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小童重重点头,他又好奇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逸,不要无礼。”
年轻女子轻斥小童,又对他道:“还不快带客人去见你世叔。”
“大叔跟我来。”
孩童领着刘璟向后院走去,刘璟笑着问道:“刚才那位是你姑姑?”
“她是我小姑。”
孩童忽然警惕地看了刘璟一眼,“我小姑是要嫁给赵大叔的,你可别打她主意?”
刘璟顿时忍不住大笑起来,童言无忌,一句话就把赵云的秘密泄露了,但此事却使刘璟心中非常高兴,甚至比自己打了胜仗还要开心,只要赵云成了家,那他就不再那么孤独了。
后院里,赵云手捧一卷简书,独自坐在一棵树下,他看得全神贯注,全然没有注意到刘璟到来,这时,刘璟轻轻咳嗽一声,赵云这才发现了刘璟,连忙起身问道:“贤弟是几时到来的?”
“刚刚到。”
刘璟走上前,随手拾起一卷竹简,发现竟然是《吕氏春秋》,不由微微一笑道:“兄长是想弃武从政吗?”
“也不是,无聊消遣耳!”
赵云收起竹简,将刘璟请入房内,两人刚刚坐下,门口身形一闪,刚才那个年轻女子端着两杯热茶进来,将茶放在几案上,对赵云抿嘴一笑,转身走了。
刘璟望着她背影走远,又似笑非笑的望向赵云,赵云脸上微微一红,“你不要想多了,我只是视她为妹。”
“我没有想多,兄长应该考虑自己终身大事了,要考虑子嗣问题,除非兄长看不上她。”
一句话点中了赵云的要害,他有没有妻子没有关系,但他没有子孙后代,让他无颜面对九泉下的父母,而且他也很喜欢她。
赵云叹了口气道:“我不过是一介武夫,而她父亲是常山大儒,连当年的公孙伯珪也潜心向他求教,更重要是,我年长她十几岁,说起来应该是我配不上她。”
刘璟听出赵云已松口了,便笑道:“兄长是纵横天下的英雄,谁都配得上,如果兄长愿意,我来替兄长做这个媒。”
赵云犹豫了一下,摇摇头,“这件事再说吧!”
他又岔开话题,笑道:“听说江夏军在赤壁大胜曹军,恭喜贤弟了!”
刘璟也笑道:“可惜没有能和兄长并肩作战,这是我最大的遗憾。”
赵云知道刘璟想说什么,他低头不语,事实上,遭遇到七年的猜忌和不公,赵云对刘备的忠诚已经被消磨殆尽,如果说还剩下一点什么,那也只是人情。
赵云觉得自己还欠刘备一个人情,还了这个人情,他就不欠刘备什么了,这也是他最后的心结。
在还掉这个人情之前,他暂时不会考虑自己的未来,包括刘璟的一再邀请,半晌,赵云苦笑道:“等我解掉最后一个心结后,或许我会和你并肩作战。”
刘璟心里明白,他不再提此事,又从腰间取下一把剑,放在案几上,推给了赵云,“这把剑名青釭,我在赤壁所得,送给兄长。”
“这莫非就是曹操的青釭剑!”
赵云顿时有了兴趣,拾起剑轻轻拔出鞘,闪闪寒光顿时使他瞳孔收缩成一线,他吐出一招剑诀,凌空挥舞数剑,房间顿时光寒四射,杀气大作,赵云忽然停住剑,目光露出一丝惊讶,随即变得凝重起来。
他将剑收回鞘中,又还给了刘璟,刘璟愕然,“兄长不喜欢这柄剑?”
赵云摇了摇头,“这和喜好没有关系,我这是王者之剑,我驾驭不了它,若我取它,会反受其害。”
刘璟抽出剑,凝视冰莹如玉般的剑身道:“但我觉得它很平和,很亲切。”
“这就是了,剑也有灵性,它会择主,刚才我舞剑时,竟有一种控制不住的感觉,无法收敛它的杀机。”
刘璟默默点头,他知道世间万物都有其灵性,只是这种灵性用肉眼看不到,必须闭上眼,用心眼去体会,比如一株大树,肉眼看到的只是繁茂和郁郁葱葱。
但如果用心眼去看它,看到的却是肥沃的土地,充沛的水分,看到是树干内粗壮的经络在运送养分,看到树叶秋落春生,看到无数生灵与树共存,这就是树的生命。
而剑的灵性不仅在于它的锋利,而在于它的神,正如天下第一剑湛卢之神,乃五金之英,太阳之精,出之有神,服之则威。
好像有点玄妙,其实不然,同样一把青釭剑,对刘璟的感受就是平和、亲切,剑的本质在于武,而刘璟却知道,把武字拆开,就是止戈二字,这就是剑的内涵。
而赵云却没有这种王者之心,他是将者之心,只看到剑的表象,锋利,无坚不摧,乃至于感觉自己竟控制不住它。
这其实就是一种心境,就像一颗钻石,在亿万富翁眼中,它不过是一颗寻常的装饰品,心境淡然,而在穷人眼里,它却是改变命运的财富,以至于被它的光芒所迷。
刘璟见赵云不肯要这把剑,他也不再勉强,收起了剑,又道:“可是我总想送你一点什么东西,以改变兄长的命运。”
赵云笑而不语,一把剑可改变不了他的命运,刘璟微微一笑,“我说的并不是剑,而是另一样东西,准确的说是一个人,我相信此人一定能解开兄长最后的心结。”
从清平巷出来,刘璟回到了州衙,走进内堂,他立刻吩咐亲兵道:“把曹操使者带上来。”
不多时,几名亲兵将一名文士带了上来,这次不再是蒋干了,而是杨修,杨修已经跟随曹操回到了许都,又被曹操派来出使武昌。
曹操是希望通过谈判让刘璟放回夏侯渊,以及跟随夏侯渊渡江的谋士毛玠和其余十几名大将。
杨修上前深施一礼,“参见州牧!”
“原来是杨主簿,好久不见了,请坐!”
刘璟请杨修坐下,又命士兵上茶,这才笑问道:“现在曹丞相身体如何?”
“丞相身体不太好,几个月的劳累使他不幸病倒了,现在许都调养身体。”
“丞相年过五旬,是要当心一点,以后他若想再次南征,可以让子侄来效劳,曹丕、曹彰都不错嘛!他不必这般辛劳了。”
这番话让杨修听得很怪异,无法回答,他只得苦笑一声,将话题转到正事上,他取出一封信,呈给刘璟,“这是丞相的亲笔信,请州牧过目。”
刘璟接过信看了一遍,曹操写得很简单,希望他能放回夏侯渊和毛玠,条件依旧是封刘璟为襄阳王,刘璟笑了起来,“我何德何能,敢擅自称王,曹丞相这是把我放在火上烤啊!请转告曹丞相,多谢他好意,但恕我不能从命。”
杨修也事先得到曹操的吩咐,假如刘璟不肯,那就让刘璟自己提条件,他便道:“那州牧要怎样才肯放人呢?”
刘璟笑道:“其实夏侯渊和毛玠对我也没有什么用,他们也不肯投降,放他们回去也无妨,不过我想和丞相换三个人。”
杨修精神一振,连忙道:“州牧请说!”
刘璟淡淡道:“我想要刘备的妻儿。”
第395章 旁敲侧击
码头上,杨修上了船,在船头对刘璟拱手道:“我会尽快回复丞相,相信不久会再回武昌。”
刘璟笑着回礼,“杨主簿辛苦了,希望再次会晤。”
船只起航,杨修身影渐渐远去,刘璟一招手将侍卫首领李青叫上前,取出一封信递给他,吩咐道:“立刻用鸽信将这封信传到许都!”
“遵命!”
李青接过信去安排传信了,刘璟这才翻身上马,带着随从向城内而去,可刚走没几步,不远处便传来一阵喧闹,隐隐听见有人在喊:“不要阻拦,我们要见州牧!”
刘璟勒住战马,向远处望去,只见有一群人要向这边奔来,却被士兵拦住了,他们大声叫喊,挥舞着胳膊,神情愤怒之极。
刘璟心中奇怪,催马上前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启禀州牧,这些人说要告状!”
刘璟见这群人穿着打扮像是商人,便远远问道:“你们都是什么人,告什么状?”
一群人都要冲过来,却被亲兵拦住,只准一名老者为代表上前,老者上前跪下道:“启禀州牧,我们都是武昌的船家,靠往来运货为业,但这几个月,大家都快被逼死了。”
老人说完,后面人都在喊,“我们已经有三四月没有生意了,大家都要饿死了,求州牧管管吧!”
刘璟有些奇怪,“怎么会,前段时间从赤壁运货到武昌,不是让民船也参与了吗?”
老者磕了一头,含泪道:“这种好事情轮不到我们,都是陶家包揽了,官家的生意我们也不敢奢望,只求陶家平时能给我们一口饭吃,不要什么都独占。”
刘璟有些明白了,他脸才沉下来问道:“陶家是怎么个独占?”
“回禀州牧,这个沿江码头是官码头,要么是官船,要么是陶家的船只,轮不到我们,可是漕河那边是商货码头,以前大家都可以进去运货,但从今年开始,白天只能使陶家船只进漕河,轮不到我们,我们只能晚上进去运一点货,捡一点陶家剩下的残渣。
可这几个月官府下令,严禁晚上运货,我们的生意就断了,好不容易几天前又准许晚上出入运货了,但陶家最近买了几百艘船,连晚上的航道也霸占了,我们就彻底完蛋,求州牧为我们做主!”
众人拼命磕头,“求州牧给我们一口饭吃!”
刘璟脸色有些难看,这不是他想听到的消息,也不是他想看到的陶家,他一催马向漕河奔去。
武昌县的漕河位于城南,长约两里,从长江直通水门,平时里漕河内停满了民间商船,将各种货物运进城去,又从城内运出各种货物,每天都繁忙而热闹。
最近几个月,因此战争封江的缘故,漕河内冷清过一阵子,但这几天随着战争结束,商业恢复,漕河内又重新热闹起来。
刘璟还记得从前陶家商船在武昌并不多,主要在柴桑和樊城,但自从他主政武昌后,陶家的商业便开始向武昌县扩张。
此时漕河内停满了大小货船,几乎所有船身上都打着陶家的双鲤标志,刘璟慢慢走了一里,却始终没有找到一艘不是陶家的船只。
刘璟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本来陶家对他支持极大,作为回报,他也愿意让陶家得到更多的商业利益,这一点没有问题。
但他不想看到陶家的垄断,就象任何一个当权者不想看见臣子一家独大一样,商业也是同样道理,一旦陶家完全垄断了荆州商业,很多重大决策,刘璟就不得不看陶家的脸色了。
知微见著,从一个小小的货运垄断,就可以想象以后的情形了,这种事情不能让它坐大,必须要敲打敲打陶家,而且要尽快。
想到这,刘璟调转马头向县城内而去。
武昌城的大小虽然和襄阳城相当,但襄阳的商业却是在樊城,襄阳城内主要是政务和文化教育,有足够的空间修建州衙,而武昌则是商业军政混在一起,显得比较局促。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荆州州衙和江夏郡郡衙实际上一座衙门两块牌子,当然,这也和刘璟实际控制地只有江夏、长沙和安陆三郡有关,没有必要专门设立一套州班子。
刘璟现在需要找江夏郡丞伊籍,这里面的权力关系有点复杂,由于刘璟兼任江夏太守,按理,郡丞就应该掌握江夏郡实权。
但实际上也不是这样,江夏郡的政务大权其实是掌握在刘璟的首席幕僚徐庶手中,只有等刘璟将州治迁回襄阳,伊籍才会拿到真正的实权,而且会升为江夏太守。
这一点,伊籍本人也是心知肚明,所以他并不抱怨,每天悠闲的度过,耐心等待着交权一刻的到来,这也是他的聪明之处。
不多时,伊籍匆匆走进刘璟官房,躬身施礼道:“参见州牧!”
“郡丞请坐!”
刘璟打量一下伊籍,几个月未见他,见他竟然长胖了不少,不由笑道:“伊郡丞好像身体不错。”
伊籍苦笑一声,“我宁愿变得又黑又瘦。”
刘璟笑了起来,“这一天很快就来了,只希望到了那时,郡丞不要太抱怨才是。”
“我只有期待,没有抱怨。”
刘璟点点头,沉吟一下道:“找郡丞来,我是想了解一下陶县尉的情况。”
陶县尉就是陶政,刘璟的大舅子,伊籍心中一怔,他不太明白刘璟的意思,只得含糊说道:“陶县尉最近很忙碌,我们见面不多。”
刘璟笑了笑,“我是问陶县尉是否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或者说不称职的地方,机伯尽管直言。”
“这…我恐怕不太清楚。”
刘璟见伊籍有顾虑,便安抚他道:“机伯不用担心,更不要有什么顾虑,我只希望你能坦率,实话实话,我只是想了解陶县尉有什么不当的行为,或者说,他有哪些方面不太适合出任县尉。”
伊籍有些明白过来了,恐怕刘璟是要拿陶政开刀,想从自己这里得到消息,伊籍低头沉思片刻道:“陶县尉在一些商人纠纷案中,有些过于偏袒陶家的利益,有很多商人反映他利用权势为家族谋利。”
刘璟背着手走了几步,以权谋私这个罪名有点太重了,毕竟陶家的支援为赤壁大战的最后胜利立下了功绩,他只是想敲打敲打陶家,而并非是刻意打击陶家。
想到这,刘璟摇摇头,“还没有别的不妥之处?”
伊籍毕竟是为官多年,他一下子明白了刘璟的意图,要找不痛不痒的毛病,伊籍眼珠一转,便道:“我听说陶县尉和一名叫柳烟的名妓交往过密。”
这下子,刘璟很感兴趣了,笑问道:“这件事知道的人多吗?”
“武昌城恐怕没有多少人不知道了此事。”
陶政这件事比较含糊,自古以来,官员和妓女交往属于风流艳事,只要不在公务时间流恋青楼就没有违规之处,但在两年前,刘表因为长子刘琦狎妓事件曾下过一道律令,禁止荆州官员和妓女交往,但事实上,这条命令从来没有被执行过。
虽说如此,但律令毕竟摆在那里,并没有被废除,拿它来做文章就属于一种小题大做,或者说是借题发挥,伊籍一旦明白了刘璟的意图,他就立刻找到了应对之策。
这种交往名妓属于个人生活方面的小错,无伤大雅,因为没有具体的惩罚规定,那就能可大可小,只要改过,依旧能重新入仕,和以权谋私等罪名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而且这个罪名也非常符合刘璟的尺度,不轻不重,点到为止,属于一种警告范围,刘璟点了点头,“就这样吧!请伊郡丞安排人尽快提交一份弹劾书。”
“微臣遵令!”
刘璟做事情一向讲究谋定而后动,可一旦动了,就必须雷厉风行,伊籍深谙此道,当天下午,武昌县主簿韩颖上书弹劾武昌县尉陶政醉酒狎妓、有失官家体统。
州牧刘璟当即做出决定,暂停陶政武昌县尉之职,命江夏郡府彻查此事,一旦确定其违反律令,必将严惩不贷。
第396章 陶家自省
入夜,刘璟在后堂里陪自己的儿子玩耍,小家伙已快四个月,好吃贪睡,但今晚他却十分兴奋,调皮活泼,被刘璟逗得咯咯直笑,这时,陶湛端着一碗参茶走了进来,见儿子和丈夫玩得正开心,她心中也极为欣慰。
不过此时她心中却有一丝忧虑,就在刚才,大嫂找到她,告诉她兄长陶政被停职,含蓄的恳求她帮忙说情,这让陶湛有些惊讶,倒不是兄长被停职这件事,而是兄长遭到的罪名,狎妓而有失体统,如果这也算罪名的话,那荆州大部分官员都该停职。
不过正是有些奇怪,陶湛才感觉到其中必有蹊跷,她决定找个机会,私下问一问丈夫。
陶湛放下茶碗,拍了拍儿子的小屁股,把他抱了起来,“小虎儿该睡觉了!”
刘致顿时又哭又闹,要继续和爹爹玩,陶湛却不理他,直接将他交给了奶娘,或许是真的疲倦了,刘致只哭闹两声,便倒在奶娘怀中睡着了,奶娘将他抱了出去。
刘璟靠在榻围上,和儿子玩了大半个时辰,他也有点疲惫了,陶湛摸摸他额头,柔声道:“大虎儿也该睡了吧!”
刘璟握住妻子白嫩细腻的手,笑道:“是该睡了,和娘子共寝去。”
陶湛脸微微一红,挣脱他的手,将参茶端给他,“先喝了!”
刘璟将参茶一饮而尽,陶湛心中欢喜,拉着丈夫的手快步走出了书房。
寝房内,两人相拥而卧,陶湛象只猫似的蜷缩在丈夫怀中,低低喘息着,刘璟轻轻抚摸妻子的秀发,他也想利用这个机会给妻子说说陶家之事,但不知怎么开口。
“夫君想说什么?”陶湛感觉到丈夫有话要说,她不由抬头注视着丈夫的目光。
刘璟吻了吻妻子光洁的额头,笑道:“今天陶家有人找你了吗?”
“就是,我还要问你呢!”
陶湛推了刘璟一笑,娇嗔道:“你怎么把我兄长罢官了?什么叫狎妓、不成体统,你们这些官员去妓院喝酒的还少吗?”
刘璟微微一笑,“只是暂时停职而已,并没有罢免,娘子不必着急。”
“我可没有吹枕边风,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父亲说,荆州还从来没有因这个问题罢官,怎么我兄长就遇上了?”
“岳丈大人今天来了?”
“没有,是嫂子来找我,她说家里已经乱了套,父亲非常担心。”
“那祖父呢?他是什么态度?”刘璟又笑问道。
陶湛想了想说:“我估计他压根就不知此事。”
“有时间你回去和祖父谈一谈,现在武昌民间对陶家意见很大,要给别人一条活路。”
陶湛没想到问题会这么严重,眼睛里充满了惊讶,“难道陶家已经到不给别人活路的程度了吗?”
“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不给今天已经有人直接向我告状了。”
刘璟便将小船东告状之事告诉了陶湛,陶湛心中有些沉重,她没有想到陶家会这么短视,她是要去找陶家说一说了。
次日一早,刘璟早早出门到城外军营去了,陶湛稍微收拾一下,也出门回了娘家。
陶府老宅位于柴桑,武昌原本只是部分生意转过来,但随着这几年柴桑的地位逐步边缘化,陶家的重心也渐渐迁到武昌。
在武昌县城东北角修建了一座占地三十亩的大宅,另外在武昌东城外也有一座占地两百余亩的庄园,今天陶湛要去之处,就是城外的庄园。
半个时辰后,数十名亲卫护卫着陶湛的马车缓缓停在庄园门口,事先已经有人来报信,陶家数十名女眷纷纷来大门外迎接,马车停下,丫鬟将陶湛从车内扶出,后面跟着乳娘,怀里抱着刘致。
女眷们一起涌上,莺莺燕燕,围着陶湛嘘寒问暖,陶湛的姑母早已把孩子抱了过去,众女眷的注意力又转向了孩子,围着孩子逗乐。
这时,陶政的妻子于氏上前将陶湛拉到一边,小声道:“阿妹来得不巧,公公一早去城里了,不过你大哥在,要见他吗?”
陶湛沉吟一下说:“我想先去看看祖父,要不烦请大嫂请大哥一起来见祖父吧!”
于氏点点头,连忙回庄园去了,陶湛又和大家说笑几句,便抱孩子进了庄园。
这两年陶烈的身体每况愈下,基本上已经不过问陶家事务,他每天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自己的院子里,喜欢独自静坐,回忆自己的人生,静静等待着最后一刻的来临。
虽然身体衰弱,眼睛也不太好,但陶烈依旧思绪清晰,也能听见屋外的脚步声,这时他的房间外传来奔跑的脚步声,一名丫鬟在门口气喘吁吁禀报:“老太爷,州牧夫人来了。”
陶烈先是一怔,立刻笑了起来,是他最宝贝的孙女湛儿来了,他连忙道:“请她稍坐,我马上出来。”
他吃力地要站起身,丫鬟连忙上前扶起他,陶烈这才拄着拐杖慢慢向外堂走去。
外堂内,陶湛已经见到了兄长陶政,陶政心中颇为郁闷,低着头一言不发,他心中着实很不服气,这次赤壁大战,大量物资运到赤壁,还有民团征用,治安维护,他每天从早上忙到晚上,连晚上做梦也是在忙碌公务。
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却万万没有想到,一纸弹劾书便将他停职了,而且还是狎妓、有失体统的罪名,简直让他莫名其妙。
陶湛坐在对面,静静地望着兄长,她有快一年没见到兄长了,见他变得又黑又瘦,可见他平时的辛劳,其实自己夫君也是一样,一场大战给众人都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但她不希望兄长变得如此意志消沉,即使是遭遇挫折,她也希望兄长能积极面对。
“这其实只是一件小事,兄长为何愁绪满怀?”
“小事!”
陶政冷笑一声道:“在你看来当然是小事,可对我而言,这就是大事,荆州几十年来,哪个官员没去过青楼喝酒,偏偏到我这里就成了罪名?我是不服!”
陶湛叹了口气,“兄长也是快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赌气?难道兄长真的没有一点把柄,比如以权为家族谋私之类,真的没有吗?”
陶政低头不语,他心里也明白,怎么可能没有,难道…自己真正的罪名是以权谋私?
陶湛注视着他,又道:“你也不能否认是吧!你也不想一想,为什么不用别的罪名,偏偏又这个不着调的罪名,为什么不直接免你的官,而只是暂时停职呢?”
所谓当局者迷,陶政只是因为生气而没有细想,现在妹妹的提醒之下,他终于有一点回过味来了。
更重要是,妹妹是州牧夫人,她既然这样说,一定是有了什么内幕消息,再联系到妹妹今天来陶家,陶政心中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本来消沉的情绪也渐渐开始有点起色了。
陶政刚要开口再问,这时,两个小丫鬟扶着老爷子陶烈走进了内堂,“是我宝贝孙女来了吗?”陶烈笑呵呵问道。
陶湛连忙站起身,从旁边姑母的手中接过孩子,笑道:“不光是你孙女来了,你的小重外孙也来了。”
陶烈眼睛笑眯成一条缝,走上前捏了捏刘政粉嫩的小手,“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小家伙了,呵呵!还不理睬我。”
刘致在低头专心玩弄自己的小脚丫,没有心思顾及这个最老的长辈,陶烈爱怜地摸了摸他脑袋,从手腕上抹一串手链,要替孩子戴上。
陶湛吓了一跳,慌忙推却,“祖父,不行!不行!”
旁边陶政也有些呆住了,他知道祖父那串手镯异常名贵,曾是光武帝的心爱之物,一直深藏于皇宫,由九颗四种颜色的金刚石组成,颗颗如鸽卵,叫做金刚宝链,能祛邪避灾,在初平元年,陶家花三万两黄金从董卓手中购得。
这串手镯可以说是陶家的传家之宝,只限于家主佩戴,却没有想到祖父竟将这串手链送给重外孙,尽管这是刘璟之子,但陶政心中还是感到一种说不出的震骇。
陶烈脸一沉,硬塞给了陶湛,“这是我给重外孙的见面礼,有什么不可以?”
陶湛当然不会要陶家的传家之宝,但她也不好拒绝,只得暗忖,以后有机会再还给父亲。
她只得先收下了,“多谢祖父!”
“这就对了嘛!”
陶烈摆摆手,让孙女坐下,陶政却不敢坐,站在旁边,陶烈笑了笑,语气轻缓地对陶湛道:“我知道你不是专门为看我而来,有什么事,你就先说吧!趁我现在头脑还清醒。”
陶湛也笑道:“孙女当然是来看望祖父,另外确实有一件小事,我想让祖父知道。”
陶烈没有说话,他专心地听着孙女的话,他虽然身体苍老,但思路却很清醒,他知道陶湛在这时候来,一定是有原因。
陶湛又看了一眼陶政道:“兄长先说吧!昨天发生了什么事?”
陶烈一愣,这件事和政儿有关吗?陶政虽然是陶胜的次子,但因为长子在孩童时病故,所以陶政实际上是长孙,而且是陶家现在唯一从政之人,陶烈对他很看重。
陶政只得将昨天自己被停职之事吞吞吐吐说了一遍,他正要解释自己和那个名妓的关系已经结束,但陶烈却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问道:“最近陶家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妥之事?”
第397章 上品之利
陶湛也不得不佩服祖父,姜果然是老的辣,祖父竟一下子看出问题不在兄长的身上。
她也没有说话,等待兄长的回答,陶政自然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半天也回答不出来,他只得胀红了脸躬身道:“孩儿也不知。”
陶烈看了他半晌,从苍老浑浊眼中射出的目光却变得异常锐利,陶政让他有些失望,从刚才自己把手链给刘致时,陶政那种遗憾的眼神就让他感到失望了。
这可是他的长孙,他寄托了极大希望的第三代,陶家唯一的入仕者,竟然是如此的平庸,甚至还不如他的妹妹,陶湛尚知在这个时候要来找自己。
陶烈轻轻叹了口气,又问陶湛道:“湛儿能告诉我吗?”
陶湛笑了笑,柔声道:“我听夫君说,好像昨天上午有不少人在码头告状,说陶家独占了武昌的船运。”
陶烈这才恍然大悟,独占这两个字太敏感了,这必然已使刘璟感到不满,所有才会有陶政被弹劾停职,这就是一个警告啊!
陶烈心中暗暗叹息,几个儿子眼光短浅,脱不开商人的本性,他便对陶湛道:“这件事我知道了,你去见见姐妹们吧!我会处理好这件事。”
陶湛知道祖父是明白人,她便不再多说什么,关键是她不能太多参与陶家之事,那会让丈夫不满,她起身跟着姑姑走了。
望着孙女走远,陶烈脸沉了下来,回头冷冷对陶政道:“速去把你父亲找来。”
陶政心中也明白了几分,吓得他连忙起身去找父亲了。
自从孙女陶湛出嫁后,陶烈便不再过问陶家事务,一方面固然是因为他年事已高,更重要是,他希望儿孙能够自立,不再需要他操心,陶家一样能繁盛下去。
但从今天的情形来看,情况并不如意,陶家似乎并没有跟上形势,依然在原地踏步,这是最让陶烈担心的事情。
当初他并不愿意将陶湛嫁给刘璟,很大程度上也是他不想让陶家介入官场,但现在荆州州牧已经成了陶家女婿,陶家却依然在追逐蝇头小利,这就让陶烈感到一种深深的危机。
这时,堂下传来脚步声,陶胜和陶利快步走进了大堂,他们是听说陶湛回娘家了,才匆匆赶来,正好在门口遇到了陶政。
陶烈冷冷看了两个儿子一眼,“去后堂说吧!”
他转身拄杖向后门而去,陶胜和陶利连忙上前要扶住父亲,却被陶烈甩开,慢慢走进后门,兄弟二人面面相觑,心中皆感到惊异,父亲这是怎么了?
后堂,陶烈坐在位子上,看了看长子,又看了看次子,冷笑一声问道:“两位东主的生意近来如何?”
陶胜感受到父亲的话语中带刺,他心中有些慌乱,连忙躬身道:“父亲,您这是怎么了?”
陶烈见他不回答自己的问话,又转头问次子,“二东主说说吧!最近生意如何?”
陶利也感觉到不妙,他硬着头皮道:“回禀父亲,生意做得很顺,最近又接到一笔大买卖,江夏军准备把三成的战利品卖给我们,只要一转手,将有三倍的利。”
“但昨天你们却做了一笔亏本买卖。”
陶烈淡淡瞥了一眼站在远处的长孙,“政儿被停职了,你们是什么感想?”
陶胜已经知道父亲是为什么事而生气了,应该就是政儿被停职之事,这件事陶胜也感到非常突然,他心中很乱。
昨天他和儿子商量一下,决定让儿媳去州牧府摸摸情况,看是否能从女儿哪里得到一点消息,所以听说今天女儿回娘家,他便急急赶回来。
陶胜嘴唇动了点,嗫嚅道:“回禀父亲,孩儿心中也很茫然,恳请父亲指点。”
陶烈一招手,把长孙叫上来,“我想你应该明白一点了,你自己说吧!”
陶政毕竟在官场上混了一年,多少知道一点官场规矩,刚才他去找父亲时便已想到了问题所在,他躬身小心翼翼道:“回禀祖父,孩儿被停职,应该是州牧对陶家的警告。”
陶烈点点头,瞥了一眼陶胜,“你明白了吗?”
陶胜的额头已见汗,他终于明白了儿子被停职的原因,但为什么会这样,陶胜心中还是有一点茫然,其实这也不怪陶胜,他毕竟是商人,对官场规则了解不深,对政治脉络更看不懂,千年来,精通官场的商人也只出了一个吕不韦。
而陶烈曾做过南阳郡丞,在官场滚打多年,再加上他本身阅历极深,所以很多问题看得透。
事实上,陶烈也有责任,他没有好好培养儿子,只是他自己在荆州和江东之间走出了一条路,然后让儿子沿着自己的轨迹走,这就叫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陶烈也无可奈何了,他看出儿子是真的不懂政治之事,他必须趁自己未死之前,好好教一教儿子和长孙,让他们不要在大潮中迷失方向。
陶烈这才缓缓道:“商人之利有三品,下品是暴利,坑蒙拐骗或者一夜暴富之类,就属于暴利,这种暴利不能长久,晨得晚消,最重不过是竹篮打水;
中品是商利,四面经商,通达江海,十年积累,厚积薄发,所获商利可富贵三世,比如陶家,虽然富可敌国,却还得看权贵的脸色;
上品才是权利,转商为官,跻身权贵,出相拜卿,泽被十世,居庙堂之高,又岂是江海商贾所能仰望?”
陶胜默默点头,“孩儿有点懂了。”
“你呢,懂了吗?”陶烈又问长孙道。
陶政躬身道:“孙儿明白!”
“既然都明白,咱们就说说今天之事,政儿被停职是因为陶家垄断了武昌县货运,使其他船主无以为生,集体告状,所以州牧才警告陶家。”
陶胜心中惊讶,原来是这么回事?他又向兄弟陶利望去,这件事是他负责。
陶利脸上胀得通红,连忙跪下请罪:“父亲,这是孩儿的责任,孩儿谋利之心太重,从没有想过别人的利益。”
陶烈点点头,“其实官场和商场是一脉相通,你们手下有十大管事,假如只剩下一个大管事,这个大管家掌控了陶家的所有生意,我想你们也不会答应,官场也是一样,任何一个上位者,都不会允许手下一家独大,尤其陶家身份特殊,你们逼迫弱小,就会让人想到仗势欺人,损害的却是州牧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