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一饮泯恩仇(3)

她喂他吃饭,替他揉捏时,他一句好话也没有,只是一味地谩骂。可是,现在,她死了,他们的恩怨终于因他们的死而了却,可是怨恨消去的同时,他却突然想起她所做的一切。不是这几日,而是二十多年,每一天她都在为他不厌其烦地做着这些。
那一刻,他忽然间觉得他也许并不是真的希望她死去。忽然间觉得他在乎得要命的那些爱恨情仇,仿佛真的已经过去了二十载,并不是那样锥心痛。
“解药?解药在哪里?”孙淼脱口而出道。
凌书南一怔,赔笑道:“孙大人,这种毒是没有解药的。大人,我已经替你杀了他们了,现在是否能告诉我龙珠在哪里……”
“不,我不要她死,你快点把解药交出来,你快些救活她!”不等凌书南说完,孙淼就急急说道,“她若是死了,你休想知道龙珠的下落。”
“……孙大人,你怎么能言而无信,你明明说的是杀死他们就告诉我……”凌书南不满道。
“我不管,总之,她若是死了,你什么也休想得到!”孙淼却彻底地耍起了无赖,“只要你能救活她,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他话音刚落,凌书南已经从怀里掏出一瓶薄荷油往钟氏的鼻前一送,浓郁清新的薄荷香气顿时送入她的鼻中。原本不省人事的钟氏忽然间打了个喷嚏,眼瞅着悠悠转转地就醒了过来。
孙淼正错愕间,钟氏已经直起身来,也是一脸茫然地看着两人,“我……我这是怎么了?还是我已经死了?”她下意识地去看自己的双手,并没有瞧见她所预期的血管爆裂,仿佛她只是睡了一觉。亦或者她还处于南柯梦里。
凌书南扑哧一声笑了,“那样恐怖的毒药我可没有。夫人请放心,你并没有死。”她手里边还有一些蒙汗药,本是郦天霄给她用来骗取孙玉钦密函的,没想到在这里却也派上了用场。
孙淼忽然间明白过来,朝她瞪圆了眼,“你竟敢诓我?”
“若不是骗你,只怕孙大人现在还在后悔呢!孙大人,你和钟夫人、和欧阳老爷的恩怨,不是已经被这一杯‘毒酒’给化解了吗?”她笑呵呵地朝孙淼道,“孙大人,如今人我也‘杀’了,也给你救活了,可算是功德圆满了?”
“化解?”钟氏咀嚼着凌书南话里的意思,忽然间听懂了,她难以置信地看向孙淼,双目盈盈,放出异样的光彩,“阿淼,你……你原谅我们了?”
“没有。这些爱与恨岂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孙淼的话顿时让钟氏眸中的光亮暗淡下去。
“可我也不想你死。或许这就是我们三个人的命吧,倘若他不是你的哥哥,我没有遇上你,或许我们三个人都能很幸福。可如今,我们三个人的恩怨只怕这一辈子都是说不清道不尽了。”孙淼幽幽叹了口气,语峰一转道,“你和他走吧。你们欠了我的,可对你们而言,我又何尝不是横在你们中间的最大阻碍?也罢,你们既然两情相悦,这么多年,他对你也是不离不弃,你就只管跟他去吧。”
钟氏使劲地摇了摇头,“不,我和他早已说过,绝对不能扔下你不管。阿淼,我是爱他,可你待我那样好,我心里是知道的,你如今这样子,我说什么也不可能离开你的。”
钟氏轻轻地捏了捏他的手,“阿淼,就让我和哥哥照顾你,好不好?不管你恨我也好,怨我也好,我们三个人,这辈子,只怕是分不开的了。”
“这又何必?”孙淼看着语气坚定的钟氏,眼里头已只剩下柔和。虽然没有点头答允,可想来,三个人心里头的死结算是彻底地打开了。
凌书南看着两个人,只觉得这间房终于有了暖意,她松了口气,在一旁适时地提醒道,“孙大人,我的酬劳……”
孙淼已然放下恩怨,见凌书南问得急,不由对她歉然道:“实在对不住,我只是想骗你帮我杀他们,其实白龙珠在哪里我根本就不知道。”
“什么?”凌书南顿时就急了。
孙淼直言道:“当初皇上让我小心保管白龙珠,我便将它一直嵌在我的随身佩剑上。可是隔了二十几年,我才醒来。那把佩剑,我实在不知道现在在何处……”
凌书南的心顿时垮了下去,旁边的钟氏却忽然间道:“等等,是你那天要杀哥哥与我的那把剑么?”
提到那一日,孙淼还是有些不自在,但却点了点头。
钟氏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就捧着一个匣子过来,那匣子已经落了灰,想来是许久都没有再碰。钟氏打开匣子,取出一柄银白色的宝剑。
孙淼惊呼,“正是这把,你竟一直收着?”
钟氏赧然道:“我知道你一向剑不离身。更何况,我一直想,哪日等你醒了,把这把剑亲手交给你,好教你随时取我性命,所以……”
“好,这下好了!”凌书南只觉得是失而复得,心情一下子从谷底又提了上来,“孙大人,这白龙珠在何处?”
孙淼提示道:“你仔细看看剑柄。”凌书南小心翼翼地接过,果然瞧见剑柄最外端,白玉剑茎的上方有一个浑圆的凸起,和赤龙珠的大小一模一样,“是这个?”她迫不及待地就想要去拔起来,可是稍稍用力,那东西却一动不动,她又使了大力,却仍是纹丝不动。
“白龙珠属金,能牢牢地吸在铁器上,除非用火方能令其脱离。”孙淼眼见凌书南爱不释手,索性对她说道,“你把这把剑也拿去好了。反正,我这一生是再不能用剑了。”
虽然费了她许多心思,甚至昨夜一整晚都不眠不休,只为了赶制出可食用的“家具”,但是当拿到宝剑的这一刻,凌书南却觉得什么都值了。她匆匆地拜别孙淼与钟夫人,兴高采烈地就出了欧阳府。


第二十八章 漫漫寒夜里(1)

凌书南得了白龙珠,一时高兴,压根没意识到此刻正是子夜。初冬时分,寒气重得很,她一出来,就被刺激得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正要往回春堂去,猛地想起欧阳老爷的话,此时回春堂正被蓝甲护军层层包围,她是不能回去了。
她正不知该上哪里去找郦天霄,突然头顶被什么东西重重砸了一下,痛得她两眼冒金星。她低下身捡起那东西,定睛一看,竟是个被啃了一半的馍馍。她正要破口大骂,谁这么没功德心,居然随便乱扔垃圾,仰起头,一黑影已从树上翩然落下,正是郦天霄。
“你怎么在这儿?”凌书南颇为诧异。
“回春堂已经不能待了,我怕你自投罗网。”
凌书南怔怔地看着他,“所以你就一直守在这里?”看郦天霄的模样,就知道在树上待了许久,凌书南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堂堂太子会为了怕她自投罗网所以在外边冒着寒冷等候?
郦天霄没好气道:“少做梦了。本王只是过来巡视一下,看看你是否为本王卖力。”他本来只是遣君由绛在回春堂附近待着,万一凌书南去了回春堂,便把她带离。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晚上夜不能寐,竟独自来到欧阳府外守候。
“打探得如何了?”郦天霄不等凌书南发问,抢先引入正题。
凌书南娇笑地扬了扬手中的宝剑,她的胜利果实,“已经得手啦!”
郦天霄被她那笑容所吸引,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话中的意思,一把接过她手中的宝剑,目光从剑鞘到剑柄来回扫了两遍,很快就定格在了剑茎上方,眼睛一亮,“是白龙珠!”
回春堂暴露后,他便寻了一处空宅躲藏,因怕被人发觉,并不点灯。只是点了火折子,轻轻熏那白龙珠,直到它落入手中,他又借着月色仔细地端详了好一会儿,这才满意地收入袖中,“明日一早,我们便离开武昌。”
凌书南高兴地点头道,“是得起个早,这样就可以快点见到唐大哥他们。”
“唐羿耘?”郦天霄敛了笑意,“本王为何要去见他们?”
凌书南一怔,“太子爷不是答应要为他们集齐九枚龙珠?”
“那又如何?筹码只有在自己手里头,才能称之为筹码。更何况,本王一向喜欢物尽其用。”郦天霄轻笑道。
凌书南心底一沉,听郦天霄的意思,只怕他不会那么痛快地把龙珠交给唐羿耘他们。她恨得咬牙切齿,“可是,太子爷答应了孙伯伯他们,你这样岂不是出尔反尔?”
话未说完,郦天霄忽然一伸手,朝凌书南掷去一个小瓷瓶,凌书南揭开盖子一倒,一个滚圆的药丸跌落出来,只听郦天霄道:“明日就是七日之期,这枚解药是你应得的。”
是大喜大悲丸的解药。
凌书南这才意识到,不知不觉又过了七天,她一心一意只知道帮白衣人找龙珠,却险些把自己毒发的日子忘记了。她小心收下,心里头却还是惦记着龙珠之事,正要再提醒,郦天霄就已经沉声道:“本王命你做的事,你做得很好。不过,有些事,不是你该过问的,就最好住口。”
他冷脸的样子倒是把凌书南给慑住了。她其实早知道郦天霄的为人,不择手段,狡诈异常,又怎么可能会心甘情愿把他费力得到的龙珠拱手让人?也罢,至少她知道白龙珠和海东龙珠都在郦天霄这儿不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她在郦天霄身边一日,定能想出办法,到时候再将龙珠偷过来就是!

第二十八章 漫漫寒夜里(2)

“阿嚏——”到底是更深露重,凌书南还没想出如何偷龙珠,就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郦天霄解了身上的斗篷往凌书南一掷,见她捧着斗篷怔怔出神,他不由冷哼道,“你打喷嚏的声音跟杀猪似的,我可不想把隔壁的人都给惊醒。”
那斗篷有一股龙涎香的气味,并不是凌书南所喜欢的。她急急问道:“你们出来时,可有将回春堂的行李也带出来?”
“不过几件衣裳,有什么好拿的。”
“那我的东西也没有拿出来?”凌书南顿时脸都红了,郦天霄瞧她那紧张模样,不觉微笑,“你是想着那些银两吧?瞧你那贪财模样,几两银子就能让你猴急成这样。”
“什么银子,是我的斗篷!我的斗篷在里边!”凌书南跺着脚,十分懊恼,恨不能现在就冲出去把那件斗篷拿回来。
郦天霄不解凌书南为什么这么着急,可看她紧张的模样,心里猜着八成不是孙玉钦就是姓唐的那个粗人送的。眼见她毫不在意地捏着自己的斗篷,他微微有些怒意,一伸手将她手里的斗篷重又抽了回来,冷笑道:“本王可没有义务替你收垃圾。既然你那么在意,何不自己回去拿?”
他于是拿了斗篷,径直往房间里头去了。
你的斗篷才是垃圾!凌书南对着他的背影暗暗骂道。她从孙聚堂部出来,不论去哪里都带着白衣人留给她的斗篷与短笛。于她而言,那斗篷是最珍贵之物。可是,如今蓝甲守军将回春堂围死,她如何拿得到?
她轻抚着随身携带的短笛,有些沮丧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本来,以龙珠换到解药,她应该高兴才对,可为什么她却是一点喜悦之情都没有。她仰起头看着天空圆圆的明月,总觉得无比失落……

郦天霄也不知为何,明明得了白龙珠,却并不如他想象般如意。他拎着斗篷入屋,越看越不顺眼,一甩手将那斗篷狠狠摔在地上,“不过一件斗篷罢了,本王的难道就不好吗?”
他话一说完,忽然意识到什么,一向笃定的目光在瞧见那斗篷时,忽然变得闪烁起来。他微微有些心悸,回想起这几日自己情绪的变化,更是有些后怕,他赶紧闭上眼,想要将心中那股疑惑驱逐出去。
他一向冷静自持,绝不可能为了这种事而乱了方寸,更不可能为了那样的女人而……
“太子爷!”凌书南小跑进来,她的声音顿时令郦天霄的思绪又乱了几分。
“什么事?”他不耐烦地板起一张面孔,月色下,更显得他肃穆的面孔有些森然,顿时让凌书南不敢再上前。
“我们……能不能晚一两天离开武昌?”凌书南却是难得地柔声问道,“第一嘛,现在外头正查得紧,我们何不等风头稍稍过去了,再出城?第二嘛,我听闻武昌城是吴国旧都,有许多好玩的地界,我想去逛逛。这个,也要注意劳逸结合,对不对?”
她抬头望月,惊觉那圆盘近乎满月,一算日子,明日就是十五了。她记得白衣人说过,每月十五,他一定会在武昌西樊山的涵息泉边。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就在武昌,而且明天就是十五。一想到自己离他那么近,而明日只要她去涵息泉就能瞧见白衣神医,竟让她觉得无比激动,连带着身上的凉意也去了不少。
她想去瞧一瞧,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看,也是好的。
郦天霄得了龙珠,心想此处离西山很近,本就有意顺道上山拜访一下黄昏大侠。再加上他之前就已向黄昏的弟子无筹表达过这个愿望,正好趁着这几日黄昏出关,去会上一会。他正要否决,心念却是一转,临时决定撇下凌书南,只带着君由绛上山一趟,于是轻哼道:“随便你吧。”
凌书南心下大喜,到底是刚刚立了一功,所以郦天霄对自己有求必应。那边厢郦天霄却忽然说道:“若没旁的事,就退下。”
退下?凌书南一怔,这间宅子很小,放眼望去,除了这一间大屋子外,外头就只有一间茅房和半间开放式的大灶台。他这一声退下,让她退到茅房里去么。
凌书南为难地赔笑道:“外边很冷呢,不如……”
“出去!”郦天霄忽然就怒斥起来,他双目中的寒光竟让凌书南觉察出一丝杀机来。好端端地发什么脾气?当真是过河拆桥、兔死狗烹的家伙。刚把龙珠给他,就露出这副死相来。尽管心里头已经把郦天霄的祖宗十八代也问候了一遍,但凌书南却着实不敢得罪他,再不情愿却也只好一个人往院子里去。
夜里气温极低,饶是郦天霄在屋里没有生火,也觉得寒意阵阵,更别说在院子里衣着单薄的凌书南了。眼见她要么在墙根里头蜷缩成一团,要么就是像只兔子一样到处乱蹦乱跳借以取暖,郦天霄只觉得心烦意乱。他索性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好教自己不闻不见,只等着天明上西山。
然而这一宿,于他而言,竟然是这样的漫长……


【卷四 香杳黄昏】

第二十九章 唯有腊梅香(1)

冬日的清晨,阳光难得地早早洒向武昌城,荒芜的墙头上也落了几只鸟儿,凌书南便是被头顶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吵醒的。郦天霄早已经不在,屋子里只有那件他丢弃在地上的斗篷。
这样更好!凌书南心情莫名地畅快,从井里打了盆水,认认真真梳洗完毕,这就迫不及待地出了门。
“大爷,请问樊山怎么去?”
被凌书南拽住的卖菜大爷热情道:“你从西门出去,沿着那条官道一直往西走,差不多走个十里地就到西山啦。西山山脚下有很大一片梅林,很好认的。”
凌书南正要感谢,听到后面反应过来,不禁有些尴尬道:“大爷,你听岔了,我问的是樊山啦!”
“没岔,没岔,一看你就是专门去西山的吧?”卖菜大爷高兴地拉着凌书南的手道,“小姑娘,你也太心急啦,要见黄昏大师也要等明天去才行啊?年轻人,多听黄昏大师讲讲经,也是好的。”
凌书南有些急了,对着卖菜大爷的耳朵就大声道:“我不是要去西山,我是要去樊山!樊——山!”
卖菜大爷掏了掏耳朵,苦笑道:“嗨,樊山不就是西山嘛!你这女娃娃还真是奇怪,旁的人都只知道西山,不知道樊山,你倒反着了。”
这会儿轮到凌书南惊诧了,原来樊山就是西山,可是西山不是黄昏大师的地盘么?难道白衣神医也和无筹、无求一样是他的弟子?是了,他医术高超,同样也有一颗慈悲救人之心,极有可能与他们一样。只是,既然黄昏、无筹都是和尚,那么他也是佛门弟子?不知为什么,想到此,凌书南只觉得心里有一阵莫名的失落。

她一路西行,到正午时,人已颇有几分疲倦,正想找个地方歇歇脚,吃点干粮,还未坐定,鼻中依稀便有了梅花淡淡的幽香。她精神为之一振,一鼓作气就继续往前行。
不一会儿,便远远瞧见一片嫩黄,香气也是愈来愈浓,像极了白衣神医身上的味道,凌书南疾步上前,果然瞧见有好些干枯细瘦的枝头上,一朵连着一朵的腊梅正迎风绽放。
腊梅花朵极小,不似玫瑰娇丽,甚至也不如红梅鲜艳,腊梅花香,不似龙涎香那般霸道名贵,也不似水仙那般淡漠冷静,但有着其独特的馥郁香气。明明空气里到处都弥漫得满满的,却一点不让你觉得浓郁得过分,深吸一口,只觉得那香气愈久愈令人上瘾,含蓄却是暗香浮动。
她在梅林驻足许久,这才恋恋不舍地上了山门。迎面瞧见两个小沙弥,她连忙问起涵息泉。
小沙弥听她提到涵息泉,不由面面相觑,忽而就毕恭毕敬地向凌书南双手合十行了个礼,领着凌书南前去。爬至西山的半山腰,凌书南跟着小沙弥进了一间规模极大,香火鼎盛的灵泉寺,一颗心不由就沉下了好些。灵泉寺,顾名思义,是由涵息泉得名。白衣神医每月十五都要来灵泉寺,可见是出家人了。
涵息泉就在灵泉寺的最后边,小沙弥指引了位置,就由着凌书南一个人前往。凌书南顺着水声,很快就找到了涵息泉。清澈如水晶般的水流从山间夹缝里缓缓地流向底下的一汪碧潭。潭边栽有几株腊梅,纯黄的花色,隐隐带着紫纹,与山下的寻常腊梅品种不同。因靠着泉水,气温相比于山脚自然是更低,倒是整株都绽放了。
忽然,她瞥见潭中有一人影,赤着身,背对她而静坐于潭中。他半截胳膊露在外头,肌肤结实紧致,头顶用一支白玉簪绾了发髻,虽瞧不见他正面,但这个背影却也足以令人怦然心动了。

第二十九章 唯有腊梅香(2)

凌书南静静看了好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打了个招呼,“嗨——”
潭中的人影微微一晃,晕出一圈涟漪,但最终一动不动,重又归于寂静。
凌书南颇有几分忐忑,于是又小心翼翼地轻声问道:“我没有打搅你吧?”
潭中的人微微皱起了眉,语气已有些不善,“你怎么跟来了?”
郦天霄带着君由绛一大早就往西山赶来,一入山门,就遇上两个小沙弥,向他们说明身份和来意。小沙弥回禀后,就径直领着他往这涵息泉来了。君由绛不禁有些愤愤道:“这个黄昏也太不识好歹了吧。竟然敢如此怠慢殿下。更过分的是,他还如此大逆不道要殿下沐浴更衣?!他以为他是谁啊?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释迦牟尼在成佛之前,一直苦修却不得解脱,有一日,他放弃苦修,入尼连禅河洗净身体,方才顿悟人世间一切苦痛皆来源于心里的污垢,之后他渡过尼连禅河,在菩提树下苦思七天七夜,最终悟道而成佛。”郦天霄笑道,“这灵泉寺正是因涵息泉而得名,黄昏许我在此沐浴,方坐而论道,正是对待上宾之道。”
君由绛不由撇了撇嘴,“那也用不着这么久吧?这都几个时辰了?殿下,我还是去问问。”
郦天霄并未阻止。毕竟这寒潭水极冷,若非他以深厚内力相扛,整个人都要冻成冰块了。
只是刚才那番话,他虽是说与君由绛听,却也禁不住在心底默默想,他是该在这寒潭中好好冷静冷静,将他那颗沾了一粒不该有的尘埃的心洗涤干净,回复它原本的彻底。
他闭着眼在潭中静坐,忽然听见背后传来凌书南那女人的声音,他心下一凛,这女人的气场竟然如此强大,竟让他会生出这样的幻听来?他继续摒除杂念,却再度清晰地听到她的声音。
这一次,他终于意识到,他不是幻听,而是那女人真的来了!
阴魂不散!
他心下恼火,立马就斥道:“你怎么跟来了?”
满心以为会听到那女人阴阳怪调的反驳,哪知道她却万分小心,用无比温柔的语调说道:“我……我就是想来碰碰运气,看会不会遇到你。”
他还从来没有听过她这样的声调,一时间心跳的节奏都有些变了。原本冰凉的泉水在那一瞬间都变得有些温暖,他于是转过脸,挑眉看她,“是不是有求于我?”
凌书南满心期待地看着那人影转过身来,可是当那俊俏的面孔在她瞳孔里渐渐放大时,她立马就惊诧地叫出声来,“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她实在有些难以置信,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使劲地把眼睛揉了好几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心里头的天使一下子就变成了那个令人讨厌的恶魔。
郦天霄看到凌书南那一副见鬼的表情,顿时火冒三丈,他倏地从潭中站了起来,水花溅得凌书南满脸,“不然你以为是谁?”
“殿下,师父有请,还请您先随我去更衣。”凌书南的身后响起了熟悉的清脆声。她回转头,只见无筹礼貌地朝郦天霄鞠躬行礼,抬起头时瞧见她,不由大喜道:“姐姐,你也来啦!你特意来看我的对不对?”