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响栗桥浩美的不是别的东西,而是他对无法如他所愿接受自己的现实的愤怒。滋子想,高井和明除了盲目地跟着他、保护他和帮助他以外,找不出化解愤怒的其他办法。所以两个人都无法停下来。也许这种想法错了,但现在不能再想了,就这么写吧。
正当她开始敲打键盘时,电话铃响了。滋子随意地伸手拿起话筒,说了一句:“喂!”
“请问……”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好像很年轻,《日本文献》编辑部里可没有这样年轻的女人。
“请问你是哪位?” 滋子的态度很生硬,对方屏住了呼吸,然后非常快地问:
“您是前烟滋子吗?”
“是的,我是前烟滋子。”
“是写报告文学的那位作家吗?”
“是的。”
“我——”对方犹豫了一下,然后有略微有些发抖的声音说,“我叫高井由美子,高井和明的妹妹。”
滋子不由自主地把话筒拿开了,一动不动地盯着。话筒就是话筒,它当然不会在滋子的手中笑着说“这是开玩笑”。这是现实,不是奇怪的梦。
“喂,喂,前烟,你在听吗?喂!”
这个年轻女人拼命地叫着,滋子又急忙把话筒拿到耳朵边。
“对不起,我吓了一跳。”她实话实说,“电话没有问题,我在听。”
电话里传来有点颤抖的喘息声。
“……突然给你打电话,实在对不起。我有话想和你说,对不起。”
“没关系,我不在意。只是,我的电话号码——”
“啊,我是先给《日本文献》编辑部打的电话——杂志后面都登有电话号码,是社长接的电话,他让我直接给你打电话,你的电话是他告诉我的。”
滋子苦笑了一下,这像是手屿社长做的事情。也就是他,无论高井由美子什么时候给编辑部打电话,他都不会提前把这件事告诉她。
“这不是恶作剧的电话,我真的是高井由美子,我想和前烟说的是……”
滋子委婉地打断了她的话:“高井,电话里说不清楚,我们可以见个面吗?”
对方的声音很高兴:“你要见面吗?当然可以,我也有机会去拜访你或你的父母。”
为续写这篇报告文学而进行的素材搜集中,和栗桥浩美和高井和明的家人见面无疑是最困难的事情。说句实在话,只能说滋子运气真是太好了。
当然,在这种幸运中必须注意的一点是高井由美子的目的是什么?她为什么要给《日本文献》打电话?
今天去了一定要问问她,不能错过这个机会,案件的调查以后再说。滋子干脆地说:“高井,你想在哪里见面?你找一个方便的地方吧,我去哪里都可以。”
“地方嘛,哪里好呢?” “要不就在你现在待的地方吧。”
“不行,这里不行。嗯……这件事我母亲还不知道。”“你母亲也和你在一起吗?”“是的……我们借住在母亲一个老朋友的家里。”
“是在东京市区吗?”“不,东京市区太危险了,我们在崎玉县。你知道三乡市吗?”
“我知道,我住在葛饰,离得不是很远。你父母呢?”
“我父亲的高血压很厉害,住在以前曾去看过病的医院里,虽然离家很近,但是我和母亲都不能去照顾他。媒体的人紧追不放,吵得很。父亲住的医院的医生非常厉害,绝对不许他们去见我父亲,但好像还是有电视台的人去那里。”
“真可怜,你们还算可以,但是一定很担心你父亲的情况。”
高井由美子哭出声来,她好像还在说着什么,但滋子听不清楚。
“这样吧,我开车去接你,你周围的地方有没有明显的建筑物,或是公园?你可以在那里等我。”
“明显的建筑物……”“车站和旅馆不行,你一定不喜欢在那种地方等人?”
“绿色公路”上发生车祸后几天,警方让高井和明的家人领回了尸体,他的葬礼只有家人参加,但是,一家喜欢刊登丑闻的日报报道了葬礼的整个过程。更有甚者,住在举行葬礼的殡仪馆附近的一名学生用摄像机拍下了葬礼的情况,并把录像带卖给了和这起案件有很深渊源的HBS。从放大了录像带上看不清楚高井夫妇和由美子的正面,但从背影还是能分辨出来的。日刊杂志并不是好心才没有露出高井一家的正面图像的。这是一张拍得相当不错的照片,后来一家摄影周刊杂志又转载了这张放大后的照片。高井夫妇和由美子又面向社会了。
但现实问题是,虽然这个报道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他们已经成为受人关注的对象,但在街上行走的人们并不会立即认出高井由美子。这种危险性很小,可是,高井由美子的心理负担并没有好转。如果她遇到的十个人、五十个人、一百人中的一个人说一句“你们看”,这种瞬间的结果也是要命的。
两人最后商量决定,在由美子借住的地方乘出租车约五分钟的地方有一个公共汽车站,由美子在那里等滋子。平时那里的人不太多,滋子开车过去可以马上把由美子接上。因为高井由美子没有手机,所以滋子让她到了车站以后,用那里的公用电话给滋子的手机打电话。滋子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告诉了她。
“你尽量在公用电话的旁边等我,有什么事情的话,我可以通过公用电话和你保持联系。”
“我知道了。”
“你戴墨镜吗?”“那都是很便宜的东西……”
“好的,你戴上吧,我可以把它作为见面的暗号。我嘛……穿一件黄色的毛衣,戴黄色的围脖,胸口绣着一只大大的玩具熊。那是去年圣诞节时丈夫送我的礼物,非常可爱,但它不是我们这个岁数的女人穿的衣服,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
滋子笑着说,但对方没有说话。滋子又接着说:“不要紧的,我一定会去接你的,而且我也会把你安全送回去的。如果今天晚上太晚的话,你可以住在我家,你放心吧。你还是告诉你母亲说是去朋友家的好,等以后再告诉她实情,我想她不会担心的。”
滋子喘了一口气,真诚地说:“以后经常给我打电话吧。谢谢。”
高井由美子还在说着什么,但已经听不清楚了。滋子再次确认了见面的地点,就把电话挂断了。
心跳得很快,她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位特讯记者,她拍拍自己的额头笑了。我可不是记者,更不是什么特讯记者。
直到现在,能和栗桥浩美和高井和明的家人直接谈话的只有警察,特搜本部的刑警。但无论是对社会上,还是媒体和电视台,他们从不透露罪犯的家人对他们两人所作所为所持的看法。滋子一个人说不定能找到突破口。她当然十分激动。
放下电话,高井由美子看了看周围。走廊里就她一个人,没有别人。再仔细听一听,也没有听见任何动静。胜木阿姨去买东西了,母亲还在楼上睡觉。
这座位于崎玉县三乡市郊外的老式木制住宅的主人是胜木阿姨,用胜木的话说,这是“虽然很旧,但还有可取之处的白蚁的家”。在这一个多月中,对高井文子母女二人而言,这里是惟一安全的避难所,一个隐蔽的家。
被由美子称为胜木阿姨的胜木宏枝是母亲文子小时候的好朋友,两人有着近半个世纪的交情。胜木夫妇没有孩子,所以从小时候,他们就非常喜欢由美子。宏枝的丈夫是一位出色的木工,但五年前因心脏病去世了。自从丈夫去世后,宏枝就一个人住在丈夫留给她的宽大的房子里,在回忆中寂寞地度日。现在,她把文子和由美子藏在了这里。
自从和明死于车祸以后,高井家平静的生活被彻底打破。只有家里三个人参加的高井和明的葬礼被公开后,父亲的病情急剧恶化。母亲抱着和明的骨灰盒,整天呆呆地坐着,不吃饭,不洗澡,不换衣服,也不睡觉,就像一个有点脏的人体的活标本。母女俩人从白天就得关紧窗户,长寿庵的招牌也放了下来,但就是这样,还是有人从外面打电话来,按门铃,向窗户上扔石块和鸡蛋,还经常有人在外面叫骂。特别是从栗桥浩美初台公寓发现七名女性的照片和录像带以后的几天里,由美子觉得再也无法在家中生活下去了。会不会有愤怒的人群踹开门冲进来,把文子和由美子拉出去,然后用私刑弄死她们,并用电线捆住倒挂示众?
但是,她们之所以没有离开家,不只是因为没有去处,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因为她无法忘记葬礼结束后父亲住院时,紧紧拉着由美子的手说:“荞麦店交给你了,荞麦店交给你了。”幸运的是,在她们无法出门的日子里,无法见面的邻居半夜悄悄给她们送来食品,并赶走起哄的人,她们感动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她们也是从邻居那里得知栗桥夫妇关了药店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栗桥浩美行为不端,这在当地是众所周知的事实。所以,邻居在和文子和由美子聊起来的时候,都说栗桥浩美如何如何不好,说“和明这孩子挺好,都是被栗桥拉下水的”。他们暗示,最坏的栗桥浩美的父母都走了,你们为什么不离开这里呢?但他们都躲开了由美子她们的眼光。由美子慢慢地明白了,他们真正的意思是,我们是因为不能见死不救才帮助你们的,但你们在这里会给我们增加很多的麻烦,所以还是尽快搬走吧。
虽然有人说和明这孩子是被拉下水的,但没有人说和明什么也没做,我们相信你们。这个事实割开了由美子心里最柔弱的部分,被割开的心灵的碎片沉到了身体的最深处,就像玻璃碎片从水面直往下沉一样。由美子经常在梦中踏进这座由碎片组成的山里,非常冷,非常痛苦,她哭着惊醒了,满脸都是泪水。
那是11月份已过了一半的时候,胜木宏枝突然半夜来访。那是一个下着小雨的冰冷的夜晚,外面没有一个记者和起哄的人。也许胜木阿姨是专门等这样的天气的。
“由美子,由美子,我是胜木阿姨,快把门开开。”
听到敲窗户和叫她的声音,无法入睡呆呆坐着的由美子飞也似地跑下楼来。打开门,宏枝穿着一件带有帽子的外套,非常冷似地站在那里。当确认她真的是胜木阿姨时,由美子一下子哭出声来。听到声音的文子也下了楼,呆呆地站了一会儿,边喊边和宏枝抱在了一起,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放声大哭。看到这些,由美子也在抽泣。
好不容易平静了下来,宏枝麻利地指挥着她们,把换洗衣服等随身物品装进包里。“我们还是现在就离开这里吧,去我家,谁也不会想到你们在我家里。对不起,我想早点来接你们,但不太容易接近你们家了,我都来好几回了,每次都围了很多人。” 由美子自告奋勇收拾东西,但出人意料的是过去一直半死不活没有思维的母亲却在这时表示反对。她说,你父亲什么也不说把店留下来,我们不能就这么走了。由美子又是着急,又是生气,她尖着嗓门训斥着母亲。现在不是我们不能去医院照顾父亲,也不是我们两个人看着店混乱一片,现在重要的是要保护好我们自己。
就是这样,到最后母亲也不想离开家。经过她们劝说,母亲才不得已跟着她们走的。由美子再次感受到了这个家和这个店是父母一辈子的心血。
不到一个小时,由美子两手提着旅行包,宏枝背着一个鼓鼓的旅行袋走出家门。洁白的小雨在路灯的亮光里跳着舞。文子紧紧抱着和明的骨灰盒,生怕被冰冷的雨水淋湿。
“好,我们走吧。”
宏枝边说边走了起来。母亲没有回头,但由美子还得回头看看,因为她要肯定确实没有人在后面跟着她们。
和想的一样,汽车站的休息室一个人也没有,站台本身就没有营业。
冷静下来一想,也应该是这样。因为这是开往东北和上越方向的夜班高速汽车的休息室,平常白天没有车经过这里,当然就不需要把所有的设施都开放。收费处和候车室所在的大楼的门也都锁上了,怎么晃它都纹丝不动。从脏兮兮的窗玻璃往里看,里面摆着三排长凳,还有一部绿色的公用电话。
由美子用右手扶了扶眼镜,回头看了看周围。车站里也一个人都没有,落叶和垃圾被风刮起来,在人行道的缝里发出声响。
休息室的入口处、人行道的最前头有一个电话亭。没办法,去那里等着吧。由美子小心地走了过去。因为没有戴惯墨镜,由美子不仅觉得视线暗,而且觉得路也很窄,所以她只能小心翼翼地走。
由美子好不容易走到了电话亭旁边,这时有一辆车开到了休息室的入口处。由美子盯着看是不是前烟滋子,那是一辆老式的灰色小汽车,通过车窗,她看清了车里坐着一对青年男女。她非常失望。
车开到入口处旁边停了下来,那个男人从车里跳了下来,进了旁边的公用厕所。他穿着一件漂亮的毛衣和一条皱皱巴巴的牛仔裤。
由美子走进电话亭拿起了话筒,把卡片插了进去,但听不到声音。她又试了几次,结果还是一样。她很是纳闷,看了看电话亭的周围。忽然,她看见脚底下有一张用黑笔写着的“故障中”的纸板掉在地上,纸板很脏,好像被踩了许多次。这个电话可能早就坏了,不用再试了。由美子突然生气地敲起了电话机。
由美子走出电话亭靠在关着的门上,正在这时,那个男人从厕所出来回到了车里,他转动方向盘把车往出口处开去。由美子低下头,转过身,让车从身过开过去。当车从她身边开过的时候,由美子听到了车载收音机的声音。
左转向灯不停地闪着,汽车在由美子的旁边停了下来。就在这时,从副驾驶的半开着的车窗伸出一支雪白的胳膊,飞快地向由美子这边扔过来什么东西。
由美子赶快抬起右手护住自己的脸,但还是被砸着了。她感到一种被人咬了一口似的疼痛。她再一看掉在脚边上的东西,那是根二十厘米长的还着着火的烟头,是那个女的扔的。
灰色的汽车往左一拐驶出了汽车站,好像没有注意到由美子,当然也没有笑声,好像不是故意扔的,他们只是把抽完的烟头扔出窗外,他们没有看到由美子,没有注意到她。
车开走了。由美子摘下墨镜看看指甲是不是被烧伤了。虽然觉得有点疼,但从外表看,也没什么事。这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由美子叹了口气,左手摸着右手的指甲,用脚使劲地踩着留在人行道上还着着火的烟头。
就在这时,她发现离电话亭一米远的地方站着一个人,能看见穿着旅游鞋的四只女人的脚。她抬头一看,有两个胖胖的中年妇女正在往这边看。
由美子马上低下了头,装着什么也不知道,她突然想起了自己手里拿着墨镜,背上一阵发凉。她想赶快走开,但刚才那两个女人还在注视着她。两个人互相示意了一下就往由美子这边走来。
由美子往回向候车室的大楼走去,后面好像有人在叫她,她当然不会回头。当她跑到挂着锁的有两扇门的大楼前,看到玻璃里还映着两个中年妇女的影子,她们还在向这边走来。由美子加快了脚步,向汽车站的门口跑去。出来了,可以离开这里了,待在这里真是讨厌。
不知从哪里传来发动汽车的声音,又有谁来了?又有人在追由美子吗?
当她从公用厕所前面跑过的时候,撞上了一位刚从里面出来的男人,由美子差点摔倒了。对方惊叫了一声,生气地抬起手,看着由美子远去。后来,他大声地喊道:“哎,你等一下!”
由美子换了换姿势不让自己摔倒,她使劲地忍着,赶快往前走。发现了,他发现我是高井由美子了,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倒霉,逃不掉的,我是逃不掉的。
“哎,小姑娘,你的墨镜掉了。”
从公用厕所里出来的那个男人捡起由美子的墨镜大声地喊。但是,由美子什么也没有听到,她不知道那个男人在说什么。她只知道一个事实,那就是那个男人在大声地喊,这已经足够了。
“嗨,怎么回事,我好心好意地帮她捡起来。”
现在的年轻女孩经常碰了人连声对不起都不说,而且也不爱惜东西。刚上完厕所的那个男人捡到了由美子的墨镜,但什么也没做就扔进了厕所旁边的垃圾箱,离开了那里。那个女孩到底怎么回事。他看见两个中年妇女肩并肩地向站台的出口走去,看上去两人的关系很不错。那个女孩究竟为什么那样慌张呢?
由美子离开站台,穿过一条马路,但她仍在不停地跑着。她对这个地方根本不熟悉,跑的时候她根本不辨方向,一个劲地拐弯,她怕红灯亮的时候必须停下来,所以就向亮着绿灯的路上跑去,不时地撞到过路行人,但她仍然在使劲地跑。
由美子在跑的时候才发现墨镜丢了,但她仍没有放慢速度。不加掩饰地在大街上跑来跑去,对由美子而言简直就是一场噩梦。擦肩而过的行人也都吃惊地看着由美子。事实上,他们只是惊讶这个年轻女孩头发乱糟糟地好像有人在后面追似地跑着。可是失去冷静判断力的由美子看到的却不是这些。大家都在责骂我,都在追我,我不能让他们追上,我一定要逃走。
她的脚被人行道的裂缝绊了一下,左脚上的鞋也掉了,疼得她脚脖子都像要掉下来了。就是这样,她都没有停下来,因为跑得太慢,她索性把右脚上的鞋也脱了下来。结果,由美子成了一道异样的风景,过路的行人都停下脚步看着她。
旁边一对象是公司职员的年轻人看着由美子,其中那个女的问:“哎,怎么回事?”男的转过头,一位正在路边待客的出租车的司机也吃惊地把头伸出车窗看着由美子。正要骑车的学生把脚踩在脚蹬上目瞪口呆地看着由美子。停车装货的送货上门的配送员也把目光转移到正在使劲跑着的苍白的由美子身上。怎么回事?到底是什么样的坏小子在后面追着这位姑娘?
但是,什么人也没有,没有发现一个人,没有任何人追她。从目瞪口呆的配送员的身后驶过来一辆大型货车,货车向由美子的方向开去。
由美子又跑到了一个新的十字路口。绿灯亮了,她不想停下来,她想跑过去。由美子光着脚从人行道上跑了过去。就在这时,一辆正在拐弯的轻型货车驶到了她的眼前。
一阵急刹车的声音。虽然没有撞上,但突然而至的卡车挡住了由美子的视线,她无法保持身体的平衡,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卡车的门开了,司机从里面探出半个身子,这是一个粗壮的但很严厉的男人。
“你要干什么?混蛋!”
听到他的叫骂声,由美子喘不上气,说不出话来,腿上也没有力气,她只是睁着眼两手抱着身体,就像一个痉挛的孩子浑身发抖。她没有了眼泪和感情,听到的只有自己呼吸的声音。
红灯又亮了,也许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站在人行道上的一位三十多岁的妇女勇敢地跑了过来,扶起了由美子。
“不要紧吧?信号灯又变了,太危险了。”
那位卡车司机使劲地关上车门,从由美子和那位妇女的身边绕了个大弯开走了。卡车后面冒出一股黑烟,那位妇女被呛得咳嗽起来了。
由美子睁开了眼睛,但她精疲力竭。虽然离人行道只有一米远,但只有那位妇女一个人实在扶不动她。周围并不是没有男人,只是因为不认识,谁也不肯帮忙。
正在这时,一辆货车停在了刚才差点撞上卡车的地方。一个男人从车上下来,毫不犹豫地走到由美子和那位妇女跟前。
“谢谢!” 那位妇女向他表示感谢,两个人架着由美子的胳膊把她扶到了人行道上。由美子还是坐在地上,她一个人根本站不起来。
“叫救护车吧?”
那位妇女问这位素不相识热心的年轻人。这位年轻人长着一双聪明的细长眼睛,说话很干脆,头发比较长,但梳得很整齐,给人一种非常洁净的感觉。
“不用了。”他回答,“她是我的一个熟人,情绪不太好……我带她去医院。”
“噢,是吗?”
那位妇女又仔细地看了看由美子,她一点都没有认出她是高井由美子,只是觉得这个女孩太可怜了。现在的由美子就像电影里的僵尸,因为疯跑用尽了力气,听不到任何声音,也看不到任何东西,真是可怜。
信号灯又变了,正在等待的人们又继续过马路。
“多谢你的帮助。”
年轻人向那位妇女表示感谢,他让由美子靠在他的肩膀上向货车走过去。这是一位心地善良的女人,她一边过马路一边回头看,只见那位年轻人正轻声和女孩说着什么边把她扶上了车。那个女孩还是毫无反应,连安全带都是那个年轻人给系上的。他们俩人是什么关系?那位妇女一边猜测着,一边摇摇头笑了。这样可好了。她突然想起自己约会的时间已经晚了,这一次是她小跑了起来。
“由美子。”
坐到驾驶座上以后,那位年轻人叫道。
“不要紧吧?脚还疼吗?你到这种地方来干什么?”
由美子终于放心了,她呆呆地盯着挡风玻璃。那位年轻人继续说:“我在车站前就看到由美子在拼命地跑,于是我就急忙地追你。但后来看不到你,我还以为找不到你了。出了什么事?谁这么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