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证明你当天的行动,我们也问过夫人。」山藤警部稍微压低声音,「她说带着孩子,一直待在娘家。」
「我们不是因为这次的事失和。」
我露出苦笑,警部困窘地搔搔鼻梁。
「因为又会有许多纷纷扰扰,万一再有什么闪失不好,所以让内子回娘家避难。」
新年期间的电视,被无脑的综艺节目湮没。新闻节目都是回顾过去一年的内容,因此坂本的公车劫持事件的报导量,比羽田光昭那时候减少许多。
不过,网路上的状况不同。九月的公车劫持事件的人质之一,这回变成歹徒,原因与「赔偿金」有关。实际上,我们人质收到大笔金钱。真的有钱牵涉其中,这件事似乎激怒一部分的人。
他们居然奸诈地A到一大笔钱,不可原谅。一心对此感到愤怒的人,完全忽视也有部分人质捐出赔偿金,没有留下半毛钱的事实。即使有人提醒,他们仍继续高声指责,即使只是「暂时」,但既然收取「不当利益」,就是肮脏的贪财鬼。
仅仅在网路上遭到攻击,还能够忍受,但田中和前野都遭到所谓的「电话攻击」。前野被拍下外出的样子,P0上网路。騒扰和恶作剧电话、恐吓简讯没完没了,她只好暂离开自家,寄身在东京的亲戚家里。
「原来世上充斥着这么多恶意。」
看在我的眼中,她传来的简讯字字泪痕。
唾骂我们,说我们赚到脏钱的,应该只是一小部分的人。然而,在匿名资讯巨大汇集处的网路社会,一则煽动性的言论,就能轻易盖过十则谨守常识的发言。
「这年头,凶杀案的被害者家属向加害者求偿,也会被责怪『怎么那么贪得无厌』。」老板语带叹息。「这世道,金钱就是敌人啊。」
柴野司机在客运公司的工作停职。因为营业处和总公司都接到大量抗议电话、电邮和传真。绝大部分都误会她是九月的公车劫持事件的共犯,她与死亡的歹徒勾结,向客运公司勒索赎金。
总公司忍无可忍,在官网说明相关事实,仍是杯水车薪。年节过后,我们所有人质其实都是预先勾结的「真相」,已传得绘声绘影。
事件的报导量不多,竟是适得其反。既然演变成这样,只能等待风头过去,等那些宣传可笑「真相」的煽动者厌倦。
即使如此,当我看到新版「真相」——坂本在九月的案子也和众人勾结,但受不了良心呵责,为了揭露事件真相,才犯下第二次的公车劫持事件;而警方会隐瞒这些真相,是不愿承认九月的事件调査有所疏漏。我还是大笑五秒,接下来的五秒幻想起召开记者会的样子。只是幻想,一下就打消。
在这样的状况中,理所当然,迫田母女遭受到最强烈的抨击。虽然为数不多,但一些日商新天地协会的前会员也加入这场攻击。他们批评,迫田母女居然只顾自己,对其他日商被害者默不吭声。虽然也有人拥护迫田母女「如果是我站在相同的立场,也会这么做」,但寡不敌众。
我三不五时被警方叫去讯问,偶尔会想,迫田美和子不晓得有多后悔当时决定「交给杉村三郎全权处理」。她很聪明,知道即使套好说词、保持缄默,只要坂本被逮捕或投降,一切都会曝光,倒不如主动说出事实。但理智和心情是两码子事,唯有迫田母女,我提不起勇气联络。
讽刺的是,因为这件事,日商自救会的网站一口气热闹起来。可是,关于羽田光昭、御厨尚宪这对搭档和小羽代表的关系,却没有任何新情报,也没有会员出面表示认识御厨。御厨这名神秘人物,似乎只能向小羽代表问出端倪。
「这需要相当大的毅力。」山藤警部告诉我。「小羽雅次郎最近言行愈来愈古怪,而儿子又把罪状全推到父亲身上。」
藏在石室的遗体,也与接到失踪报案的失踪者进行比对,还没有成果。有几个家庭来认尸,全都半是放心、半是失望地回去。
「御厨这个人,非常有可能和羽田一样,过着即使忽然消失,也不会有人担心他、为他报警的生活。」
山藤警部如沉思般双手交抱胸前。
「以前有段时期,我负责智慧犯罪和经济犯罪。」
在诈欺师的世界,保留着类似师徒制的传统。
「诈骗的技术,会由老手传承给年轻世代。」
山藤警部以前负责的嫌犯里,有个专门从事「金蝉脱壳」【注:一种诈骗手法。利用无关的建筑物,佯装该处的相关人员,骗取对方信任后收下财物,自后门等处逃离。】的诈欺师。那个人和善易亲近,在侦讯室里滔滔不绝。
「他尤其怀念传授技术的师父。对于亲兄弟只字不提,净是谈论他的师父。」
嫌犯认为,已是故人的「师父」,比任何人都要亲。
「他告诉我,初出茅庐的时候,师父让他彻底学到一个教训。」
——抹掉你的影子。
不能是一个有实体的人——是这样的教诲。
「御厨尚宪会不会也是这样一个人?」
唯有死去,才总算能变回名为尸体的实体。
关于御厨遇害的时期,发现遗体后,很快就透过验尸得知。推估是四月中旬到五月初,死因不明。找不到生前受的外伤,也没有枪伤。
「死因还不清楚,不过…」山藤警部微微偏头,说研判应该是药物。「以删除法来看,只剩下这个选项。」
「如果是中毒身亡,应该可以从遗体检验出来吧?」
「未必。有些毒物代谢迅速,也有可能除了药物,同时使用其他手段。好比用安眠药迷昏对方,再用枕头让对方窒息。」
力气不大的女性多会采用这种方法。对于手无缚鸡之力、坚决执行谋杀计划的羽田光昭,或许也是相当适合的手段。
我会抹杀你,抹杀你的影子,然后跟着你一起消失,伙计。
自从山藤警部态度变得冷淡后,好久不是一问一答,而是像这样和他闲聊。我下定决心问他:
「迫田女士和她女儿现在怎么样?」
警部右眉的黑痣动一下。「咦,你们不是都有在联络吗?」
语气挖苦,但眼神没有怒意。
「我对她们实在过意不去…」
「你也太软弱了。」
山藤警部苦笑,悠然靠在侦讯室的椅子上。
「迫田美和子小姐比你坚强许多。」
「她们是一起接受侦讯的吗?」
「实际上也没办法把她们母女分开叫来,母亲连身边发生什么事都弄不清楚。」
所以,美和子小姐一定更难过吧。
「——会变成这样,也都是自己选择被日商那种地方骗,是自作自受。」警部喃喃自语。
「只有自己拿回被骗的钱,世上不可能有这么好的事。与其把无关的人卷入、平白害死有前途的年轻人,这样的结局更好——美和子小姐这么说。」
我垂下目光。
「不知听到这些,杉村先生会不会好过一些,更不知这是不是她的真心话,但我认为只能这样去想。」
在我听来,这与其说是警察的发言,更像长者的忠告。
「我也能问你个问题吗?」
听到这话,我望向山藤警部。
「羽田光昭与迫田丰子在公车劫持事件之前相遇,只是单纯的巧合吧。虽然是离奇的巧合,但并非不可能。」
我点点头。「日商和『克拉斯海风安养院』都有许多高龄者。」
「嗯。但是,迫田女士在羽田光昭决定劫持的公车里,也是巧合吗?羽田为何要以这种形式,把迫田女士牵扯进来?」
我想过这个问题。
「我认为这也是巧合,以结果来说,变得如此巧合。」
那一天,因为发生卡车翻覆事故,迫田女士习惯搭乘的公车临时停驶。
「于是,迫田女士拖着行动不便的脚,穿过『克拉斯海风安养院』,去搭乘碰上劫持事件的那班公车。」
羽田光昭刻意避开迫田丰子平常搭乘的路线,意料之外的停驶,反倒让迫田女士搭上他预备劫持的公车。
「其实,羽田光昭可以在这个阶段打消念头。突然的停驶、迫田丰子的存在,应该会让他感到某种凶兆,要他罢手。至少今天先罢手。」
然而,他没罢手,按计划实行。
「或许他认为,一旦在这时候罢手,就再也没办法重来。」
这纯属私下的揣测——我补充道。
「意外地,事情都是这样发展。」警部接过话。「实际动手前,碰上这类牵制,能不能及时停手,是一个人命运的分水岭。不,是能不能注意到这是命运分水岭的问题吗?」
「杀害御厨的时候,羽田老人也碰到那样的分水岭吗?」
山藤警部没回答。他停顿片刻,问道:
「杉村先生,往后你要怎么办?」
我有些穷于回答。
「不能永远游手好闲下去,我会去找工作。」
「现在这么不景气,会很辛苦。」
这是在多管闲事哪,警部低喃。他别开眼,像是在怜悯我。
这不是被害妄想。事实上,我目前的处境,的确有着家庭和平的人,理所当然会感到怜悯的状况。
菜穗子和桃子留在岳父家,是为了她们的身心安全。但我无法靠近岳父家,是因里面暴风雨肆虐。
我们受够这个不断惊扰警方的家伙了!把这个麻烦精从今多一族赶出去!
不只在网路上,现实中也出现高分贝坪击。値得庆幸的是,那声音并非来自岳父,也不是菜穗子的兄弟,但因此更为难缠。从以前就冷眼待我的亲戚们,把这次的事件视为绝佳良机,劝菜穗子离婚。
「等风头过去就没事了。」
妻子像静待网路社会的沸腾过去。只要等一阵子,不久后温和的、符合常识的见解就会回来。
「我没事,不用担心。」
时机也不巧。圣诞节和新年都是一族云集的机会,罗嗦的叔伯姨婶们都围绕在菜穗子身边。
岳父打电话给我,如此交代:会演变成无意义的争执,在我说好之前不要靠近家里。你跟菜穗子和桃子在外头碰面,暂时不要去公司。
我依照指示,在餐厅或饭店和妻女会面,趁机拿换洗衣物等日用品。自己则躲在家中,删除騒扰信件和电话留言,打扫消磨时间,把妻子的藏书一本本拿出来看。不看报纸征人栏,把劳力花在回想可能雇用我的老朋友。
「关于坂本启,成为人质的司机和乘客也都对他抱持同情的态度。」
据说,他们能理解他被逼到那种地步的心理。坂本在车内虽然亮出刀子,却没表现出任何要伤害人质的意图,似乎也是一大原因。
「前野小姐打算继续陪伴他。」
所以不必担心,山藤警部说着,从侦讯室椅子站起。看来,这下我也可卸下任务。
「杉村先生,请快点重建自己的生活吧。」
我行一礼,离开侦讯室。走出海风警署,北风袭来,围巾摇晃。
恐怕再也不会踏上这块土地吧,我冷得缩着肩膀。
从此永别——
我在内心喃喃自语,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掠过脑际。
我是不是真的应该离开今多一族?会不会劝菜穗子离婚的人们才是对的,挣扎抵抗的我和妻子其实是错的?
连系人与人的是缘分,而缘分是活的。活生生、有血有肉的缘分,因为某些理由衰弱、消瘦,终至死亡,是不是就不该再紧抓着不放?
我和菜穗子之间,应该没有不能分手的理由。我不知害她担心多少次,真的很对不起她。但自从决定与她结婚,我的心情没有变过。菜穗子是我人生的至宝,而现在桃子也是我的宝贝。
妻子鼓励我,说她没事。我相信这是真的。我、菜穗子和桃子的缘分都还活着。
为了让这个缘分永远活下去,甚至活得更好,我是不是应该离开今多一族?如果我珍惜菜穗子、珍惜桃子,让妻子动辄受到亲戚苛责,感到局促难堪,就是错的。
——你没有错。
妻子这么说。昨天碰面时,她又这么说。不管哪一次事件,你都只是被卷入。你没有责任。
确实,我是被卷入的。可是被卷入后,决定如何行动的是我。当下,我认为那是对自身最好的行动,但对妻子一样也是最好的手段吗?我曾像这样反思过自身的思考和行动吗?
我只是利用妻子的宽容、利用妻子的经济能力、利用岳父的智慧,为所欲为罢了,不是吗?
我是这么自私的男人吗?我究竟何时变成这样?我凭什么变得如此骄纵?
扑面而来的北风,带着些许海潮香。这是海风的城鎭。
一直以来,我改变自己,配合外界。配合不熟悉的环境,配合丕变的生活形态。由于是岳父的命令,我也抛弃喜欢的工作。
我还抛弃了故乡。父母宣布要和我断绝关系,我仍想和菜穗子结婚,于是选择接受。父母是不是希望我试着抵抗?是不是希望我反对断绝关系?然而,我没有这么做。那时候的我,认为断绝与老家的关系比较轻松。
没错,我甚至没去探望病重的老父。因为发生这次的事,我打电话解释暂时没办法过去,哥哥也不生气,只叮嘱不要让菜穗子担心。
长年下来,我和兄姐日渐疏远。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忍耐、在认命。实际上,我根本没忍耐,也不是认命,只是选择更轻松的路。然而,我却挟着忍耐与认命,无意识地认为我理应获得补偿。
这就是骄纵的真面目。
我在风中兀自摇头。
我的人生,是不是也碰上山藤警部说的分水岭?

新年过去,寒意虽然强烈,但感觉白昼一天比一天长。
我来到集团广报室。总算可以来报告离职的消息,并交接工作。
岳父命令我暂时不要去公司,是因为公司有些员工是看我不顺眼的今多一族的亲戚派阀。派阀人脉错综复杂,光从部属和头衔看不出来。但禁令终究解除,应是岳父判断菜穗子身边的暴风雨暂时平息了吧。
——你去集团广报室打声招呼,接下来只要到人事课,手续就完成。
今天一早,岳父在我刚起床的时间打电话来,俐落地交代。
——不要来会长室。一般员工办理离职时,不会一一来向我报告。
明明交给秘书通知就行,岳父却特地亲自打来,是为了强调这一点吧。不要靠近会长室。
然后,岳父略微犹豫,补上这么一句:
——要以亲人的身分谈话,在家里谈吧。我会再联络。
集团广报室里,三个人都在等我。我一露面,间野和野本弟立刻站起。
「总算大驾光临。」园田总编开口。「幸好你在今年第一次送印前回来。」
事前三个人约莫已有共识,并未询问我的私人状况。
「你看起来还是一样,太好了。」间野出声。
「辛苦你了。」野本弟接着道。
野本弟的发型变得短而清爽。
我将辞呈交给岳父时,便着手制作交接工作的档案。电脑上的已完成,文件类则是过年后在家完成。
「抱歉,杉村先生的电脑没设密码。」
野本弟惶恐不已,说他偶然发现电脑上的交接文件。
「没关系,反正都是要给你看的。」
交接工作结束,总编把我叫去会议室。
「别跟我说什么『抱歉,给你添麻烦了』。」她往椅子坐下,接着道:「你离职的理由,大伙心里有数。或许跟事实完全不同,但没往坏的方面解释,所以你也不用辩解。」
「谢谢。」
「不过,如果间野小姐向你道歉,告诉她没必要吧。」
总编说,间野颇为自责。
我也察觉这一点。「谣传我和间野小姐之间有暧昧,对吗?」
「你知道啊?那你也知道,那个流言的出处不只井手先生一个人吗?」
「是的。」
总编浅浅一笑。「明明把间野小姐挖角过来的是菜穗子小姐。」
这是园田总编第一次喊我妻子的名字,而不是「大小姐」或「夫人」。
「流言认为,间野小姐是内子找来的,我更容易出手吧?」
「没错。」
总编没看我,假装在检査自己的指甲,然后竖起小指头。
「我在背地里被说成是会长的『这个』很久了,非常了解那种流言的力学。反正懂你的人,会对这类八卦传言一笑置之。」
我默默行礼。
「我呢,也请求为这次的事负起责任辞职。」
我第一次听说,岳父并未告诉我。
「会长拒绝,不过他允许我调职。」
「——要调去哪里?」
「劳联事务局的专职人员。」园田瑛子抬起头,淡淡一笑。「劳联也有出版联合宣传杂志。」
「我知道,我们访问过那里的总编。」
「咦,有吗?」
她往指头吹口气,仿佛在吹掉灰尘,接着托起腮帮子。
「我在四月一日调任,间野小姐做到这个月底,野本弟会待到黄金周连假结束。」
「间野小姐也要辞职吗?」
「感觉很突然,但与你无关。她丈夫三月底就要回来,幸好预定提早。」
到了五月,野本弟的课业就会忙碌起来。
「终于要分道扬镖,看样子变革的时机到来。」
好事总有结束的一天,她说。
「好事?」
「是啊。不是很愉快吗?虽然历经风风雨雨,但你不认为我们是一对好搭档吗?」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且,这次的事给你添了麻烦。啊,这不是我该讲的话。」
「不,我们是一对好搭档。」
「我这个彻头彻尾的门外汉能当好总编,全是托你的福。我很感激你。谢谢。」
园田总编旋转椅子面向我,行一礼后,露出笑容。
「依我个人的见解,对杉村先生而言,这样才是幸福的。」
这样一来,你就自由了啊。
「所以我不说再见,你多保重。」
离开会议室后,我、间野和野本弟聚在一起聊天。事情全部办完,这才又依依不舍起来。
「我还是觉得,杉村先生根本没必要辞职。」
「这是我该负起的责任。」
总编关在会议室里不出来,间野似乎十分在意。于是,我抢先开口:
「听说你丈夫要回国?」
「是的。原本应该正式拜访府上,向夫人打声招呼。」
「别这么拘谨,如果方便,等团聚之后再来坐坐吧。间野小姐能回到老本行,内子也会很开心。」
间野欲言又止,顺从应道:「真的感谢杉村先生的种种关心。在这里学到的事,是我一辈子的资产。」
「间野小姐,还是太僵硬啦。」
野本弟调侃,拍一下胸口。「我会好好保护总编和间野小姐。对我来说,这也是一种社会学习。」
「拜托你了。」
「关于送别会 」
「不用啦。」
「早就知道杉村先生会推辞,所以等四月初总编调职后,庆祝大家展开新生活,一起办个宴会吧。就约在那家中华餐厅,好吗?」
那么,我也得在四月前让生活稳定下来才行。按园田瑛子流,就是成为自由之身的新生活。
「嗯,托你的福,我有不错的目标。」
握手后,我前往总公司大楼的人事课。必须确认、领取的文件堆积如山,但手续平淡地进行,平淡地结束。
我抱着印有公司名称的大信封返回别馆,准备到「睡莲」看看,发现大厅有个意外的人物在等我,是「冰山女」。
我停步站定。远山小姐主动走近,端正姿势后,婉约行一礼。
「我想向您道别一声。」
我急忙走上前。比起今多嘉亲会长出现在此,远山小姐「莅临」的感觉更强烈,实在不可思议。
「我才该向你致意,给你添了许多麻烦。」
今天「冰山女王」也穿着剪裁合宜的套装。我无法想像她穿便服的样子,恐怕认识她的每一个员工都是吧。
「我们也有许多无法尽善尽美之处,若有失礼,还请包涵。」远山小姐直视着我。「请多保重,愿您过得幸福。」
「谢谢。」回礼之后,我忍不住说:「岳父——还请多多关照。」
「冰山女王」露出微笑。我第一次见到那样的微笑,不是她的绰号由来的那种冷若冰霜的笑。
「我会尽心服侍会长。」
远山小姐走过我身旁,从大厅离开。行走姿势依然端正。
「真不错。」
我诧异地回头,「睡莲」的老板站在旁边,轻轻鼓掌。
「什么请多关照岳父,真像女婿会说的话。做得好,做得好。」
「我不是那个意思…」
「就算没那个意思,往后也得习惯才行。原本杉村先生具备基层员工的属性,从今以后,就只是个会长女婿,是今多家一员。和远山小姐的距离感自然会不同。」
总是姿势端正的「冰山女王」,与我的距离。
「她也想画出明确的界线吧,毕竟是个聪明人。」
所以杉村先生那样说是对的,老板赞许道。「远山小姐不也很开心吗?」
我不太懂。不过,我渐渐觉得无法像园田瑛子说的,纯粹为获得「自由」欢天喜地。
「自从当上会长秘书,她就滴酒不沾。年轻的时候,她是以酒豪闻名的女头子。」
我第一次听说。
「她留下不少英勇事迹,却能滴酒不沾超过二十年以上。她就是这样的人。」
「好。」老板搓着双手。「离职手续都办妥了吧?这下你就正式成为待业一族。」
我会寂寞哪,他感叹道。
「杉村先生,下一份工作有眉目了吗?」
「还没。」
「这样啊。」老闾点点头,望向咖啡厅招牌。「今年七月要续约。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有点腻,我在考虑要不要换个环境。」
他朝我咧嘴一笑。
「干脆去杉村先生下一个职场附近开店。你想吃我们的每日午餐吧?肯定也会想念我的热三明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