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乔逢朗才道:“在你心中,我与木离,哪个更重?”
殷悟箫狠狠瞪了他一眼,这种情况下还问这种问题,他是傻子么?
木菀风也呆了一呆,脸颊上还带着泪花。半晌,她涩然道:“阿离和你,都是我的心头肉,可是…可是你是自小便不在我身边的,我心中,每每想起你来,便疼痛欲裂。”她凄凄然地望着乔逢朗:“朗儿,你的爹,是个丧尽天良的,他若是对阿离做出什么事来,那阿离他…我,我不敢想,不敢想啊…”
乔逢朗冷冷道:“这么多年了,你为何到现在才想到来寻他?为何十六年前他出走时你不来寻他?”
“我…”木菀风语塞。
“那该死的姜厉视我如眼中钉,我要生存已是不易,谈何离开?这二十年来,我好不容易才培植起自己的势力,坐上教主之位,这个中艰辛,你又岂会明白?”
“说到底,你也不过是贪恋权势罢了。”乔逢朗哼了一声。
木菀风眼中珠泪又滚滚落下:“朗儿!”她想要辩驳,可是,那些理由是否真的能够成为她弃亲生子安全于不顾的理由呢?若再让她选择一次,她是否会舍弃穹教教主之位,舍弃一切来中原找回儿子?
不,当年她无法为了乔百岳放弃一切,后来又怎会为了儿子放弃一切?
木菀风抹了一把眼泪,吸气道:“我做这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你们!”她再抓住乔逢朗的手,紧紧握住,“朗儿,只要你找到阿离,让他跟我回穹教去继承教主之位,从今以后他在北你在南,这整个江湖还不都是你们兄弟二人的么?你想象一下,想像一下!乔帮的势力和穹教的势力合并起来,这天下,还有谁是我们的对手!”她内心似乎被极度的兴奋攫住,眼中放射出不可一世的红光。
殷悟箫觉得心中泛起寒意。她转脸去看乔逢朗,只见乔逢朗脸上也是不敢置信的惊讶。
“朗儿,你看,你们的未来我都给你们计划好了,从今以后,天下就是你们的了!而你,”她再以手扯住殷悟箫,“你就是武林盟主的夫人,你知道么!”
“…”殷悟箫呆呆地望着她,这女人,明明不久前还计划要杀她!
“够了!”乔逢朗低喝一声,“你…你好好休息!”他将手从木菀风手中抽离,“我会派人去找阿离,一定会找到他的。”他拉起殷悟箫,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门。
第十六章 山色青回梦里家(二)
乔逢朗拉着殷悟箫,一直来到后园的假山旁。
一路上,乔逢朗都没有说话,脸色却很难看。
殷悟箫于是慢慢道:“她,毕竟是你娘亲。”
乔逢朗一拳砸在假山上:“你见过这样的娘亲么?”
殷悟箫笑笑:“没有。我压根就没见过我娘亲。”
乔逢朗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歉意地唤了声:“箫儿。”
殷悟箫点点头:“我懂你的心情。可是逢朗哥哥,你还能见到你的亲娘,这已是莫大的福分了。”她安慰地拍拍他的手臂:“逢朗哥哥,你会派人去找阿离哥哥吧?”
乔逢朗看她一眼,瞳孔里蕴藏了无尽的心事。
“箫儿,其实你见过他的。你六岁那年,在去云山的别院,你可记得?”
殷悟箫愕然。原来她印象中那两个逢朗哥哥,竟是真的。
乔逢朗见她一脸迷惘,只当她已全无印象,便耐心细细对她解释。
原来木离当年一到中原,便找到了乔百岳。可是木离在漠北邪教居住多年,性格带了不少邪气,乔百岳驯服他不得,又怕他泄露出自己和木菀风的那一段情事,于是将他软禁在去云山的一间人迹罕至的园子,只留了两个不晓事的下人照看。
这事,乔逢朗也是过了两年才知道的。知道了以后,乔逢朗便经常跑到园子里去看这个和自己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孪生兄弟,有一回带了殷悟箫去,险些让她发觉了木离的存在。
殷悟箫听得震惊万分:“姨丈他竟然…做出这种事?”下狠心囚禁自己的亲生儿子,这是怎样的铁石心肠呵!
“有这样的母亲,必然有这样的父亲,他们俩其实是天生一对。”乔逢朗嘲讽地冷笑。
“那你呢?你知道了这事,竟没有反抗过么?”
“你说的对,我知道了这事,居然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反抗。对我自己的亲兄弟,居然没有半分怜悯之心。这也难怪的,有这样的父亲,这样的母亲…”
殷悟箫觉得阵阵怪异之感席卷而来。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忽然有这么一天,木离消失了。”
“消失了?”
“嗯。我希望他永远都不要回来。”他顿了一顿,“箫儿,你说,江湖上的人如果知道乔帮帮主竟是邪教妖女和薄幸男子的儿子,会作何感想?”
殷悟箫颤抖了一下。她望着乔逢朗,忽然发现他是如此陌生。
他们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乔逢朗长她几岁,一直是尽可能地宠她惯她。虽然只是名义上的表兄妹,两人感情却是极好的。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的关系渐渐疏离,从前那样轻松愉快的相处也一去不复返了。
因着那一纸婚约,乔逢朗看她的眼神,让她很有压力。
可是,除了昏迷中的筠姨,乔逢朗是她唯一的亲人了。想到这里,她心中柔软了几分,轻轻握住乔逢朗的手。
“逢朗哥哥,无论如何,那都是你的母亲和兄弟。没有什么比他们更重要了,不是吗?我知道你一时也难以适应这个事实,可是该做的总是要去做,至于外人的眼光…”她眼神恳切,“我会一直站在你这一边的。”
乔逢朗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会儿,而后慢慢抚摸她的肩膀:“箫儿,你似乎…真的变了很多。”
心地柔软了很多啊。
众人在百问山庄暂时住下,各有各的原因,各有各的心眼,却都安安分分地住下了。宣何故这冷清的庄子,二十年来第一次迎来这么多的住客。
接下来的事情,无非是医治伤患,调查事因,百里家的人果然都是三头六臂,个个忙的神龙见首不见尾。
殷悟箫被乔逢朗领着在百里青衣面前互道了一回谢,便再也没见过百里青衣。乔逢朗的态度是戒慎的,不情愿的。然而百里青衣毕竟救了殷悟箫一条命,他道出的谢自然是真心实意的。百里青衣的态度,则是惯常那样淡淡的,温和而透着疏离,与乔逢朗也道了一回谢,无非是为了江湖的安宁,杀戮的减少。殷悟箫听得闷极,却见在场的男人们始终没有看她一眼。
回到乔逢朗的羽翼下,似乎一切都不一样了,人们仿佛刻意忽视她曾经颠沛流离的经历,依然把她当做娇贵千金一般宠着。而同百里青衣那一场历险,也似乎从未发生过。
殷悟箫瞬间茫然到了极点,仿佛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
直到这日她在庄里遇到容居峰兄妹。
容居峰看她的眼睛仿佛带着刀子。殷悟箫怀疑,此刻若不是在人来人往的百问山庄,而是什么荒郊僻野的话,容居峰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她杀人灭尸。
容秋蕊对她的态度却相当友好,甚至松开了搀扶着容居峰的手,跑过来拉住殷悟箫的手道:“殷姑娘,太好了,你终于从尹碧瞳那魔头手里逃出来了!我一直都很担心你呢!”
殷悟箫虚假地笑笑,眼神投向面容阴晴不定的容居峰。那日她被卷入容家兄妹和毒蝎老鬼之间的争执,容秋蕊已经晕厥得不省人事。看来,容居峰也并没有告诉容秋蕊他们是如何逃出毒蝎老鬼的魔掌的。容居峰虽然心狠手辣,对这个妹妹却是一丝不苟地保护着。
“容姑娘,听说你们在百问谷中遇袭?不知后来是如何逃脱的呢?”殷悟箫意有所指。
容秋蕊兴奋地答:“那日哥哥拼死护着我逃离,险些送了性命,幸亏途中被青衣公子搭救,才免遭迫害呢!”
“青衣公子?”殷悟箫依旧盯着容居峰,冷哼了一声。
容秋蕊点点头:“若非青衣公子,此刻我和哥哥已经…”她脸上微微泛起一丝红晕。
殷悟箫这才将视线转回她脸上,望见她神色,不禁一愣。再看容居峰,果然也不悦地眯起了双眼。
殷悟箫心中忽然觉得好笑,容居峰编了瞎话告诉妹妹,却误打误撞地让容秋蕊对百里青衣芳心暗许了。
“秋蕊,外面风大,扶我回房吧。”容居峰冷冷道。
容秋蕊于是歉疚地望望殷悟箫:“抱歉了殷姑娘,下次再同你促膝长谈。”
殷悟箫苦笑,促膝长谈?只怕容居峰会心神不宁到杀她灭口。
容居峰在容秋蕊搀扶下慢慢往自己房中走去,风里冷冷扔过来一句:“殷姑娘珍重。”
殷悟箫打了个寒噤。
她觉得容居峰能忍住当场杀了她,实在是不容易。
就算她说洛阳十七公子宴上的杀人者不是尹碧瞳而是容居峰,就算她说百问谷中容居峰为求自己脱身而陷害她,估计也是没有人会相信的。容家在江湖上的名声虽然不比百里府,却也是极好的。她没有证据,想指证他的罪行,并不容易。
想了想,觉得还是要做一些自保的措施。于是她抬脚往百里府众人所在的厢房走去。
刚走到厢房的小院,便听到房里传来清脆悦耳的女子笑声。
殷悟箫一愣,想了一想,百里家的确住在山庄前院的西侧厢房没有错。又犹豫了一阵,这才抬脚进去。
还未进门,便见百里寒衣兴冲冲地往外走,两人撞了个对面,百里寒衣见了她一点也不奇怪,反而极自然地拉住她往里走,边走边道:“快来尝尝,好多好吃的点心呀。”
“点心?”殷悟箫茫然。
百问山庄的小厨娘手艺实在让人难以恭维,怎么有心思做点心?
百里寒衣顺口答:“没想到宇文家二小姐居然会做这么多好吃的点心,看来原先对她竟是小看了!”
殷悟箫还未细想,便被百里寒衣拉进小厅,之间正中央的圆桌上摆了一桌红红绿绿的点心,有条状的云片糕,块状的糯米糖,团状的油炸菜团子,甜香油香和蛋香混杂在一起,别提多么诱人了。
百里青衣和宇文翠玉分别坐着,脸上都没有明显的喜怒,而宇文红缨竟一扫凌厉泼辣之色,笑意盈然地立在桌边,骄傲之极。
见了殷悟箫,宇文红缨竟没有直扑过来,而是稍微楞了一下,便微笑招呼:“殷大小姐也来尝尝我亲手做的点心吧,这里食物粗糙,想必殷大小姐吃不惯的。”
殷悟箫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竖起了警报。宇文红缨怎么变了一个人似的?
宇文翠玉看出了她的心思,笑道:“红缨上次惹出了不小的祸事,奶奶严加管教了一番,如今已经脱胎换骨了呢,不仅性子柔顺了,还学了这些贤惠的手艺。”
殷悟箫瞥一眼那些点心,卖相的确不错。于是口不对心地道:“红缨姑娘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呀,这点心直让人流口水呢。”
宇文红缨理所当然地点点头,然后再对百里青衣道:“青衣哥哥,你若是喜欢桂花糖水,我也能立刻做出来,保管比姐姐做的更好!”
在场除了殷悟箫以外,其他三人听到这话,都恍然大悟。原来宇文红缨是知道了宇文翠玉给百里青衣送过桂花糖水,才整了这么一出。她大概是以为,宇文翠玉就是靠了一碗桂花糖水讨了百里青衣的欢心,才让百里青衣把她撇在了宇文府。
殷悟箫看到众人的神色,虽然事先不知道其中缘故,却也多少能猜出几分。想了想,便索性堂而皇之往桌前一坐,伸手便拈过一块糯米糖塞进嘴里,笑眯眯道:“好吃,果然好吃。”
宇文红缨脸上有些不好看,皱着眉道:“殷大小姐在外头流浪了这么些年,果然是豪爽了许多,吃东西都这么粗…粗犷。”
殷悟箫险些把糯米糖从口里喷出来。
果然不能期望宇文红缨短短两个月就从蛮不讲理的刁蛮女变成温柔贤惠的小女人。
于是笑笑:“我们小家小户的,自然比不上宇文府有涵养。”
宇文红缨被她拿话一噎,气闷地瞪着眼睛,正待反驳,却听到一边百里青衣轻轻递过来一句:“殷大小姐此来可是有什么事情么?”
殷悟箫心中一跳。
她自进门起就没敢拿正眼去瞧百里青衣,仿佛心里藏了一只小鬼。
这时百里青衣先出声了,她不得不正面迎上百里青衣的目光。只见他一双眼睛黑若夜空的,坚定稳妥地罩住她。
他依旧是那样和蔼的,严正的神情,可是浑身上下却散发出浓浓的疏离感。
殷悟箫无由来地烦躁。她又拈起一块点心:“我就是来吃点心的。”
此话一出,宇文红缨便狠狠瞪了她一眼。
殷悟箫心里暗笑,宇文红缨眼见自己辛辛苦苦做出来的点心进了她的肚子,想必也是郁闷之极。
然而百里青衣便就此不做声了。
殷悟箫又吞了两块点心,越发气闷起来。
“青衣公子,其实我此来,的确是有正事要和你商量。”她咂砸手指,道。
“哦?何事?”百里青衣声音拖长。
殷悟箫盯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戏谑和探寻之意来,却仍然只看到他严肃认真的神态。
她心中微恼,道:“可否与青衣公子单独相商?”
果然宇文红缨又狠狠瞪了她一眼。
百里青衣点点头,站起身来:“请随我来。”
第十六章 山色青回梦里家(三)
“殷大小姐有什么话,请说吧。”入了一侧的书房,掩上门,百里青衣在书桌前坐下,淡淡道。
见他就这么淡淡地问了一句,殷悟箫竟然有些窘迫起来。
她实在不明白,两个共过患难,在山洞里缩在同一个火堆旁取暖,吃过同一只烤兔子的人,怎么能说生分就生分到这种地步?
可是她这样性格的人,是绝对不允许自己窘迫的。于是她大摇大摆地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
“青衣公子,你可记得我同你说过,百问谷中容家兄妹的事?”
百里青衣点点头。
“如果容居峰要杀我灭口,怎么办?”
百里青衣没想到她扔出这么一句话来,一时不知该笑还是该愁。
他望向殷悟箫,神色微微放软:“他不敢的。”
殷悟箫低头望着自己的指尖:“难说。我知道他一件极大的秘密呢。”
“哦?”
“你可知道洛阳十七公子宴上那四个世家公子是死在谁的手上?”
“听说是尹碧瞳。”
“非也,非也。我亲眼所见,杀死那四个人的,正是容居峰。”
百里青衣露出愕然的神情:“他为何要这么做?”
“他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说法,说是美男子的心头血能治他妹妹的病。”
“如此…”百里青衣皱眉,半晌道:“你真是亲眼所见他杀了那四个人?”
殷悟箫有些生气:“我没有亲眼见,可是能杀他们的只有容居峰,他在食物里下了药,要杀他们易如反掌。”
“哦?你焉知不是尹碧瞳趁他们被下了药杀了他们?”
“…”殷悟箫被堵了一肚子的气,她腾地站起身来,冷笑:“百里青衣,我不信你查不出事情的真相,别拿那一套虚伪的招数来对付我。”
百里青衣静默一阵,道:“我明白了,我会去查清楚的。”
殷悟箫气的浑身发颤:“那你就慢慢查吧,等容居峰把我灭口了再查也不迟!”她转身就要冲出门去。
百里青衣身法极快地站起来,挡在她面前,按了一下她的肩,又飞快地放下手。
“别担心,我说过会护你周全,就不会让你有事。”他眸色深沉,认真地对她道。
殷悟箫心里的气莫名就去了一大半,她咬着唇,半晌道:“你…身体还好么?”
“呃?”
“神医都跟我说了,你为了给我解毒,消耗了一半的内力。”
百里青衣笑笑:“也不是什么大事,内力再练个几年就回来了。”
殷悟箫又恼起来,什么叫再练几年就回来了?他当她是傻子一样好骗么?
她将双臂抱在胸口,细细地盯着百里青衣看,一边看一边从鼻子里轻轻哼气。百里青衣被她看得久了,居然有些不自然起来,轻咳了一声。
殷悟箫忽然明白了,这人要救她,对她好是一回事,可是要他用心去讨好她,想方设法得到她,他是绝计不肯的。
他或者觉得,让她去求乔逢朗也好,离开他身边也好,是他应该做的事,可是因此而产生的后果,他并不打算去挽回。
“青衣公子。”她低垂下眸子,教他看不清她的想法。
“什么?”
“当日在地宫里的嘱托,悟箫已经做到了。在此也多谢青衣公子一直以来对悟箫的照顾,悟箫感激不尽。”她顿了顿,“悟箫不日将要出阁,届时夫家和悟箫都会永感青衣公子的大恩。”
百里青衣明显愣了一愣,然后脸上就变了颜色。
他嘴唇动了动,便见殷悟箫已经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出。
殷悟箫站在院中,心里一阵一阵地发寒。
百里青衣并没有做错什么,他要刚正处事,自然不会听信一面之词,自然要谨慎从事,自然不能表露太多个人的情绪。而她的心寒,无非是因为,她心中有了感情。
这样想着,不知是气百里青衣还是气自己,于是只管大步流星地往外走,迎面却撞上一个人,定睛一看,却是宣何故。
宣何故见是她,也是一怔,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殷悟箫快速地瞥了他一眼,也不理他,径自离去。
在房中枯坐了两个时辰,这才惊觉天色已晚,殷悟箫于是对自己苦笑了一番,下定决心,不再因百里青衣而烦扰。
正要出门去用晚膳,却听见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谁?”
“…”门外的人似乎犹豫了一下该如何做大,然后才慢慢道:“宣何故。”
殷悟箫一愣。她不想开门,可是宣何故毕竟救了她一回,况且如今住在百问山庄中,他是主人,总要给他几分面子。想到这里,她便打开门。
“宣神医,有事么?”
宣何故手上端了一个细瓷碗,碗口弥漫着腾腾的热气。他似乎有些尴尬,却仍硬着头皮道:“殷丫头,我来给你送药。”
“药?”殷悟箫扫一眼那药碗。
宣何故点点头,径自进了门,将药碗放在桌上。
“你身上的‘求不得’虽已解了,可是经年累月伤了身子,还要花心思好好补补才是。”
殷悟箫皱眉。
自从知道了宣何故和楠姨之间的往事,她对宣何故就怀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当年宣何故为了不使余毒遗传到婴儿身上,强行要打掉胎儿,以至于逼走了楠姨,这样的行为,虽然让楠姨伤心了一辈子,可是毕竟也是出自一番好意。而楠姨为了护着自己的孩子而出走,也不能说是做错了。这样的一桩遗憾,真要算起来,却不知是谁的过错。
或许真是苍天弄人呢?
然而她对宣何故,无论如何起不了好感。她潜意识里依然认为,这个男人,就是楠姨悲剧的始作俑者。
何况此人刻薄骄傲,阴险自负,身为医者却无半点济世救人之心,虽不是大奸大恶之徒,却也不是什么善类。
想到这里,她对宣何故的厌恶又增添了几分。
宣何故没有发现她的心思,只指着那药碗道:“快趁热喝了吧,冷了药效便不好了。”
殷悟箫对上宣何故异常明亮的双眼,但见他眼中全是关切之色,不掺丝毫虚假。
任何人见到这样的一双眼睛,心里都会忍不住温暖起来的。
纵然对宣何故有许多不满,可是看着他这样毫不掩饰的慈爱,殷悟箫心里也不由得柔软了许多。
她端起药碗,一鼓作气地往口中灌了下去。灌完,一脸的苦瓜相。
真是良药苦口,这药这么腥臭难闻,她喝下去搞不好会增寿十年。
宣何故见她小脸皱巴巴的,不禁微笑,又像变戏法儿一样从袖中摸出一块牙糖来,塞到殷悟箫手里。
“丫头,快吃,甜甜嘴。”
殷悟箫一怔。
“愣着干什么?”宣何故斥了一声,连忙替她剥开外头裹着的纸包,将那牙糖塞进她嘴里。
殷悟箫下意识地咬住,只觉得甘甜的糖香弥漫了唇舌,将药的苦味慢条斯理地压下。
宣何故笑呵呵地拍拍她:“这样就不苦了吧。”
殷悟箫含着糖,不便说话,心中却像打翻了五味瓶子,那滋味说不清也道不明。
宣何故见她神色怔忡,也不多言,只道:“你多休息,迟些便要用膳了,多吃些清淡暖胃的最好。”
说完,他转身便出了门,连坐都不曾坐下。
房中的殷悟箫,却似傻了一般。
她想起宣何故对所有人向来都是冷冰冰地自称“老夫”,可是在自己面前却像个婆婆妈妈的老管家一样。
是因为移情作用么?
或者每个人心中,都有柔软的一面吧。
这时乔逢朗推门进来,冲她笑道:“一同去用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