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是江湖的狂欢日,谁不想知道花落谁家?长安街的另一端早开了赌盘,赌天下第一才女殷悟箫的赔率是二十赔一。毕竟第一才女的不是浪得虚名。
可是也有人怀疑,殷悟箫根本不会参加此次招亲。因为这次招亲根本就是由殷大小姐一手操办的,她若对青衣公子有意,又怎会为他公然招亲呢?
话又说回来,纸是包不住火的。殷大小姐与青衣公子的种种暧昧情事早已在江湖上流传,譬如青衣公子为殷大小姐在七绝崖险些送了性命,譬如殷大小姐为青衣公子不惜重金四处求药云云。殷大小姐要是真能置身事外,才出了奇了。
这个江湖,精彩就精彩在八卦的源源不绝。
而赔率仅次于殷大小姐的人选,则是宇文世家二小姐宇文红缨,据说宇文家大小姐曾当众对出了青衣绝对,后来虽然是香消玉殒了,与青衣公子无缘,可是难保其妹没有继承她的才华。况且宇文红缨痴恋青衣公子已久,倘若真是人品发作对出这青衣绝对,也在情理之中。
诗擂进行到一半,云阁里传出话来,说是前五位佳丽都已完成了对句,所对的下阕都是工整妥帖,词情并茂,难分丘壑,只是…只是无论是赔率第一的殷大小姐还是赔率第二的宇文红缨,皆未现身参与角逐。难道结果会爆出大冷门不成?
赌坊里的殷大小姐的赔率急转直下,跌至一赔三。
“我说,你就真这么坐得住?把你男人扔给那群如狼似虎的女人?”
云阁对面,石漫思和殷悟箫包了一个小包厢,静观其变。
殷悟箫啐了一口:“什么你男人我男人的,粗鄙。”
石漫思笑道:“我自粗鄙我的,你清高你的。只是万一青衣公子被旁人抢了去,你别哭鼻子就好。说真的,你真这么有自信你的诗文天下第一么?”
殷悟箫摇头:“谁敢说自己的诗文天下第一呢?人外总是有人,山外必然有山。”
石漫思挑眉:“那你还在这里稳坐钓鱼台?”
殷悟箫苦笑:“我哪里是稳坐钓鱼台?我是在等人来搅局呢,以不变而应万变。”
石漫思“啊”了一声:“你看,这不,搅局的来了。”她忽然良心发现地歉疚起来:“阿悟,若不是为了救我,你也不至于…”
殷悟箫捧起茶碗,看着飞入云阁的那一道红影,正是宇文红缨。
“我说的搅局的人,指的可不是她。”
“呃…你是说…”石漫思这才反应过来,“不会吧?你真觉得以太后娘娘之尊,会来趟这趟浑水么?”
殷悟箫啜一口清茶,不语。
太后娘娘怎么不会来趟这趟浑水?这趟浑水根本就是她搅起来的。
“漫思啊漫思,你为了阿律,性子都变了。居然还会跟我说抱歉。”
石漫思脸色一黯。
“阿悟,我有时候觉得,男女之前,就像一笔说不清的债,谁欠了谁,总会有还的时候。现下是我还债的时候了,他不记得我,我只好千方百计让他记得。”
“那…他要是一辈子也记不得你呢?”殷悟箫有些怜悯。
“那我就等他一辈子。”石漫思说得极是认真。
“阿悟,你现在是在欠债,还是在还债呢?”
殷悟箫一愕。
她心底渐渐柔软起来。其实她多么希望,她和百里青衣之间的这笔债,不管是谁欠谁的,永远都不要算清。
事实上,太后娘娘是趟了这趟浑水。不过她没有屈尊亲自来趟,而是派了一个人来。
当朝宰相邓清会。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这老人家,一动念害人,就招招切中要害。
“太后娘娘对此次民间盛事甚为关切,娘娘发觉殷大小姐在一个环节上操办不利,特命本大人前来代为处理。”
“敢问宰相大人,是何环节操办不利,动用到宰相大人亲至?”百里青衣温文一揖,心中却在想,这个殷悟箫究竟死到哪里去了!
“太后娘娘觉得,这次招亲尚缺一个评审。”
“评审?”
“不错。诸位佳丽都是才貌双全,娘娘怕青衣公子您也是难以抉择。至于本大人,在诗文方面还是有些体会的,不如就由本大人来评议,看看何者的对联更为雅正。”邓清会摇着扇子,绕着众位美人走了一圈,对浓郁的胭脂香味颇为受用。
“来呀,把众位佳丽的对句呈上来。”邓清会与当年相比,少了浮躁,添了气势,反客为主的事情他早已不在话下。
“大哥,殷大小姐把你当做货品一样当众拍卖,你真的不恼么?”百里寒衣小声问道。
百里青衣替殷悟箫辩护:“她也是情非得已。”他辩护得也有些心虚,那丫头根本就是唯恐天下不乱。而他呢,为了纵容她,莫说是自己的名誉,就算是百里府的名声也被糟践的差不多了。
是因为对她怀着一丝歉疚么?还是对她的疼惜让他放松了警惕?
百里寒衣看透了他的心思,笑道:“大哥,你怎么会恼呢,你恨不得她速速把你买了回去吧。”
男人实在是可悲的动物,不动情则已,一动情上来,便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只要讨那个女子的一颦一笑。只是没料到,他大哥这样的人,也会被情爱玩弄于股掌之中。
他倒要看看,殷悟箫要如何在这一片混乱中把百里青衣赢到手。
那边厢,邓清会的评审已出了结果了。
“各位佳丽的对句都十分工整秀丽,然而其中有一人当居群芳之冠。”邓清会架势十足地环视一圈。殷悟箫还未到场,她是放弃这次机会了么?难道她是想清楚了,愿意做他的二房夫人不成?
“宇文红缨姑娘的对句可谓巧夺天工,无懈可击。”
厅中一片哗然。这结果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那殷大小姐呢?”座中一人跳将起来,急不可耐地问道。正是那最爱看热闹的章柏通老爷子。
“殷大小姐既然没有现身,想必是已经心有所属,于青衣公子无意吧?”邓清会有意无意地瞄了百里青衣一眼。
百里青衣不动声色,他吃这个人的醋不假,可是这个人本身并不值得他吃醋。只要那折磨人的小妖精没有出现,就没什么事情可以牵动他青衣公子心中的波澜。
“邓大人错了。悟箫这不是现身了么?”殷悟箫在众人的惊呼中从后堂绕出来。
殷悟箫,这三个字着实折磨了他许多年。
百里青衣暗暗决定,此事一了,便直接把她拖入洞房,真要让这丫头继续折磨他下去,那还得了?
邓清会愕然,半晌才道:“殷大小姐,我不信你还能对出比宇文红缨姑娘更雅正的句子来。”他拈起手中的纸张:“‘去月归风,山湘挽素,门迎朱唇,箫郎亲舞。来日梦云,凤羽流殷,庭送青女,姣人同题。’殷大小姐,你的下阕,会比这一阕更出色么?”
殷悟箫一笑,并没有回答他,却反问众人:“如果我没有记错,这一阕词,乃是当日储秀山庄婚宴上,宇文翠玉姑娘对出的吧?”
“…”在场不少人都曾在储秀山庄婚宴上经历过那□迭起的一幕,自然不会忘怀。
宇文红缨涨红了脸,辩白道:“这阕词实际上乃是我所对,当初为了救姐姐于危难才借她一用的,如今我姐姐已去世,自然该物归原主。”
邓清会附和道:“宇文姑娘说的在理啊。殷大小姐若是对不出比这阕词更好的下阕,就该将青衣公子让与宇文姑娘。”
殷悟箫沉默。
众人都瞪着她,期待她能够力挽狂澜。
“邓大人确定,这阕词就是所有对句中胜出的一个了?”她徐徐问道。
“当然确定!”
“那,如果我说,这阕词,原本乃是我殷悟箫所作呢?”

第二十七章 炉香闲袅凤凰儿(六)

邓清会一楞。
满座肃静,静得连一根针坠地都清晰可闻。殷悟箫想,此时手边若真有根针就好了。
忽地邓清会朗声大笑。
“殷大小姐,输不可怕,输不起才可怕呀!这样冒认他人之作,不觉得可耻么?”他以为抓住殷悟箫痛脚,得意洋洋。
殷悟箫不理会他的嘲讽,转而面向宇文红缨:“宇文姑娘,你说这阕词是你所做,那我来问你,这阕词的含义为何,它与上阙有何联系?青衣公子又为何取其上阙作青衣绝对?”
“这…”宇文红缨语塞,她从不曾想过这一层。她把心一横,赌气道:“作对联诗,哪有什么含义不含义的。青衣公子取上阕,是因为其意境纯美,我对此下阕,是因为齐整雅致,仅此而已。”
殷悟箫嘲弄地看她一眼,这女人没少欺负她,现在还盗她的诗,抢她的男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众位,实不相瞒,不止这下阕词是我殷悟箫所作,这上阕词,这十六字青衣绝对,也是出自我手。”她看向百里青衣,后者似是回忆起她做这两阕词时的情景,眸光发亮,她碰上他滚烫的目光,慌忙避开。
幸好她事先准备,限制了入场的人数。今日来的大都是熟人,要丢脸,就丢吧。
“这上阕词只能与这下阕词相配,这下阕词,也只能配这上阙,天下再无他句可介入其中,再无他句可相匹配。”她一字一顿,不紧不慢,看定了宇文红缨,言语中隐含深意,宇文红缨心中澄澈,不由得玉容微红。众人心中了然,也不由得感叹,殷大小姐真是…真是作风大胆啊!
“你…你有何证据?”邓清会指着殷悟箫,颤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事情又急转直下,脱离了他的控制?
“我…我当然有证据!”众目睽睽之下,殷悟箫毫不斯文地把百里青衣拉到身边。
百里青衣皱眉,她究竟要做什么?
有人惊叫起来。
因为…因为天下第一才女殷悟箫,开始动手剥青衣公子的衣服。
而青衣公子,好像是吓傻了,连一丝反抗的动作也没有。
事实上,在场的众人,包括邓清会在内,都齐齐被石化了,这样的场面,别说见所未见,简直是闻所未闻啊!
百里青衣丝毫没有加以阻拦的意思。他想,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丫头,原来她还是在他身上动了手脚。
解衣解到一半,殷悟箫把儒衫自脖颈向下一拉,露出一大片光滑的脊背和引人遐思的前胸,青衣公子的身材实在是很好看的,连脖颈的轮廓都优美得叫人窒息…
在场有带了家眷的慌忙用手掩住家眷的眼睛,一面遮一面嘀咕:“以后不许跟这个女人鬼混,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殷悟箫把百里青衣推得背对众人,众人这才如梦方醒地将注意力集中在百里青衣的□的后肩上,而后,一片哗然。
殷悟箫豁出去地大叫:“都看清楚了么?”说完,她也不管人家究竟看没看清楚,火速地把衣衫套回去,阻止自家男人再度春光外泄。
众人木然地点头。看清楚了,当然看清楚了,青衣公子的后肩上刺着两行娟秀的小字:
——去月归风,山湘挽素,门迎朱唇,箫郎亲舞。
——来日梦云,凤羽流殷,庭送青女,姣人同题。
“这两阕词,乃是六年前我亲手刺在青衣公子身上的,普天之下除了我以外无人知晓。”殷悟箫义正词严地宣示着主权。
众人茫然点头。他们相信。即使是青衣公子本人,看起来也好像是今日才知情的样子。
这…这究竟是怎样的状况啊!
“就…就算是这样,你也无法证明这对子是你亲手刻上去的呀!”宇文红缨仰着脖子,死也不肯认输。
“不是我刻的,难道还是你刻的?宇文二小姐,这对子既是你对上的,想必也是你刻上去的了?”
宇文红缨的脸腾地就红了。
她还没有无耻到这种程度。
殷悟箫很是无奈地再叹:“宇文二小姐,请将上阙每句第一个字,下阕每句最后一个字,连起来念一遍。”
宇文红缨一怔。
“去、山、门、箫。
云、殷、女、题…”
去云山,殷门女箫题。
众人都听到一声嘤咛,之间宇文红缨泪如泉涌地冲了出去。
她千想万想,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心上人竟在六年前就已经被某个不要脸的女人给吃干抹净了。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邓清会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他知道殷悟箫向来言行大胆,可是大胆到这种程度,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也出乎他的承受范围。他对她的兴趣经她这么一打击,消失殆尽。
众人拥挤着,想多发掘出些八卦,又觉得主角实在太坦诚,再惊天动地也不过如此了,于是纷纷地都散了。
殷悟箫的脸庞几乎要滴出血来。这都是孽缘,孽缘啊!她无颜去地下面对家中二老。
她转向百里青衣,深吸一口气:“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人了。”
除百里青衣外,在场的百里府众人和殷府众人皆绝倒。
太后娘娘,这个局您没搅成,对不住了。
殷悟箫觉得至此,自己终于功德圆满。
可是心中仿佛还有一个疙瘩卡在那里,堵得慌。
这日清晨起来,殷悟箫迷迷糊糊往胸前一摸,摸了一手的浓稠。
低头一看,胸口上挂了一个红膛膛的…荷包。
再看手,手心里沾满了血浆。
殷悟箫沉默了片刻,用另一只手去摸自己的额头,也摸到了一手的血红。
殷悟箫呆呆地坐了一会儿,翻身下床,洗手洗脸。
窗口飘来一个声音,极是无趣:“小殷,你简直不像个女人。”
殷悟箫面无表情地擦脸:“尹碧瞳,你对女人又了解多少?”
尹碧瞳无语。
半晌,他一掀绿袍,跳下窗台。
“说实话,你一摸到那荷包的当下,是不是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他笑眯眯道。
殷悟箫牙根痒起来,她其实是有一种杀人灭尸的冲动。
“尹碧瞳,一个杀手丢了营生,为什么还没饿死呢?”
尹碧瞳不以为忤:“我来看看,你是不是心甘情愿嫁给百里青衣那愣头青。”他凑近殷悟箫,“你该不会是被逼的吧?”
殷悟箫很无语地看他一阵,道:“我自愿的。”
停了一会儿:“他或者是被逼的。”
尹碧瞳脸色沉了一沉。
他转身在房中脸色凝重地踱了几圈,尔后在殷悟箫面前站定,郑重其事地执起她的手:“小殷,我尹碧瞳,愿意照顾你一生一世,一辈子对你好。你可愿意跟我私奔么?”
殷悟箫张口结舌,她从来没见过尹碧瞳这样严肃认真的神情,霎那间她还以为尹碧瞳被百里青衣上身了。
尹碧瞳眼神盈盈发亮地看着殷悟箫,却见她脸上呆滞的神情许久不褪,于是等得不耐烦起来。他狠狠挠了挠头:“娘的,尹丈丈那死丫头,明明说这句话有用的!”
殷悟箫更加说不出话来了。
良久,她叹气。
“尹碧瞳,我看得出,你和你妹妹,都在努力当个普通人…可是,你们的路,实在还有很长…”
尹碧瞳哑然。他的神情竟显出几分萧瑟来:“小殷,为什么你会喜欢上百里青衣呢,如果是因为他先遇到你,那…”
“喜欢一个人,总是要寻一个契机的。或者是他说了什么话而你没有说,或者是他做了什么事而你没有做,或者,是他在我身边的时候,你没有在我身边。”殷悟箫小心翼翼地回答,总觉得下一刻尹碧瞳又会善变地把他血淋淋的手指尖往她眉心里插进去,再抽出来。
“所以,就算你先遇到的是我,这一切也不会改变,是么?”
殷悟箫干笑:“怎么会…如果我先遇到的是你,我一定不会忘记的。”
尹碧瞳深深地看她一眼,口中似要嗫嚅着吐出什么话来,却又欲说还休。
他最终低头苦笑:“尹丈丈说的果然没错。”
殷悟箫叹息,为什么这些男人在感情方面通通都是白痴呢?
尹碧瞳喃喃道:“或者我还是该把你做成人皮荷包…”
殷悟箫浑身发冷。
这时百里青衣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箫儿,醒了?”
殷悟箫从来没有觉得百里青衣的声音这样悦耳动听。
忽然,她发觉手腕上被快速套上了一样东西。低头仔细一看,是一个细细的银镯。
“小殷,这是我同空闻寺老方丈要来的锁情环,可以保你平安的,还可以让你不会忘了我。你给我记住,就算你嫁给百里青衣,我也不会放过你!”
殷悟箫打了个寒颤,只见尹碧瞳轻轻巧巧地跃上窗台,待要离开,又回身皱眉道:“小殷,能去和那个姓白的贼打个招呼么,不要老追着我不放。”
殷悟箫一愣,而后慢慢地笑了,在这样一种情形下,她忽然觉得自己从那些血腥悲哀的旧事中抽身出来了,她的男人站在她的门外,即将穿着大红喜袍迎她过门。
她笑的如同春光里最后一枝迎春花,让尹碧瞳也不由得微微失了神。
“尹碧瞳,各人有各人的孽债,总有一日要还的。”
百里青衣推门进来,看到他未来的娘子神情愉悦地站在房中,心里觉得有些古怪。
“方才有人在房里?”
“有啊,我在房里呢。”殷悟箫心不在焉地答道。
“箫儿,明日就是我们成亲之日,你要答应我,别再出什么诡计了。”百里青衣担惊受怕地道。
殷悟箫将双眼望定了这眉清目秀的男人,十分乖巧地点了点头。

第二十八章 去月归风缘起时

那么六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百里青衣以为自己是死了,可是唇上冰凉的触感又提醒他,他仍在人世。他想,如果父亲知道自己落到这般境地,气也要气死了。
一股甘甜的细流渗入他干裂的口中,他慢慢撑开眼皮,那一霎那他以为自己遇上了传说中的妖精。
一个衣衫不整的少女,大约十五六岁的样子,披散着湿漉漉的长发,将一篇叶子卷成漏斗状,正往他口中喂水。她的神情极为困扰,好像是从来没有做过这样服侍人的事情。
然后他注意到,他是在一个山涧的岸边,身上的一些擦伤都被仔细包扎过了,包扎所用的布料似乎是来自少女的衣衫。
看起来,自己就是导致这少女衣衫不整的元凶了。
这女子大概是笃定了他不会迅速苏醒过来,身上的布料仅能遮掩住重要部位,大片的肌肤□在外,春光旖旎。他自幼所受的教导让他强迫自己别开目光,却发觉自己整个人也被扒得干干净净,而他的全部衣物都被架在不远处的火堆上烤干。
他的目光对上少女的双眸,少女惊叫了一声,随手拿起一块石头,对着他兜头就是一砸,他连气也来不及叹一口,就再度晕了过去。
等他再度清醒过来,天色已彻底黑了下来。就着火光,他看见那少女盘腿坐在他身旁,身上穿着他的外衫,裹得严严实实。所幸的是,他的底衫回到了他身上,避免了赤身裸体的尴尬。少女眸中现出熟悉的惊慌之色,似乎又要伸手去抓石块,百里青衣急忙出声:“不要!”
他嗓音浑浊,吐字亦不太清晰。少女皱了皱眉,动作缓下来。有那么一瞬间,百里青衣怀疑她是否听得懂汉话。
又或者她真是生于山间的精灵,不食人间烟火呢?他为自己的猜测感到好笑。
“姑娘,”他清了清嗓子,“在下并不是坏人。”
少女仍是一脸敌意地打量着他,却慢慢放下手臂,看来是不打算找石块来砸昏他了。
百里青衣苦笑,他发觉自己四肢麻木,动弹不得,这姑娘必然是给他用了什么麻醉四肢的药物了。他小心翼翼地探问:“你…听得懂汉话么?”
那少女显然是楞了一下,她低头思索着什么,然后蓦地抬头,扬起一块石头。
百里青衣大惊:“住手!”这姑娘真是野生的不成?他尝试微笑:“我不是坏人,我…没有恶意的…”他自幼在百里府习武,自学成以后,还从来没遇见过这种无法动弹也无法交流,只能任人宰割的状况。
不料那姑娘扬起石头,却是砰地一声把地上的一颗果子砸作两半。她捧起那果子,将果壳里浓香的汁液滴到他口中。那汁液十分浓稠,险些呛到他。他顺从地咽下,不忘说声:“谢谢。”
少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取了剩下半边果子,自己吃了。偏偏那一半被她砸的有些碎了,汁液流了她满手,沾了她满脸。
百里青衣看她吃得狼狈,不由得笑起来。
少女动作一顿,恼怒地看他。
百里青衣忙收回笑意:“抱歉,在下并没有嘲笑之意。”
少女“哼”了一声,把果子一扔,背对着百里青衣,倒头便睡。
清风朗月,夜静山空,还有佳人在侧。百里青衣想了想,也合上眼,假寐了一会儿,可是不知为何,心神竟有些乱了,无论如何睡不着。于是他睁开眼睛,朝着那少女的背影说道:“姑娘!衣服被火烧着了!”
“什么?哪里?”那少女像兔子一样跳起来,慌忙翻看身体各个部位是否完好无损。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是被戏耍了,气鼓鼓地瞪着百里青衣。
百里青衣忽然觉得她十分可爱。
“姑娘明明会说汉话么,声音还十分悦耳。为何要让在下觉得你听不懂汉话呢?”
那少女却冷笑一声:“衣服烧着了?明明就是头发烧着了。”她拿起一根燃着火苗的树枝,凑近百里青衣的脑袋,毫不客气地燎着了他的头发。
“姑娘…”百里青衣终于有些慌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火苗越烧越旺,几乎要烧掉他的满头黑发,哗啦一声,少女撩起山涧中冰冷的泉水,浇熄了火苗,也浇了他一头一脸。
百里青衣紧闭双眼,等脸上的水花流下才慢慢睁开双眼。
他现在才明白什么叫做自作孽不可活。他随即谨遵沉默是金的警句,不再做声。
过了一会儿,少女却开口问道:“你是江湖人么?”
“嗯…算是吧。”百里青衣答道。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算是呢?”少女不满意他的回答。
百里青衣微一思忖:“姑娘觉得,怎样才算是江湖人呢?”
“打打杀杀,整日把什么江湖道义挂在嘴边,却不事生产,不做好事的人。”
“…这说法倒是新鲜。却也不无道理。”
“那你,是江湖人么?”
百里青衣笑道:“是。”
“被人追杀么?”
“嗯。”他总不能跟她说,他是在路过去云山的时候,旧伤发作,头一晕,从山顶上掉了下来。“姑娘你呢?为何会孤身一人出现在这山中?”
“我么,是来泡温泉的。”只是泡到一半空中掉下来一头色狼,弄污了她的温泉水。
百里青衣心里一突:“姑娘,在下该不会是刚好在你泡温泉的时候掉了下来吧?”
“你说呢?”少女斜晲他,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可是百里青衣却觉得后颈有些发凉。
“实在是对不住了,姑娘。”百里青衣咬着牙,他也碰到过不少痴情的侠女想制造一些意外让他负责,可是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像是这少女制造的意外,怎么看都是他的错。
“一句对不住,就完了?”
“…姑娘希望在下如何补偿?”难道这一回真的要以身相许才行么?
少女忽然转过头来,冲着他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那笑容十分的炫目,还带着几分邪气。
“你长得挺美。”
百里青衣被她的笑容灼烧了一下。“还行,还行。”
“你让我调戏一下吧。”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姑娘,调戏,似乎只能是男子对女子,若是女子对男子…”他艰难地试图解释。
“凭什么?凭什么?”少女不服气地叫起来。“凭什么女子只能被调戏?”她细细打量百里青衣,涎笑起来,伸手抬起他的下颌:“美人,来给姑娘笑一个。”
百里青衣终于意识到他是遇上女无赖了。
少女抚着下巴,严肃地思考着什么:“不对不对,还该作首淫诗才对。”她摇摇头,苦恼地喃喃自语:“这题目根本就不公平嘛,漫思自可以去调戏岑律,只怕岑律还巴不得把自己脱光了打包送给她呢。可是,要我去调戏逢朗哥哥,我根本下不去手啊。逢朗哥哥这么单纯。”
百里青衣轻微地打了个冷颤:“姑娘,在下…也是很单纯的。”
少女冲他露出□:“你不用叫了,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理你的。你已经中了我家顶级的迷药,全身都动弹不得哦。”她伸出狼爪,开始在百里青衣周身毛手毛脚。
摸摸脸,摸摸胸,摸摸脖子,还有什么呢?她想了想,把小嘴凑上美人线条明朗的薄唇。
“姑娘!”百里青衣镇静地喝止她,“你刚才提到过什么…淫诗?”
少女的动作顿了一顿,她收回了攻势。
“说的对,作诗比较要紧。”她环伺一圈,站了起来,像模像样地将双手负在身后,一边踱步,一边摇头晃脑。
“去月归风,山湘挽素,门迎朱唇,箫郎亲舞。来日梦云,凤羽流殷,庭送青女,姣人同题。”她一步一吟,吟毕偏头冲他一笑:“可还算风雅么?”
百里青衣点点头,心中确实有些惊讶,他没料到这小姑娘竟然有如此非凡的文采,一首淫诗也能做得如此雅致清新,还是出口成章。
“姑娘好才华。”他称赞着,蓦地出人意料地从地上跃起,点住少女周身要穴。
“你、你不是不能动了么?”少女惊恐道,发觉动弹不得的人换成了自己。
百里青衣坐在地上喘息,再顶级的迷药也压制不了他多久,只是重伤牵制了他,他蓄积了许久的力量才能完成这一系列动作。这小姑娘太乱来,他可不能放任她胡来。
“姑娘,你知道在江南一带,人们是如何处置淫贼的么?”他呼吸紊乱,话中威胁的意味还是相当明显。
“怎么处置?”少女强作镇静。
“我们抓住了淫贼,就把他衣服扒光,在胸口刺上两个大大的字:‘淫贼’,然后挂在城门上示众,三天三夜。”他故意恐吓她。总该有人教训一下这个胆大妄为的丫头。
少女没有作声。
百里青衣觉得不对,伸头端详她的神情,发觉她竟在轻轻啜泣。
“咦,你怎么哭了?”
少女带着泪花的双眼狠狠瞪他:“明明是你偷看我沐浴在先,我非但没有责怪你,反而好心救你,给你治伤,找东西吃,没想到,你却恩将仇报!你…你才是真正的淫贼!”
“呃…”百里青衣语塞,这小姑娘说得句句在理,怎么看,似乎都是他不对在先。他望着她红肿的眸子,心中某个地方抽痛了一下。
“我…我不过想和你开个玩笑罢了…你竟然…竟然对我动手…”少女更加委屈了。
这…越想,越是他的不是了。百里青衣明知她不过是扮出一副委屈的样子,骗他解穴,可是鬼使神差地,他就是不忍心看着她这般楚楚可怜地掉泪。
“姑娘,你说得对,一切都是我的不是。”百里青衣低头认错,“是在下坏了姑娘的名节,虽是出于无心,可也不能推卸责任。”
少女吸吸鼻子,一脸赞同。
“姑娘,可否将芳名相告?待我伤愈之后,必定亲至府上谢罪,另外也向令尊令堂提亲,绝不会让姑娘受半点委屈。”
“哈?”情势急转直下,少女由身至心彻底被石化。两串泪花挂在她腮边,她像看一只怪兽一样看着百里青衣。
“提亲…就不用了吧?”少女似乎舌头都不灵光了。
“那是一定要的。请问姑娘是哪位世家府上的千金?”百里青衣正色道。
“我…不是江湖人。”
百里青衣有些诧异,他以为只有江湖人才能养出这般不拘小节的女儿。
“那,姑娘请将府居之地相告。”
“你、你先解穴。”少女挣扎了一番。
百里青衣顺从地为她解穴。“哦,对了,我姓百里,名青衣,世居江南,现年二十有一,家中还有老父在世,三位胞弟。”他顿了顿,似乎在想还要补充些什么。
“你说这么清楚做什么?”少女红了面颊。
“我想,倘若以后要相处一世,总要让姑娘先对我有个了解。”
百里青衣,这名字好生耳熟,在哪里听过呢?少女咬唇苦思。苦思无果,她撇撇嘴,冲着百里青衣哼了一声:“来不及了,我已经许人了!”
这话像一声炸雷打在百里青衣耳边,打得他原本就沉重的大脑更加晕晕忽忽。许人了?她许人了?啊,他只顾一头热地想对她负责,却没想过,她竟已许人了?
他该庆幸的,可是现下,却莫名地有些惆怅。
“砰”的一声,更响的炸雷在他太阳穴炸开。少女拎着一块石头,得意洋洋地笑着,这景象逐渐变成粉红,然后再像气泡一样隐入茫茫黑暗。
“谁在谁身上刺字,还不一定呢!”他昏迷中隐约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这样说。
殷悟箫把特制的簪子插回发中,再用清水擦拭了一遍自己的杰作。她冲着松露潭畔昏迷的美丽裸男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百里青衣,这名字她究竟是在哪里听说过呢?
“后会无期了,百里青衣!”

番外之绿眼少年

少年有一双绿色的眼眸。
尽管只是浅浅的绿色,却足以让他的一生变的不平静。
他刚把三岁的小妹妹卖掉,用换来的钱买了馒头。吃饱喝足以后,他下意识地觉得,这样坐吃山空是不行的,于是坐在街边,开始乞讨。
凭心而论,卖掉妹妹这件事情并没有让他心生愧疚或不忍。因为很明显,被卖掉的妹妹今后比他有前途得多。如果她肯努力的话,或者还能成为一个花魁娘子什么的。
何况他认识这妹妹不过才三年,在他心目中,她和一头粉红色的小猪没有任何区别,如果不是爹娘死的时候那丫头哭得实在吵人,他也不会把她抱起来勉为其难地哄上一哄,于是被她缠上。
所幸,妓院老鸨的一颗牙糖就把她诱得迷了魂,轻易就把她从自己身上扒下来了,难得轻松。
少年坐在街边,衣衫破烂,面容漆黑,神情却沉寂得吓人。不多久,他就发现了他的生意实在萧条,大半个上午了,连一个铜板都没有捞到。
他正考虑要不要去换一个行当,忽然迎上了一双水灵灵的狡黠大眼睛。
一个梳着圆圆双髻的女娃儿以一种很老成的姿态打量着他。少年冷漠地回视,他看得出,这女娃穿着讲究,想必是有钱人家出身。
女娃儿笑眯眯地捡起他面前的破碗,晃了一晃,口中啧啧作声:
“你这样,是赚不到钱的。”
少年有些发愣:“那要如何才能要到?”
女娃说:“人们给施舍,发善心,无非是为了满足自己心里那点龌龊的小欲望嘛。你这样不声不响的,谁会理你?你得会编故事才行。”
“编故事?”少年下意识地重复。
女娃儿点点头,索性一屁股在他身边坐下:“各位叔叔婶婶街坊邻居,可怜可怜吧,想我小小年纪,就死了爹爹,娘亲又被县令大人强娶入衙门。我千辛万苦来到京城投亲,亲戚却翻脸不认人…呜呜,各位好心人,可怜可怜,赏口饭吃吧…”
少年见这女娃儿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十分无语。
女娃儿的架势收放自如,让他更是无语。她一抹脸,便又笑眯眯冲他道:“你来试试。”
“…”少年揩了揩眼角,干的。
女娃儿叹气:“勤学苦练啊勤学苦练,这就是你应该做的。”她从怀里摸出个银锭子,塞在他手里:“别饿死了,下回我来检查你学的如何。”她一甩头,扬长而去。
绿眼少年捧着手里的银锭子,觉得眼前有乌鸦飞过。
过了许久,他发觉自己站在那家妓院门口。
“我要赎我妹妹。”他听到自己清晰地说。
门口方才和他签下卖身契的龟公愣了愣,而后笑道:“哪有说卖就卖,说赎就赎的道理?”
“我要赎我妹妹。”他固执地重复。
龟公收起迎来送往的笑脸:“小子,滚一边儿去!”
“我有钱。”少年将口袋里的碎银子和先前女娃儿给的银锭子一并捧出来。
龟公抓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冷笑:“就凭这几个银子?”“我卖的时候是卖了十两的。”少年打断他。
“卖的时候归卖的时候。卖和赎,能一样么?”龟公哼了一声,一巴掌把少年搧出几丈远。
少年从几丈外爬起来,吐了口血沫,捂着腮帮子慢慢走过来,目光仍是冷冷的。
“你要多少钱?”
龟公心里莫名地打了个哆嗦。他比了比双手:“一百两。”
少年低头:“我没有这么多钱。”
龟公上下打量了少年一番,伸手摸了摸少年的下巴,邪笑道:“你小子长得倒是不错,要是把自己个儿给卖了,兴许…”
少年一偏头:“我不卖。”
龟公抱起双臂:“那就没办法了。”
“你要怎么才肯把妹妹还给我?”少年跪下来。
龟公的小眼睛骨碌碌地又在少年脸上兜了一圈,瞳孔里浮现出一股饥饿的神情。他咽了咽口水,把少年拉到一边,附在他耳边道:“你今晚到我房里来…我就把你妹妹还给你。”
少年盯着龟公满是褶皱的手,只见那手在自己的手臂上轻轻地抚着。他心里产生深深的厌恶。
龟公拍拍他的手臂:“晚上。”
少年抬头,终于徐缓地点了点头。
三日后,京城菜市口。
梳双髻的女娃儿牵着中年人的手,走过菜市口大街,迎面便见着一个戴枷的躯体被高高挂在木架上。
“绿眼妖怪!杀人凶手!”有人在叫骂,更多的人却是漠不关心地走过。
京城的老百姓,什么没见过?
中年人瞬间捂住小女娃的双眼:“小姐,别看。”
女娃儿奋力扒开蒙在眼前的手指,蓦地指着那戴枷的躯体尖叫起来:“啊!我认识他!”
中年人一惊:“小姐怎么会认识他?”
女娃儿扯着中年人的袖子:“齐叔,为什么他会被枷在这儿示众?”
齐叔皱着眉头走开,不一会儿便回来了。
“小姐…”齐叔面带难色。
“齐叔,快说呀!”女娃儿跺脚。
“听说这孩子三天前拿了把刀潜到宜春院,杀了一个人。”
“杀了谁?”
“小姐…”齐叔很是为难。他总不能跟他家小姐说,是因为逼奸不成死了个龟公…
女娃儿想了想,又摇着齐叔的手:“齐叔,律书里面不是说,十五以下犯罪是可以收赎的么?”
齐叔长叹:“小姐,你看他那个样子,怎么会有亲人来收赎?”
女娃儿咬唇,似是在心头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定。
少年气息奄奄地被挂在木架上,蓦地眸子接触到下方人群中的一抹亮色。
是她。
少年觉察到,她也在看他。那一刻羞愤的心情让他恨不得立刻去死。
三天前那个晚上,男人的那双小眼睛始终在他脑海里徘徊。男人得意的笑:“你非要赎她?唉,这又是何必呢?不过是便宜了老子。”
他握着事先准备好的匕首,狠狠地冲男人的心口刺了下去。鲜血溅了他一身,而莫名的焦躁和喜悦却自他心底升起。
此刻这个败类的命运掌握在他的手里。
于是,他更深地刺了下去。
只有那冰凉的刀柄,硌得少年心惊。
他为什么要赎妹妹?
妹妹有一天长大了,或许会像那个扎着双髻的女娃娃一样有意思吧。
隔日,少年被从木架上解了下来,甚至三岁的妹妹也回到了他的怀里。
他不清楚这刑罚为什么会中止,只知道自己脑中满满都是那双亮得异常的眼睛。他抱着妹妹,只觉得她像只小猪一样在他怀里拱来拱去,动不动就又哭又闹,一点也不讨喜。他于是嫌恶地把她背在背后,自己也闹不明白,为什么这样大费周章地把她弄回身边。
接下来的一个月,少年都坐在那日讨饭的街边,可是却再也没有等到那个女娃儿出现。
直到有一日,一只笼着黑纱的手伸到了他的面前。
“跟我走吧。”带笑的声音从黑纱斗笠后传出。
他听到那人喃喃低语:“她就是为了这么个小子从自己家里偷钱?”那人接触到少年妩媚而阴冷的绿色眼眸,不由得愣了一愣。
这小丫头倒还有几分眼光。
“小子,想不想跟我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少年抬头。
“一个杀人不必负责任的地方,一个命运可以由你自己做主的地方。那地方,名叫江湖。”
少年低头不语。那明亮的眼眸和双髻再度浮现心头。
“好,我跟你去。”绿眸中,满是清明。
十五年后。
一男一女两个绿衣人并排站在京城最大的勾栏院——醉墨楼门口。那男的俊美冷漠,女的灵慧可人,却都透着股子邪气。
“哥,这就是你当初卖我的妓院么?”尹丈丈兴高采烈地问。
尹碧瞳默然不语,十分地高深莫测。
他想,十五年前,这家妓院似乎还没有开张吧。
这时,他看到犄角旮旯里蹲着一个随处可见的灰色身影,那就是寻常人称作“乞丐”的生物。
人来人往,似乎只有门前的乞丐,是永恒不变的。
他走过去,蹲在那乞儿面前,懒洋洋地道:
“我说,你这样,是赚不到钱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