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趟江陵之行,由于刘璟的施压,使刘备最终没有能和江东达成结盟共同对付江夏的战略意图,使刘备失望而归。
不过另一方面他又有所收获,那就是江东同样承认刘琦为南荆州之主,愿意和南荆州结成盟友,共同对付曹军南下。
换而言之,也就是江东承认荆州分裂,刘璟为北荆州,刘琦为南荆州,两个荆州牧江东都承认。
尽管刘备心中还是有些不舒服,但他心里也明白,这已是江东所能做到的极限了,毕竟江东和江夏达成了共抗曹军的盟约,那个盟约才是江东的核心利益。
“皇叔,孙权用心险恶啊!”船舱里,庞统叹了口气对刘备道。
刘备坐在船窗前不时向窗外望去,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马上就要到江陵了,他心中充满了回家的喜悦,对庞统的叹息也没有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刘备忽然有些醒悟道。
庞统心中着实有些恼火,这次江东之行,他两次向刘备劝谏,但都被刘备婉拒了。
包括他劝刘备不要接受所谓承认南荆州,那等于就是间接承认了刘璟的合法,以后再打江夏就出师无名了,但刘备还是没有接受他的建议,很显然,刘备宁可二鸟皆失,也要一石在手。
现在他又提醒刘备,但他却没有听自己所言,庞统忍住气道:“属下是说,孙权承认南北荆州,其实是想挑拨两家争斗,他来坐收渔翁之利。
或许他现在不会,但打完曹军后,他一定会这样做,他的目的还是想吞并荆州,皇叔不可对他抱希望太大。”
刘备微微一笑道:“这个我也知道,临走时孔明也提到过,江东和江夏不会是永远的盟友,有难时他们会同心抗曹,可一旦大难过去,他们必然会爆发分赃之战,那时,我们要反利用江东和江夏的矛盾,谋取最大的利益,士元放心,我很明白孙权的心思。”
“既然孔明已料到,那我就放心了!”
庞统听刘备又用诸葛亮来回答自己,他心中不由万分沮丧,也万分愤恨,淡淡应了一句,便扭头不再说话了。
刘备知道庞统此时的心思,其实庞统的很多建议也不是不对,比如他劝自己以蒯越投曹为借口,夺取蒯家之田,用这些土地来奖励军功。
再比如他劝自己利用从前交情,邀请吴巨来南郡共商抗曹大计,然后趁机囚禁吴巨夺取交州;再有,他劝自己建学堂,选拔荆南才俊等等。
这些都是金玉之言,但不知为什么,刘备总觉得他的思路和自己有些合不上节奏,像诱骗吴巨,刘备觉得不够仁义,他不想采纳,办学堂虽然可行,但刘备更想招揽北方士族。
更重要是,刘备感觉到了庞统对诸葛亮的不满和嫉恨,他甚至也知道庞统曾劝诸葛亮不要投靠自己,这令刘备多少对庞统有些不喜。
不过刘备不会将心中的不喜表现出来,他见庞统似乎有些不满,便笑着安抚他道:“孔明虽然有谋,但毕竟他也有考虑不全面之时,再加上士元的辅佐,那很多事情就完满了,士元是我心腹之谋,我焉能不听?士元所有金玉之言我都已铭记于心。”
庞统叹了口气,“我虽才疏学浅,但对皇叔忠心耿耿,会竭力为皇叔效力!”
“呵呵!士元诚挚之心,备早铭肺腑。”
两人正说着话,船舱外传来一声高喝:“江陵已到,准备靠岸!”
码头上,关羽和张飞以及王桀、王觊、庞季、陈震等文臣正在等候刘备座船的到来,人群中惟独没有诸葛亮,他这两日感恙,暂时无法来迎接刘备归来。
大船缓缓靠岸,船工们忙碌地将船只停稳,一张宽阔的船板搭在岸上。
“皇叔出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只见刘备从船舱里出来,脸色微微有些苍白,他笑着向众人招招手,众人一起迎了上去。
“皇叔一路辛苦了!”王桀上前施一礼,他出任荆州长史,主管各郡政务,地位最高。
刘备呵呵一笑,“让大家久等了。”
他慢慢走下船,或许是坐船太久的缘故,刘备的腿有些发软,身子在船板上微微一晃,张飞眼疾手快,连忙上前一步,扶住了刘备,“大哥小心!”
“多谢贤弟!”刘备轻轻拍了拍张飞的手背。
“感谢各位来迎接!”
刘备向众人施一礼,却没有看到诸葛亮,他心中不由微微一怔,孔明怎么没来?
不等刘备问起,王觊便笑道:“孔明身体感恙,暂时不能来接皇叔,他请皇叔恕罪!”
“呵呵!我当然不会怪他。”
虽然这样说,但刘备还是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他感觉诸葛亮似乎在刻意回避自己,这时刘备见关羽神情有异,给自己使了个眼色,他心中更加疑惑了。
但脸上却不露声色,依旧笑眯眯道:“既然接到了,各位一起回去了。”
众人簇拥刘备上了马车,庞统在后面也跟着上了另一辆马车,紧着刘备,庞统挑开车帘,只见前面关羽催马靠近车窗,在给刘备低声说着什么,神情异常严峻,一种直觉告诉庞统,南郡出事了。
第315章 危机深伏
从关羽口中,刘备已经详细了解襄阳之战的过程,损失了数千人,败退而归,士兵的损失让刘备极为心痛,但另一方面,他也很遗憾,失去了一次夺取襄阳城的绝佳机会,要知道从曹军手中夺取襄阳城和从刘琮手中夺取襄阳城意义完全不同。
但刘备更担心的是,江夏军在夺取襄阳后,整个荆州的局势会怎么变化,刘璟会不会顺势南下,进攻南郡?
刘备下了马车,一名门房连忙迎了上来,“参见皇叔!”
“诸葛先生在家吗?”
“启禀皇叔,先生在家,我这就去告诉先生。”
门房慌慌张张进屋去了,却忘记了请刘备先进府等候,陪同刘备同来的张飞眉头一皱道:“这个门房好生无礼,竟把大哥晾在府外,不如我们先进去。”
“不可!”
刘备瞪了一眼张飞,我们是来人家拜访,未经许可怎可随意进府?再说是我们自己没有事先通知,岂能怪别人?
刘备背着手在台阶上来回踱步,耐心等待诸葛亮的答复,而就在书房里,正在看书的诸葛亮得到了门房的禀报,刘皇叔前来拜访。
诸葛亮无疑是一个很有心计的人,他没有去码头迎接刘备,借口生病了,他很清楚刘备会来探望自己,但他想知道,刘备究竟会在何时来探望自己?这关系到他在江陵的地位。
结果让诸葛亮很满意,刘备从下船到现在,也才半个时辰多一点,估计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回家。
这足以说明刘备对自己的信任并没有因为一场失败而减弱,这让诸葛亮有些感动,同时也有那么一点羞愧。
诸葛亮起身快步向大门外走去,刚走到门口,便见刘备正背着手来回踱步,他连忙拱手歉然道:“孔明无礼,让皇叔在门外久等了!”
刘备见诸葛亮高冠儒袍,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感,脸上也看不见病容,他便知道自己的判断正确,诸葛亮是心病。
他呵呵一笑,回礼道:“听闻军师感恙,特来探望!”
“惭愧!”
诸葛亮苦笑一声,一摆手道:“皇叔请进屋谈吧!”
他又对张飞拱拱手,“三将军请进!”
张飞面无表情地跟着刘备进了大门,向府宅内走去,张飞和关羽不同,关羽和诸葛亮一同出征,了解情况,所以关羽能理解诸葛亮的战败,百般替他解脱。
但张飞却十分不满,这次他亲点五千部属交给诸葛亮,最后却只回来了两千人,损失的一大半人都是他的手下,令他心中极为恼火。
再加上诸葛亮端架子不去迎接大哥,反而在家中装病等待一路劳累的大哥来探望。
这更使张飞心中如火上添油,若不是大哥不准他撒野,他今天就非要狠狠揍一顿诸葛亮,以出他心头一口恶气。
书房里,刘备和诸葛亮坐了下来,张飞却不坐,冷冷地抱臂站在一旁,俨如一座黑塔,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
刘备看了张飞一眼,见他狠狠地盯着诸葛亮,不由怒道:“三弟,去外面等候吧!”
诸葛亮笑道:“三将军不妨也坐下!”
张飞却面无表情地向外面走去,仿佛没有听见诸葛亮的话,丝毫不给他面子,诸葛亮有些尴尬,笑了笑坐下。
“他那个牛脾气到老都不改,我也没有法子,请军师不要放在心上。”
刘备对张飞的不满心知肚明,但他也无计可施,只得苦笑着安慰诸葛亮。
诸葛亮默默点头,他又双膝跪下,向刘备行一拜礼,“孔明用兵无方,导致襄阳惨败,请主公治罪!”
刘备慌忙扶起他,“军师千万不要这样,备征战多年,深知胜败乃兵家常事,若这点小败就要治罪,那以备的累败,早该自刎以谢天下了。”
刘备的安慰使诸葛亮稍稍心安,他坐直身子摇摇头道:“这次失败关键是亮出兵太晚,想以奇制胜,怎奈识人不明,遗漏了一个霍峻,蔡中、张曲反被他所杀,使亮之谋功亏于溃,至今想起此事,心中还余悔恨。”
刘备摆摆手道:“事情已经过去,就不用再提了,我今天来找军师,一是探望军师,其次是想了解荆州的局势发展,刘璟占领襄阳,我想知道刘璟下一步是不是会进攻江陵?”
说完,他满怀期望地望着诸葛亮,他知道现在刘璟实力已超过自己,如果刘璟有攻打江陵的意图,他就连最后的栖身之地都没有了,这一点对他尤其重要。
诸葛亮摇了摇头,“这一点主公倒不用担心,曹军还占据樊城,由程昱主管,以程昱的才智,他绝不会给刘璟一点机会,另外,我推断曹操会出兵安陆郡!”
刘备一惊,出兵安陆郡,“这是为何?”他急忙问道。
“原因很简单,曹操要为樊城减压,据说曹军准备在比水上造船,如果江夏大军屯于襄阳,会对造船不利,曹操必然会派大将进攻安陆郡,所以刘璟始终会面对北方的压力,暂时还无暇进攻江陵,不过…”
“不过什么?”
刘备性急地问道,他也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不由笑了起来,“关心则乱,军师请慢慢说,备洗耳恭听。”
诸葛亮微微一笑,“不过…我们也须未雨绸缪,不宜将兵力分散各郡,除了建平郡因通巴蜀须保留外,其余皆要撤回江陵,保护南郡重畿之地。”
刘备点了点头,诸葛亮之言让他有一种茅塞顿开之感,他心中担忧稍去,但沉思片刻,刘备又问道:“如果留建平之军不撤,会不会让刘璟发现我的大计,使他知道我们想进军巴蜀。”
诸葛亮苦笑一声道:“以南郡的地理邻隔,就算我们不驻军建平,刘璟一样会看出我们迟早会谋巴蜀,无须刻意遮掩,至少刘璟现在没有精力顾及建平郡,若将来击败曹军,建平郡必有一场大战,不如早一点着手准备,我建议建平郡不仅不能撤兵,反而要加快筑城步伐。”
刘备恍然大悟,暗暗佩服诸葛亮见识高明,他起身笑道:“多谢军师金玉之言,就不打扰先生休息了,备告辞!”
诸葛亮一直把刘备送出府门,这才返回书房,刘备上了马车,却把张飞叫上前,见他依旧黑着脸,心中更加不满,便训斥他道:“让你陪我来见军师,若你不愿意就早说,我是让你来摆脸色吗?”
张飞脸扭向一旁,半晌忿忿道:“他明明没有感恙,却不顾兄长旅途劳顿,让兄长来探望他,这是为人臣之道吗?”
“你懂什么?”
刘备狠狠瞪着他道:“这是他心中惭愧,不好意思来见我,什么人臣之道,别胡说八道!”
张飞很少见兄长这样发怒,他心中哆嗦一下,不敢再多言,低头不语,刘备见他老实下来,这才缓和一下语气道:“此事我心里明白,不要再提了,三弟,你记住了吗?”
“是!小弟记住了。”
张飞施一礼,先告辞而去,刘备望着他落寞的背影走远,心中一阵莫名的焦躁,最近发生太多的事情令他心烦意乱,他有一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刘备的府邸离诸葛亮府邸不远,只片刻,百余名亲卫便护送刘备返回了府邸。
此时天已近黑,正是昏夜朦胧之时,刘备忽然看见府门前站着一人,牵着一匹战马,此人身影十分熟悉,只是略一迟疑,刘备便认出来了,竟然是赵云。
昏暗的暮色中,赵云牵马孤零零地站在府门前,身边甚至没有一个随从,这一幕让刘备也不由有些难过,赵云跟随自己多年,三十多岁,连个亲人都没有。
他随即吩咐一声,“停车!”
马车停下,刘备打开车窗,静静地望着十几步外的赵云,他没有招呼,只看赵云的表现。
赵云也是刚刚到江陵,他是送一批新兵归来,正好听说主公回来了,他四处找不到刘备,便来府门前等候。
赵云快步上前,躬身行礼,“臣赵云参见主公!”
“子龙怎么会在这里?”刘备笑眯眯问道。
“卑职送一千士兵来江陵,听说主公回来,卑职特地赶来拜见。”
“原来如此,子龙辛苦了!”
刘备笑呵呵安抚赵云两句,便命人把赵云先带进府中稍候。
书房里,刘备换了一身宽松的袍服,正端着一杯热茶慢慢品尝,他的心已经从烦乱中恢复了平静,心思又回到赵云身上。
无可否认,赵云是天下猛将,曾经对他忠心耿耿,但自从六年前的汝南之战后,赵云和刘璟的关系便使这种忠诚出现了裂痕,随着时间的推移,或者说随着刘璟地位的提高,这种裂痕也在逐步加大。
以至于刘备在三年前将赵云逐出了权力中心,以一种近似流放的方式,赶去最偏僻的武陵郡练兵。
现在随着刘璟成为了荆州牧,刘备和赵云间的裂痕变得更加深沉,至少在刘备心中,赵云的忠诚已经不存在了。
“皇叔,赵将军来了。”
一名侍卫的禀报打断了刘备的思路,“让他进来!”刘备将茶杯放在桌上,神情冷漠地等待着赵云的到来。
第316章 上位者的心思
刘备这种冷漠的神情在赵云进来的一瞬间便消失了,他脸上换成一种温和的笑意,就仿佛等待一个沙场归来的战将。
赵云快步走进房间,跪下向刘备行一拜礼,“拜见主公!”
“子龙就不必行此大礼了!”刘备笑呵呵地阻止赵云行礼,又命人上茶,这才关切地问道:“在武陵郡生活还习惯吧!”
赵云呆了一下,心中忽然涌起一种说不出的难受,自己已经在武陵郡呆了三年了,主公现在才问自己生活是否习惯?
赵云沉默片刻道:“感谢主公关心,赵云随遇而安。”
“哎!子龙这话说得不错,我也何尝不是如此,在北方征战半生,也算纵横天下,现在却流落南方,也算是一种随遇而安,子龙,我们都不容易啊!”
刘备就是在暗示赵云,少拿武陵郡说事,他不想听,赵云也听懂了刘备的意思,他心中一阵黯然。
赵云今天来见刘备,就是希望自己能调回来,武将的生命是属于战场,他不愿默默无闻地变成武陵郡的一抔黄土。
“主公!”
尽管赵云很难开口,但他还是鼓足勇气嗫嚅道:“臣想重返战场!”
“哦!子龙心思原来是想重返战场,我明白了!”
刘备语气依然是一如既往的宽厚温和,但他眼中却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嘲讽,眯眼望着赵云的表情变化,他感受到了赵云的情绪低沉。
不知为什么,他竟有一种十分痛快的感觉,就仿佛听到背叛自己的女人遭遇不幸一样。
“子龙愿为主公抗击曹军!”赵云又小声地补充了一句话。
就是这句话使刘备脸上宽厚的笑容蓦地消失了,脸色阴沉下来,赵云只说曹操,不提刘璟,就像一根燃烧的火柴扔进汽油桶一样,使刘备积压在心中的不满顿时爆发出来。
“可能让子龙失望了,现在我没有曹军为敌,倒是江夏军使我损兵折将,我考虑派一支军队夺回襄阳,子龙不是想重返战场吗?我成全你如何?出任先锋大将。”
刘备当然是没有胆量再攻襄阳,但他却有心试探赵云,他似笑非笑地望着赵云,等待他的答复。
赵云没有看懂刘备的心思,他沉默片刻,极为诚恳地对刘备道:“启禀主公,曹操已经平定北方,又消除了乌桓后患,他的下一步战略必然是大举南征,这个时候微臣认为南方各派应摒弃前嫌,一致对外,现在曹军屯兵樊城,对荆襄虎视眈眈,荆州不应再内讧,赵云肺腑之言,望主公三思!”
赵云低头俯身,没有面对刘备的目光,他却不知道,他每说一句话,刘备的目光便寒冷一分,当他说完最后一句话,刘备的目光冰冷得几乎可以杀人了。
刘备忽然呵呵笑了起来,“子龙说得不错,很有见地,不知子龙给刘璟的信中也是不是这样劝他?”
赵云的身子一下子僵住了,半晌他低声道:“我不明白主公的意思?”
“子龙怎么会不明白了,两个月前他不是派人给你送去不少土产吗?同时还给了你一封信,你也回了信,好像是四页还是五页,信中写了如此多的内容,难道你就没有劝他以大局为重吗?”
赵云心中忽然涌起一种无尽的悲哀,主公竟然在自己身边安置了探子,探查自己的一举一动,甚至连自己写了几页信纸他都知道。
赵云慢慢直起腰,注视着刘备的目光,淡然道:“我对主公一直忠心无二,我视刘璟为弟,他是我唯一的亲人,如果主公因此不信任我,我也没有办法。”
刘备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他不该泄露秘密,让赵云知道身边有自己探子,他心念一转,摆摆手笑道:“子龙太多虑了,我怎么会不信任你,不信任你会让你练兵吗?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不要放在心上。”
刘备笑容十分诚恳,他想了想又道:“这样吧!封儿一个人在建平郡筑城,他没有什么经验,我很担心他会被巴蜀军偷袭,子龙不妨替我去帮帮他,协助他镇守建平郡。”
赵云一言不发地站起身,向刘备深深行一礼,“卑职告辞!”
他转身出去了,赵云刚走,刘备的脸色刷地变得异常铁青,他立刻提笔写了一封信,交给一名侍卫,“速去建平郡,将此信交给大公子,让他务必照我信中的话去做。”
侍卫接过信便匆匆走了,刘备的脸色变得愈加难看,他忽然拾起桌上砚台,狠狠向墙上砸去,咬牙切齿道:“浑蛋!竟敢威胁我。”
赵云慢慢走出府门,他忽然仰天长叹一声,心中不觉万念俱灰,刘备将他的练兵之权也剥夺了,这一刻,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单和寂寞。
夜渐渐深了,刘备也忘记了白天烦恼的事情,他坐在内堂里逗自己刚刚半岁的儿子。
刘禅长得又白又胖,和其他孩子不同的是,刘禅极其贪睡,一天十二个时辰,他至少要睡十个时辰,而是总是半夜醒来,哭嚷叫喊,将他的乳娘折磨得筋疲力尽。
但也是因为这样,刘备很少有时间和自己的宝贝儿子交流,今天尽管刘备旅途很疲惫了,但他还是强打精神陪儿子玩耍。
“跳一个,再给爹爹跳一个!”
刘备盘腿而坐,捏着儿子的小手,让他的小脚在自己腿上蹦跳,刘备的眼睛笑眯成一条缝。
旁边坐着刘备的两个年轻妻子,糜夫人和甘夫人,糜夫人神情平淡,看不出她在想什么,但甘夫人却有点激动,丈夫对儿子的喜爱给她带来无限的欣慰。
甘夫人几次想劝丈夫早点休息,却不忍打扰他的兴致,这时糜夫人低声唤道:“夫君!”
刘备沉浸在和儿子的天伦之乐中,没有听见妻子的轻呼,糜夫人犹豫了一下,站起身走到刘备面前,坐下来轻轻碰了碰他。
刘备一怔,顺着妻子的目光望去,只见大堂门口管家婆犹犹豫豫,似乎有什么事情要禀报。
“有什么事吗?”刘备有些不太高兴,他不想此时被人打扰。
“回禀老爷,庞先生求见!”
庞先生自然就是庞统,刘备眉头一皱,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他不悦地对管家婆道:“告诉他,我已经休息了!”
管家婆答应一声,转身刚要走,刘备又改变了主意,“好吧!带他去外书房稍候,我更衣后即刻就来。”
尽管刘备心中很不高兴,但他不想由此破例,他还从来没有拒绝过官员的拜访,良好的名声就是由这些点点滴滴的细节积累而成。
他把儿子递给糜夫人,便起身更衣去了。
房间里,庞统背着手来回踱步,显得有些紧张。
但另一方面,庞统脸上又洋溢着兴奋之色,他已经知道了诸葛亮在襄阳之败,这让他感到十分兴奋,这次诸葛亮失败不仅是损兵折将,而且还是擅自出兵。
如果他能抓住这次机会,就算不能取诸葛亮代之,但也能和他并驾齐驱,不再像现在这样,被诸葛亮死死压住,毫无出头的机会。
庞统自然也知道,这么晚来找主公有点不太礼貌,只是心中的激动使他等不到明天,他希望今晚便能得到一个满意的结果。
“让士元久等了!”刘备笑呵呵走进房间。
庞统慌忙深施一礼,“参见主公!”
刘备一摆手,笑眯眯道:“坐下再谈。”
他又吩咐侍卫上茶,两人分宾主落座,庞统先欠身道:“主公一路辛劳,微臣这么晚还来打扰,真是万分抱歉!”
“呵呵!士元这话就见外了。”
刘备摸了摸光光的下巴笑道:“我知道士元此来必有大事,备愿洗耳恭听。”
庞统虽然是为诸葛亮而来,但他却不能就事论事,他还是需要含蓄地旁敲侧击。
“微臣也听说了襄阳之事,其实臣有一计,襄阳唾手可得。”
“哦!士元计将安出?”刘备顿时有了兴趣,身子微微前倾,注视着庞统。
庞统从怀中取出一幅荆州地图,在小桌上摊开,刘备也极有兴趣地取过烛台,烛光照亮了地图。
庞统指了指房陵郡道:“微臣听闻曹军从隆中撤回了房陵郡,但臣可以肯定地说,曹军绝不会从房陵渡江北上,而是会继续向西撤到上庸郡。”
庞统用手指重重敲了敲房陵郡以西的上庸郡,两郡间以一条堵水为界,刘备沉思半晌,问道:“为什么如此肯定?”
“原因很简单!”
庞统手指向汉水,笑道:“江夏军在水上有绝对优势,他们既然不准曹军从襄阳撤军,又岂能允许曹军从房陵渡江,曹军撤向房陵郡,江夏水军也必然会跟过去,且不说曹军在房陵有没有渡船,就算有,也会被江夏军悉数击沉,曹仁绝不会冒险渡江。”
刘备点点头,庞统确实说得有道理,他又问道:“那这和夺取襄阳有何关系?”
“微臣在想,一场大战后,刘璟必然会率主力返回江夏,留下一支军队守襄阳,再留下一队战船水军,如果这个时候一支曹军突然进攻隆中,襄阳之军会不会支援隆中呢?”
刘备已经听懂庞统的意思了,他沉吟一下道:“士元的意思是说,假扮曹军,用调虎离山之计?”
“正是!而且我们可以事先陆续派一队两百余人的斥候潜伏进襄阳,等襄阳援军奔去隆中,城中守兵不足之时,里应外合,我相信一定能夺取襄阳。”
第317章 叔侄夜话
计策倒是不错,可惜刘备已经没有攻打襄阳之心了,或者说,攻打襄阳的时机已经过了,诸葛亮偷袭襄阳,正是江夏军和曹军交战最激烈之时,毕竟襄阳还在曹军手中。
诸葛亮夺取襄阳其实已经有点晚了,但勉强还可算是最后一次机会,现在江夏军已经占领襄阳,如果他们再去争夺襄阳,无疑就是对江夏宣战。
刘备心里很清楚,江夏军气势正盛,他们未必是江夏军的对手,而曹军没有渡船,无法在北面牵制江夏军。
刘璟之所以没有继续攻打江陵,是因为这次江东出面调停,刘璟急需和江东联手抗曹,才给孙权一个面子,暂时放过南郡。
如果自己这时夺取襄阳,便会给刘璟抓住口实,从而率江夏军大举进攻江陵,江东也无话可说,那时江陵危矣!
事实上,刘备也在等待曹军南征,他期待能从未来的南北大战中分一杯羹,而绝不是大菜未上,先吃白饭。
庞统的计策虽然不错,但在大局上他还是明显不如孔明看得透彻,刘备沉吟片刻,便淡淡笑道:“此事我和孔明商议过,孔明认为现在已过了攻打襄阳的时机!”
说到这,刘备迅速瞥了一眼庞统,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庞统和诸葛亮的矛盾,不过作为一个上位者,下属之间有矛盾,他也是乐见其成。
庞统的脸蓦地胀得通红,他没想到刘备竟然又用诸葛亮来压自己,他终于忍无可忍道:“可孔明不也率兵攻取襄阳吗?结果惨败而归。”
刘备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茶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也不用太计较了,这件事不提也罢!”
庞统今年来找刘备,就是要说这件事,这次诸葛亮犯下严重错误,怎么能毛发不损,刘备还居然亲自上门去慰问,这简直是太让人愤恨,尤其对他庞统不公。
庞统犹豫半天,却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时刘备也有点累了,不想再听庞统说下去,便笑道:“士元一路辛苦了,若没有其他事情,就早点回去休息吧!”
这是一种很含蓄的暗示,意思是说我也累了,你可以走了,在这种情况下,稍微懂点人情世故的人都会明白,然后立刻起身告辞。
庞统虽然是一介书生,但也不至于这种话都听不懂,只是他一心想扳倒诸葛亮,根本就没有注意刘备在说什么,他整个心思都放在如果措辞之上。
刘备的送客之意他没有听懂,也自然没有告辞的意思,刘备见他没有反应,心中更加不悦,又问道:“士元还有什么事吗?”
这时庞统终于鼓足勇气道:“主公…孔明未奉主公之令,擅自出兵,难道主公就不追究了吗?”
刘备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他虽然不在意诸葛亮兵败,但诸葛亮擅自出兵也确实让他心中极为不舒服。
尽管他去江东前把军权交给诸葛亮,但那更多是一种姿态,并不是真的准诸葛亮擅自用兵,而只是让他替自己捧着兵权。
不料诸葛亮还是用兵,胜负并不重要,但这种行为让刘备心中深为不满。
只是刘备之前已全权交兵,现在也不好再提此事,只能是下次小心了,但偏偏庞统不知趣地又提此事,让刘备心中愈加恼羞成怒。
这便是官场或者职场中的一条大忌,不要让领导感到难堪,要懂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像庞统这句话就属于典型的不该说之话,难道诸葛亮擅自动兵刘备会不知道吗?还需要他庞统来提醒?本来这件事就让刘备吃了个哑巴亏,大家心中肚明就行了,给领导留几分面子,不要把事情揭开。
偏偏庞书生久书院,不懂这种官场之道,哪壶不开提哪壶,让刘备十分难堪,这样一来,刘备本来只是暗恨诸葛亮,现在却将心中的不满转到了让他难堪的庞统身上。
只是刘备不会大发雷霆,他一言不发,慢慢喝茶,半晌道:“这件事我知道了,我有点累了,你先回去吧!”
庞统连忙起身告辞,刘备也没有送他,只是静静地坐着思考,这时,侍卫进来收拾茶杯,刘备吩咐他道:“让马书佐来见我!”
马书佐就是马谡,他也住在刘备的府中,随时替刘备整理文书,片刻,马谡匆匆赶来,躬身施礼道:“参见主公!”
马谡地位较低,还没有资格和刘备相对而坐,过了半晌,刘备才从沉思中醒来,他看了一眼马谡,便问道:“你觉得庞士元如何?”
“士元是有才之人。”
“我当然知道他有从才华,但我要知道他的才华究竟如何?”
马谡想了想道:“我师父水镜先生对荆州四大俊才有过评价,说孔明可为丞相,元直可掌税赋,我兄长季常可任侍中,士元可管司狱,这就是每人所长。”
刘备点了点头,庞统可掌司狱,这句话很有道理。
就在刘备问询马谡的同一时刻,在另一座宅子里,庞季也坐在书房里,眯眼听侄儿的述说。
“二叔,这次机会我一定要抓住,你得帮帮我!”
庞统虽然有一定的治国谋略,但在官场阅历上他还是略微浅薄了一点,竟不知自己已经惹恼了刘备,即将面临贬职之虞了。
他还在纠结该怎么抓住眼前对付诸葛亮的机会,但他也无计可施,只能求助于叔父。
庞季出任荆州别驾,在官职上仅次于王桀,算是江陵的第二号人物,但一个小小的荆州别驾显然不是他的志向。
庞季慢慢睁开眼睛,他就仿佛一个修炼中的道士,忽然领悟到了什么,当然,他是看透了族侄的心思。
“贤侄,你了解刘皇叔吗?”庞季微微笑道。
庞统跟随刘备去了江东,和刘备朝夕相处,对刘备了解了很多,尤其从一些细节之处,他体会到了刘备的性情,这是其他荆州官员所无法知晓。
“我知道他把军权交给孔明,不过是故作姿态,他是要孔明替他守住军权,而不是替他使用军权,显然孔明没有把握住这点。”
“谁说孔明不知!”
庞季笑了起来,“他若不带关羽或者张飞去,才是他的不知。”
庞统明白叔父的意思,关羽和张飞才是刘备真正信得过的人,诸葛亮正是知道自己的行为,才带关羽同去,沉吟一下,庞统又道:“正是因为这样,孔明才是明知故犯,恐怕这比不知道还要让刘皇叔恼火,但我知道,刘皇叔的不满绝不会表露出来,甚至他还会更加宠眷孔明,这是他的性格,和别人反其道而行。”
庞季点了点头笑道:“贤侄能明白这一点,还算是有进步,既然如此,你又急什么呢?”
庞统叹了口气,“被人压制,这种滋味不好受,论才华,我不亚于诸葛,论经验,他也不比我强多少,只是皇叔处处以他为主导,根本没有我的机会。”
庞季眼睛又闭了起来,半晌才淡淡问道:“你了解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