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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阵子没来了,头子。」老板说道。摆着豆皮寿司台面的另一边,今晚也冒着白白的气。
茂七稍微压低声音说:「因为寺里的那起凶杀案。」
应该比茂七年轻些,额上却刻着深深皱纹的老板,微微皱着眉说:
「太残酷了。」
「是啊。」
老实说,案子发生以来,茂七一直没到老板这儿的原因再清楚不过了。因为茂七t看到豆皮寿司会想起那些孩子。不止这儿,走在街上看到豆皮寿司摊,他会忍不住移开视线。
因此今晚心生到那摊子看看的念头时,茂七起初有点迟疑,后来还是出门了。他认为,看看豆皮寿司也好,然后想起那些孩子,替快要气馁的自己打打气。
「听说是豆皮寿司。」老板说道。茂七无意中扬起眼帘,第一次看到老板的眉眼之间浮现怒气。老板至今从未显露出内心的情感,茂七不禁凝视着老板。
「你也很生气?」
「当然生气。」老板马上回复。「那是我的商品。」
老板回复的同时,递出盛着三个豆皮寿司的小盘子。茂七接过盘子,拿起一杯浓茶。这儿不供应酒,只有茶和白开水。
「今晚还有什么?」
「银鱼鱼板,要吗?」
没听过这种东西。
「是什么东西?」
「你先吃吃看。」
过了一会儿,眼前出现一碗不知是什么的白色小东西,乍看之下确实很像形状不一的鱼板,上面淋了很多羹,最上头搁着山葵泥。
吃进嘴里,隐约有鱼鲜味,淡淡的咸,在嘴里像雪一下子溶化了。
「这个好吃。」
「是吗?头子很幸运。那个啊,一次不能做太多。那是最后一碗。」
大概是听到了这句话,后面传来女人的声音:「唉,太无情了。」茂七没回头—大概是私娼,那就没必要吓着她。
「既然叫银鱼鱼板,用的是银鱼吧?」
「是的。如果是一升的银鱼,那就用一升的水浸泡,从早泡到晚,这样水不是会变混浊吗,然后将这水放到锅子里熬煮,再舀起凝固的部分,就是你现在吃的。」
茂七大吃一惊。「那不是很花工夫,再说,你不觉得可惜吗?我一直以为银鱼是淋上两杯醋生吃,这种吃法量也不会太多。一升的话,很贵吧?」
老板嘴角浮现微笑。「当然,你说的没错。不过,我实在不喜欢生吃银鱼。」
「是吗?和我家系吉一样。他说,看到那类似黑点的眼睛,总觉得很可怜。」
「那样说就没完没了了。」老板笑了出来。「鲤鱼、土魠鱼也有眼睛。不过,我就是不敢吃银鱼,那让我活生生觉得,啊,我在吃生物、我在杀生,的确就如系吉先生所说的那样。」
「不过,做成鱼板的话……」
「至少没有眼睛。」
茂七和老板同时笑了出来。茂七甚至暗忖,好久没这么笑了。
或许就是这个时候让心情好了起来,事情才有进展,也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才招来好运。数日之后,终于查出寺里杀童案的凶手了。
换个角度看,这也可以说是茂七的功劳。权三更是认为「全是头子的招数奏效」。
茂七要系吉和权三到地盘上的药草批发商那里探问,而且是三天两头便去一次,即使对方觉得烦,也要一再地上门去。这样,或许会让对方想起什么,此外,这边的这种态度,也会经由批发商的嘴巴传到顾客耳里。茂七又要他们尽量凶一点,纠缠不休地探问,如此一来,无论如何,风声一定会传开。
石原町一家和服舖尾张屋的下女阿驹,依照舖子的吩咐,几度去药草批发商舖子买老鼠药,她听到替上头办事的人三番两次且纠缠不休地前去探问,买老鼠药的人里有没有行迹可疑的,或能不能想起买方的长相等等风声,这才战战兢兢来到寺里办事处。而且,她认为自己去买老鼠药的事一旦曝光,必定会慌得没法一路谎称到底,这样一来,尾张屋老板也许会说那全是阿驹一个人的做为,将所有罪行推到她头上,因此才感到害怕。
茂七时而安慰发抖的阿驹,时而斥责她,终于问出了详情。
尾张屋有个独生女,今年十六岁,名叫阿由。她的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听说,因为貌美,不断有人来提亲。
然而,这阿由有个怪癖,她很喜欢虐待动物、杀生。
「我从小就是小姐使唤的下女,所以很清楚。」阿驹那瘦削的肩膀直打哆嗉地说道。「即使是尾张屋自己养的金鱼、小猫、小狗,也都活不久,因为通通被小姐杀死了。」
据说,阿由这可怜的怪癖是与生俱来的。尾张屋的人当然忍痛使尽各种方法阻止她,却一点也不管用。
尽管如此,阿由长大了之后,平常从她那张漂亮的脸蛋一点也看不出这个怪癖。偶尔,大约半年一次,她会疯了似地虐待小猫,或喂野狗吃有毒的糯米团子,然后盯着野狗痛苦挣扎地死去——这就是她。但是,她在其他时候大致上是平静的。因此每逢阿由「发作」时,尾张屋首先要做的就是早点让她满足。
「半个月前,就是这种情况。」阿驹无力地说。
阿由的怪癖又犯了,血液开始沸腾,据说她命令阿驹去买老鼠药。
「当小姐发作时,如果不小心违抗她的命令,她便又打又抓,我会受到严厉的处罚。所以我只能听从她的吩咐。」
阿驹又说,尾张屋的人认为,只要这场风暴过去,阿由就会平静下来,让她杀一、两只野狗、野猫,或是麻雀、乌鸦,她应该就可以满足——大家都习惯了这种做法,所以一点都不在意。
没想到,最后竟死了五个孩子……。
「小姐每隔三天都到寺里一位裁缝师傅家学针线活,由我负责接送。小姐也很清楚那个稻荷神社的事。有次,她对我说:『听说这儿一到晚上,会聚集很多像野猫的孩子。』」
阿驹知道,发生凶杀案的前一天,阿由命令厨房的下女做了很多豆皮寿司。
「所以,那些孩子死了,让我吓得要命。」
「那,小姐的反应呢?一口气杀了五个人,她满足了吗?」
「是。目前已经完全平静下来。大概可以再撑半年。」
茂七边听阿驹说边暗忖,阿由那女孩的脑袋到底怎么了?
这世上,有像摊贩老板和系吉那般,只因像黑点般的小小眼睛看着自己,便连银鱼都不敢吃。但是,却也有那种杀了五个小孩,竟能若无其事地吃饭、学技艺并高枕而眠……。
茂七突然想到一件令人背脊发凉的事。
在阿由这女孩的眼里,躲躲藏藏住在寺里稻荷神社的那些孩子,是不是和泡在两杯醋里仍活蹦乱跳的银鱼没两样?即使他们凝视着阿由,或阿由看着他们时,阿由的感觉,是不是就和我对银鱼用黑点般的眼睛看着我时的感觉一样?
所以才能无动于衷地吞下那些活生生的银鱼。
阿驹回去后,权三问道:「头子,您打算怎样做?」
茂七很想让阿由被绑在十字架上受刺杀之刑,但是,这回的案子,这样做的可能性大概不大。
石原町尾张屋是分家。嫡系舖子位于通町中央,赚钱像用耙子耙似的。奉行所有不少公役正是自这种大商人手中通融金钱。这样一来,即使案子公诸于世,对方顶多也是送钱过来加以要胁,再叫茂七私下解决。本所深川的公役大爷们,除了加纳新之介之外,大概也会屈服于贿赂吧。
既然如此……。茂七突然起身说道:「权三,跟我走。」
「是。」权三双眼炯然有神。「去尾张屋吗?」
茂七微微一笑。「曾是舖子人的你,应该最清楚恐吓舖子人的窍门。」
这次到底要向尾张屋敲诈多少,才够往后的四、五年里让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吃、穿、住,并且有足够剩余的钱……可以托海边大工町的胜吉再盖一栋房子。
当然,也要让尾张屋彻底明白,必须禁止阿由做那种事,要是再有这种事发生,可就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了。这种虚声恫吓,当捕吏的最擅长了。
「走吧。」茂七说道。
五个孩子被杀后不到一年,寺里的可怕稻荷神社旁,盖了座小小的地藏堂。瓦檐下,并肩排列五尊较小的地藏菩萨。
这座地藏堂是寺里及蛤町那一带的居民募款兴盖的,没花尾张屋一文钱。
与一旁的稻荷神社不同的是,没有人会怕这座地藏堂。不过,好像有传言,每逢刮大风的夜晚,这儿会传出孩子的笑声。
另外,这事与旁人无关,仅有回向院茂七的头子娘觉得怪,那就是,寺里发生命案之后,茂七头子不再吃两杯醋活银鱼了。无论谁劝他吃,据说他总是拒绝,说是只有这个他不敢吃。
第三章 千两鲣鱼
1
系吉来通报有访客时,茂七人正在厨房。
一说到连风也芳香的五月,就会想到鲣鱼。茂七亲自拿着菜刀,准备做鲣鱼生鱼片。
若是往年,通常是头子娘买回四分之一条鱼回来做生鱼片。但今年有人送来一整条鱼。
半个月前,相生町一家袋子批发商,中了专以商人为勒索对象的诡计,正当束手无策时,茂七私下帮他们解决了。这边早已忘了那事,但得救的对方却很耿直,说弄到新鲜鲣鱼,于是派人送了过来。
「与其让我笨手笨脚地把鱼切得不冷不热,还不如给你做比较好吧。」
头子娘会这样说,接着把事情丢给茂七,其实是有原因的。以前,头子娘在切金枪鱼红身生鱼片时,茂七嫌她动作太慢,曾半嘲笑半抱怨地说:
「就是这样,大家才会说女人做的生鱼片不冷不热不好吃。」
那时头子娘气得绷着脸,茂七头子只得以道歉收场,但女人似乎天生不会因为对方道了歉便爽快忘掉。
于是头子娘用鲣鱼报复金枪鱼。说句老实话,一手拿着菜刀正不知如何是好的茂七,听到有访客,觉得是上天救了他。
「到底是谁来了?」
茂七从厨房大声问道,系吉好整以暇地回答:
「是角次郎先生,三好町的。」
这更是上天赐福了。三好町的角次郎是挑担鱼贩。
「让他上来。让他直接到这儿来。」
茂七大声交代系吉,转而对头子娘说:
「在专家面前搬门弄斧,是非常不知好歹的事。这事就拜托角次郎了。」
头子娘斜眼望着茂七。
「你也真是有好狗运。」
不愧是鱼贩。角次郎在茂七夫妇的面前切开鲣鱼,用炭火烤焦鱼皮,再用冷水冷缩鱼肉,最后将鲜红的三角形切口美美地摆在盘子里,依次顺利解决了一整条鱼。
「我每次做鲣鱼烤飞霜,都用这个烤年糕的铁丝网烤鱼肉。」
头子娘对角次郎如此说道。
「这样可以吗?其实应该串在竹签上烤吧?」
「哪里,用这个也可以。」
角次郎将铁丝网搁在炭炉上,不时倾斜或翻转鱼好让鱼皮烤得均匀,他说:
「我也是用这种铁丝网,只是,不能再拿来烤其他东西,因为会有鱼腥味。」
「对啊,我不会那样做。」
「那就没问题。像这样先用火烤鲣鱼的吃法叫『冲鱠』,最早是在渔夫之间流传的吃法,那时他们是用稻草烧烤。」
在一旁听两人交谈的茂七,想起角次郎曾说,来江户之前,他在川崎靠捕鱼勉强度日。与在江户过着赚一天过一天的大多数人一样,角次郎也是在故乡无法维生才逃到江户。
一整条鲣鱼切成生鱼片,分量非常多。碗橱内所有盘子都用上了之后,茂七头子娘开始烦恼着该转送谁,茂七留下系吉与头子娘一起商量,然后请角次郎进塌塌米房。
「太感谢了。多亏你帮了我大忙。」
「那没什么。」
角次郎行了个礼,用围在脖子的手巾擦脸。
角次郎年纪三十过半,从他那健壮的身体、晒成柴鱼色的肤色,不难看出以前是个渔夫。他的一双大手尽管粗糙、骨节突起,但有着四方形指甲的这双手,做起事来究竟多灵巧,即使没有看到刚刚那个光景,茂七也非常清楚。
「你不要那么拘谨,随意坐。」茂七盘腿而坐,以轻松的口吻先开口说道。「你特地跑来,我虽然很高兴,但对你来说这倒是很稀罕。有什么难事吗?」
自从茂七认识角次郎以来,前后已有三年,但他至今从未主动来找过茂七,甚至不会到家里兜揽生意。这并不是角次郎偷懒,而是他知道茂七和一家叫鱼寅的鱼舖有交情,是看在对方的面子这才没来。
角次郎明明已不再出汗了,却又用手巾擦拭额头。
「这个……很难说出口,头子。」
「是吗?」茂七微微一笑。「难道你有了情妇?」
「怎么可能。」
角次郎睁大那双小眼睛,忙着摇手。
「不是那种事。我只是不知道头子肯不肯相信我说的话。这事非常怪。」
角次郎的困惑模样看来不是假。茂七也知道他是个老实人,便不再开他玩笑。
「反正你先说说看。大抵说来我是不会吃惊的。」
角次郎紧紧握着手巾,把手巾弄得皱成一团,又擦拭了一下鼻头,这才终于抬起头来。
他的眼神认真,但不知为何嘴角却显得放松,一副快笑出来的样子。
「头子,毕竟现在正是当令,所以我也去买鲣鱼来卖。」
「嗯,应该的。」
「不过,会向我这种挑担鱼贩买鱼的主顾,大都和我一样是穷人。他们买不起整条或半条的鲣鱼。」
「我家也是啊。那条鲤鱼是别人送的。」
「是吗?反正那没什么要紧……这个……」
「你说你也卖鲣鱼,主顾都是生活简朴的人。」
「对、对。」
角次郎又开始流汗,却嘿嘿地傻笑。
「对不起。我是个笨人。大杂院的管理人也老是说,角次郎,你啊——」
茂七打断他的话。
「说些别的又会搞不清楚。接下来呢?鲣鱼怎么了?」
「对、对,是鲣鱼,是鲣鱼。」
看着角次郎那粗犷脸上的汗珠,以及滴溜溜转个不停的眼珠子,连茂七都觉得快坐不住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特地来这儿,肯定是遇到了困难,但他那个样子,倒像是有什么好消息正高兴着。取笑他「难道有了情妇」,也是因为他那个样子实在不像有什么大问题。
「我卖鱼时,总是先把鲣鱼切成生鱼片。」
总算回到正题——虽然不太清楚是不是回到正题——角次郎继续说明。
「我不卖整块,而是全部切成生鱼片,随顾客怎么买,我就怎么卖,也会有只卖两、三片的情形。」
俗话说,就算典当媳妇也要吃时鲜鲣鱼。像角次郎这种挑担鱼贩,也可以给穷人增添乐趣。
「我认为这样非常好。」
角次郎行礼说声「谢谢」。
「所以每次到了鲣鱼旺季,我每天早上都到鱼市挑小一点的鲣鱼,回家后就像刚才那样做成生鱼片,然后挑担出门叫卖。」
「这不是正正做生意吗?」
角次郎点头说「是」。
「结果,就是今天早上的事。」
角次郎不知为何,咕噜一声吞了一口口水。
「头子,今天早上的事。」
「我听着,今天早上发生了什么事?」
角次郎那粗壮的肩膀微微打着哆嗦,茂七挺起腰朝他探出身子。
「发生什么事了?」
「今天早上,我跟平常一样正打算把鲣鱼切成生鱼片时,有人来找我。他说自己是日本桥通町一家叫伊势屋和服舖的掌柜。」
「那掌柜怎么了?」
「他想买我的鲣鱼,说是要带回舖子,叫我整条都切成生鱼片。」
「这就是你说的很怪的事?」
角次郎偷觑着茂七。
「不怪吗?」
「他大概是路过刚好看到你的鲣鱼,觉得很新鲜才向你买,应该是这样吧?既然是日本桥的和服舖,那当然是有钱人了。不过,掌柜这样自作主张,的确有点逾越……你也是在意这点吧?」
角次郎摇头。
「不是。那掌柜说得很清楚,是老板派他来的。他说,我们老板无论如何都要买你的鲣鱼,请你卖给我。」
「那不是很好吗?你就卖给他啊。角次郎,反正那是有钱人的一时兴起,你尽量卖贵一点。你自己要做生意的,再去买不就行了?」
听茂七这么说,角次郎沉默了下来。虽然他双唇紧闭,眼角却似乎在笑,表情很奇妙。
这真的很怪。茂七终于开始觉得担心。
「你要不要紧?角次郎。」
「不知道。」角次郎老实回答。「我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
「卖整条鲣鱼?」
「不是。虽然我是个挑担的穷鱼贩,那种事以前也过过。」
「那,到底是什么事?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茂七有点不耐烦地提高了声调,角次郎则以几乎被那尾音压过的窃窃私语说:
「……一千两。」
「什么?」
「他说要出一千两。」
茂七目不转睛地看着角次郎。他鼻头冒着汗珠,也目不转睛地看着茂七。
「是的。他要买我的鲣鱼,但是用一千两的价钱买。他坚持无论如何都要用一千两买。少于一千两就不买,他说不管怎样都要我收下一千两。」
2
将近中午,估计角次郎应该已经出门做生意,茂七这才前往三好町他的住处。
角次郎家有个与他同年的媳妇,名叫阿仙,以及十三岁女儿阿春。阿仙是有一身好手艺的裁缝女工,和角次郎结婚之前,以缝制衣物为生,现在也是挂着和丈夫不同的招牌做生意。其实茂七家的头子娘也帮人缝制衣物,从她那里,茂七也很清楚阿仙的事。
她专门缝制艺妓在酒席上穿的高级衣物。老主顾是深川永代寺门前町名为「辰巳艺妓」的姐儿们(注:以卖艺不卖身为号召,身披男性的黑外褂,艺名也大都取男性名字,由于不向客人献媚卖笑,非常受欢迎。)。
艺妓的衣袖都十分宽大,那是为了跳舞的缘故。又因头梳大发髻,所以背部衣领开得深。据说从最初的剪裁布匹就与一般妇女不同,而阿仙缝制时又特别下工夫,她依照每个艺妓那干差万别的身材,微妙地改下摆长度,或调整腰身宽度,让穿上的人都是最美的。
刚结婚时,阿仙和角次郎住在柳桥,换句话说,当时柳桥的艺妓姐儿是阿仙的老主顾。艺妓动辄彼此较劲,让辰巳艺妓抢走阿仙,想必柳桥的姐儿当时一定很不甘心。
现在角次郎夫妻住的这栋三好町大杂院是随处可见的建筑物,因位于木场中央,四周都是木材的集中场和河道。这里日照条件好又通风。基于阿仙的工作性质,这对夫妻在大杂院租了最大的房子。虽是挑担叫卖鱼贩的住处,却完全闻不到鱼腥味。角次郎切鱼用的大砧板,和阿仙做饭用的小砧板,都洗得干干净净地并排在厨房边的向阳处曝晒。
外面的格子纸门,一片写着「鱼舖次郎」,另一片则是「裁缝 仙」,这大概是出自大杂院管理人之手,字迹显得庄重。
对拥有一技之长、能踏实赚钱的阿仙来说,一千两可是教人头晕眼花的一大笔钱。她一见到茂七,赶紧主动提起这事。
「那,我家那口子今天早上去找头子了?真是对不起。」
「没必要道歉。这事的确很怪。」
不知是否多心,阿仙似乎涨红了脸。茂七想起角次郎也是这样。
一条鲣鱼卖一千两,这实在教人难以置信。不是正常的买卖,背后一定有什么不好的事。会这样想也是人之常情。然而,话又说回来,对孜孜不倦工作过日子的老百姓来说,一千两的确教人心动。
江户市的物价逐年攀升,虽不能一概而论,但一两足够一个成人买一整年的白米。一千两的话,表示一千个人什么事都不用做,也有一年的米饭可吃,而角次郎家有三口人,那表示每个人有三百数十年不用工作也有饭吃。一千两正是这样的一笔大钱。难怪明明觉得可疑,角次郎却一脸轻松得古怪,而阿仙则涨红了脸。
「是我叫我那口子到头子那儿。」阿仙说道。「这事,我们不敢答应,可是让对方碰钉子又觉得有点可惜……」
「你说得没错。那是当然的。」
「所以我想还是先找头子商量看看。伊势屋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据说,今天早上角次郎告诉对方,有不少顾客等着买他的鲣鱼,要对方暂且先回去。结果,伊势屋掌柜离去之前,特别叮嘱:明天一定要将你买的鲣鱼以一千两卖给我。
可是,为什么要买角次郎的鲣鱼,而且非得用一千两不可呢,无论这对夫妻如何追问,他都绝口不答。
「他说钱全都带来了,也让我们看了。」
阿仙说,他打开带来的木箱,将十个一百两的布包排在他们夫妻面前。
「总之,我想先确认一下日本桥通町是不是真有伊势屋这家和服舖,就算有,接下来也必须确认到这儿的掌柜是不是伊势屋的掌柜。」
「那,我和头子一起去比较好吧?」
「你就和我一起去。不让对方发现,只远远地瞧一眼,应该不会惹上麻烦。」
阿仙用力点头地说:「我明白了。可是,头子能不能再等一会儿?我叫阿春去办点事,她应该快回来了,让她看家,我就可以出门了。」
「小春春知道这件事吧?」
「知道,那时那孩子已经醒了。」
阿仙说完,呵呵笑着。
「那孩子最镇定。毕竟是孩子,还没尝过金钱的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