住笑了起来,“难为一个少年了,居然见识这么深透,莫非这是刘备事先教他?”
“不是!”
蒯越摇了摇头,“我今天在一旁细看众人神情,孙乾也对少年之语很惊诧,肯定不是事先沟通。”
说到这,蒯越又叹了口气,“兄长,这个少年出言不凡,见识高人一筹,刘景升的几个子侄皆不如他,会不会…”
蒯良显然并不赞同兄弟的猜测,那颗客星只能是刘备,不会是什么刘表之侄,他打断了蒯越的猜测,淡淡道:“我们只能恭喜刘景升得一良才,将来可为荆襄镇守一方。”
两人沉默片刻,蒯良又笑道:“今天你为何赞成接纳刘备入荆襄?我记得几天前你写信给我,还说刘备可能会兵败汝南,来荆襄投景升,当尽力劝景升不受,今天怎么又变卦了?”
蒯越叹了口气,“因为直到昨天我才明白景升良苦用心,只能说刘备此来,正合他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