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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确定么?”段云嶂盯着她。
金凤点点头。
何况,刘萼就是在这山上堕马而死的。
“就陪我在这儿坐一会儿吧。”她仰头看他。
段云嶂将她抱紧。“好。”
金凤心中甜蜜,也抱紧了他的颈子:“皇上真是说话算数。今天一天,你是我一个人的。”
“对,只是你一个人的。”段云嶂眉间尽是柔情。他并不是十分讲究情调的人,对于云岩公主动不动就命令凌小将军上天摘星星,下海捉麻虾的行径亦十分不齿。可是在这一瞬间,他却觉得,倘若金凤真的让他为她去摘天上的星星,他也会义无反顾地去做。
可是她什么都没有要求过。甚至她父亲的性命掌握在他手里的时候,她也没有求他手下留情。她对他唯一做过的要求只有当下这一个:
陪我在这儿坐一会儿。
“我可有让你开心?”段云嶂抱着金凤,坐在树下。
金凤点点头,眼底尽是幸福的笑意。她仰头在他下巴上一吻,而后低头安分地蜷缩在他怀里,仿佛一只乖顺的小猫。
看到别人过得开心,她总是很愉快的。尤其周大才子和吕大尚书这一对走过了这么多的艰辛岁月,终于修成正果,这就像一出完美结局的全本戏,看的人入了戏,难免也对自己未来的日子有更多美好的向往。
“我想请他二人重回朝堂的,还想为吕同良洗刷冤屈。可是他们却不肯。”段云嶂道。
“不肯么?那也是合情合理的。”金凤叹气。他们只是不想打破已经平静安乐的生活吧。
“为国家操了几十年的心,也该让他们清闲一下了。”她爹就是不肯清闲,才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段云嶂抚摸她的手臂:“等我们老了,我就带你离开。我们也过一过这样踏实平静的小日子,你说好不好。”
金凤鼻间微酸。
自然是好的。也是不可能的。
“你说的,不要反悔。”她仰脸微笑。
段云嶂吻上她的唇,辗转吸吮。醉人的旖旎气息将他紧紧缠绕,稍一离开,又爱不释手地立刻贴近。待最终结束这样的唇齿相依时,怀中的黑胖女子浑身酥软地睁开眼眸,而他则在她眸中看见满天繁星。
“云嶂,我爱你。”她轻轻地说。
此刻他深深迷醉其中,并不知道他所爱的这个女子、他的妻子在心中已做了一个怎样的决定。
过了冬,开了春,西边余兰河上的冰层很快便化了。朝廷与犬释国之间的战事,也渐渐接近了尾声。
是中更有痴儿女
余兰河畔的一场激战,犬释国十万士卒只余三万,皆丢盔卸甲而逃,我军大胜。经此一战,犬释主力遭受重创,再无反攻之力,只得遣使求和。皇上妹婿,西征统帅凌小将军得胜后坚守边关,与京中派来的和谈御使柴铁舟共同处理和谈事宜。
只是和谈未谈出个结果,驻守在边境的大军便不敢回师,京中的诸人,如统帅的老婆云岩公主,又如马前卒胡二的娘卖菜的胡婆子,便都放不下心来。又谈了两个月,犬释国家家养的骆驼都要取驼绒了,这样精密又高深的技巧,家里的女人如何懂得?犬释人顾念着家里的驼绒,在和谈上终于又退后了历史性的一步。
和议达成,被打怕的犬释国继续乖乖进贡臣属,兼要赔款割地。于是犬释男人们赶回家去剪驼绒,中原男人们赶回家去吃庆功酒,皆大欢喜。
这一场战争,是十余年来规模最大,歼敌最多的战争。挟此大胜,又兼有驸马的身份,凌小将军从此平步青云。这一场战争,又不过是天朝与周边各国之间打了服,服了打的众多战争中极普通的一次。
无论如何,凌小将军率领的天朝军队已由余兰河畔出发,月内即将凯旋回京。这半年来的数十场大战小战被编成戏文和快板,在京中各大茶馆酒肆被反反复复地讲述称颂。
只除了一场。
盘蛇谷一战,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都讳莫若深。
据说盘蛇谷一战,威国公刘歇率领的一支数千人人的军队因识途有误,误入了盘蛇谷,不仅乱了凌小将军的全盘规划,还被犬释八万军队死死围困在谷中。凌小将军率领全军主力正于距离盘蛇谷百里之外的主战场与犬释大军激战,其他各翼皆有要务在身,无人有余力跨越余兰河向威国公施以援手。数千士卒被困盘蛇谷中,既无粮草,亦无援兵,苦撑了半个多月,终于全军覆没。
战场上胜负生死,原本是无法掌控。百姓虽痛失亲人,念在是为保家卫国的份上,心中也可宽慰一二。可是百姓们无法谅解的是,这一战中虽数千士卒全数埋骨他乡,却有一人毫发未伤地生还了。
那便是威国公刘歇。
为什么手下的士兵都阵亡了,他却能活着回来?
百姓关注的是胜负与将士的生死,百官关心的却是朝中大势。无论是朝堂还是民间,有些见识的能人们都知道,等待刘歇和刘家的,只会是狂风暴雨。对刘歇而言,既已落败,生还也许并不是一件好事。
此刻熙罗殿中早已闹翻了天。
“听说,皇后又出宫去了?”太后娘娘满面阴霾。
“是。午后威国公府来报,说刘大夫人病危,皇后娘娘便急急地赶过去了。”
“病危病危,刘大夫人都病危了多少次了!”太后娘娘冷冷地哼了一声。这个皇后,原先也不见她跑威国公府跑得多么勤,反而这个当口,天下人都知道皇家要对刘家痛打落水狗的时候频频往威国公府去,这不是分明要给皇家的脸面上泼脏水么?
“这次,似乎是真的不行了…”服侍的宫人怯怯道。
太后挥了挥袖子,没有再说什么。人死事大,她并不好拦着皇后出宫去见刘大夫人,然而一国之母天天往娘家跑,传扬出去岂不教天下人耻笑?
“哀家让你们去请皇上,怎么拖了这么久还未请到?”
“禀太后,皇上已在路上了,即刻便到。”
正说着,段云嶂已大步迈入宫门。
“母后唤皇儿有事?”请过了安,段云嶂问。
太后点头:“的确是有事商议。”
“母后请说。”
太后垂眸思索了一阵,方才道:“皇帝啊,朝堂上的事情,哀家不管。哀家想问你,你预备将皇后怎么办?”
段云嶂一怔:“怎么办?”
太后笑笑:“不必惊慌,哀家并不是逼你做什么决定。可是皇后毕竟是刘歇的女儿,如今又为了刘家的事不顾宫中事务,屡屡擅自出宫。依哀家看,这情势不能在这么放任下去了。”
段云嶂道:“母后,皇后出宫是朕答允的。何况百善孝为先,母亲重病前去探望,这不是人之常情么?”
太后的话头被堵,当下便有些不痛快起来:“皇帝,所谓在其位,谋其政,既然身在皇后的位子上,就该善尽职责,怎能为了私情而损害皇家的颜面?”
“皇儿不觉得皇后此举有损皇家颜面,倒觉得皇后有这份孝心,正当为世人之楷模。”
太后脸色变了又变,深藏在心中许久的一句话,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
“皇帝,你老实告诉母后,当初你跪在这熙罗殿里,说你坚决不纳妃,究竟是为了除掉刘歇,还是为了皇后?”
段云嶂神情僵了僵,默声不响。
“你说啊!”太后急了。
“两者…兼有吧。”良久,段云嶂答道。
太后追问:“那么如今刘歇之势已除,哀家问你,你可愿纳妃?”
“…”段云嶂看了看太后,低头,“皇儿…不愿。”
“这…都是为了皇后?”
这一回段云嶂没有思索,径直便答:“是。”
太后咬着牙,怒极反笑:“好,好!哀家原以为你当初种种都是为了刘白玉,却不料…竟是为了那个又黑又胖的女人!”
段云嶂不语。这话听着不太顺耳,可又无从反驳。他的黑胖的确是又黑又胖,他也的确不能昧着良心说她是个天仙一样的人物。说到底,他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怎么莫名其妙爱上了这小黑胖,可如今也算情人眼里出西施,只觉得黑得踏实,胖得贴心,无可奈何。
太后见他不说话,更是又恨又痛。
“这些年来她为哀家,为皇儿你做了一些事情,哀家也看在眼里。哀家对她,也并没有什么不满意的,黑些胖些,看着看着也就顺眼了。可她却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她始终是刘歇的女儿。”太后喘了口气,继续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哀家本不愿干涉。你要专宠那黑胖三年五年,哀家也都没有意见。可是这皇后之位,她是断不能再坐下去了。”
段云嶂猛然抬头:“母后!”
“哀家心意已决。”
段云嶂默然。良久,他慢慢地笑了一声:“母后,这后位不过是一个虚名,给谁都不过是皇儿的一句话罢了。皇儿想,黑胖也不会在乎这么个虚名。可就因为她不在乎,皇儿更要给她。此生皇儿只有她一个皇后,也只有她一个妻子。”
太后惊诧:“你…是铁了心要逆母后的意了?”
“母后的心愿,皇儿能满足的自会满足。可皇儿毕竟是一国之君,倘若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岂不令天下人耻笑?”
太后怔住。儿子分明恭敬地垂首站在面前,俨然一个气宇轩昂的君王。万事只在君心,儿子的心,早已不是她能够拿捏得住的了。
殿中寂然。太后想哭,却又无从哭起。
她终于幽幽叹了一声:“皇帝,主意还是要你自己来拿。可是该说的话,母后还是要说,你且听仔细了。”
段云嶂有些歉疚地看着母亲:“母后请说。”
“威国公那里,该怎么处理,想必不用母后多说。你若是顾念着皇后,手下留情,将会后患无穷。”
“皇儿知道。”
“皇后对你甚是上心,哀家也知道。可是女人是容易感情用事的,难保她哪一日回过味来,又会恨你害了她父母全家。你既将她摆在于社稷、于你自己都这样重要的位置上,就得清楚,万一她起意报复,后果不堪设想。”
段云嶂顿了顿:“皇儿也清楚。”
“就算你们二人不在意,朝臣们又会作何感想?那些为你肝脑涂地,曾与刘歇作对的朝臣们都等着你为国除奸,你将奸臣之女留在身边,他们又会作何感想?一个枕头风便足以让他们家破人亡,他们还怎么敢死心塌地为你做事?”
“皇儿…自有分寸。”
太后瞅着儿子,无力地叹气:“这些你早就想过了,是么?”
“是。”
“即使是这样,你还是要她?”
“是。”
“那么,母后无话可说。”
段云嶂跪下:“谢母后成全。”
太后眼角微湿。母后何尝想成全你。
“皇儿,还有一件事情,哀家不得不告诉你。”
“母后请说。”
“你可知道那刘歇是如何从盘蛇谷生还的么?”
“皇儿知道。”段云嶂抬头,“是凌大将军之女,凌霄之妹凌风在乱军中将刘歇救出。”
“你可知道那凌风为何要救自家的仇人?”
“乃是受皇后之托。”
“凌家世代忠君,皇后如何能遣得动凌家人为己做事?”
段云嶂迟疑了一下,道:“母后,此事复杂。不仅有凌风,还有凌霄,甚至拢月皇叔和辞官的周大才子都在其中出力。”
太后大惊:“这…都是受了皇后的唆使?”
“为了救自己的父亲,用尽一切手段,这本是人之常情。皇儿理解她的心情。”
“这些你都知道,却不介意么?”
“不介意。”
段云嶂眼眸清亮地直视太后,没有丝毫芥蒂。
太后彻底沉默了。
世上有一个刘黑胖,已是奇事,为何又有了一个段云嶂?这两个人,又为何遇到一起?
这两人,究竟谁是谁的劫数?
青春作伴好还乡
金凤赶到威国公府的时候,府中已是一片哀声。
二夫人流着眼泪道:“大夫人这一次,怕真的撑不过去了…”
金凤神色却平静得紧,向大夫道:“可有什么办法吊住一口气,哪怕多撑上几个时辰么?”
“怎么?”二夫人茫然问。
“父亲此刻正在回京的路上,想必也是快马加鞭。我已托人让他回京后直接回府来。”金凤敛了敛几乎要维持不住的平静神色:“总得要父亲和母亲见上最后一面。”
二夫人含泪点了点头,下去准备去了。
过了一会儿,大夫人卧房中走出一个丫鬟来,向金凤福了一福:“娘娘,方才大夫人问了,门外的是不是皇后娘娘。”
金凤一愣。
“大夫人说,如果是皇后娘娘,就请您进来一趟。”
“大夫人,不是不愿见我么?”金凤怔忡道。
“大夫人的确是这样说的,请您进去。”
金凤惘然地望着那扇半开的们,而后攥紧了拳头,整了整衣裳,便走进门去。
刘大夫人安静地躺在床上,锦绣被褥轻纱床帐,反而映衬出她的苍白。她额上扎着一条四指宽的白绢,神色凝滞,似一片易碎的枯叶。
“母亲。”金凤在床边坐下。
刘大夫人慢慢地抬了抬眼眸,而后又无力的垂下,并没有立刻出声。金凤盯着她的脸,静等着她发话。
又过了许久,刘大夫人终于略显艰难地启唇,声音轻飘飘的,似乎风一吹便散了。
“人都说,久病成医。我活不过今晚了。”
“母亲…”金凤本以为自己心中已有了充足的准备,可刘大夫人这一句话便将她的泪水全部引出。“别这么说。”她泣道。
“父亲正在回来的路上。您一定要等到他回来。”
刘大夫人微不可觉地摇了摇头:“我等不到他了。”
“会等到的。”金凤握住刘大夫人的手,似乎这样便能传送些力量给她。
“等不到的。我这辈子…从来就没有等到过他。”刘大夫人目光远远的,空空的,不知在想什么。
金凤只得流泪。
“金凤…母亲有话对你说。”
“您…还愿意对我说话?”
刘大夫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金凤,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一直是把你当做亲生女儿一般看待的。送你入宫,我从一开始就不赞同。可是你父亲坚持,我也没有办法。你…可恨过我?”
“金凤没有。”金凤抹了一把眼泪,“您在金凤心中,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
刘大夫人缓缓绽出一抹微笑:“我一直觉得,我把你教得很好。”
金凤不住点头:“是的,您把我教得极好。”不仅仅是那些处世心计,也不仅仅是那些宽容和忍让,最重要的是,这个女人教会了她善良和付出。
“我能够教给你的,都已经教给你了。如何做一个好妻子,如何做一个好皇后。”刘大夫人深深地看着金凤,“可是有一条,我无法教你。那便是,如何得到一个男人的爱。”刘大夫人苦笑,“即使是我,终其一生,也没有得到过你父亲的爱。”
“父亲是爱您的。”金凤道。
“爱我,如何还会一个一个地接连娶进门?我装作不在意,他便心安理得,以为我真的不在意了。”刘大夫人侧了侧脸:“爱情对男人,总是可有可无的。没有过爱情的男人,愿意去收藏那些美丽的,有才情的女子,依然会十分快乐。可是美丽的女子,并不会更轻易地获得一个男人的爱情。”
“母亲…”金凤疑惑,并不明白刘大夫人这样说的用意何在。
“金凤,你值得一个男人去爱。”刘大夫人静静地望着金凤,想伸手去抚摸她的脸庞,可是只勉强动了动指尖,便无力地放下。“好好地过你的人生,不要像我这样。”
“母亲后悔么?后悔为父亲牺牲了这么多?”
刘大夫人虚弱地笑笑:“不后悔。”
“可是,你不要像我这样。”
金凤泪流满面。
刘大夫人的眼神渐渐朦胧起来,似乎顷刻间便要坠入一场无边无际的好梦。金凤连忙唤她:“母亲!”
刘大夫人震了一震,旋即目光又聚拢在金凤脸上。
“金凤,母亲有两件事要交代你。第一件,枕头下面有一把扇子,你替我…还给段拢月,告诉他,下辈子,千万不要再遇上我。”咳了两声,“第二件,告诉你父亲,我是真的…想给他生个孩子的。可是这身子…我对不起他。”
“母亲,您这是何苦?您要撑下去,亲口告诉父亲。”
刘大夫人摇了摇头,脸上现出安详而有些稚气的笑容:“我不想亲口和他道歉,明明是他欠我的比较多…”
似乎是放下了全部的重担,那一双美丽而衰弱的眼眸,终于缓缓阖上。金凤紧握的那只手,慢慢软了下来,。
金凤愣住。
一个生命,就这样在她面前消逝。她不知道如何接受。就像秋去冬来,就像落日西沉,就像朝露干涸,就像梧桐落叶,生死循环,去了的,总有回来的一天。可死去的人,却再无相见的可能。正譬如韶华易逝,又譬如覆水难收。
房门砰地被撞开,沉重而疲惫的脚步声和着铁制盔甲摩擦的声音忙乱地来到床前。
“夫人,我回来了!”刘歇的声音,苍老了许多,却依然有力。
然而却已无人回答。
也许这世界上,果真是越美丽的东西,越容易消逝。
威国公夫人去世,威国公府上下举丧一个月。金凤没有再去威国公府,即使静坐于金碧辉煌的宫中,她的心也清冷如秋天的湖水。
丧事完结之后,天气也渐渐转冷了。此时,刘白玉便来辞行。
上回刘白玉托她所办之事,她不过顺口向段云嶂提了一提,不料段云嶂却极赞赏这个主意,还特地命吏部一帮官吏详细讨论了一番。讨论的结果,正所谓入乡随俗,要和西粤女国打交道,自然要派个女官方能显得亲切。于是这出使西粤的差事,便顺顺当当地落在了刘白玉身上。
八月初八,刘白玉便要起行,这日子倒是个好日子。
“怎的不过完中秋再走?”既然人家有心来辞行,金凤便忍不住多关照了几句。
“过中秋?和谁过?”刘白玉略带讥诮地看她一眼。
金凤抿了抿唇,良久道:“姐姐,我还是不明白,你究竟为什么要去西粤?”
刘白玉不答反问:“你瘦了?”
“呃?”
“看起来是瘦了些,可是倒不如胖些时那么精神了。”
“…”金凤想,这辈子她若是想和刘白玉促一促膝,谈一谈心,怕真是不可能了。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对坐了片刻,倒也不觉得十分尴尬。
又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刘白玉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我幼时便很有些自命不凡,可是前不久却才明白过来,原本所倚仗的东西,实在是浅薄得可以。原来我与那些困守闺中的女子全无两样,都不过是井底之蛙罢了。”
金凤默然腹诽,你都算是井底之蛙,那我们这些人还活不活了。
“西粤那地方,想必极有意思。没有了所谓美貌,所谓才华,我也想看看,我这一辈子究竟能够做成什么事情。”刘白玉淡淡地补了一句。
金凤没有说话,只是心中忽又肃然起敬起来。刘白玉跋涉了这么多年,跋涉了这么远,终于又成功地在精神境界上将她踩在脚下了。
“姐姐,一路走好。”金凤真心实意地祝愿。
刘白玉睨着她,忽然难得地绽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来。
“说实话,我从前,的确是任性又可笑的。可是人生在世,谁没有犯过错呢?所以姐姐我就不和你道歉了。”
“…”
“你这孩子活得也实在有些可怜。”刘白玉叹气,“偶尔,也任性一回吧。”
金凤只得笑笑:“不劳姐姐费心了。”
刘白玉仰头看了看天:“皇上那边,对刘家的处置还未拿定主意么?”目光转向金凤,“你真的不去求一求他?”
“不去。”金凤斩钉截铁地道。
她知道这些事情上段云嶂是极有主意的,求他也没有用。何况有时她甚至会恶意地想,刘歇若被斩首,岂不是可以下去陪伴大夫人么?
如此看来,她倒真不愧是刘歇的女儿。
刘白玉见她如此,淡淡一笑:“随你。”
七日后,段云嶂降下圣旨,罪臣刘歇,罪大恶极,然念其两朝元老,辅佐先帝有功,免去一死,废黜一切官爵封号,囚于天牢,永世不得释放。刘氏一族抄没家产,罢去官职,收回诰命,刘氏子孙永不得入科场为官。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不是人间富贵花
两个月后。京城。一茶馆。
数月来京城说书界最受瞩目的说书人白爽快今日在临清茶馆说书,收到消息的茶客纷纷到场捧场。也有家住城西的特地绕到城东,只为听白爽快一书。
这白爽快原本是一普通的说书人,在京城各大茶馆酒肆跑场子赚点银子,刚够饭钱。然而半年来朝廷和犬释的战事却给了白爽快一个极好的契机。白爽快是个有心思的,将市井间流传的关于西北战事的种种闲话搜集起来,配上官方的版本略加修饰,变成了现成的说书本子。他脑子极灵,对朝廷大事亦有些新鲜的看法,说书时往往蹦出些有意思的说法,辛辣而可乐,每每逗得茶客们哄堂大笑又激情澎湃。白爽快的名声一传十,十传百,就连朝中的官吏也慕名而来,只为听听白爽快的这些稗官野史,为枯燥的政治生涯增添些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