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璟拍拍他肩膀笑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其实你能看到对江东的影响,已经很不错了,估计曹操也就是为了这个目的,你能否替我出使一趟樊城,和曹操商量具体会面的细节安排?”
“卑职愿往!”
樊城大营内,杨修向曹操详细汇报了他和刘璟的见面,只是隐瞒孔融之事,最后道:“虽然刘璟言辞无礼,但他还是表示愿意和丞相一见。”
曹操呵呵一笑,“他若真的无礼,就不会答应我和见面了,他骂我曹贼,不过是做样子给手下看罢了,他用手段谋刘表之位,又能好到哪里去?”
这时,有士兵禀报,“小荀先生来了!”
小荀先生就是谋士荀攸,他虽是荀彧之侄,但比荀彧还要大六岁,荀攸也是曹操的核心谋士之一,极受曹操信赖,他是随后军前来樊城。
曹操听说荀攸到了,顿时大喜,连忙道:“快快请他进来!”
片刻,荀攸呵呵笑着走进房间,“听仲德说丞相要和刘璟会面?”
曹操也笑眯眯道:“公达不会是来反对我吧!”
“这是好事,为何要反对?”
荀攸虽然极受曹操信任,但尊卑之礼不可废,他行一礼,这才坐下又继续道:“微臣的意思是说,在会晤刘璟的同时,也要派人给荆州民众,尤其是荆州世家们讲清楚,丞相是抱着最大的诚意来解决荆州的问题,并不希望在荆州发生战争,之所以走到今天这一步,完全是因为刘璟的反叛逆君造成。”
曹操沉思一下道:“公达认为这样说,荆州世家们会相信吗?”
荀攸缓缓说:“他们信不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丞相的态度,丞相给他们解释,其实就是让他们感受到丞相对他们的重视,坦率地说,丞相在这方面做得不足,才导致荆州世家们跟随刘璟东撤,如果能早一点安抚,也不至于面对襄阳一座空城。”
曹操这才醒悟,自己在政治上确实是考虑得不太周全,一心想灭刘璟,却没有考虑到荆州人的意志,他想了想便道:“公达所言切中利害,这次会面不妨改成谈判,可以推迟两天,另外可让荆州探子尽快拜访荆州各大世家。”
荀攸又道:“我闻刘璟有放弃襄阳的迹象,若我没猜错,这必是借刀杀人之计,不知丞相是否打算取南郡?”
曹操冷笑一声,“大耳贼是我平生最恨之人,若得襄阳,我怎会不取江陵,就算刘璟借刀,我也愿遂他所愿。”
说到这,曹操迟疑一下,“莫非公达让我不要取江陵?”
“非也!若曹公欲取江陵,我有一计,可让刘备束手就擒。”
荀攸低声向曹操说了几句,曹操抚掌大笑,“荀公达不让贾诩也!”
众人又继续商议和刘璟会面细节,这时,有侍卫在堂外禀报,“启禀丞相,刘璟派使者前来求见。”
曹操精神一振,来得真是巧,他又问道:“是何人为使?”
“就是上次丞相在易县见过的年轻人,名叫刘敏。”
“原来是他!”
曹操对刘敏的印象不错,便笑道:“请他上堂来见我。”
就在曹操和刘璟正在积极安排第一次会晤之时,江陵刘备却是忧心忡忡,他已得到情报,刘璟正在将襄阳民众全部迁往江夏,这就意味着刘璟要放弃襄阳。
一旦襄阳被曹军占领,南郡门户大开,曹军必然会大举南下,他怎么保得住江陵?
前一次曹军虽然占领襄阳,但兵力不多,还不足以威胁到江陵,而这一次曹军大举南下,以曹操的性格,怎么可能不取江陵?
一连两天,刘备寝食不安,一早,有士兵来报,“诸葛军师回来了!”
刘备大喜,诸葛亮去了建平郡,他昨天已经派人去催促了,没想到今天就回来了。“快快请军师进来!”
不多时,诸葛亮快步走了进来,他风尘仆仆,显然是刚刚才回来,“参见主公!”诸葛亮深行一礼。
“军师不必多礼,请坐!”
诸葛亮坐下,不等刘备开口,他便先笑道:“主公想听一听建平郡的情况吗?”
刘备尽管急着要说襄阳之事,但他还是克制住了内心的急切,“军师请说!”
“巫城已经建成了七成,再过两个月便可大功完成,封公子确实很尽心,城池坚固结实,周长十五里,可屯兵一万,屯粮四十万石,完全符合我们的要求,还有子龙…”
不等诸葛亮说下去,刘备摆摆手,“不提他,说别的事。”
诸葛亮知道刘备对赵云成见太深,他本想劝劝刘备,但现在刘备心事重重,似乎还不是时候,诸葛亮只得暗暗叹口气,转开了话题。
“还有一件事,属下在回来之时,在路上遇到了刘璋使者法正。”
这个消息让刘备很感兴趣,事关巴蜀,他暂时放下了心中的忧虑,问道:“法孝直是去见谁?”
“自然是去见曹操,具体内容他不肯说,但从语气中,属下可以判断,应该和刘璋向向曹操求和。”
刘备叹了口气,“大战来时,抵抗者有,求和者有,还有我这个不知所措者也有,刘璋就是想投降,我也毫不奇怪。”
诸葛亮笑了笑,“法正不仅去见了曹操,回来时还去见了刘璟。”
刘备的眼睛蓦地瞪大了,这个消息令他大吃一惊,“这是刘璋的意思吗?”
“不是,法正不肯承认,但他手下却透露了,他们回来时曾被刘璟的巡哨抓住。”
刘备松了口气,他想了想又问道:“难道刘璟也在打巴蜀的主意?”
“极有这个有可能,益州沃野千里,其主却昏庸无能,以曹操、刘璟、孙权等人的野心,怎可能不想谋巴蜀,不过相比之下,主公却有先发优势,而且若利用巧妙,可让刘璋拱手将益州让给主公。”
刘备大喜,此时他已顾不上眼前襄阳之危,连忙道:“愿闻其详!”
诸葛亮微微一笑,“现在局势微妙就在于刘璋尚未察觉刘璟的野心,在此之前,主公必须要想办法去掉刘璋的戒心,让刘璋深信主公不会谋他的益州,一但益州危急,刘璋自然会来向主公求援,益州不就唾手可得吗?”
刘备连连点头,他这才明白诸葛亮坚持要修巫城的重要性,那其实就是他取巴蜀的后勤重地。
刘备心中暗赞,他沉吟一下又道:“刘璋之父刘焉曾认我为侄,我可以利用这层关系和刘璋交往,建立联盟,互相支援,慢慢取得刘璋的信任。”
诸葛亮笑道:“此乃阳计,还须阴谋相辅,阴阳相济,大功可济。”
说到这,诸葛亮低声道:“我闻青城山下有一巫神,自称金巫女,能预知未来,有信众无数,刘璋对她言听计从,又闻此女极贪金帛,主公可用重金收买此巫女,有她做内应,何愁刘璋不上钩?”
刘备喜出望外,起身深深地施一礼,“我得孔明,俨如旱鱼得水也!”
诸葛亮这才把话题转了回来,“刘璟撤兵襄阳已成定局,曹操进攻江陵也是必然,此乃刘璟借刀杀人之计,无比毒辣,江陵不可保,主公要立刻向武陵郡撤民。”
刘备默默点头,神情黯然,诸葛亮又安慰他道:“江陵只是暂时放弃,若曹操兵败,我们一样能夺回来,另外,我打算去一趟江东。”
刘备一惊,“军师去江东作甚?”
“上次孙权不是告诉主公,若主公有难,他将全力支援,现在就需要他支援的时候了,主公不能再去,那就让我去见孙权。”
刘备心中方寸大乱,慌忙道:“若军师不在江陵,我该如何应对?”
诸葛亮笑道:“只要主公按照我的方案去做,必然万无一失,江东之行事关重大,关系到战后荆州利益分割,若无远虑,必有近忧,属下必须要去。”
刘备万般无奈,只得妥协道:“那好吧!军师先给我说一说,江东的策略如何安排?”
第335章 汉江初见
夜渐渐深了,江陵城内一片寂静,尽管襄阳大战将起,但对于江陵的大部分普通民众来说,似乎战争还离他们太远,但也有少数远见之人心怀忧虑,他们知道战争已迫在眉睫。
庞季也是少数远见之人,他很清楚眼前的局势,曹操三十万大军进攻南方,一旦曹操大军过江,必然如秋风扫落叶。
刘璟依旧从襄阳撤民,这就是放弃襄阳的先兆,一旦曹操夺取襄阳,那么两天之内就会杀至江陵,江陵失守已是必然。
庞季也很清楚刘备的策略,他会向南撤退,退去武陵郡或者衡阳郡,那自己呢?是否愿和刘备一起撤退到人口稀少的武陵郡?
答案是否定的,他绝不会把自己的前途押在一个已经没有翻盘机会的没落主公身上。
从一开始庞季就不是真心投降刘备,现在该是他做出抉择的时候了,庞季长长叹了口气,他又该怎么做呢?
这时,一辆马车停在了庞季的府门前,从马车里走出两人,为首一人上前敲了敲府门,大门吱嘎一声开了一条缝,“你们找谁?”里面门房问道。
“我们找庞先生,这里面有张拜帖,请转给他。”为首男子将一张拜帖递给了门房,拜帖装在信封里,信口被封死了。
“你们请稍候。”门房关上门便匆匆去了。
两名男子在门外台阶上等候,后面一面男子负手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淡淡道:“半夜恐怕要下雨了。”
“樊城那边也下雨吗?”
“没有,从四月以来樊城没有下过一滴雨,今天荆州恐怕不会有什么好收成。”
“其实战争爆发,就算风调雨顺也不会有什么好收成。”
“这话说得不错,所以丞相也不想打仗,怎奈刘璟不识趣啊!”
两人正说着话,院子里传来匆匆脚步声,门开了,庞季出现在门口,见门口站着两人,他迟疑着问道:“哪位是毛先生?”
后面中年人笑道:“我就是!”
“失礼了!”
庞季拱拱手,“两位请进。”
这位被称为毛先生的中年人,自然就是曹操手下谋士毛玠,他奉曹操之命前来拜访庞季,就是希望能从庞季这里打开突破口。
书房里,庞季请毛玠坐下,又跑出去让下人上茶,这些不该他操心的事情,他却亲力亲为,也从一个角度折射出了他内心的紧张。
庞季此时确实很紧张,他没有想到曹操会派人来见自己,而且是派毛玠这样重量级的谋士,足见曹操对自己的重视。
但庞季在激动之余,也有一种莫名的紧张,他很清楚,想从曹操那里获得盛宴,是需要他付出很大的代价,尤其在这个时局极为敏感的时刻。
庞季再次走进书房时,内心已经平静下来,他有些尴尬地笑着解释,“最近府中有点乱,让毛先生见笑了。”
毛玠感觉到了庞季的紧张,他微微笑道:“我先转达丞相对庞公的问候,丞相说,颇为怀念少年时的交情,他很希望能和庞公在许昌共叙旧情。”
庞季当然明白毛玠的言外之意,就是希望他为许昌效力,而且这是曹操亲自说的话,这时,庞季更加冷静了,他想知道自己能得到什么,关键是利益,他愿意为曹操做事,但曹操能给他什么?
“曹丞相有信给我吗?”庞季缓缓问道。
他问得很坦率,他想得到曹操的亲口许诺,而不是毛玠的转述,毛玠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了庞季,“这是丞相给庞公的亲笔信,他要说的话都在信上。”
庞季结过信,按耐住心中的紧张,打开信看了一遍,他心中猛地一跳,南阳郡太守,这正是他想要的,韩嵩投降后被封为大鸿胪,但那只是虚职,没有任何意义,远远不如地方太守重要。
而且还是南阳郡太守,庞季知道这个承诺的含金量,也清楚他需要付出什么代价,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问道:“不知曹丞相需要我做什么?”
刘璟和曹操的第一次会面经过三天的谈判和筹备,终于在汉水中举行了,为此,江夏水军战船必须远离二十里,曹军战船也必须远离比水河口二十里。
整个江面上只有三艘大船,一艘充做临时会面地的千石大船,由江夏水军提供,曹军两次派人彻底检查了这艘船,确保万无一失。
其余两艘船是曹操和刘璟的座船,只能是五百石,双方随行人员不得超过二十人,贴身大将只能有一人,而且船只上必须有一名对方的官员,这一点也很明确,双方都尽量考虑周全,一丝不苟。
时间是上午辰时三刻,在两岸数万士兵的瞩目之下,两艘五百石的座船缓缓向江心驶去,在江心静静地停泊着一艘千石大船,船上只有十几名文官。
曹操和刘璟几乎是同时走上大船,自从七年前他们在汝南穰山第一次接触,刘璟便给曹操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一直在关注刘璟,但他也没有想到,短短七年时间,刘璟便从一个亡命少年,一举成为荆州新主,成为他这一生中仅次于袁绍的劲敌。
如果早知道有今天,那他当年无论如何不会放过刘璟,就算把穰山削平,也要把刘璟毙杀在汝南。
当然,现在曹操是丞相,他必须保持丞相的风采,其实他打心底里也想看一看这个让他又恨又欣赏的年轻人。
“对面可就是璟公子么?”
曹操终于看见了刘璟,一个高大英武,相貌堂堂的年轻将领,他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七年前老夫就想见你一面了,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七年,延庆,你确实没有让我失望。”
刘璟上前两步,向曹操深施一礼,“这七年刘璟让丞相费神了!”
曹操呵呵一笑,上前抓住刘璟的手,笑眯眯道:“我说过了,公事归公事,私交归私交,希望今天一见,让我们能结下交情。”
刘璟忽然有一种荒谬绝伦的感觉,两人布兵汉水两岸,皆恨不得将对方碎尸万段,现在却把手言欢,共叙交情,不知让两岸将士看到,他们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刘璟是后辈,能和丞相一晤,已是三生有幸,不敢和丞相论交情。”
“呵呵!璟公子太谦虚了,我曹孟德的交情,不在于敌友,而在于实力,璟公子确有这个实力和我论交情。”
两人都心照不宣笑了起来,一起走进议事大舱。
大舱中铺上地毯,除了一张桌子外,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曹操朝西,刘璟朝东,两人分别坐了下来,在曹操身后三步外,身如半截黑塔般的许褚双手抱胸而站,冷冷地注视着刘璟。
刘璟笑了笑问道:“这位将军就是闻名天下的虎侯吗?”
曹操回头看了许褚一眼,脸一沉道:“不必如此紧张,后退!”
许褚行一礼,后退几步,和几名文官并肩而战,刘璟又看了看几名文官,有些遗憾道:“久闻程仲德和荀公达天下之名,却未能一见,甚是遗憾!”
曹操呵呵一笑,“这还不容易吗?仲德和公达都在座船上,璟公子若想见,我让他们进来就是了。”
曹操随即吩咐许褚,“请两位先生进来!”
片刻,程昱和荀攸一起走进大舱,刘璟连忙起身见礼,曹操将他二人一一介绍给刘璟,程昱感叹道:“当真是后生可畏,见到璟公子,我才知道自己老矣!”
“两位先生过谦了,请坐吧!”
程昱和荀攸心里明白,这是刘璟和曹操的会面,不是他们能参与,两人远远坐下,面带笑容旁观曹刘二人会面。
尽管两人都说这次会面只是私人交往,只谈私交,不涉公事,可事实上,他们心里都清楚,不可能不谈公事,这次会面的本质就是一次谈判。
沉吟一下,问道:“听说璟公子从蔡家手中收了一半的良田,许昌颇有议论,璟公子先收黄家之地,后收蔡家之田,很多人都认为璟公子不容荆州世家,可有此事?”
刘璟一笑,“三人成虎,传言大多夸张,不足为信。”
“难道并无其事?”
“也不尽然,事情确有其事,黄家是因为子嗣断绝,再无继承之人,官府自然要收回,至于蔡家,是因为世家权贵并田太烈,这是黄巾之祸的根源,所以适当让利于民,这也是长治久安的保证,我想丞相应该比我体会更深。”
曹操默默点头,他当然知道黄巾之祸的根源在于土地兼并,饥民无以为食,遂揭竿而起,他叹了口气道:“璟公子洞察犀利,看到了今朝乱世的根源,不知璟公子认为百年后又如何?”
刘璟沉吟一下笑道:“其实从古至今,就是一轮权贵取代另一轮权贵的过程,在立朝之初,往往是经历大乱,人口锐减,资源丰富,那时新权贵取千田便可滋养,不与民争利。
待百年后,权贵子孙滋生蔓长,千田不足养,需要万田、百万田,而民众的人口也同样在增加,对土地需求同样增大。
这时资源不足,权贵开始与民争利,巧取豪夺,无一不足,矛盾开始积累,待矛盾积累到足够多时就会爆发,又重新改朝换代,千百年来就是循环这个怪圈。”
“那怎么解决呢?”曹操沉思良久又问道。
刘璟笑了笑,“其实解决的办法也有,那就是走出去,以天下之广袤,资源之丰富,土地不再稀缺,百姓得以生存,王朝便可以延长,至于能延长多久,那就不是你我所能知道。”
曹操忍不住感慨到:“我曾听胡人说,西去之路足有十万里之遥,现在璟公子又让我再生雄心壮志,有生之年我定会向西征伐,看一看天下究竟有多么广阔?”
“若丞相西征未尽,刘璟愿继承丞相之志,再率汉家儿郎向西征伐,完成丞相未尽大业!”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大笑起来。
房间的气氛开始活跃了,曹操又继续道:“现在还有一种说法,说我曹孟德重法抑儒,是天下士族之敌,而璟公子在江夏建书院,养士族,重儒劝学,令天下士族归心,以至于我此次南征引来满朝士族抨击,说我南征断绝了儒家最后希望,我想知道,璟公子当真是重儒轻法吗?”
刘璟淡淡一笑,“丞相做事,不愧于心便可,何必在意别人怎么说?”
曹操摇了摇头,凝视着刘璟道:“我就想知道,你真是他们所说的重儒之人吗?”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刘璟沉思良久才道:“如果说法治能长久,秦朝为何二世而亡?如果儒德能治国,汉朝为何又沦落到今天的境地?我倒觉得应该用儒以治心,用法以治权,用道以治国,儒法道兼用,各施其长,方是长久之道。”
第336章 施压江东
会晤的时间只持续了半个多时辰,双方便告辞,各自上船回归,船窗前,曹操负手而立,注视着江面久久不语。
原本这次会晤,曹操再进行一次努力,用王爵厚禄劝说刘璟投降,但他最终没有说,因为他知道了刘璟的抱负,那是问鼎天下,用儒法道来协调治国。
儒以治心,法以治权,道以治国,曹操反复咀嚼这三句话,这让他心中生出无尽的怅惘,他心中也有抱负,但他今年已经五十四岁,他还有时间实现自己的抱负吗?
他长长叹了口气,回头问程昱道:“今天见刘璟,仲德以为此人如何?”
“见解精辟,令微臣耳目一新,有传闻说刘璟并非刘景升之侄,我现在相信了,刘景升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侄子!”
“公达所见呢?”曹操的目光又转向荀攸。
荀攸也轻轻叹息一声,“此人雄才伟略,和丞相颇有几分相似,袁绍亦不如也!若不早图之,他日必成丞相心腹大患。”
曹操点点头,“公达之言深合我心,此次南征,我必除刘璟,决不能让其坐大。”
这时程昱道:“若丞相势在必除刘璟,微臣倒有一个建议。”
“仲德请说!”
“丞相可以承诺孙权,三年之内不攻打江东,并与其联姻,若孙权肯答应,那么孙刘联盟就将瓦解,没有了孙权之军,丞相三十万大军进攻江夏,就有九成把握了。”
三年?曹操眉头微微一皱,联姻没有问题,但三年似乎太长了一点。
程昱微微一笑,“丞相可以利用这三年时间先剿灭马腾、张鲁和刘璋,最后回过头来对付江东,不是正好吗?”
曹操猛然醒悟,缓缓点头,“公之所言,金玉也!”
就在曹操准备改变江东策略之时,曹军东路军一万余人在大将满宠的率领下,从合肥出发,渡过长江,兵临芜湖城下,同时截断溧水通道,断绝了东吴和长江的水路交通。
此时江东近一半军队远赴江夏,而其余军队大多零散部署在各郡,都城东吴只有两万驻军。曹军突然杀至,使江东朝野陷入一片恐慌之中。
吴王宫,孙权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心中极为忧虑,曹军兵压芜湖的消息已经传来三天了,以张昭、诸葛瑾为首的文官强烈要求将军队撤回江东,保卫本土安全,给孙权带来极大的压力。
其实孙权也很清楚曹军的策略,这是一种讹诈式的进攻,目的就是逼自己从荆州撤军,孙权其实并不烦恼曹军的进攻,而是他的百官,尤其是文官们的态度。
他们总是千方百计阻挠自己和荆州的联合抗曹,唯恐曹操大军杀至江东,或者说他们骨子里害怕得罪曹操,这畏惧的心理令孙权又是气恼,又是无奈。
这时,有士兵在门口禀报,“张长史在宫外求见!”
张长史就是张紘,他和张昭一起被称为二张,是孙权最为器重的大臣之一,孙权精神一振,连忙道:“请他进来!”
张紘极有战略眼光,他的见解总是剥茧抽丝,切中要害,孙权很想听听他的建议,片刻,张紘在侍卫带领下走了进来,张紘年近六十,身材中等,容貌清奇,给人一种修身得道之感。
他举止从容,不慌不忙地行一礼,“参见吴侯!”
“长史来得正是时候,请为了排忧解难。”孙权叹口气道。
张紘微微一笑,“愿闻吴侯之忧!”
“我的忧在于内部分歧不合,虽然前段时间表面上平静了,但稍有风吹起浪,文官们便群起反对和荆州结盟,我知道根子是他们惧怕曹操,不愿和曹操对抗,我却不知该如何处理此事?”
张紘心里如明镜一般,他知道根子不是出在文官们身上,而是出在孙权自己的身上,是他对曹军心有畏惧,所以文官们稍有反对,他便踌躇不决了。
他整理一下思路便道:“满宠此人既不是核心谋士,甚至连重要谋士也不是,同时不是曹仁、夏侯兄弟等核心大将,也不是张辽、于禁等重要大将,他属于二级将领。
从曹操的布兵就能看出,他命曹仁为西路军主将,命张辽为中路军主将,却让一个二级将领当东路军主将,由此可见曹操并不重视进攻东吴,只能算是一次骚扰,吴侯不必放在心上。”
孙权点点头,“一万多人进攻江东,我也知道曹军只是施压,但问题是现在该怎么处理内部分歧?”
“微臣正是为此事而来。”
孙权大喜,连忙道:“长史请说!”
“微臣建议吴侯不要坐镇东吴,而是走出去,亲自率军迎战曹军,曹军不习水军,必然会退兵合肥,此人不足为虑,吴侯可向西去蕲春郡坐镇,督促江东军抗曹,让文官亲自体会大战气氛,我相信很多人都会改变对联荆抗曹的看法。”
张紘的真正目的,其实是鼓动孙权到第一线去,他认为那样能最终坚定孙权的抗曹决心。
孙权沉思良久,张紘说得对,这么重大的战役,自己怎么能龟缩在东吴,孙权终于下定了决心,“长史说得对,我应该亲自前去迎战!”
当天下午,驻扎会稽郡的黄盖率一万军队赶到东吴,孙权随即命其叔父孙静镇守东吴城,他又令大将韩当率一万水军乘两百艘战船从秣陵出发,赶赴芜湖。
他自己则亲率一万五千江东水军,分乘三百艘战船,以及文武百官近百人。从东吴出发,沿着溧水向芜湖浩浩荡荡杀去。
三天后,孙权大军抵达了芜湖,此时韩当已率领两百艘大船先一步抵达芜湖外的长江江面上,曹军闻讯已从芜湖撤军,返回了长江北岸。
窗口前,孙权负手望着波澜壮阔的长江,他心胸顿时忽然开朗,忍不住叹息道:“惟见滚滚江水,方知英雄胸怀!”
“既然如此,吴侯为何不迁治至长江南岸?”张紘笑眯眯问道。
“当初兄长便有在南岸建都的想法,只是当时江东军力量弱小,还不宜张扬,所以低调在东吴建治,至今已有十余年。”
说到这,孙权望着滔滔江水,感慨万分道:“坦率地说,我也一直打算将京城迁移到长江南岸,这几年我数次北上江岸,就是为了寻找建都之处,相比之下,我个人偏好京口。”
张紘愕然,“原来吴侯命人在京口修建铁瓮城,就是…”
孙权得意地笑了起来,“长史猜得没错,我准备迁都京口,只要抗曹之战胜利,我便立刻着手迁都。”
张紘叹了口气道:“其实我想劝吴侯建都秣陵,那里乃虎踞龙蟠之势,更适合建都。”
孙权沉吟一下道:“传闻有方士发现东南龙气旺盛,便奏于始皇,嬴政便下令凿方山,断长垅为渎,入于江,形成秦淮水,有方士曾对我言,秣陵龙脉已断,在那里建都之王朝,都不会长久。”
张紘笑道:“这些只是传言,岂能信之,我倒相信迁都于秣陵,可建东吴五百年基业。”
孙权笑了笑道:“先迁都京口,以后再考虑是否迁都秣陵。”
张紘无奈,只得苦笑一声,不再多言,这时,有士兵在舱外禀报:“张军师求见吴侯!”
这是张昭来了,此时孙权心境开阔,再无退缩的顾虑,便欣然笑道:“请他进来!”
很快,张昭走了进来,在抗曹之事上,张昭是求和派代表,他始终认为,曹军进攻的是荆州,而并非江东,江东军只要固守边疆便可,用不着参与荆州战事,如果因此触怒了曹操,江东将遭遇灭顶之灾。
所以他一直反对孙权和刘璟结盟,但最终孙权没有接受他的反对,还是和荆州结盟了,同时出兵江夏,准备共抗曹军,这让张昭无可奈何。
不过这才曹军进攻芜湖,在江东百官中引起极大恐慌,张昭便趁机利用这次百官恐慌,再一次要求孙权废除和荆州的结盟,得到了文官们一致支持。
孙权见张昭进来,便笑道:“军师担心曹军如虎狼,吞噬东吴,但我大军杀至,曹军立刻北遁,可见曹军虚张声势,企图打乱江东战略,如今不足为虑也!”
孙权开门见山,堵住了张昭的话头,张昭只得苦笑一声道:“微臣找吴侯,并非为此事,而是另有要事向吴侯禀报。”
“呵呵!请坐下说,长史也请坐!”
三人坐下,张昭取出一管鸽信,“这是周都督从蕲春县送来的紧急情报,有两件事要禀报吴侯,一是江夏因为军费不足,刘璟已答应卖火油给江东,初步报价是每桶千钱。”
孙权大喜,他一直在境内寻找火油,但找了三年多都一无所获,听说曹军拥有了火油,这让孙权有点心慌了,便希望江夏能卖火油给江东,他本来没有抱多大希望,没想到刘璟居然答应了。
孙权顿时欣喜万分道:“务必要立刻实施!”
张昭却迟疑一下道:“主公,这个价格太贵了,这种无本之货居然要每桶千钱,一万桶就是一千万钱,我们官库里也只剩下三千万钱了,是否再和江夏讨价还价?”
孙权摇摇头,“不用讨价还价了,就买一万桶,算是一半支援江夏,我想刘璟心里应该明白,命鲁肃立刻签署契约吧!”
张昭无奈,只得答应了,这时他又说第二件事,“周都督还有一事禀报吴侯,就是刘璟邀请江东水军驻扎夏口以东的邾口,他不能决定,特向吴侯请示。”
这可不像买火油那样让人喜出望外,孙权会毫不犹豫答应,毕竟邾口已经是荆州江夏地段,孙权取出一幅地图,放在桌上展开,找到了邾口,他仔细看了半晌,又问张紘道:“长史以为刘璟此举是何意?”
张昭见孙权没有问题,他脸色微微一变,有些尴尬,他当然知道吴侯是怕自己反对,但他确实是想反对,因为他明白刘璟的意图。
张紘想了想道:“这恐怕是刘璟想紧密两军之间的一种手段。”
“子纲说得没错,这就是刘璟想彻底将江东军拉下水,把江东军捆绑在他的利益战船之上,微臣认为江东军还是要自己独立,掌握住战争主动,一旦移师邾口,我们就被动了,必然会成为江夏军的仆从军,失去了自主权。”
张昭思路很清晰,一旦江东军去了邾口,那指挥权就会被刘璟控制,江东军就成了江夏军的附庸,一旦真的击败曹军,那天下名望就完全归属于刘璟,江东军反而成了陪衬,这绝不能允许。
张昭站起身行一礼,就算孙权答应,他也要坚决反对,“如果主公一定要和荆州结盟,微臣也只能服从主公,但事关江东地位,主公不能答应移师邾口。”
孙权沉思良久道:“此事事关重大,我们还是去蕲春县看一看再说。”
孙权当即命令韩当率二百艘战船封锁长江江面,不准曹军再度渡江,他本人亲率三百艘战船,浩浩荡荡向江夏驶去。
第337章 江陵之危
襄阳撤军的时刻终于来临,襄阳民众悉数撤离,此时襄阳就已是一座空城,江夏军最后一队战船正缓缓驶离襄阳码头。
在最后一艘大船上,刘璟和十几名官员远远眺望汉水北岸,很多人都心情复杂,心中怅然若失,不断可听见有人在低声自言自语,“一定会再回来!”
襄阳太守蔡琰心中也无限伤感,襄阳不仅是他的为官之地,也是他的家乡,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旁边郡丞向朗低声安慰他道:“使君不必担心,一旦击败曹军,襄阳城必然会重归,州牧已把襄阳定为荆州州治,他绝不会放弃!”
“我也知道州牧不会放弃,可是曹军三十万大军,让人怎么心安?”蔡琰长长叹口气道。
这时,刘璟缓缓走上前笑道:“太守多虑了,曹军虽有三十万大军,我们却有长江天堑,加上孙刘联军,总兵力已在十万以上,如果需要,我还可以再紧急征兵十万,其实兵力差异并不大,关键是军队作战能力,以长江江面的风浪,太守觉得曹操的北方水军可以和孙刘水军抗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