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桥浩美没有理睬由美子就开车走了。从反光镜里还能看到捧着送外卖的盒子站在那里的由美子,当汽车拐了一个弯以后,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她简直就像点着灯的幽灵。
“哎,”岸田明美说,“刚才那个女孩,真是奇怪啊。”
“就像你说的那样,是个神经病。我是她的初恋情人,但我从没把她当成恋人。”
岸田明美认真地看着前面。“我可不想再去那个长寿庵。”
“啊,今天的感觉不太好。”
“你以前的朋友不喜欢我。”
“我知道。”
岸田明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她又看着前面小声地说:“浩美,把我介绍给你大学同学或公司的朋友吧。”
栗桥浩美紧紧抓住了方向盘。
从长寿庵出来之后,岸田明美一直不太高兴,就算在青山的餐馆里吃饭,还是不高兴。栗桥浩美也很着急,他想把她扔下自己回去。
吃饭的时候,为了讨好她,浩美非常客气,问她为什么还在生气。明美说,她讨厌像脏脏的荞麦店这样寒酸的地方。长寿庵重新装修过,刚刚开业,决不是很脏的地方。可是在明美的价值观中,像街道上的荞麦店无论怎么收拾一律都是“寒酸”的。
通过岸田明美,栗桥浩美也发现了自己内心的双重人格。被明美瞧不起的寒酸的长寿庵也代表着他的成长环境,他非常反感她这种愚蠢的想法。但同时,他也有同感,他也瞧不起,自己也能理解她的这种厌恶。明美经常炫耀自己家的富裕,暗地里瞧不起在东京只不过是个乡下人的自己,为了消除这种耻辱对栗桥浩美——准确地说是她对栗桥浩美所抱的幻想,他被这两种想法包围着,被分成了两个部分。
我们很相似。
可是,明美所花的钱不是她自己挣来的,而是她那有名望的父母给的。而支撑栗桥浩美虚荣心的资金则来自于被他和明美都瞧不起的长寿庵的高井和明。
吃着撒满了调味汁、像是用莴苣、黄瓜等做成的非常漂亮的沙拉时,栗桥浩美闭上了眼睛。我在这里做什么?这个女孩子对我有什么用?
——“豌豆”。
如果是“豌豆”,他会怎么做呢?
要是“豌豆”,他是不是不会陷入这种境地之中?要是“豌豆”,他是不是一定会找一位更聪明的女孩子?
要是“豌豆”,他是不是根本不会把自己伪装成两个人?
“哎,浩美。”
岸田明美疲惫地一边搅着咖啡一边说。
“浩美,你相信幽灵吗?”
栗桥浩美使劲地眨着眼睛,心不在焉地吃着菜,他的前面放着一只漂亮的咖啡杯。他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她为什么突然说出这种话呢?
“唉,你相信幽灵的存在和心灵的照片吗?”明美又问了一遍。她把身子往这边靠了靠,有一股香水的味道。
“你说什么?”栗桥浩美说。
在和岸田明美聊天的时候,有时也会像这样不知道聊天的话题。这主要是因为栗桥浩美有一个毛病,即有时会陷入自己的沉思中,也许那个时候他并没有听清明美在说什么。
“上个星期,我有个朋友去了南纪的避暑旅馆,啊,是和代,高濑和代,你还记得吗?前两天我和她一起吃了饭。” 因为自己根本没有打算记住明美朋友的名字和模样,所以浩美一点也不记得,但他还是很暧昧地点点头。
“在那家旅馆,她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她要去看幽灵,去听奇怪的声音,去看灵魂到处乱跑,被铁链紧紧锁住——我吓得浑身发抖,但她却很得意忘形。”
“这么可怕的想法,她怎么还会得意忘形呢?”
“啊,可能是这种灵感太强烈了吧。”明美理所当然地说。在她的心里,“灵感很强”就是一种很高级的东西。
“和代的话,有一半一定都是编出来的。”
明美把右手放在桌子上,她那涂得红红的指甲在闪着光。
“看你说得这么高兴,有什么想法吗?”
“有什么呢?”
“所以……”
明美抬起头看着栗桥浩美。
“所以,浩美相信幽灵吗?你不想去看看吗?”
栗桥浩美拿着咖啡杯,干脆地说:“我不想看。”
“为什么?”
“因为根本就没有这种东西。”
“为什么?”
“如果真的有幽灵的话,那东京应该到处都是。我说得不对吗?在这家店门前的马路上就应该有幽灵,因为三个月前这里因交通事故死过人,我看到人行道上摆了花和线香。”
明美急忙打断了他的话。
“我说的不是这种情况,不是像交通事故这样很平常的情况,而是像杀人案啦、一家人的自杀啦,还有因为男女关系被杀的女人啦,像这些人的幽灵如果出现在应该出现的地方,不会很奇怪吧。”
栗桥浩美目不转睛地看着岸田明美。
“今天夜里,你准备住在哪里?”
明美不由得笑了。“你不想去住吗?就这样回家,约会结束?”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是想把我带到会出现这种幽灵的有名旅馆去,是不是?”
岸田明美托着腮,嘿嘿地笑了。
“那当然!浩美真是太聪明了。”
“胡说八道。”
“为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我做过很多调查了。”
她在手包中翻什么东西。
“我有许多关于东京心灵之场的资料。”
她拿出了一些剪报。栗桥浩美冷冷地说:“你所谓的心灵之场大部分都是你不喜欢的肮脏的地方?什么倒闭的废弃工厂啦,或者是自杀的简易旅馆啦。你想去那种地方吗?”
“我当然不会去那种地方。”
明美很得意地将剪报递给浩美,好像是周刊杂志的黑白图片页。
“你看看这个,这是一个名叫凶谷的地方,那里只会建综合医院和高级公寓,但因为泡沫经济的崩溃,计划都无法实施,现在只剩下地基和一些钢架。”
栗桥浩美把她递过来的剪报拿了过来。确实,整整一页,全都是由冰冷的铁架子组成的大楼的照片。
这个地方位于群马县赤井市东北部的赤井山中。这一页的文字说明很短,有明美讲的那些事情,文章还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片人工废墟被年轻人称为“凶谷”并成了他们约会的好地方,另外,因为这个地方给人的感觉很不舒服,所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又传说着这里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幽灵,还有好多人来这里参观。文章多少带着一点讽刺的意思。
还有一张剪报,第二张剪报上是一对夫妇以黑暗为背景,站在凶谷里抱着右手拍的纪念照片。这是一个感觉很不好的地方,但这对夫妇却很高兴,没有丝毫的恐惧。
“最近,这里已经变成了首都圈内很有名的心灵之场了。”
明美特地强调了“首都圈”三个字,这个词总是出现在她日常的言语中。
“我没有能看到,听说电视上还有过这种节目。一个有神灵能力的女性到这个地方来,她感到了一种很强烈的灵感,站都站不住,因心情很难受而倒下。她像个自动书记员似地写下了男人的名字,并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后来经过调查,一位负责开发这里的管理人员认为开发计划的失败是自己的责任,他留下遗书在凶谷上吊自杀了。”
栗桥浩美看着剪报,没有吭声。他在看那两个脸挨脸靠在一起的那一对夫妇的脸。
简直就是傻瓜,没有一点理智,这样的人为什么还能活着?大家为什么还会心安理得地让这种人活着?
——大家——大家是谁?
我无法忍受。
岸田明美又热情洋溢地说:“还有呐,那位在凶谷说出分手的话的女人边哭边跑到了路上,后来被车压死了。她没有想到会和他分别,从此以后,这里就会出现她的幽灵。更有意思的是,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她以为自己是来接他的,所以她要一个一个地看来这里参观的男人的脸。即使是夫妻两人一起来的,她也只是看那个男的脸。像这样,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摇一摇——”
栗桥浩美抬起了头,正在模仿幽灵动作的明美也闭上了嘴巴。
“去这种地方干什么?”
岸田明美看着他。然后,她慢慢地眨了眨眼睛。
“你是不是觉得很无聊啊?像这种题目和故事,像这样因泡沫经济而使开发计划遭遇挫折的情况在日本比比皆是,全都成了不良债权。如何解决这个问题,也成为日本经济一个非常严峻的课题。一位出色的成年人怎么会有脸说因为这个而想去看看幽灵?”
岸田明美还在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不知什么原因,她的脸变得很苍白。
“我误会你了。”栗桥浩美继续说,他好像生气了。
开始的时候,他的确很生气。在他说“去这种地方干什么”的时候,他真的生气了。正因如此,他说话的语气才比较和蔼。可是,就在他观察明美对他这种态度的反应的那一瞬间,这种怒气一下子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浓厚的兴趣,他反而变得很愉快了。因为他知道,这是抓住岸田明美——让她更屈服、比以前更依靠他,让他能更完全地控制她的绝好的机会。
“我误会你了。”栗桥浩美又强调了一遍。周围桌子上的客人也都开始注意这边了。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我不认为你是那种没有理智的女性。是的,自杀的那位管理人员的幽灵出现是很有意思,但不管怎么说,那也是编出来的故事。可是,即使它是真的,我也不会觉得有意思。因为计划失败而自杀的那个男人太有职业人的骨气了,可是,他死得其所,但其他人实在太可怜了。你认为呢?”
岸田明美的嘴唇开始颤抖,眼睛里充满了泪水。旁边桌子上的客人也在认真地盯着她。
“看见幽灵就是灵感很强吗?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感觉太好了?去见被铁链子锁着的幽灵就那么重要吗?这是不是可以证明人们感性的丰富和心地的善良呢?我可不是开玩笑,这是一个误会!”
岸田明美的眼泪辟辟啪啪地掉了下来。
“如果你那位叫做和代的朋友以这种低级的事情而感到自豪的话,你应该清楚地告诉她,这种事情有什么价值吗?人的生命和能够活下去更加重要。如果你能反驳朋友那些狂妄的话的话,你还会想去找什么心灵之场吗?我非常讨厌这种事情,这是人类最低级的想法。”
很愤怒的样子,栗桥浩美不再说话了,只是呼呼地喘着气。这也是他想好的内容。他声音很响地拿起咖啡杯,一口气把咖啡喝完了。
岸田明美还在不停地抽泣,因为睫毛油已经溶化了,所以眼泪也变成黑色的了。旁边桌子上的客人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转过头来看着她。
“我,我……”明美断断续续地小声说。
“我——从来没有惹爸爸生过气。”
她所谓的爸爸是自己的父亲呢,还是指别的男人。栗桥浩美想问问她,但话到嘴边还是没有说出来。如果问这种问题的话,那就有转移话题的危险。现在,不能破坏栗桥浩美为岸田明美的人性而愤怒的模式,也不能改变他作为她的男朋友的这种关系。
“好了……对不起,都是我的不好。”
岸田明美哭着低下了头。
“实在对不起,浩美说的都是对的,对不起。你是不是讨厌我了?是不是已经不喜欢我了?”
她用手捂住脸哭出声来了。栗桥浩美把杯子放回盘子里,低下头,忍不住想笑。
“我们为这样的事情吵架是不是很傻?”他温柔地说。
“不是吵架,是我被你训了,不是吵架。”
岸田明美一直都很顺从,她睁开的眼睛里有一种快要死的目光。
栗桥浩美满足了。
“好了,就这样吧,别再哭了。”
他说着又把目光落到了那张剪报上。
“你还想去那里吗?”
要从她意想不到的地方进行攻击——这也是控制像岸田明美这种女孩子的必要的手段。
岸田明美猛地抬起了头,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这个嘛……你不喜欢、我,为什么?你还在生气啊?我不想去那种地方了,我不会再说带你去那里的话了。”
栗桥浩美笑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去看看泡沫经济的痕迹,我也希望你能明白。还有一个错误,这个废墟已经存在了——这个社会是很严峻的,我正生活在这个社会之中。”
可以说一些自吹自擂的话,虽然心里不愿意,但结果却是能实现自己的愿望,这一手对已经被哄好的岸田明美这样的女孩子也是很有效的。
果然,她高兴地笑了。
“谢谢你,浩美。”
从来没有去过群马县赤井市,甚至都不知道这个地名。他们按照地图看了看地点和路线,翻过一座山有一个小山游园地,所以还是觉得距离挺远的。
他们在青山餐馆耽搁了太长的时间,如果现在就去群马的话,天黑前恐怕赶不回来。他们又在杂志上找了一家住宿的旅馆,并打电话进行了预约。因为很着急,他们只能选择沿途交通比较便利的旅馆,而不太可能满足岸田明美所要求的那种高级旅馆,但现在的她已经没有什么怨言了。栗桥浩美没想到用这种方法说服她,并击中了她的要害,因此,在钱方面她也帮了很大的忙。
就在他用手机联系的时候,明美担心地小声问。
“明天,公司不要紧吧?”
栗桥浩美一下子想起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谎话“业务实在太忙了。”今天虽然不是周末,他之所以还能从早上就和明美约会,那是他撒谎说今天是补上个周末的休息。
其实,他根本没有固定的单位也没有工作,整天无所事事,可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快要露出马脚了。他不由得打了冷战。
“没办法,明天我还要去拜访一位客户,公司中午给我打过电话。”
他笑着对明美说。
“那怎么办呢?”
“那,只能撒谎了。”
“我无所谓的,今天晚上就不要着急去群马——”
突然之间,又有一股怒气涌了上来,栗桥浩美的头很热。
刚才她在说什么?你说了那些无聊的话之后就没事了?你居然不感谢我顺着你,为什么要那么说?
就在这时,栗桥浩美看到停在路上的一辆汽车的驾驶座上放着一张关东附近各县的路线图。他手指用力想去拿那张地图,但地图一下子歪了。那股怒气已经涌到指尖上了,但他还是压低了声音说。
“那我们就不去了?”
岸田明美坐在副驾驶座上,稍稍离开了他,缩着身子靠在车窗上,低着头。她看到了栗桥浩美那拿着地图微微颤抖的手指。
栗桥浩美又说了一遍,这一次的语气比上一次要坚决一些。
“那,我们就不去了?”
岸田明美没有动,她抬起头微笑着看着他的眼睛,没有回答。她一直就是这样——浩美生气也好,坚持也好,我就笑眯眯地坐在旁边,所有的问题都可以解决——
栗桥浩美又问了第三遍。只有这一遍,他有一种掩饰不住的焦虑。
“明美,那这样的话,我把你送回家吧?”
栗桥浩美的手指使劲地戳了一下地图。比纸更坚硬的东西——也许是圆珠笔,也许是钢笔——也许是我的手指。
他的手指上有一股力量,像是能把这些东西折断。
岸田明美第一次觉得栗桥浩美的可怕。不,对男人的这种恐惧感,这完完全全是第一次。
对她而言,男人通常是很容易控制的,很温柔,很简单,很有意思,而且还是可以利用的。男人对女人而言是不可缺少的东西,没有男人在身边的女人对她而言没有任何意义,有一个可以使唤的男人在自己的身边就是她的人生目的。
因此, 她当然不会害怕男人, 可如今, 她看到了栗桥浩美的可
怕——令人恐惧的另一面。
如果岸田明美以前曾经害怕过男人,体验过对男人的恐惧,她也许就能发现此时此刻坐在她身边的栗桥浩美所表现出来的恐惧和以前男人的可怕是不同的。男人的可怕也是男人本质的一部分,因此,它和自己所喜欢的男人永远的温柔及对自己的娇宠是合而为一的。
可是,栗桥浩美对岸田明美所表现出来的可怕却和这些有着根本性的不同,这不是男人的可怕,也不是因为男人心情不好而让人产生的恐惧。
如果她是一个有经验的女孩子,也许她能感觉到这些,她会说“唉,我还是回家吧”。然后回到家,边洗澡边再一次冷静地重新考虑一下这个名叫栗桥浩美的男人。这个男人很危险,他不是一个只会生气的男人,他的确很有魅力,但也有一些很奇怪的地方,我的本能——不是一个女的本能,而是出于一个人的本能会这样想的。
这就是生存的本能。
可是,过去从来不了解男人可怕的岸田明美无法分辨栗桥浩美给她带来的恐惧和男人应该有的可怕。在她的生存本能发现警报之前,她被这种恐惧打垮了,屈服了,如今她只想着如何去讨好对方。
“嗯——,我不想回家。”她说,“好不容易安排好了旅馆,我想和你在一起,走吧。”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有点颤抖。栗桥浩美从地图上抬起来头,看着她。不是直接地看着她,而是从车视镜中看着她。
当她发现他在看着自己的时候,岸田明美也抬起了头。两个人四目相对。
栗桥浩美先笑了,为了迎合他的笑,岸田明美也笑了。
就在这时,有一个女人从车前穿过。这辆醒目的车子里有一对同样醒目的年轻人,这边自然也把她的目光吸引了过来。看着岸田明美的笑脸,她突然想到。
——这个女孩是不是一直在哭啊。
有时会有这样的人的。虽然自己在笑,看上去却像是在哭,长得虽然很漂亮,她就是这种表情。不过也仅此而已,对这两个年轻人,她也没有想得更多。
岸田明美并没有意识会给不认识的人留下这种印象,她仍然在笑。栗桥浩美把脸转了过去,一直在笑,直到车子发动起来。他用态度表示“好了,不要再笑了”,像一条忠实的狗。
路上没有多少车,出发后两个小时左右,他们两人的车就到了进入赤井山的“绿色公路”的入口处。
在开车的过程中,栗桥浩美说了很多话,简直就是喋喋不休,而且还不停地反问着岸田明美。他又说到了在青山餐馆里谈论的话题,特别是对明美的朋友和代所体验过的心灵现象,更是刨根问底。而且在她的每一次回答中,他总是像找碴似地提出问题责问她。
——你为什么会相信和代所说的话呢?
——她听到有女人在没有人的走廊上哭吗?真的没人吗?她怎么确认这一点的?
——她怎么去调查那里有一名自杀的女人的?调查得来的资料可靠吗?
——你相信心灵现象,也相信有灵魂,你觉得这两者是一回事吗?为什么?
——你从刚才一直轻松地说着幽灵幽灵,你觉得幽灵和灵魂是同一种东西吗?
岸田明美觉得很累,好几次,她都不想再说了,她不想被这样追问下去。原来她就是一个很好强的女孩子,对方一个劲地责问她,这让她难以忍受。
但是,她虽然话说得吞吞吐吐,却还在拼命地迎合着他。她不想再看他像刚才那样生气,那不是平常的生气。浩美是因为我在青山餐馆里说的那些话而不愉快的,他应该生气。可是,如果他再像刚才那要生气的话,我一定会怕得要死——
说完心灵现象之后,栗桥浩美又开始谈论泡沫经济的后遗症。他所说的大部分内容,岸田明美是不可能理解的。她只是觉得这好像是报纸的经济专栏里说过的话。
上高中的时候,她曾在家里进行过勤工俭学。父亲让她把报纸和杂志上的有关报道剪下来,做成一份剪报。因为让办事员做的话会有许多错误,所以父亲就请她来做。作为报酬,父亲给了她令人难以置信的巨额零用钱。对岸田明美而言,劳动就是这样的。
她所收集的都是经济杂志和房地产界的报纸的相关报道,别说内容,她连标题都不理解。而如今,在栗桥浩美的滔滔不绝中,好像也夹杂了许多她曾见过的词汇。另外还有一些最近头条新闻以及主持人表情严肃地谈论的一些词汇——
如果岸田明美是个充满现实感的女孩,这个时候,她只要听听他的演讲,就能多多少少地看出栗桥浩美的内心世界。因为这个人,虽然很骄傲,但他所谈论的不过是在重复报纸杂志和电视上的内容。
可是,她却做不到。她对这个现实社会的评价标准还无法识别栗桥浩美的无知,除了漂亮外表之外真正的内心世界。
在“绿色公路”的入口处,车子开进了一家加油站。栗桥浩美和服务员说话的时候,明美去了洗手间。厕所很干净,但还是有没有打扫干净的地方,可能是油污的缘故吧,洗手间的镜子模模糊糊的。因此,她只是呆呆地看着镜子里自己那模模糊糊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